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 下——青鹤
青鹤  发于:2012年08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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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过了奈何桥,我有很多话想跟她说都没来得及说。

想想才觉得人生在世,不要什么事都藏着掖着,到了没机会说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魏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七十三

吴用站院门前张望了大半天,那门上的锁依旧没给人动过,心里不免几分郁结。

前些天不过同书生说请他去府上过年,之后再来就是这么副光景。

书生人生地不熟地能去哪儿呢?照说他也该身无盘缠了才是,回家乡似乎不大可能,更何况罢考一事顺利解决他也没道

理自个儿放弃了。

难不成真为了躲自个儿?

那这得是多厌恶自个儿呢?

吴用想自言自语都觉词穷,来时的心情全糊了,原地踱了几趟,心想打道回府差人打探打探。

扶着魏鬼走的书生远远看见自家门前站了个人,不多时那人便面朝自个儿走来,似是要回家。

还疑惑能有谁来,渐渐近了猛然发现是吴用,这就脑子里一个激灵,下意识将手一松,毫无设防的魏鬼失了借力扑通一

声就往地上坐,浑身疼痛无比,仿佛开了架散了血肉,呜呼喊疼。

你干什么啊萧宁!

书生没敢正面回答他,与吴用的距离愈来愈近,怕是说句什么都能给吴用听见。

魏鬼揉着摔疼了的屁股站起来,定睛一瞅,书生正朝路旁靠,低头状,迎面而来的吴用。

魏鬼就明白书生突然失常是为甚了。

想了想觉得不是滋味,以前怎没发现吴用这人好阴魂不散这口呢?

吴用何许人也,一张纸一点墨都能辨出端倪能是个眼神不好的主儿么。

一眼看见等了两天不见人影的书生正打照面来,扶墙而走。

吴用刚糊了的心情顿时烧干了,冒着焦味,哟,这不是萧举人?

书生一听吴用开腔,萧举人仨字掷地有声,变了音调,就知吴用这是又心生不悦,冷嘲热讽来了。

还真是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得亏自个儿心里做了些准备,否则指不定该怎么跟他生气。

吴老板今儿个闲情不错,散心散到萧某家门前来了。

萧举人的闲情看来不比吴某人差,身上有伤都坚持外出,一散就是两天。

书生听出他话中有异,登时摆了副试探的脸色,吴老板怎么知道我出了两天门?莫非这两天吴老板还天天往我家门前散

心了?

魏鬼由衷一叹,问得好啊……

……

吴用果真语塞,想否认也没由头,说是小厮来看见的也于理不通,那和自个儿在这等有甚区别么?

这么一想不由将书生浑身上下打量了遍,心中疑道怎的两天不见,气色更差,先前那段时间养出来的面色红润全没影儿

了,照说这情况该好生呆家里边歇着懒得动才是,可书生这模样精神头却是十足,一如既往不改的臭脾气,半点伤患的

迹象都无。

吴用就奇了怪了,书生的身子板是多能耐?铁打的都不带这么硬实啊,钱椿还算过最快还得再过个三五天书生才能算完

全痊愈来着,难不成自个儿前来探望还真成自作多情了?

书生心情原就不是多好,遇上吴用也全然在预料之外,更为气堵之外这会又见吴用不吭气儿,站得无趣,焦虑上脑,打

了个招呼便想先走。

吴用哪能就这么放了书生的,一听书生说有些乏了想先回家休息休息立马搭上腔,说他今儿个算是特意来看书生的伤势

,临出门前钱椿还交代了盒膏药,托他转交书生,是作这些天伤口处理的收尾之用。

话音刚落就见书生一脸不信,又忙不迭从怀里摸出样东西,以证虚实。

书生看他当真拿出个木盒,打开了给自个儿看,里边青绿色的膏体装了满满一盒,这才信了,信完了反倒有些不知如何

是好,刚俩人还各自酸了一番,这又换张脸色相迎未免让人觉着唯利是图,人送药来才给张笑脸。

书生搁那踌躇上了。

吴用怎么看不出他的心思,只当方才二人什么话都没说,道既然书生回来了就顺道去他家中坐坐,喝杯茶,说得顺溜又

无异样,就跟方才的尴尬不曾发生过。

书生一听,顺着吴用给的台阶下坡,说了句有劳吴老板费心便走在前头,意为主人领客人进门。

吴用的心情不知不觉里竟好起来了。

魏鬼看着俩人背影突然心生悲戚。

屋里睡得死沉的王戎突然之间给一股力气往床下拽,睁开眼一看,立马从床上跳起来惊讶道,你这么快就给放回来啦?

