地在一个沙丘上看到了那抹熟悉的黑色身影,步履蹒跚地走到他的面前,齐莞笑了,笑容有些勉强却依旧得意:
“怎么?在和我比赛谁走得更快啊?”
天然只是扫他一眼:
“我只是怕我的食物逃走。”
看着他的背影,只留下身后齐莞一枚了然的笑意。
“等等我,别一个人走那么快。”
对于说话算话这四个字,天然履行得很彻底。
几乎是每一天,也不管饿不饿,都会准时吸食齐莞的血喝,虽然每次的量都不大,未免他倒下了食物没有保证。对于吸
血这件事,齐莞的反映也爽快,每次都是他一开口就点头,态度从不拖沓、扭捏,这倒是天然没料到的。原以为他没几
天就会败下阵来,谁知一连坚持了好几天,越是看他一声不吭就越是想多吸点他的血,不知不觉,竟觉得齐莞的血格外
新鲜可口起来了。
每天血量的流失对齐莞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的,每次被吸完血后都要坐在地上缓和很久,等到眼前的漆黑和晕眩过去之
后才能拖动步子,但即使如此,他仍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西风凌烈,黄沙漫漫,举目入眼,皆是一片宿命般的金黄,不见起点,看不到终点。行路难,难于上青天。
在坚持步行了三天之后,齐莞倒下了。
没有任何预兆,和前几天一样吃力地拖着步子在风沙之中行走,忽然就直挺挺地倒下了。
等到失去的意识有了朦胧的恢复之后只感觉整个身体正趴在一个宽大、冰凉的背上,一颠一颠地,很是舒服,一定是他
辛苦太久了,产生的错觉吧……
“唉,我说……报恩是人类那一套,这是谁告诉你的?……”
“我爹说的,他说人类都喜欢讲些假恩假义,人类那套最虚了。”
“噗……呵呵……你爹真有意思,你更有意思……”
这天晚上醒来的时候,齐莞感觉到唇边有微微的凉意,缓缓张开沉重的双眼,只看到月下一副美轮美奂的梦幻景象——
天边一轮玉盘似地的明月,比初见天然时的那轮还要硕大、圆润。皎洁的月光像晕开的珍珠粉末,无数美丽的光圈漂浮
在周遭的空气里,汇成一束,追光灯一般静静投射到天然紧闭着双眸的面庞之上,将原本青白无血色的脸也映衬着莹白
如玉。舒适地张开巨大的翅膀,让源源不断的月光精华渗透入身体之中,身上的伤口正以肉眼瞧得见的速度快速愈合着
,整个身体被莹润的月华笼罩着,将全身的冰冷、肃杀之气全部洗净,披着一身如水月光,如一尊受到了净化的温润玉
像。
唇边凉凉地,一滴一滴的,正是由他的指尖上滴落。
晶莹的、露珠般纯净的月之精华顺着苍白的指尖不断落进齐莞的嘴里。细细抿了抿嘴那液态的月华,没有任何味道,却
格外清凉爽口,喝进肚子里,就连全身的细胞都重新得到了新生一般,方才还在剧烈疼痛的伤口立刻停止了叫嚣,身体
轻盈舒爽,任何不适的感觉都消失了,比喝了生命之水有效。
“这是什么东西?”
翕动着长长地睫毛,天然缓缓睁开眼睛,就在这一瞬间,月华的吸收停止了,珍珠粉晕开的光圈立刻黯淡了下去,唇上
的莹白液体也停止了输送,像是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齐莞身体虚弱之下产生的错觉,只余下天然一双眼睛折射着微弱月光
,带着一丝别样的墨蓝。
“帝流浆。”
天然的声音冰冰地,仿佛月晕一褪去,那似玉的温润气场就跟着一起消失了,只留下原有的冷峻,让齐莞有些失落。
身为夜行者家族的继承人,虽然从小因为身体原因实际格斗没怎么学,但丰富的理论知识还是让他立刻就想起了帝流浆
是什么东西。相传是每六十年一次的月华之中所蕴含着的物质,妖物在这一夜吸取的帝流浆比吸取十年的日月精华还要
有效。倒还真是巧合,六十年一次的机会叫他给碰上了。
一想到自己刚才喝的正是妖物们视如珍宝,可飞速提升功力的帝流浆,齐莞的心里就怪怪地。
“那么重要的东西,你自己不喝,给我喝,你倒舍得?”
