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 下——青鹤
青鹤  发于:2012年08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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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魏鬼是连眼睛都直了。

你说什么?

书生沉默了会,就着被窝里的空隙朝魏鬼的方向挪了挪。

今晚上抱着我睡。

……

此抱非彼抱,魏鬼承认自个儿心术的确不正。

魏鬼手臂一伸,把书生紧紧箍在怀里。

你不开心吗?

书生的脸埋在魏鬼的胸口,能听见魏鬼说话时心头蹦跶得挺欢的动静,恩。

为什么啊?我陪着你还不开心。

书生将手环上魏鬼的背,开始对魏鬼的拥抱有所回应。

想家。

想家?魏鬼笑出声,又说,是想你婶娘了吧,诶你别告诉我你要我抱着你睡觉是因为你小时候你婶娘就这么做的。

这话绕口,但魏鬼偏生伶牙俐齿,说得一点不含糊,听得书生倍感伤心,离乡这么段日子里的所有思念一股脑涌上了心

窝里头。

你怎么知道。

魏鬼没想会说中书生心事,搁平时一定洋洋得意,可现在的情况,不太一样。

书生难过,魏鬼也好不到哪去。

魏鬼曾说过句让书生嫌弃的话。他说啊。

你相信么,我的心里边要种着朵花,那你就得是土,土要不好了,花肯定也败了。

书生当时连饭都呛鼻子里了。

魏鬼打心里是觉着这话特诗情画意的。

今晚上也不例外,魏鬼想说点什么中听的,哄哄书生,哪怕不能把他哄高兴。

你放心吧,肯定能考上,我不说了么,你命中有贵人,而且你这辈子不管干啥都会风调雨顺顺心顺意而且还能大富大贵

,别烦那么多。

书生没有回答,船舱里静得只能听见外边水声。

过一会,书生开腔了,我这辈子真不能见我婶娘了么?

魏鬼不想提起这茬让书生伤心,但既然书生问出来了不说实话似乎又不太好,魏鬼心里挺犹豫。

恩,为你婶娘好,能不见就不见吧,考上了好好做官,到时候就能让你婶娘在家乡享福了,一样的。

这怎么能一样呢。书生缩了缩脖子,脑袋陷得更深了些。

魏鬼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你这不是还有我呢么?

书生脸一皱,老大不乐意,你顶什么事儿啊,您能当我婶娘啊?

嘿你怎么跟没断奶似的黏你婶娘呢?

你个从小有爹疼有哥哥爱的人懂什么啊你?

魏鬼借着烛火的光亮看清楚此刻书生的脸,还真是带了十分的不服气。

魏鬼伸手就是一捏,书生的脸在自己手里变了形,没忍住,扑哧哧地笑。

书生念了句幼稚,却没拍开他的手,任魏鬼就这么同自己相望。

魏鬼的那副皮囊,真比他的脾气讨喜。

两人的脸都叫烛光镀了层微黄,看起来有点模糊有点温柔,书生禁不住探出手掌,轻轻摸了把魏鬼的脸。

温度浅浅,棱角分明,书生突然发现魏鬼居然生了对英气的剑眉,处这么多日子来都没注意过,现下一看衬着他有神的

眼,竟有几分正经人的模样出来。

书生一时看得有点愣,魏鬼见状抚弄起书生的发丝,嘿嘿一笑,怎么?是不是终于知道你夫君多俊了?

嘁,我也不差。

那是,怎么说也是我看上的人,我眼光向来不错。

向来?书生逮到这么俩字眼,跟眼睛进了沙子似的不舒服,什么向来?你之前也有很多结亲对象吗?

这个……魏鬼心想书生的执着真跟常人不一样,好好一句话注意上的地方偏偏那么匪夷所思,转念一想又觉着开心。

书生这算不算吃味了?

哪儿啊,小爷我生前虽然喜欢花钱喜欢到处找乐子,但是小爷我为人很正派的,我从来不轻易招惹正经人家的姑娘你知

道么?

书生甩出一个鼻音,哼了声,我又不知道你生前,你怎么说都成。

魏鬼又想笑了。

书生有些时候瞧起来真不是一点半点的可爱。

哎呀你这么紧张为夫的可怎么得了啊。

哪个为夫?你说谁呢?

