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趁紫凌钰收势之机挟着我跃出了窗子,窗外是微波澜澜的渭河,渭河上停了一尾竹筏。
我生平第一回体验跳楼的感觉,这种滋味说不出的美妙,只可惜差了心情。
少年挟着我不偏不倚落在了竹筏上,竹筏一头立了一位头戴蓑笠的老翁,老翁只向我们瞄了一眼,便运起桨子,沿着渭
河一路向西了。
少年解开我的哑穴,我咽了口口水,开始滔滔不绝地声讨他。
“看你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想必一定是人渣中的极品,禽兽中的禽兽,而且据我观
察,你肯定从小缺钙,长大缺爱,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左脸欠抽,右脸欠踹。驴见驴踢,猪见猪踩。天生就是属黄瓜
的,欠拍!后天属核桃的,欠捶!终生属破摩托的,欠踹!找个媳妇属螺丝钉的,欠拧!看看啊,你这小脸瘦得,都没
个猪样啦!现在把你丢到厕所里,厕所都能吐了,把你扔进黑洞里,黑洞也能自我爆炸了!你说你,本大爷我教你练刀
,你练剑,你还上剑不练,练下贱!下剑招式那么多,你偏去学醉剑,金剑不练,练……!最终练成了醉银剑!给你剑
仙你不当,赐你剑神你不做,非死皮赖脸哭着喊着要做剑人!真是的,何必呢?!”
我学着七品芝麻官里的周星弛,噼里啪啦放鞭炮一样说出来一连串损人不带脏字的话,黑衣少年听得一愣一愣,眉毛耸
动地厉害。
他大概永远都闹不明白破摩托、螺丝钉、黑洞是什么东西,但是没关系,我就是要让他坠入云里雾里。
“你……”我的连珠炮正打算继续,少年适时地点中了我的哑穴,“你的废话忒多!”
我翻翻白眼,不免又在肚中腹诽了一通。
少年也对着我瞪圆了一双妙目,褐色眼瞳中仿佛有火苗窜动。
就这样僵持了很久,直到竹筏停桨靠岸,老翁走到少年身边,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却是无话。
少年点点头,挟起我上了岸,岸边是一排垂柳,一条平整的官道,少年穿过窄窄的官道,上了一条曲径通幽的岔路。
这条羊肠小径两边是荒木野草,少年健步如飞,激起尘土飞扬,我此时惴惴不安自不必说,心中亦揣测着少年掳走我的
意图。
大约是想要拿我威胁紫凌钰吧,他们就这么断定我在这位一国之君心目中一定是无可取代的?未免太高看我了。
只是,那些刺客明明与这少年是一路,却对我狠下杀手,似乎想除之而后快。这又该做何解释?
思绪正如脱缰的野马驰骋不休,我完全没注意到少年已经挟着我进了莽莽林海,他疾步穿行在高大细密的林间,约莫过
了半盏茶的工夫,方到了一座雅致的竹楼前。
少年放下我,对着竹楼拱手道:“霓裳司主,雪萼将顾惜颜带来了!”
原来,这杀气裹体的黑衣少年竟有个秀气清雅的名字,雪萼,倒像是倚翠楼花魁的名字。
竹楼中起了一阵窸窣的声响,紧接着,竹楼二层那扇檀木门无声地洞开,自门楣处垂下的珠帘晃了晃,伸出一只修长的
玉手来,轻轻拂开白光莹莹的串珠,走出来一位着天青锦衣的翩翩美少年。
“美人儿来了?!”酷似珠溅玉盘的声音里透着莫可名状的喜悦和兴奋。
青衣美少年的目光落到了我身上,细细打量了一番,最终久久地停驻在我的面容上。
“果然是名不虚传,顾美人媚骨天成、风华绝代,真是择偶的上上之选。”青衣美少年面上充满赞赏和倾慕之色。
此时,黑衣少年雪萼解了我的哑穴,我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对竹楼上的青衣美少年怒目而视。
青衣美少年嘴角勾起一弯垂涎的笑,一甩宽大的衣袖步履轻盈地走下竹楼。
“本大王想押美人到山寨做压寨夫人,美人儿意下如何啊?”青衣美少年一根葱白玉指挑起我的下巴,冲我眨着眼睛道
。
“呸!你大爷我不是个GAY!”我恶狠狠地道。
“哟!美人儿动起怒来也是别有一番情味啊!美人儿,跟着本大王,比跟那乳臭未干的皇帝小儿强多了,做了本王的压
寨夫人,逍遥又自在,保你青春永驻、容颜不老。”青衣美少年半认真半玩味地道。
我将头别到一边,心道,你爷爷我不跟孙子计较。
“雪萼,麻烦你将美人送上竹楼。”青衣美少年捋一捋肩头的青丝,目中迸散精芒。
“你……打算干什么?!士可杀不可辱!”