面对他的疑问,天然没有作答,这人类少年眼里流动着的神情让他不自在,别过脸去,只留下刀削一般的冷硬侧面。
“我可不想让我的食物那么早就死了。”
听了他的话,齐莞笑了,笑容虽然虚弱,但也足够叫人在夜里看得清清楚楚了。
“我可以理解为,按照你的行为准则,我不算救了你,那同理,你这样也不算救我,你不欠我,我不欠你,我们是否已
经两清了?”
蹙了蹙眉头,天然无法理解齐莞的复杂想法,他只按他所认为的道理行事,从不计较对对错错,而人类的心思实在太难
明白了,这也正是他为什么讨厌人类的一个原因吧。
“随你。”
“嘿嘿,看你那样子,说话冷冰冰地,真没意思,开个玩笑都没反应。”
“……”
“刚才忘了说了,按照我们人类的道义来说,我该对你说一声谢谢你。”
“……恩……”
……
第13章
两人之间的无声静默没有维持多久,沙漠的的彼端忽然穿来一阵诡异的“沙沙”声,声音由大到小,由远及近,从远处
的沙丘那边传来,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猛靠近。只见白色月光之下黄沙纷飞,白天被晒得滚烫的沙粒呈狂风席卷之
势向两边飞散开来,远远地,月下跑来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正被急速前进的飞散黄沙仓皇追赶着,样子好不狼狈。
“齐莞!齐莞!!快跑!!!”
待得近前一看,那不正是伤他一剑之后独自离去的龙煜吗?怎么此刻被追得不要命似地?
还未来得及辨认清楚,就只听得“唰——”地一声,脚下也跟着一个震颤,滚滚沙尘之上忽地突起一双足有百丈许宽的
羽翼来,飞掠上空,瞬时将月光全部遮蔽,漆黑的夜里,只看到九只怪异的头颅生长在一只巨鸟身上,九对猩红色的眼
睛发出阴阴的红光,正以极快的速度向齐莞与天然冲击而来。
“快……”
“跑”字都还卡在喉咙里没有喊出,齐莞只感到身边一阵风驰电掣,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之时就只见阴霾的空中两抹黑
影已经紧紧纠缠在了一起,硕大的那抹凶猛进攻,修长的那抹灵敏闪躲。
巨鸟九只头颅同时攻击,巨大而尖利的喙追寻着修长的影子不停猛啄着,好几次都在即将得手的时候被天然灵巧闪过,
依靠着敏捷的动作不停穿梭在巨鸟的九只头颅之间,把巨鸟的视线完全混淆了。眼看着立刻就能直取命脉所在——
也就是中间那只最为硕大的脑袋,就在此时听得巨鸟一声怪叫,用翅膀扇出一股猛烈的气旋,将天然甩出几丈之外,并
趁此机会张开利嘴,直冲向不及防备的天然而去。
“小心!快攻击最左边那只脑袋!”
话音未落,一阵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响起,划破夜空,在空旷的沙漠之中足足传出几里之远。
被活生生咬下最左边一颗头颅的巨鸟滚落在地,痛苦地打着滚,不停惨叫着,天然收起双翼,降落在地,正准备再给它
的命脉最后一击的时候却被齐莞制止了。
“等等。”
朝齐莞看了一眼,似是在问为什么要制止他,齐莞走上前来,正待向他解释,却率先被人给抢了先。
“齐莞,你没事吧?”
睨了一眼急忙跑上前来的龙煜,只见他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浑身又脏又乱,就连脸上都布满了脏兮兮的灰尘,整个人
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风姿了。
看着他的窘迫模样,齐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凉凉地道:
“龙煜小道长大老远地跑来,是来关心我有没有被你那一剑刺死呢吧?”