魏鬼听得不明不白,反问一句,你说什么呢?

嘿就你和萧宁啊,这么大的事情我还以为他怎么着也得揍你一顿呢,就一晚上你们就回来了?

去,你就巴不得我以死谢罪呢?

王戎这就笑,往里边坐了点,给魏鬼空出块地方,你就算想死也死不成啊,不过这也太奇怪了,我是真以为他最起码也

得在你身上出顿火才罢休,可现你看起来好像一根汗毛都没给动过?

魏鬼听完了一声苦叹,道,我还宁愿他揍我一顿呢……

这下就换王戎不解了,怎么了?难不成他想别的法子整治你比打你还难受?

可不是么,诶不说这个了,小六呢?他上哪儿去了?

玩儿去了啊。

啥?魏鬼眼睛一瞪,就要掉出来,这当口他还有心思玩儿呢?

王戎嘻嘻哈哈乐开了,说,犯了错的是你又不是小六更不是我,吃喝拉撒还能因为这停了不成。

你个白眼狼怎么跟小六一德行,啥时候开始的啊?

废话少说,你刚恁副苦大仇深的样到底所为何事?该不会是萧宁从此不打算搭理你了?

他是差一点点不搭理我了,不过我之前不是托常哥让萧宁他婶娘给萧宁托个梦么,估计就是昨晚上托了,今天萧宁一整

个人都冷静了不少。

真的假的这要求常哥都答应你,诶答应了就算了居然还那么巧昨晚上就托梦,帮你帮得很巧嘛?天意啊这是。

得了吧,还不就受完刑那会趁着常哥心软死皮赖脸磨来的,你以为能多容易呢,我就是想心病还得心药医,别人说再多

都没用。只不过还真没想到这么顶事儿,一晚上时间就让他开窍了,这样不挺好么,他婶娘也投了个好人家,他也不用

老背着所谓的不孝过日子,皆大欢喜了不是。

王戎听他说得在理,却又更为不能理解。

那照你说这是皆大欢喜,好事儿啊,你苦大仇深个什么劲?你这不还没说到正题上嘛?

书生给吴用沏茶的间隙让吴用发现了桩事儿。

那就是书生现已经能走动自如,只是往凳子上坐的时候会有些谨慎,看样子估计就是剩些淤青没好,顿时明白钱椿说的

三五天原来就是指的这茬。

俩人面对面坐着饮茶,谁都没说话。

大半壶茶喝差不多的时候书生先开了腔,恕晚生冒昧,吴老板怕是不止为了送药而来吧?

吴用让书生这句晚生惹出了笑意,那股子意味深长的。

王戎掏了掏耳朵,打几哈欠,不以为意道,我说,你真以为吴用那小子看上你家呆头了?

你管谁叫呆头呢?

反正不是你呗。

管萧宁也不行。

嘿你不是要听吴用想对你家萧宁说什么的嘛?跟我杠得恁起劲作死?

魏鬼这才安静了,扒着门板小心翼翼听里边的动静。

王戎就懒得提醒他窗子没关,想听更清楚些翻窗进去就行。

随他去吧。

戎子,我总觉得吴用这小子没安好心眼。

他指不定想跟我家萧宁诉衷肠!

七十四

时至今日也不算是陌生人了,你我相称即可,说到底也都是魏少的朋友,一场缘分不是。

搁平时书生铁定觉着吴用又开始耍些把戏,只不过今日心情不佳,没地方摆那份计较,遂嘴上顺着吴用答话,说的也是

吴用见他面色从方才没进门前就阴阴郁郁,别说笑,就是平日里那股子火一上来就皱眉变脸的劲头都没能见着。

这算是好事还坏事呢?

