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谈秘密机要的身份不明人士。
“哎哟！几位爷，我陈西施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你们盼来了！”一个浓妆艳抹、身材臃肿的半老徐娘扭着水桶腰跑过
来，甩着劣质香料熏成的手帕，一脸谄媚地笑着。
“老规矩，东厢的位置。”兰陵王甩给她一锭金灿灿的元宝，冷声道。
老鸨陈西施用她那黑黄的门牙咬了一口元宝，笑得越发春风得意，哈着腰将我们迎到了东厢的上等雅座。
“老板娘，今儿晚上的花魁可再莫要叫我们失望了。”蓝曲陌悠闲地啜一口香茗，语声轻泠地道。
“那是一定！今儿晚上的清倌我们可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论高雅，论才华，论相貌，都绝不在您几位之下呢。”
陈西施迈着小碎步晃到紫凌钰身后，扫了一眼我的腰，笑得花枝乱颤：“哟！紫公子还带了家眷呐！”
紫凌钰只专注于画屏上的山水图景，没有应她。
她也不讪，目光又转到我面上，将我仔细地端详。
“不知这位……是紫家少夫人？还是小妾？”
“关你何事？”紫凌钰冷冷地道。
陈西施慌忙捂了嘴，复又放下，自打了一个嘴巴，“哎哟！瞧我这张嘴……”
“老板娘，去忙你的吧。”黄筠之吩咐道。
陈西施拔腿要走，却被紫凌钰叫住，“老板娘，这屏风上的画怎么没有署名？”
陈西施听罢，眼睛里精光一闪，一阵风似地到了紫凌钰身边，眉梢眼角尽是算计的笑：“公子，这屏风上的画正出于今
晚的花魁之手，公子觉得画得如何？”
“还不错。”
陈西施笑得越加得意，仿佛被夸的那人是她一样，“那……我就不陪众位爷了，爷请自便。”
陈西施肥硕的屁股晃得远了，我方冷哼一声，“敢情你们凑到一堆儿是为了狎妓，狎妓倒还罢了，怎么还带上小十四，
你们不怕把他引上歧途？”
众人一愕，静了那么一瞬，蓝曲陌“扑哧”笑出声来。
“顾公子，眼见为实，你见我们哪一个温香软玉在怀了？”蓝曲陌定定看着我道。
“这……难不成，你们专挑了这个地方商谈国家大事？”我不无讥讽地道。
“那倒不是。”兰陵王接过腔，道：“我们是来交朋友的。这里的花魁清倌个个都拥有一身睥睨天下的才艺，或诗文传
世，或画艺绝伦，或精通音律，或武艺超群，甚或怀揣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权谋之术。”
“哦？如果他们真的这般有才，为何会甘心情愿沦为清倌？”我不解地问。
“那是因为他们出身贫贱，空有满腹才华和满腔抱负却看不到希望。”黄筠之嗟叹道。
“世族门阀的势力盘根错节，一时半会儿是撼动不了的。而这些惊才绝艳的年轻人，很多都为了他们毕生追求的理想而
抛弃廉耻之心，委身于门阀大家的世官们，倚仗着他们的宠幸，参与政事，为他们出谋划策，扮演着男宠、幕僚的双重
角色。”紫凌钰道。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你们是来这里挖掘人才的。”
“当然，倘若遇到个一见倾心的，我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养在自己家里的。”蓝曲陌把玩着酒盏道。
我们在东厢叙着闲话，透过屏风，可以看见老鸨陈西施在正厅里挥汗如雨，扯着嗓子吩咐一众仆从安置“点绛唇”所必
备的道具物什。
厅堂里的嫖客都被礼貌地请入了厢房，陈西施一声令下，厅堂上悬挂的六角宫灯尽数熄灭，独剩下四围上等厢房里的灯
火自屏风后溢出点零星的光亮。
“看来今天又要有新花样了。”蓝曲陌英俊的面容透着难抑的兴奋。
众人各自动了心思去猜，这时，清王从西面的屏风后转进来，对着大家躬身一揖，“我来晚了，抱歉。”
“该罚！该罚！”蓝曲陌离座迎向清王，清王见状，忙不迭地躲开。
蓝曲陌扑了个空，却是不依不饶，扯住清王的袖子，边摇边嚷：“今晚你陪我！”
“呸！”清王白他一眼，嗔怪道：“也不害臊！”
我见这两人暧昧的情状，心中纳罕，遂挨近兰陵王，悄声问他道：“清王跟蓝将军……”
兰陵王会意地点点头。
我左侧的紫凌钰见我与兰陵王窃窃私语，一张脸绷紧了，右手扯了下红绳，险些将我拉下木椅。
我瞪他一眼，见紫凌钰也正用他空灵的眸子瞪着我，于是，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
这时，厅堂里的宫灯重又被点燃。
小十四一手扯住紫凌钰的衣袖，一手指着半空中的某处，兴奋地嚷道：“大家看！大莲花！”
我们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已经被吊了一朵不知用何材料制成的粉红睡莲。
莲的花瓣是闭合在一起的，每一片花瓣的尖端则向外弯曲，俨然将绽未绽的样子。