青衣美少年摸摸我的脸颊,凑近我的面容,几乎与我鼻息相闻,“这么美的美人,我怎么忍心辱没呢……”
他的话中别有一番深意,我不敢多想,只是瞪圆了眼睛看着雪萼再次挟起我,脚步腾挪一阵风似地到了青衣美少年的房
间。
“雪萼,上刑!”青衣美少年瞬忽间出现在我们身后。
“是。”
“喂!你们打算做什么?严刑拷打吗?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人质?!”我憋足了劲儿试图挣扎,然而周身要穴被封,
力气使不出来,长此下去非要憋出内伤不可。
雪萼挟着我到了锦帐低垂的床前,他用空着的一只手掀开帐帘,便有两点金光耀目,险些晃花我的眼睛。
我抬眼一瞧,一颗悬着的心更加一摇三晃、摇摇欲坠,这床帐顶端吊了两只金光闪闪的镣铐,由锁链牵引,镣铐圆圆的
铁环悬在半空,兀自打着悠悠地摆子。
雪萼怜悯地看了我一眼,默默地将我的两只手腕套上铁环,锁住。
我的双腿只能跪在锦褥上,两只手臂被吊着,不过一会儿便开始酸了。
“雪萼,解了他的穴道。”青衣美少年此刻斜倚在床对面的睡椅上,一手拈了一串紫红欲滴的葡萄,另一手拽下一颗,
塞进口中,慢慢地品着。
又是一个空有其表的大变态!我在心里咒骂着,口中却不发一言,识时务者为俊杰嘛!万一他动了真怒,我的身子可经
不起他折腾。
“美人儿,我叫凤霓裳。”青衣美少年懒懒地说着,“你一定要牢牢地记下哦!”
我只瞥了他一眼,旋即仰头看天,冒充面瘫男。
“雪萼,你派个合适的人去给紫凌钰透个信儿,就说顾大美人在咱们天玑堂凤竹司,除非拿‘蒹葭’来换,否则顾大美
人便会成为天玑堂凤竹司司主凤霓裳的夫人。”凤霓裳嘴角牵起一丝邪佞的笑。
“是。”雪萼在见到凤霓裳之后便只有服从命令的份儿,故而少言寡语,有些稚气的面容显得深沉不少。
雪萼退下之后,凤霓裳翘起了二郎腿,在吃完一整串葡萄后,闲适地哼起紫竹小调。
“只怕要让你失望了,我的身价还远不如‘蒹葭’。”我淡淡地道。
凤霓裳微眯的双眼霍地睁大,“即使得不到‘蒹葭’,得到你顾美人也很划得来。”
“你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我很自然地顺口说道。
“我不稀罕你的心,管你心里装的是谁,我得到你的人就可以了。”凤霓裳促狭地笑着,挑着眉毛望了我一眼,面上现
出一丝疑惑,左手摩挲起尖尖的下巴来。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难题,他的眉毛深深蹙起,复又舒展开来。
他起身来到床前,又将我上下左右端详了一遍,右手伸出,向我脸上摸去。
我扭头躲闪,于是他摸上了我的侧脸。
从颧骨处往下,直到嘴角。
“原来你不是女扮男装,而是本身就是个剃净了胡子的小白脸。”凤霓裳总结道。
“是啊!所以你劫我做压寨夫人是战略上的失误!”
