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针见血——程琳
程琳  发于:2013年09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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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长蒋亚飞的办公室在四楼。我们走到三楼与四楼的拐弯处,见到赵雅文和樊丹站在那里。

樊丹喊道:“苏岩!”她向我跑过来。赵雅文一下子抓住了她,樊丹差点摔倒。

我们不允许见面。我装做不认识她,从她面前默默地走了过去。樊丹也没敢再吱声,她呆呆地望着我,一滴滴硕大的泪珠眼瞅着沿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我的后背让她的眼泪都打湿了!

我知道高军是好心让我和樊丹见面,但这显然是多余了。我现在戴着手铐和脚镣,她哪受得了这个?

高军把我带到了蒋亚飞的办公室,陈凯鸣也在里面。

蒋亚飞客气地让我坐下。说真的,见这个蒋局长,我真有点打憷。蒋亚飞过去一直在政府机关工作。在我们一线基层没怎么干过。这种对公安业务不算精通的人当公安局长一般都很难长久。他刚来的时候,陈凯鸣还挺不服气。前年,在一个重大案子分析会上,他让蒋亚飞很下不来台。但一个月后不知因为什么事儿,蒋亚飞把陈凯鸣拿住了。从那之后,陈凯鸣对蒋亚飞服服帖帖毕恭毕敬。

蒋亚飞走到我的跟前,弯下腰认真地把一条崭新的毛巾,垫在我的脚镣子中,这是防止磨破我的脚脖子!

蒋亚飞塞完后站起来和蔼地问我:“里面吃得怎么样?”

我说:“还行!”

蒋亚飞说:“我给宋所长打了电话,他照顾你了吗?”

我说:“照顾了。”

蒋亚飞说:“你觉得我们对你照顾得好吗?”他大概是话里有话。我说:“照顾得非常好。”

蒋亚飞说:“我也觉得对你照顾得不错。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打算年底正式破格提拔你为刑警队的一把手,另外我们还要给你个人立二等功,我们准备要把你树为我们公安局一个模范标兵。可是,现在你……我们这么树你这么培养你,没想到,我们培养的竟然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犯罪分子!苏岩,你让我向全市的老百姓怎么交代?今天下午,市委王书记让我去汇报,他要专门听听你的事儿。苏岩,你说说我该怎么去汇报?”

我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显然,我已经给公安局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

我内疚地说:“蒋局长,我……我不知道会给公安局造成这么大的影响……这一切后果由我一个人承担!”

“你承担?你他妈的能承担得起吗?”蒋亚飞火了,“你以为这是你一个人的事儿吗?现在我们整个公安局都因为你背上了黑锅。”

蒋亚飞在我面前来回走动着,他大声地说:

“他妈的,你把我们坑苦了!不是因为你,今年咱们就能跨入全国优秀公安局的行列。你知道啊,为了这个荣誉,咱们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年,可是现在被你一个人葬送了!”

第八章(6)

蒋亚飞指着我的鼻子喊道:“自古就是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杀了人,为什么还要害我们大家都跟着一起受罪!我和陈凯鸣对不起你吗?公安局两千三百四十七名干警对不起你吗?你这个混蛋,你有什么资格、你凭什么要害我们!?”

蒋亚飞的声音把我耳朵震得嗡嗡的,我真想对他说:“你们干脆现在就把我拉出去毙了吧!”

公安局大概为了挽回我造成的恶劣影响,配合报社展开了强大的宣传攻势!

郭鸣武接连在报纸上发表题为《英雄的诞生》、《英雄的无奈》、《英雄的悲哀》等系列长篇通讯。他不仅把我塑造成了英雄,还让我充满了人情味。煽情的文章在全市激起巨大的波澜,报社不失时机开出专版予以报道。

刘长江曾经的疯狂,现在得到了报应。许多人在报上揭发其胡作非为的恶行。有一些事儿可能不是刘长江干的,也都把脏水一起泼在他的身上。一个署名为“正义”的撰文还趁机使坏儿评论道:

刘长江之所以敢胡作非为主要是因为他有一个大款的父亲。这个过去曾经为某村长的父亲靠卖地穷了村子富了自己。正是这样一个人教育自己的儿子成了流氓歹徒成了杀人罪犯!可是这个人却竟然成了人民的代表。请问,他究竟代表着怎样的人民?