你今儿个看起来似乎心情很差?

书生还沏茶自如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只一眼便接着替他沏茶,恩了一声。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家里事罢了。

吴用一听,心道,大事没跑儿了。

能让书生连之前的气焰都通通没有不说,还肯平心静气同自己话他心情不好的缘由,没天大的事儿能让书生突然转了性

么?

不好奇都没天理了。

既然是烦心事,那不妨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得上忙,如果能帮的话我一定尽力,总比憋在心里头要好不是?

这回书生是真真地笑了。

吴用瞧得莫名,疑道,我说的话很可笑吗?

书生摇摇头,说,不是,只是想起我伤心的事你还真帮不上什么忙。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上呢?

书生想想,没开腔,瞥着吴用脸上的认真,他眼睛里突生了股清澈如洗的真挚,是在这之前从未见到过。

那行,我就跟你说说。

书生冲着吴用洗耳恭听的模样微微一笑,几分干涩,家母过世了。

吴用的脸色一敛。

书生看起来并无异样,就仿佛让吴用这样唐突的话头提及了伤心处也毫无触动。

在吴用看来气氛就跟结了冰的尴尬。

呃……不知你说的是亲生母亲还是……

自然是抚养我长大的养母。

……

吴用算是明白书生刚那句帮不上忙所言非虚。

生死大事,除了阎王,谁能搀和得上?

心中是对书生这两日不见人影有了了然,当真是比天还大的事情落他身上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书生盯着茶盅盖状若自言自语,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伤重不治身亡。

吴用大惑,你说什么?一个多月前?

恩,那会我还在来京的路上。

吴用盯着书生波澜不惊的面色犯了嘀咕。

此前差人查书生底细的时候,没听说过这茬呀。

想什么呢?

吴用冷不丁回了神,发觉自个儿竟走了魂顿感窘迫,讪笑道,没什么,想起一些事情罢了。

书生血色浅淡的脸却是扯出个笑脸,透着深意,话外有音,我还以为你知道这事。

恩?为什么这么说?

当初你能找着我一堆不孝的证据,不就该找着这最大的把柄么?

一提此前两人对簿公堂,本是曾经吴用觉着书生罪有应得的茬,如今却浑身不自在了起来。

书生权当看不见吴用神色有恙,接着说道,之前我还想过为甚你会不在公堂之上说出来,毕竟那时候咱俩跟仇人似的,

要当时你把这消息撂出来,那我的牢饭可得吃一辈子了。

此乃书生压心底里的话,不孝本是大罪,更何况因此出了人命。

虽说张寡妇的劫数不是自己所愿,但到底是因自己而起,要说半点内疚没有,那都是说给魏鬼听的。

所以如果当初真就在公堂之上抖了这茬出来,甭说官老爷怎么判,就是书生自个儿估计都得先崩溃,还谈什么考取功名

孝敬养母。

此前还琢磨过吴用当时不说莫不是因为他心中尚存一丝仁慈,并不想赶尽杀绝,对此也有那么点动容。

如今看来,还真是自个儿想太多了点。

这事情我倒还真的不知道,今天才听你提起,说道这吴用更觉尴尬,辗转又道,真是抱歉,一提就提到你的伤心事。

不知者无罪,你也不是有意。

吴用见书生这么副镇定自若,不免有些感慨,真看不出来,你骨子里居然冷静过人。

书生将半壶水搁桌上炭炉,不紧不慢来了句,此话怎讲?