被他那么一讽刺,龙煜脸上有些挂不住,但毕竟是他冲动在先,先前那一剑伤了齐莞,心中本就有所愧疚,只是天生心
高气傲撂不下脸来再回去跟他道歉而已,如今阴差阳错又碰到了一起,便也不想再闹不和了,毕竟齐莞是现在能找到的
唯一和他一样的同类,他也不想就这么和他分道扬镳,便收敛了三分锐气,轻声道:
“齐莞,先前刺你那一剑是我不对,可谁叫你不听劝就是要和这妖孽在一起,我不也是为你好吗?”
齐莞冷哼一声:
“你刚才的命可就是被你口中的妖孽救的呢。”
听闻此话,龙煜更显尴尬了,但要他对着个妖孽道谢,简直是没门,犹豫再三也只是尽了最大的力克制住自己不对那妖
孽露出鄙视的神情,嘴里咕哝着:
“要不是刚才我的佩剑掉了,至于让他出风头么。”
对龙煜说的话,天然只当耳旁风,看这人看向他的眼神、气度甚是嚣张,他也只当没见,孤绝地站立在一旁,全当这新
冒出来的人类是空气罢了。
而齐莞见龙煜这人脾气又臭还死鸭子嘴硬,也懒得跟他说话,只是径自走到那只被打落的巨鸟旁,见那巨鸟形状似鸭,
在月下看通体赤红色,翅膀张开约有三人般长,此刻缩在地上呜呜哀叫,最左侧那只头被狠狠咬下,还在不停地渗着血
,看来全然不似方才遮蔽月光之时的硕大无朋了,倒是怪可怜见的。
“这家伙就是鬼车吧?我看书上有记载,形状和特征都很像。”
这话是向着天然说的,天然刚想回答,就只见龙煜怒气冲冲走来,抬脚就朝鬼车那只渗着血的头上猛得一踹,疼得那巨
鸟嘤嘤直吠。
“你踢它做什么?”
“管它什么鬼车、人车,这妖孽追得我好生辛苦,又害我遗失了佩剑,若我此刻有佩剑在手,早一剑杀了它,妖孽都该
死!”
他这一席话,只得到天然紧抿的唇线与齐莞一记冷冷的白眼。
“它该不该你由不得你说,若是你现在只管你那套酸臭的斩妖除魔,那死的可就是你。”
齐莞这话说得龙煜心中不服,忿然道:
“怎么?你的意思是我还得靠这妖孽来救?我就不信了,我龙煜今日落魄至此,还要靠它来救我。”
齐莞冷笑一声,说道:
“那可是了,我怎么忘了呢?龙煜小道长天赋异禀,还是天极宫须弥道长的得意门生,怕是早早学会御剑飞行之术了,
到时候你一个时辰便能御剑飞离沙漠,哪还用得着留下来和我这与妖孽为伍的人商议添堵呢?”
齐莞这话语带双关,既是嘲讽了他修为尚浅,未能学会御剑之术,又是嘲笑他被鬼车追赶得急,就连随身佩剑都遗失了
。原想着按龙煜的性格又该气急了,谁知他听了竟低下了头,面有阴郁色,语气里也全失了平时的傲气,说道:
“御剑之术是道家精髓所在,需得修炼一个甲子左右的岁月,历经过一次以上天劫,待得体内聚炼成护体金丹之后才有
机会修成。肉体凡胎,有何资格御剑飞升?想我师父须弥道人,也是在历经两次天劫之后修成半仙体才凝成了金丹,此
次率天极宫众师兄弟前来斩杀妖魔,也是将自己的护体金丹分为百来颗,另我师兄弟吸纳入体内,这才使得人人得以御
剑前来。只可惜师父将金丹都分给了我们,他自己功力大减,否则这次又怎会被妖孽害去了性命?该死的妖孽,害我师
父,杀我师兄弟之仇,我龙煜永世铭记,待得我修成仙体,定要斩尽天下妖孽!”