对刘长江的愤恨,导致对我所谓英雄壮举的无限怜惜。许多群众联名要求执法部门无罪释放我。徐广泽主动到报社说,如果我要是被枪毙的话,他将出资在烈士陵园为我树起一块石碑。

公安局在这场轰轰烈烈的新闻报道中,不动声色地进行推波助澜!为了证明我的英雄行为确有其事儿,高军、杨远直接撰文回忆了我与刘长江争斗时,我曾经说过的豪言壮语。报社还加以评论说,警察原来是这样一种职业,在英雄与烈士之间,他们别无选择!特别是赵民,他在报纸上不仅称赞我搞案子如何机智勇敢,还表扬我平时诸如打扫卫生助人为乐的种种事迹。赵民也他妈的好意思,他把樊东干的很多事儿都捏在了我的身上。

他们对我的赞美显然过了,很多只是给死人给烈士准备的官话套话通统无偿地送给了我。

但他们慷慨的赞美对于我这个过一天少一天的杀人犯来说,根本就一文不值!公安局和报社这么一折腾让我陷入了极其被动之中。

我一直通过各种关系努力地瞒着父母,让他们尽可能晚一点知道我的事儿,可是现在我无能为力了。

说良心话,我现在想得最多,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爸和我妈。他们拼命工作拼命赚钱全都是为了我!他们刚刚过上好日子,就等着抱孙子的时候,我却要永远地离开他们!

夜里,丁村小声对我说:“苏队长,我明天要走了!”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

丁村说:“你没看见嘛,今天晚上加强了武警巡逻,我就是明天的事儿了……”

我安慰他,“你别乱想,好好睡觉吧。”

丁村说:“今晚我不想睡了,我让自己困一点,明天我就可以一觉不醒了!苏队长,你要是困的话,你睡吧!”

他这么说,我也只好陪着他说话了。

我陪着丁村胡说乱说。后半夜,丁村问我:“苏队长,你到过刑场吗?”

我说:“到过。”

丁村问:“是怎么枪毙人的?”

我说:“你没见过电影里演吗?都差不多!”

丁村问:“子弹是从前面打还是从后面打?”

我说:“从后面打。”

丁村松了一口气,“从后面打还行,要是从前面打怪害怕的!”

他还害怕?我感觉他是在说别人!

丁村问:“枪毙的时候,喊口号让吗?”

我被他说乐了,“你又不是共产党员就义,喊什么口号?”

丁村说:“我其实是党员,但出了这个事儿就给开除了。”

第二天果然是丁村被枪毙的日子。

早晨吃完早饭,丁村就被叫了出去。临走前,他挨个和我们握手,他说:“握一下死人的手,有福啊!”他最后握着我的手,歉意地说:“苏队长,我要走了。晚上睡觉你就得自己多注意点儿了。”

我送他走到门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悲凉地叹着气。

人,就这么回事吧!

正叹气时,李东把我也叫了出去。

走出号门时,小二和别人小声议论:“他没验血怎么也拉出去枪毙?”

“他不用验血。”

“为什么?”

“他是警察,肯定走后门了。”

来到看守所门口,我见到一大帮人。有公安、法院、检察院还有端着冲锋枪的武警战士。

丁村坐在门口,一个电工拿着电砂轮正在捅他的脚镣子。

飞速旋转的砂轮飞溅出长长的火舌。

枪毙前都得把脚镣子打开。

赵民正在门口看他们,见我出来,他对那个电工说:“一会儿,把他的也捅开!”

电工抬头看了我一眼问:“今天枪毙俩呀!”丁村也奇怪地看着我,赵民也不解释。等我的脚镣被捅开后,法官向丁村宣读执行死刑的判决书。丁村听完,回头看了我一眼。

法官问他:“你看什么?”

