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白死死地盯住面前这张面孔,死死地盯住。
你以为我不明白?
你竟然以为我真的不懂?!
上官凝视着对方好一会儿,然后他忽然一笑,随即低下头去,长发掩了他大半张面孔。
“那好吧,我助他进宫。”
卓不群迅速抬头,看了对面一眼。
上官含着血腥味冷笑道:“暎哥儿想要的东西,而雅不择手段,也要助他抢过来。”
“知我者,莫若而雅。”
卓不群伸出手去,紧紧地按住上官白修长的手指。
“三日后,朝堂上。”
上官看着那只手,缓缓将自己的另一只手压在上面。
待卓不群心满意足地走后,上官转身,看着几案上的那一桌残局,忽然发怒地把整个棋案都掀翻在地。
周围伺候着的仆人们立刻齐刷刷跪了一地,但是没有人敢说话。上官看见他们那样奴才,顿时大怒道:“还跪着干嘛?
!等着让我正法吗?!”
那群仆人立刻吓得屁滚尿流地逃走了。而上官呆立半晌,便沿着园子缓缓走起来,一直走到了园林深处,走到了几棵花
树下面,就此不动了。
如今繁花已谢,只剩枝叶,景色上自然是差了许多。但不知为何,上官却在那里站了好久好久。仆人们鬼鬼祟祟地只敢
远处看着,谁也不敢上去打扰他。
王爷方才已经动过怒了谁又敢在虎前拔须?仆人们只好一溜烟跑去找老太太,只说王爷流连园中,不曾用过晚膳。老太
太听后并不作声色,只是把手中的108颗佛珠数了一遍后,这才缓缓吩咐道:“他要坐便坐,还不许人有点想法?过了这
个坎儿,也就好了。”
老太太都发话了,那谁还敢多事。于是又抖着手在旁边等啊等啊,等到实在等不下去了,只好又跑去找了容止。
“公子,谁也劝不动王爷,你好歹去看看吧。这眼见着天就快亮了,再不准备准备,早朝就迟了。”
仆人们为了能劝动容止出马,只好把昨日发生的种种都述了一遍。那容止只听着,颜色始终淡淡。而后,他回到屋内,
拿出一把簪子来,挽着头发梳了一个素雅的扇髻,又从衣柜里取出一件大红的外袍来,披在身上,对仆人平静道:“把
朝服给我,我拿去给王爷。”
仆人们忙不迭将木盒递上,容止便端了木盒,一路走到园子里。果然,正如同仆人们所说的,他还在花树下坐着。时值
朝露初拾,白雾迷茫的清晨,王爷的背影裹在一片淡蓝色的雾里,显得分外萧条。容止看了一会儿,便走过去,将双手
按在他肩膀处。
触手处,已是露重衣滑。
上官本欲发怒,一回头见他如此打扮,不由苦笑道:“怎么是你?你怎么找来了?”
容止弯下腰去,扶着上官的胳膊掺起来:“这有什么难猜的?左右王爷和我一样,都喜欢睹着这些旧物思人罢了。”
容止扶上官站好后,便伺候他换朝服,他一边忙碌着一边说:“方才小玄子已经来叫过两次了,只说再不走,就赶不上
早朝。昨儿皇上才来过,自然知道王爷已经大好了。王爷今儿再不去,只怕让人妄生他想。王爷心中但凡多少委屈,也
只能先悄悄的咽了。有句话不是这样说吗——”
容止抚平上官胸前的褶皱,随即抬起了眼睛。
“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上官讥笑数声,忽然用力抓住容止的双手,三遍呼吸之后,这才一把丢开,容止白皙的双手上立刻出现了数条青紫。
而面前的那个男人,已经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这三日由你出面,包了那离合酒肆。柏斐那边,我不许他见任何男人。”
这一日早朝后,上官便带着“皇恩浩荡”,理所当然的把离合酒肆给查封了。
不应酬、不营业、甚至不能见外人——莫斐站在小楼上,看见裘冲被狼虎卫挡在了院门外,甚至还起了一些口舌争执,
不由心中着急,对着身后从容读书的某人道:“王爷,这裘将军也算来头不小的人物,一时难以打发,不如让我去罢。
”
而上官头也没抬,只淡淡道:“不许去。”
莫斐心中隐隐动气:“这裘冲,可是王爷吩咐小斐刻意挽留的。”
上官终于抬起眼睛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既然还来,就表示你成功了。若即若离你不懂?求而不得你不懂?还用
我多费口舌?”
莫斐亦看着他,缓缓道:“可惜我天资愚钝,跟王爷学了那半年,竟没有悟。不知王爷这近一年的功夫,是不是也在考
教小人的若即若离,求而不得?”