第15章
“没关系,我固然不好断袖,但是顾公子犹胜美人,我怎会不喜欢呢。”
凤霓裳说罢,眼珠开始在我身上滴溜溜乱转,落到平坦的胸膛时,他突然调皮地一笑,一只手掌摸了上去。
我凶狠地瞪着他,他则冲我扮了个鬼脸。
这时,门口传来叩门声。
“司主,紫凌钰说,‘蒹葭’绝对不给,司主尽可以娶了顾美人。”雪萼立在门外,低头禀道。
“哦?这样啊!”凤霓裳饶有兴味地审视着我面上的表情。
紫凌钰不拿‘蒹葭’来换我,我是早有预料的,可不知为什么,这个事实自别人口中说出,我的心口竟然莫名的一窒。
“顾公子,你不伤心吗?”
“伤心,但于事无补。”我霍地闭上了眼睛。
“绮梅司还在巴巴等着要顾公子你的命,你说,我是把你交给他们,还是你乖乖地做我的禁脔?”
“随便你。”我心灰意冷地道。
凤霓裳双手环胸,默默地看着我,良久,他才道:“你可以给兰陵王写信,或许,他会来救你。”
我摇摇头,“我从不擅长求人。”
“那么,”他一手挑起我的下巴,“你……”
“司主!”雪萼打断凤霓裳的话,“不如,我们稍安勿燥,等上一段时间……”
“雪萼?!”凤霓裳深锁眉头,回头看着立在门外的雪萼,“这位顾公子跟你交情匪浅吗?”
雪萼闪躲着低下头,“没有。”
“那就是……你喜欢顾公子咯?”
“不,不是……”雪萼惊惶地抬头辩白着,俊脸涨得通红。
“不是就好。”凤霓裳转过头,伸手抚摸起我的脸颊,“白白嫩嫩的,味道一定不错。”
我蓄了口水啐他一口,他倒不以为意,抬袖抹去脸上的唾沫星子,伸长了脖子在我唇上啄了一口。
“卑鄙!”我咬牙骂道。
凤霓裳展露笑颜,“骂得好,我就喜欢性子烈的美人!”
话音方落,竹楼外响起一阵马嘶声,雪萼匆匆下了楼,很快又折返回来。
“司主,少阳带来了兰陵王的亲笔手书。”
“呈上来!”
雪萼将一封纸笺递给凤霓裳,凤霓裳拆开来看,沉吟了一阵,他将目光投回到我身上。
“顾公子,兰陵王对你果然是一往情深。他已经承诺拿‘蒹葭’来换你。”
我心头一颤,脑海中浮现兰陵王俊秀儒雅的面容。原来,他竟可以为了我甘冒违逆君上之风险,他不怕自己身败名裂、
性命不保吗?
我在心底长长地叹息一声,但听凤霓裳道:“雪萼,你去叫少阳传信给兰陵王,就说今日午时,在水云客栈一手交人、
一手交货。”
“是。”雪萼领命而去。
凤霓裳盯着我叹息一声,“美人儿,看来咱们无缘了。”
午时三刻,凤霓裳挟着我到了水云客栈,客栈中只有老板、店小二两人,想必是凤霓裳将整个客栈包下了。
他并没有坐下来等,而是挟着我入了一间客房,掀开房中木床床板,就见下面是一条漆黑的秘道。
我被凤霓裳点了周身大穴,全身动弹不得,只有一脸迷茫地看着凤霓裳面上的神色。
“美人儿,你莫不是小看我了?那兰陵王明里是一人前来,身后却追随了几十来号身手不凡的影守,他以为我们天玑堂
尽是些草包吗?”凤霓裳说着,跃入秘道,施展轻身功夫向前疾行。
一刻钟的时间过去,凤霓裳到了一处偏僻不知名的巷子,四围俱是许久无人居住的瓦房,房檐上杂草蔓生,俞显萧条。
这时,空中飞来一只苍鹰,瞅准我们所在的方位,飞速向下俯冲。
凤霓裳抬眼望着它,待它飞近,抬手一捉,从苍鹰的脚踝处扯下一张字条。
他扫了一眼字条,咬破手指,在纸条背面写了几个字,重新绑到苍鹰脚上。
他摸了摸苍鹰的翅膀算作抚慰,苍鹰点了点小巧的脑袋,振翅飞上天空,向来时的方向去了。
不多时,我便听到巷口处响起“得得”马蹄声。
凤霓裳目中精光闪现,“来了!”