魏鬼暗道书生倒也不迷糊,自个儿就连口头便宜都占不到,哎,忘了书生是斤斤计较的主儿。

我糊涂了,你才是夫。

书生的音调这才改了满意,道,为夫的紧张自己的夫人那很平常,你无须在意。

魏鬼心中连连喊亏。

其实考不考得上往深了想想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原本的打算就是能风风光光接我娘离开那地方,但是现在这情况就算我

当了皇帝都于事无补,我还得和我婶娘相隔千里,这样的话功名还有甚意思。

你活着别老只能看见你婶娘么,养母恩重如山不假,但是你人生还那么长呢,你得给自己点新的寄托不是?

书生自然知道魏鬼接下去想说什么,只不过不知为什么每回都能例行公事似的问一遍。

新寄托?谁?

魏鬼照旧一脸自信指了指自个儿,我呀。

书生扑哧一声就笑了。

或许将来会是吧。

现在呢?

书生实诚道,不知道,没准哪天你突然不见了,那我就能明白了。

魏鬼什么也没说,光盯着书生。

其实魏鬼在当时有许多没告诉书生的实话。

譬如说他命中的贵人并非凡人,而是个孤魂野鬼,贵人姓魏。

再譬说他婶娘其实已经无力回天,摔了的那一劫注定躲不过。

还有他的风调雨顺他的大富大贵,都得在两年以后或许更久。

魏鬼都没说。

萧宁。

恩?

要不你别考了。

书生怔了怔,为什么?

魏鬼头一遭有了不安,眼珠子四处瞟,你之前不也说了么,不一定要当官,你可以做生意,要不咱就不去考了,咱做生

意吧?

书生有点不明白魏鬼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

做生意也得有钱我说。

钱我给你想办法。

书生凑近了脸,小声问,你病了么?

……

不管怎么样,这都要到京城了,临阵脱逃太没出息了,不管考不考得上,我也得试试,要万一考上了我混个不大不小的

官平时再省着点用,一年的俸禄就能攒出点本钱了。

我给你找的钱能比你一年俸禄还多。

虽然我也很想这么做但事实就是我不想白白浪费十几年念书造出来的机会。

魏鬼没吱声,看了书生足足好一会才说话。

真想考?

书生点了点头,真的。

魏鬼无声地叹了口,像是琢磨出了什么对策,下了多大决心。

那你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过,放开了去考,如果没考上,再作打算。

好。

过几天到了京城我给你张罗住的地方,是我生前自己掏银子买的屋,不是特别大,但是俩人住肯定宽敞。

那你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屋子突然又有人住了,得吓坏不少人吧?

魏鬼笑了笑,说,那屋就我一人知道,我爹我哥都不知道,而且地方也比较僻静,城门南郊呢,买了就没住过,当时那

屋主要回塞外了,便宜了卖的,我看着挺雅致,就买了。

书生噢了声,突然又问,你原先买了打算作甚的?

那还用说么,当然用来金屋藏娇的啊,有钱人家的少爷哪个没有,就我最没出息了。

书生的话头极微妙一变,这样啊,那藏了几个在里边了?

魏鬼一脸可惜,叹道,一个都没,没来得及藏呢,我就咽气了。

……

说不上是奇妙还是奇怪,书生竟然觉着松了口气。

这反应太忸怩,书生自个儿都有点受不了。

想不到你还听能打算的,小看你了。

魏鬼最听不得夸,一听就翘尾巴,这就得意上了。

扯淡了几句魏鬼安静下来,问书生。

知道什么日子快到了么?

书生认真琢磨了会,摇头。

魏鬼一弹他的额头,笑了。

没多久就过年了,笨蛋。

四十

书生对着面前清幽的小庭院发愣。

这得从几天前还和魏鬼在船上时说起。

那晚上魏鬼说会给书生送份大礼,就当是庆祝他出门在外的第一个新年,书生还不信。

只不过两人头一遭像夫妻那样枕着彼此的悄悄话同眠,心里又有点别样的感受。

现如今魏鬼所说的大礼就明明白白在跟前了,书生想不信都难。

魏鬼见书生这副大感意外的模样,心中甚喜,道,咋?是不是觉得很感动?

书生点了点头,竟有些语无伦次,这,这什么,你说的那个两人住都宽敞的屋子?这个?