丁村说:“不看什么。”

第八章(7)

法官也向我这边看,他在手上的夹子里找着什么。我心里一惊,不能再找出一张判决书吧!

法官找出一个打火机,掏出香烟,问丁村:“抽烟吗?”

丁村摇了摇头。他浑身哆嗦起来。他的生命开始倒计时了。很快,他被武警押上卡车轰

轰烈烈地走了。

赵民走到我的跟前,问我:“你害怕啦?”

我说:“没有。”

赵民说:“那你脸怎么白啦?”

赵民给我戴上了手铐子。来到审讯室的门前,我看见了高军、杨远,还有樊丹。樊丹看着我,向我点了点头。她似乎要向我跟前靠,赵民指着另外一个审讯室说:“你在这个屋子里等会儿。”

赵民把我带到隔壁的审讯室,他没有审问我,而是亲密地问我:“你现在是什么滋味?”

我说:“难受。”

赵民说:“你也知道难受啊?忘了当初你们怀疑我了?”他满脸委屈,愤愤不平,“他妈的,瞪眼就把我的队长拿下去了。你说,刘长江杀人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干的那些事儿,还用得着我给他出主意吗?随随便便地找个律师,不比我强多了?”

我可能真是冤枉他了。我歉意地说:“赵队,我……”

赵民叹了一口气,“苏岩,我不是和你发牢骚!好了,废话我就不说了,樊丹求我要见见你!我给你们创造一个机会。”

赵民把高军、樊丹他们叫了进来。

樊丹进来之后,全然不顾地扑到我的怀里。这些日子,我在看守所里呆得浑身臭烘烘的,但她一点也不嫌弃,她紧紧地贴在我的身上。赵民他们假装没看见,都在互相点烟。

我和樊丹亲密地拥抱着,樊丹在我的耳边小声地说:“咱们回家行吗?”

我点头,这时候樊丹说什么我都点头。我对赵民说:“赵队,我想起了一件事儿。”

赵民问:“什么事儿?”

我说:“我有一个证据落家里了。”

赵民问:“落在谁的家里了?”

樊丹接话道:“落在我家里了。”

赵民看着我们寻思着,我向他投去可怜兮兮的目光。他最终说道:“那好吧!咱们一块去找找。”

我们一起走进了樊丹的家。屋子里乱糟糟的,好像已很久没人住了。

赵民打开冰箱拿出一听蓝带啤酒,启开后边喝边温柔地问我:“证据在哪儿呢?”

我说:“我得慢慢给你找啊!”

赵民真他妈的够意思,他对高军说:“你把苏岩的手铐打开,让他好好找!”

高军给我打开手铐后,赵民向高军使了一个眼色,他们就到外面去了。

赵民大声地说:“苏岩,你们在屋子里快点找,找着之后就喊我们一声!”

他们出去之后,我抱住樊丹热烈地吻着她。樊丹搂着我,一个劲儿地流眼泪。无论我怎么亲她,她就是哭个不停。她的眼泪可真多,快赶上牡丹江了!

樊丹说:“樊东说……不知道你会替他去顶罪,他说……他说让你受苦了。他让我对你说……对不起!”

樊丹泣不成声了。

我有点不知所措。我轻声地问:“他给你打电话了?”

樊丹没有回答,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沓厚厚的纸。我吓了一跳,这是樊东的交代材料。

樊丹说:“他让我交给你。”

我问:“他……他回来了?”

樊丹点了点头。

我急忙问:“他……在哪儿?”

樊丹紧紧地搂住我,“我……我不知道他当时已经吃药了……我察觉的时候已经晚了。”

樊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推开卫生间的门,一股强烈的气味涌了出来。

樊东睁着眼睛躺在浴缸的底部。浴缸里盛满了透明的福尔马林。

樊丹说:“我想让你最后看看他!”她对浴缸小声地说:“樊东啊,你姐夫来……看你来啦!”

我木然地蹲在浴缸的边上,呆呆地看着樊东的眼睛。

樊丹把手伸进了浴缸里。手指穿过浓浓的福尔马林,轻轻地把樊东的眼皮合上。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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