这样大的事情,你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闻言书生兀自一笑,我还以为你是想说我铁石心肠,养母死了都毫无反应。

……

我皱眉头的时候你可不知道在哪呢,别说一下,就是十下百下都皱过来了。

只怕是把脑袋拧下来了家母也不可能人死复生,省点力气好好过日子吧。

吴用琢磨着这话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是要多坚强,才能在至亲离开之时毫无畏惧,独自面对孤身一人的往后,好好活。

当年同魏郎在这屋前分别,意气风发,朝气蓬勃,说着此次西行必定荣归,好生保重,来年相逢时定要不醉不归,若魏

郎乐意,那便二人结伴,一同闯荡。

魏郎在那时笑作春日,道他平生胸无大志,只懂吃喝玩乐过日子,只是没想仨人一块蹦跶没几年,王戎就撒了手驾鹤,

吴用也将西行,独他魏郎仍是清闲逍遥之身,乐得自在,闯荡的重任就交给他扛着,只要在飞黄腾达之时还能留碗白米

饭给他蹭蹭就行,别无他求。

吴用西行前第一遭乐得如此开心,二人击掌为约,来年王戎坟前再见,三人一聚。

时隔一年,再踏故土之时吴用已是脱胎换骨,曾和魏郎王戎躲一块花天酒地冲着楼里花枝招展的姑娘蹦些淫词的日子一

去不复返,青青杨柳三月春风。吴用心想当初那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个儿时至今日是否还活着,活着的话在哪儿呢?心

里边吗?

噢,原来已经不在了。

吴用拎着两大篮子祭品累得汗流浃背,丢了一年时间里找回来的所谓风度,骂骂咧咧两人的墓其实就该立一块,还立哪

不好非得一个东一个西。

魏郎的墓很新,看上去就知道是天天来打理过,魏老爷提起魏郎时仍然会潸然泪下,魏郎的大哥三不五时就拎着东西来

看他。

魏郎生前好吃,也特别能吃,吴用将那堆东西往墓前一放,喘着大气席地而坐,沾了一屁股的新泥。

魏少,你得意吧,啊戎的坟可比你这寒碜多了,不过一年时间就长满了草,我腰板都快断了,弄了一个多时辰,我赌一

把你躺棺材前肯定没去给他扫过。

我听你爹说原因了,听了之后其实我笑了,我也想哭来着,可是一想起你为甚躺在这里边我还是想笑,你原谅我吧,活

这么大唯一一次的眼泪居然是当年给了啊戎。

诶我跟你说,我娘说我变化特大,她都快认不出我了,说我稳重成熟又厉害,一点都没有以前那股子地痞气。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过得很不好?没关系,你不说了么,你不开心的时候可喜欢听十八摸,我就给你来一段,你听完

了就回来吧,那地方有什么好,要能拉着啊戎一块回来那我更高兴。

吴用突然冲着面前烧得咕噜噜响的茶壶摇头一笑。

好好过日子,你倒真看得开。

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在犹豫当不当讲,琢磨了好几天,现在我想,就是说出来,也无妨了。

七十五

魏鬼就跟百爪挠心似的,抓着吴用的衣襟连连激动,你看我说中了不是?!他就是来诉情衷的!

王戎的脖子让衣领子嘞得发疼,忙抠着魏鬼的手指头要他放开,人都还没说呢你这么急着下结论做什么?快、快给我松

手啊你。

你还不相信我,你看着吧!他肯定要跟萧宁说了!

行行行,他要说了,所以你赶紧松开。

魏鬼愤愤然将手捏得更紧,贴着门板听接下去的动静。

书生似是也让吴用这般认真的态度勾起了好奇,心里不知将吴用想说的话猜测了多少遍,无果。

有话你直说便是。

吴用沉吟片刻,才道,其实自打当年魏少过世止之后,我再度离京西行,便鲜少回到家乡走动,就是过年回来的次数都

屈指可数,因为家父家母第二年就让我接过去同住了,所以纵是有朋友也全在塞外,若归故里,往往孑然一身。

书生不明他为何说起同魏鬼的交情,虽在前头就明白他俩人的感情甚笃。

可能你觉得我跟你说这些很奇怪,但其实说句实在话,我还是鲜少这样词不达意的时候。

书生轻轻一笑,但说无妨,我会听到你达意了为止。

吴用一听,还带些窘迫的心思顿时就安了。

一直觉着书生不会有善解人意的那天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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