齐莞听他这话里有羡有怨,有悲有叹,独独不见一个“悔”字,想这须弥道长一生光明磊落,谁料末了教出这么一徒弟
,行事刚愎自用害死师父师弟,到头来把责任推了个干干净净。也难为须弥道长临终前的殷殷嘱托,这家伙倒好,一转
身立马忘到九霄云外了,真不知是他自我感觉太良好还是压根就冷血没良心。
第14章
也不愿再和和没自觉的人多费口舌,生怕看到他那副义愤填膺的模样笑出声来。齐莞只是蹲下身查看了一下鬼车的伤势
,说道:
“给我几条干布。”
见他一副又要给这妖孽治伤的样子,龙煜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难不成你又要给它包扎?齐莞,我真搞不懂你,你是存心和我做对是不是?它刚还想袭击你,你现在又要救它,我真
不知道你是脑子进水了还是怎么地。再说这地方鸟不拉屎,你要上哪去找那劳什子干布?”
忽略他那一堆废话,齐莞只是瞥他一眼,淡淡道:
“你衣服撕几条不就有了?”
“什么?!你还要我撕自己的衣服给这妖孽包扎?跟你讲,没门!我就是被穿着这衣服化成白骨,我也绝对不撕下半条
来给它用!”
听那龙煜废话没意思,看他气急败坏,张牙舞爪的模样倒是挺有趣,再配上那一头乱发加衣裳,把齐莞给逗笑了。刚想
撕点自己的衣服给鬼车包扎,就看到一道黑色的身影从面前一掠而过,只见天然伸出双手覆在鬼车的伤口之上,手掌中
慢慢凝聚成一团白色的冰魄,光华流转之间,那方才还在冒血的狰狞伤口就已经被冰封,止住了血。
可奇的并不是那白色的光华,也并不是伤口愈合的速度,而是在那如冰刀齐整削过的侧面之上,露出了一丝嘴角微微勾
起的弧度。哪怕只有细微、难以察觉的度数,也映着轻灵月华,叫齐莞看痴了。
再看那鬼车吸收了帝流浆,伤口得到了处理,恢复得很快,立刻就能起身了,只是心下对眼前三人多出了一分畏惧,再
不敢狂妄了,只是老老实实蹲着,耷拉着翅膀,只剩下普通家禽的乖顺模样了。
看到鬼车的驯服样,齐莞满意地点点头,对它说:
“如今饶你一命,但须得带我们飞离沙漠,送我们到有人烟的地方才能放了你,你知道了吗?”
见他竟然还和妖物交谈起来了,龙煜便在一边嗤笑:
“你还真当妖孽能听懂人话?要这臭鸟能答应你,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呜——”地一声,那鬼车点了点剩下的八只脑袋,张开双翼,示意众人可以乘上背。齐莞率先跨上
了鸟背,天然也默默地坐了上去,只剩下龙煜的脸在那青一阵、白一阵。
“龙煜小道长,你真要御剑飞离这沙漠?要是你那剑没找着,可别怪我没捎上你啊。”
见他面有得色,龙煜心下纵使再不甘,也犯不着和自己的安危过不去,便也只得一脸阴沉地坐上来了。
“呼啦——”一声,鬼车振翅起飞,纷乱的气流吹得齐莞和龙煜两个人东倒西歪,多亏了后头的天然及时挡了一把,这
才没摔下去。
显然是连续两次被天然救的事情让龙煜很是丢脸,红着脸冷冷地摔开天然的手,装出一脸不屑的样子坐到最前头,看也
不看他一眼。还是齐莞注意到急速上升时龙煜那张脸一下变得刷白,被前头猛烈的风吹得头晕目眩,还要强自作出波澜
不惊的模样,其实那过分紧抿的唇与一脸菜色早就出卖了他。
齐莞看他看得好笑,忽得感到身上一凉,原是身后那人张开双翼,将他包揽起来,凛冽的寒风被阻挡在黑色的蝠翼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