不晓得被花瓣簇拥着的是花蕊还是美人。
我的暇思飘出去很远，耳边忽响起一阵孟浪的笑声，是从隔壁间传来的。
“嗳！你听说了没？今儿晚上的花魁可是千年不遇的美人呢！”
“哪里听来的？”
“我家翠云偷偷告诉我的呗！”
“哦，俗话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美人再美也还有比他更美的不是，其实关键的不是美貌，而是伺候人的功夫到不到
家。”
“就是说啊，如果是个木头美人，中看不中用，那也是白搭！”
“我只要床上功夫好的，人再美身子再曼妙，熄了灯不都差不多了嘛！”
……
不堪入耳的话徐徐地传来，想不听都难，何况我一血气方刚的男儿，经不住他们再三撩拨，身体内似有火苗在微弱地窜
动，脸颊也烫了起来。
紫凌钰不时地偷眼瞥我，见我有些异样，一只手伸了过来，捉住了我放在膝上的左手。
他温润的大手不停地摩挲着我的左手，即而又按住我的手抚上我的大腿。
我愠怒地瞪着他，而他则调皮地朝我挤眉弄眼。
我索性将脸别过，任他胡来，却恰巧看到了对面蓝曲陌正殷勤地往清王面前的盘中夹菜。
“清儿，尝尝这个芙蓉酥，可好？”
一派傲然正气的清王板着脸，紧抿着唇，对他不理不睬。
蓝曲陌也不生气，径自夹着芙蓉酥，就要往清王嘴里送。
点心到了嘴边，清王蹙起了眉头，却还是顺从地张开口，用贝齿咬了一口。
我正愣愣看地出神，不想眼皮下亦冒出来一块桂花糕。
“颜儿，吃掉它！”紫凌钰虽语声柔软，仍不改一贯的命令语气。
“我不爱吃甜腻腻的东西。”我抛给紫凌钰这么一句话，端起茶盅，浅啜了一口。
紫凌钰亦没有着恼，弃了桂花糕，转而夹了一块褐色的菜点。
“来，颜儿，尝尝这个！”紫凌钰夹着菜点送到我唇边，眼睛里充满期待。
我嗅了嗅，奇特的香味勾起了我的馋虫，我一口吞进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一股辛辣滋味溢了满口，我急急地饮下一杯茶，眼角余光扫到紫凌钰一脸奸邪的笑。
此时，厅堂里忽然鸦雀无声，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美人的出现。
我也暂时忘记了与紫凌钰的恩怨，将目光投向厅堂中央悬挂着的莲花上。
丝竹管弦之乐清泠泠地响起，莲花随着音韵的起伏缓缓地开放，隔着微微透明的花瓣，可以隐隐约约看见里面藏了一抹
清丽、圣洁的白。
“啊——”
莲花渐渐地盛开，那抹白越来越清晰，众人仿佛着了魔一般，发出低沉的惊叹声。
莲心上站着的是一袭素白衣衫的弱冠公子，公子面容如梦幻般不真实，仿佛蒙着一层薄薄的轻纱。
他的五官不见得精致，却搭配地极是合称、巧妙，配着一头如瀑的白发，更显脱俗超然。
他是降临人间的姑射真人，他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
当所有人都愣怔地望着他的时候，他竟毫无预兆地笑了，轻笑，浅笑，笑容里掺了十二分的挑逗、十二分的媚惑。
大家不约而同倒抽了一口冷气，妖姬的媚笑和谪仙的气质，怎么能够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呢？
所有人都抱着好奇之心去凝望他，去瞻仰他，不知不觉间，他的魅力已经沁入了每个人的心髓，再也抹之不去。
“这个美人，我很不喜欢。”紫凌钰道。
我的心“咯噔”跳了一下，恍然记得紫凌钰喜欢说反话来着。
第12章
“我说顾公子，你也不管管他。”蓝曲陌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我微微一笑，淡定从容地看一眼紫凌钰，又转而对蓝曲陌道：“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即便我管得了他的人，还能管
得住他的心吗？”
言语间意思是对紫凌钰不加约束，一切随了他的意。
说罢，我又特意瞄了紫凌钰，在捕捉到他表情里的一丝郁郁之后，心中得意地笑了。
紫凌钰轻咳了一声，将那只牵住我手的右手举到众人眼前，再放到自己心口处，一往情深地对我表白：“颜儿，你是我
此生的唯一！”
“扑哧——”大伙儿俱撑不住笑了。
“我说钰啊，这全天下谁说这句话都过得去，独独你说出来，傻子也不信。”蓝曲陌半讥讽半调笑地道。
“好啊，你竟敢这样说我，明儿我就派你镇守边关去。”紫凌钰玩笑着道。
……
这边我们正说得起劲，厅堂中又是一阵骚动。
目光重回到那白发美人身上，原来，那朵水红色的睡莲正缓缓闭合，而蕊上的美人则持了一柄长剑，跳着浑脱浏漓的剑
舞。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剑气飒然之际却意外地戛然而止，那莲瓣也即将掩住他矫矫的英姿。