上官的面容一寒,终于缓缓放下书去,对着莫斐招手道:“你且过来。”
莫斐扳着一张脸走了过去,刚走到跟前,就被上官一把拖住,转而变成半躺的姿势,靠在他怀里。
莫斐顿时恼羞成怒,挣扎道:“王爷请自重。”
上官只笑道:“我倒是很有兴趣知道,这近一年来,在小斐心目中,真正重要的人是谁?”
莫斐身子一僵,随即垂落眼睛道:“自然是王爷。”
上官笑道:“难道我以前没有教过你,不假思索说出来的话,往往是骗人的?”
莫斐自他怀中抬起头来:“那你可不可以也骗骗我,说我是你最重要的人呢?”
只这一句话,就让上官白连眼眶子都疼了起来。他好容易才忍住抬手的欲望,不去触摸他的面颊。
小斐,你果然还太年轻,你不会知道有些人会把话埋在心底,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
因为他根本没有放纵去爱的权利。
上官笑了笑,把莫斐翻了个身,从后抱在怀里,玩着他的手指道:“你这孩子,竟说些没用的话。我若是心中没你,又
怎会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只为过来看看你。”
你果然还是不愿意说。不管是真心还是欺骗,你都没有说过。
莫斐低头不语。上官玩了一阵子,便看见他腰侧挂着的香袋,不由好奇道:“什么时候你有了这个,莫不是装了其他男
人的定情物吧。”
说话间便是摘了下来,莫斐正要去抢,却已被上官解开袋子倒了出来,只见一片片干花一样的东西撒得到处都是,上官
看了一眼便愣住了。而莫斐则迅速站起身来,抢过上官手中的香袋,一边收拾一边说:“左右是些不入眼的东西,王爷
还是不要看了吧……”
话音未落,上官忽然一把拖过莫斐抱在怀里,抱在怀里,一动不动。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说出话来。
“真的……好舍不得放你走啊……”
他的声音听起来如此沙哑,竟不似寻常。莫斐靠在他胸前,也是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那就命令我,不要我走。
”
“你真的愿意?”
“我已经厌倦这样复杂动荡的生活了,一边得到什么,一边失去什么,而又总觉得得到的不若失去的……如果能简简单
单地活着该有多好……你若是心中有我,就把我留在身边,像容止一样,让我一心一意只伺候您一人……”
上官忽然把手按在他眼上,而后,他才轻声道:“又说孩子气的话了。走到今天这一步,哪儿还有你我回头的岸?”
很长一段时间里,身前那人都没有做声,而后,他感觉自己掌心最炙热的地方,被什么东西打湿了。
这时,门外一个声音轻轻道:“王爷……”
听得出来是英雄的声音,于是上官回答说“知道了”。莫斐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抱了起来,几步之后便放在了窗前的座
位上,亦有一双手在肩头上摁了摁,意味不明。然后,他说,我走了。
莫斐自铜镜里看那个人离开,门口的白光里一道异常高大的人影。
而后,他转过身来,忽然道——
“小斐,你觉得常在怎么样?”
莫斐看着镜中的那个人,那个人脸上是千年不变的笑容,从不给机会让人看明白。
“常在什么?常在心中?还是常在身边?”
“意思都不错。你觉得呢?”
“我觉得甚好。”
他依然笑着,分外温婉。
“我也觉得甚好。”
第三十四章:虽万千人吾往矣
三日后,便到了见真章的时候。
这一日,卓不群在朝堂上与文武百官议定诸多事项后,忽然开口道:“朕有一事,欲昭示文武百官之后,再行昭告天下
——”
“朕有一位知己,尚在民间。年前朕受刺客袭击,流落荒野之时,曾受此人救命之恩,并许下白头之约。现今朕已归朝
多时,欲履行当日信约,将此人迎入宫中。”
这番话卓不群说的很缓,而且结束语中并没有“诸爱卿意下如何”之类询问的话,听得文武百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要知道自皇上回宫之后,对当时的受难经历只字未提,什么时候又多出来这么一个救命恩人?于是仍由御史出面,奏
曰:“不知圣上提到的这位知己乃何许人也?”
卓不群对旁边挥了挥手,便由议事公公将柏斐的户籍所在昭示百官。底下众臣一听名字是个男的,顿时一片哗然。
“皇上,这柏斐身为男子人宫伴君,这种事情怎么可以诏告天下?”
“皇上若觉得此人应当赏赐,赐他百亩良田,金银几许也就够了,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就算皇上与那名男子许下白头之约,也不过是隐瞒身份的权宜之计,本不用信守。更何况这些民间的做法又怎能上加
于我朝天子,实在是太可笑了。”
“皇上,男子人宫我朝例行五百年来未曾有过,不可执迷于美色啊。”
“男子入宫,妖孽横生,鬼祟百起,必起祸端。臣为我朝兴福,愿为吾皇斩此人,以绝后患。”
文武百官众口一词的景象原在卓不群意料之中,但眼见着他们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放肆,便有些气恼起来。而这时居然
还有人铿锵有力地说出要斩此妖孽的说法,卓不群心下大怒,正要拍案而起,忽然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幽幽响起。
“佑将军这番话,是要陷皇上于不忠、不善、不仁、不义之境地么?”