凤霓裳豁然转身,我在他怀中见到了久违的熟悉面孔。兰陵王策马而来,一袭宝蓝色的衣袍迎风鼓荡,衬得他马上的身
姿清俊飘逸。
徘徊在喉咙口的称呼久久发不出来,我只能用充满感激的眼神静静地凝望他。
“美人儿,你可知此地处处埋伏着我天玑堂的百众高手,而此时的兰陵王却是孤身一人犯险,因为方才,我已叫雪萼告
之他,有影守追随的兰陵王是没有资格跟我做交换的。”
我白了他一眼,凤霓裳冲我一笑,即而又将目光投向已至近前的兰陵王。
“王爷别来无恙。”
兰陵王跳下马,一脸关切地望着我,对他道:“‘蒹葭’已经拿来了,希望凤司主不要食言。”
“那是一定。”凤霓裳说着,另一只空着的手已伸向了他,“拿来!”
兰陵王自袖中掏出一副卷轴,同样伸出另一只手,“顾美人!”
凤霓裳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笑,“谁知道你手上的‘蒹葭’是真是假……”
“真正的‘蒹葭’画面上必有一滩凝固的血痕,乃是前朝白帝鲜血所染,凤司主可以查验。”兰陵王道。
“即便如此,又有谁能证明,你拿的这幅画上的血迹一定就是白帝的呢……”凤霓裳自胸襟里掏出一个青花小瓶,丢给
兰陵王道:“这是我们天玑堂霜华司特制的‘夜合花’,你服下它,我就相信你。”
兰陵王眸子一沉,冷声道:“服下它会如何?”
“三个月后,若你仍没有服下解药,就会七窍流血而死。”凤霓裳幽幽道。
兰陵王面上波澜不惊,“你是说,让我等你们三个月,待你们验明画像的真假,自会给我解药?”
“不错,凭我们天玑堂的实力,三个月,绰绰有余。”
兰陵王扯起一抹讥讽地笑,他将瓶口凑到唇边,一饮而尽,“想不到,武林翘楚天玑堂也如此迷信,‘得蒹葭者得天下
’只不过是坊间毫无根据的猜断而已。”
“是么……”凤霓裳道:“那何以当今皇上不肯拿它来换倾世美人呢?”
“皇上六宫粉黛三千,不缺美人,而‘蒹葭’自有它的独特妙用,只不过,跟江山社稷毫无关联。”
“哼!废话少说,拿来就是!”凤霓裳不耐烦地道。
我眼睁睁地看着我梦寐以求的画像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稳稳当当落入凤霓裳之手。
唉……我在心里重重叹口气,我可不可以告诉兰陵王,我想留在凤霓裳身边呢……
脊背受了一股大力,我还来不及惊骇,身子已不由自主向前倾倒,终于稳稳靠上了兰陵王结实的胸膛。
兰陵王在我身上连点数下,解开了我的穴道,我迫不及待地出声唤他:“翊……”
兰陵王低头看我,目光柔地足以融化一池秋水,他轻抚我的背部,“乖,没事了。”
我正沉醉在兰陵王给的柔情中,丝毫没有发觉,我们左右两侧的破落瓦房里,闪动着黑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