睡莲阖上的前一刹那，他忽然将视线转到了我们这边，目中清辉摇曳、莹洁若雪，最终凝注在了一个人身上。
是我吗？我有些受宠若惊，有些不大相信，而他嘴角却又分明扯起一泓醉人的笑，那笑容堪堪对着我。
连我身边的人都感觉到了，纷纷掉转视线来看我，他们的眼睛里是清一色的迷茫和疑惑。
我无奈地耸耸肩，意思是我根本不认识他。
再扭头去看那美人时，他已经被莲瓣掩埋了。
“有趣，我看这美人大约是对你一见钟情了。”一向惟恐天下不乱的蓝曲陌道。
“那我正好将他讨来献给紫公子。”
这时，厅堂中有人清了清嗓子，“各位爷，大家稍安勿燥！我家菱渊定的规矩是，若哪位爷对他有心，只需在这莲花外
面说上一句话，如能打动他，他便愿意追随。”
老鸨陈西施那张脂粉堆砌的面容笑得格外灿烂，露出两颗突出的大门牙来。
“当然了，咱们依然还有老规矩，么么我费心费力费财总算调教出这么个才貌双全的美人，怎么着也得捞回点本钱不是
……”
一说到钱的问题，陈西施一双杏眼精芒大放，胸脯起伏地越发厉害：“我家菱渊可说的上是美人中的上品，所以价码嘛
……也自然要稍微高一点了……”
陈西施绞着帕子，故作为难地道。
“么么尽管开口，要多少给多少！”
“么么快说！到底要多少？”
周围的人喧嚷开了，陈西施瞧着他们的狂热劲，涂得殷红若血的嘴唇咧得更开了。
“白银五百万两！”陈西施高声喊出了价码。
全场一下子沉寂下来，很多原本兴致高昂的面容都沉了下来。
“切！开出这等天价，除非天王老子才买得起！”
“就是，不就是个美人吗？犯不着为了个好皮囊而落个倾家荡产。”
……
一大批富商大贾和富家公子打退堂鼓了，还有一小批正踯躅犹豫，当然，也有极少数深藏不露之辈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
。
“我倒要看看，帝都里都是哪些人出得起这个价码。”紫凌钰幽幽地道。
“是啊，明儿趁机敲他们一笔。”蓝曲陌笑着道。
这边说着，厅堂里已经开始有人对着莲花中静坐的美人喊话了。
“美人！你若跟了本大爷，保管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一个大腹便便、面容猥琐的中年汉子高声对着莲花嚷着，右手将一摞银票在空中甩得劈啪响。
“切！俗不可耐，满口空话。”有人不屑地道。
果然，那朵莲花安静地闭合着，无动于衷。
“哼！”大汉冷着脸退下场。
“美人！你若跟了你唐哥哥，你唐哥哥把金陵唐家三分之一的地产过户到你名下！咱不玩儿虚的，我把地契都备妥了，
咱当着大伙儿的面签字画押，白纸黑字，谁也抵赖不了！”
……
莲花依然没有回应。
“美人！你若跟了我，我送你一张按了我张大富手印的空白银票，你爱写多少就写多少，随便到全国各大钱庄都可以兑
出来！”
……
“美人！我是东南武林三十八岗七十二斋大当家秦慕风，你若愿意从了我，这大当家的位置让给你，我做二当家，从此
你叫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若有半点对你不好，你大可以将我驱逐，甚或用武林规矩处置我！”
……
“噗——”我刚喝进口的茶喷了出来，色字头上一把刀啊，为什么偏有那么多人要前赴后继生生不息呢！
“嗳！顾公子，不如你去试试？”蓝曲陌在对面朝我挤眉弄眼。
“顾美人，你若是去了，指不定那菱渊公子就真的出来了！”连一直不吱声的小十四也撺掇道。
紫凌钰则从手中变出一叠银票出来，塞到我手里，“我也想看看我家颜儿的魅力！”
我盯着紫凌钰道：“你不怕那美人从此粘上我？”
“他敢！”紫凌钰揽上我的肩，“看得出，这菱渊是个人才，我会重用他。”
我点点头，拿着银票在大家的期盼眼神里走向厅堂中央。
“菱渊公子，你知道真正爱一个人会如何吗？就是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乃至生命。今天我站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说一声
‘我爱你’，那么今生今世我便只为你一个人而活，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莲花一如既往地闭合着。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若你不信，我便将这颗真心挖出来给你看！”
“么么，拿刀来！”我转头对陈西施道。
陈西施惊得差点掉了下巴，听到我如此吩咐她，她依然愣在当地。
“不用了！”一个清幽的叹息从莲花中传出来。
花苞重又绽放成美丽的莲，白衣俊挺的人从莲心处一步步走下来，他容颜白得近乎透明，薄唇紧抿，看不出喜怒。
他的目光始终凝注在我一人身上，眼神犀利，似乎想要将我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