站在右手第一列的官员缓缓转身,正是上官白。
这番话说得如此之重,就连卓不群也不由侧目,而上官朝着卓不群深深鞠了一躬后,奏曰:“皇上,臣方才的话若有得
罪之处,还请皇上恕臣妄言之罪。”
卓不群微微颔首曰:“爱卿只管说罢。”
上官又躬了躬,这才缓缓抬起腰来。他看着皇帝投落过来暗含期待的目光,心中默默对自己道——
上官白,你记住,是你亲手把他送进宫的。
而后,他一展官服,目光灼灼地看着身后诸多不满的眼光,高声道:“皇上方才已经言明,此人在皇上蒙受大难之时,
有救命活命之恩。此人如此行径,便是对皇上忠,对国家忠,对天下忠。”
“他护佑皇上时,亦有悉心照顾,百般体贴,正所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此人一份善心,行天下而享赞誉,
录于书而封传奇,将军却以妖孽对之,是故不善?”
“当朝文武皆言此人身份低微,可不予理睬。而诸位看不起之黎民百姓,吾皇贵为天子却看得起,却不知是诸位心胸狭
窄以貌取人狭义?还是吾皇泽被天下以民为重仁义?”
“又者,皇上对他亦是忠于心意,善于言行,故能成白头之约。就算是民间俗礼,但即成信约,便不可不守。吾皇言而
有信,愿以天子身迎娶此人,正是我朝一段佳话。既然有忠、有善、有仁、有义之事,百官又何必苦苦相逼,偏要吾皇
做那不忠不善、不仁不义之事?”
一番话引经据典,掷地有声,直把诸官都说得哑口无言。但那些老家伙又怎是几句话就可以打发的,立刻就有人站出来
,反驳道:“若此人身为女子,吾皇要娶也就罢了,可是此人偏偏身为男子,又怎能入得后宫?”
上官微微一笑:“史书中记,前朝亦有受封男妃,吾皇又为何不可?”
另一人出列气愤道:“福王此话全是歪理。要知道吾皇膝下单薄,正需要多多宠幸妃子们才是,这人又不能生,要他作
甚?!”
上官抬起头斜睨道:“哦,原来尚书如此费尽心思将自家女儿送进宫来,就专门是为生孩子来的。”
“你……欺人太甚!”
眼看着这朝廷上就要变成集市般热闹的去处,忽然一个声音重重响起——
“胡——闹!”
皇帝发威果然非同凡响,立刻整个大堂内便鸦雀无声。卓不群肃着一张脸,慑人的目光只一个个扫过去,半晌后才缓缓
道:“朕今天跟诸卿提及此事,只是烦这道旨意下了,事儿也办成了,你们心下怨恨又来写奏折扮言官的呱噪,可不是
为听你们自以为公道的谏言的。”
卓不群声音不大,语气中却充满不可一世的倨傲震慑。
“朕已拟旨,即刻迎柏斐入宫,封常在,正六品,你们同意也是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朕意已决,绝无更改。”
这是,一个言官扑到在地上,以头抢地道:“皇上!此例不合祖制,万万不可一意孤行啊!”
“祖制……”
卓不群冷笑着站起身来,一副君临天下唯我独尊的样子,喷薄的嗓音在偌大的朝堂内回荡如钟鸣。
“百年后朕所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也是祖制。”
“要立规矩什么的,就从今天开始罢!”
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你也要促成此事吗?
上官望着摔袖而去的皇帝,脸上慢慢滑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微笑来。
不过很好。
你越不得人心,便对我越有利。
待所有人都认为你不过也是一个荒淫无度,昏庸无能的帝王时,这个天下,就该易主了。
上官满意的看着四周或悲怒、或义愤的官员们,掸掸衣袖准备退朝,而这时,自己的去路忽然被人拦住了。
“裘将军?!”上官平素里与裘冲并无来往,故而有些惊讶。而仔细看去,便见他脸色苍白,神色惊惶,似心中有难断
之事。上官在心中拿捏了一番后,随即笑道:“不知裘将军拦住本王的去路,所为何事?”
“福王,方才皇上宣布要迎进宫的柏斐……是哪一个柏斐……”
上官心中豁亮豁亮的,于是拱手道:“自然是柳衣巷离合酒肆的柏斐了。”
果然如此——只见上官话音刚落,那裘冲眼中的神采便涣散开去,再不能发出一声。上官心中狞笑着,而面上却依然不
露声色,只拿话套他:“莫非将军与那柏斐有些交情?”
“……”
“仅有数面之缘。”
数面之缘……上官认真地将目光巡礼一圈后,便微笑着拱了拱手说告辞。上官微笑着大踏步地离开了朝堂,上官迎着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