那当然了,是吧,很雅致吧。

真漂亮。

里边更漂亮。

书生一听,知道魏鬼这是在邀他进去,二话不说抬腿就进,全然忘了自个儿那日俨然一副不以为意的嘴脸。

魏鬼不是第一天认识书生,对此见怪不怪,人么,都有厚颜无耻的时候,早料到了,书生就这德行。

自个儿不过是道行深一点罢了,无妨。

其实魏鬼这想法着实有点误会书生了。

书生心里头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窘迫的,魏鬼暗示他可以进去的时候书生也犹豫过,可惜圣人说的话不一定管用,对于房

屋这样建于钱财之上的东西,还真没法当做什么身外之物去视而不见。

书生承认,自个儿就是一凡夫俗子,嘴巴有点硬的凡夫俗子。

院子不大,开了六扇小窗,镶在院子四周的墙上显得格外精致,袖珍的一个个。

挨东边的角落有株桂花,看样子是新栽的,下边的土都还松软湿润,给细心地用泥砖围成了个圈,也将整株桂树围在正

中。

魏鬼还往边上弄了排海棠,现还未到花期,只瞧见一盆盆绿油的叶子。

书生看得心情大好,这又瞥见对面台石桌,作凳的石块形态各异,或高或低,分外新鲜。

魏鬼瞅着书生脸上的变化就知准是合他心意了,不禁几分劳有所值,笑道,你看啊,这要到了桂花开的时候,坐那就能

闻见了,我现在只养了海棠,以后你要喜欢,再弄点别的来种种。

书生欣喜的眼睛在魏鬼看来跟沾了糖,光看一眼都觉着有点甜。

这才两天时间,你怎么做到的?

魏鬼跟在四处打转的书生后边,心想估计这一时半会的书生的心情也平复不了,问也就是随口问问,说了也听不进去,

回头就忘记了,索性也不回答,就陪着转。

书生果然没再问过什么,一心对着眼前的雅居开心了。

除了布置得当,叫书生惊奇的是这地儿出乎意料地干净。

照说这地方既然是魏鬼生前买的,那他死了这些年头,该是蛛网罗布,灰尘三尺才是,现下的情况,不太一样。

书生往正厅里的椅子面抚了一把,一尘不染。

不可思议。书生自言自语了声,就往下坐。

魏鬼坐椅子把上,是不是觉得很惊讶又很开心啊?

书生仰起脸,看魏鬼的眼神有几丝不确定,我总觉得这是做梦。

魏鬼冷不丁低下头去,与他的脸咫尺之隔,那要不你试试以身相许?

这话纯粹说笑,没想的是书生真一副凝神静思,考虑要还是不要的模样。

魏鬼觉着可乐,书生这块活宝真是越看越喜欢。

于是书生为了确定这不是做梦,将屋前屋后来来回回走了几遍,陪着的魏鬼都有点吃不消。

时值黄昏,夕阳西下。

书生终于想起自个儿上岸已经一整天了。

一整天,粒米未食滴水未进。

书生站院里的台阶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咕噜两声。

坐石桌上看他来回倒腾的魏鬼逮着机会说话了,啊,原来你也会饿,我以为你打算转到明天。

书生这才有点不好意思,尴尬笑笑,那这有东西能做饭么?

当然没有了,收拾这地方都忙死了哪顾得上买东西回家放着,咱们去外边吃吧。

我才不要,去外边吃东西,我不能跟你说话,麻烦,你现在饿得厉害么?不厉害的话跟我一块去买东西回来?

啧,魏鬼发现书生这人真是,窝心呐。

果然有了属于俩人的地方之后就有点不一样了。

于是基于书生现在的回报,魏鬼也不打算说其实能在短短两天内就整完这房子,是差遣了十来个小鬼换出来的。

就让书生这么认为下去吧,有益无害不是。

有人说,人一在极端开心的时候,就会忘乎所以。

说的真好。

书生在跟魏鬼上街上溜达了圈买完东西回来,忽然发现人少了。

小六。

小六哪去了?

回去啦。

回哪去?

魏鬼替自个儿倒了杯茶,润了润走得干燥的喉咙,还能去哪,回下边去了,前天就说要回去,给我拉着多撑了两天船。

书生将带回来的东西提进厨房,忙活开了。

为什么突然回去了?有急事吗?

不是,出来这么多天了是该回去了,我让他给常哥带信,投胎前都在我这当差了,所以也没回多久,顶多两天就能再来

看不出来你在下边还挺吃得开,好像都没什么事能难倒你。

魏鬼的脸皱了皱,可惜书生背对着他,没有看见。

当然了,你得看是谁混,小爷我生来不止聪明,还有手段,打交道什么的我最在行了,跟我近的都能吃香喝辣。

书生忍着笑没跟他多计较,又想起这厨房里准没水,提了木桶就想去后院。

你干啥?

提水啊。

缸里不就有么?

啊?真的还是假的啊?书生回头将水缸的盖子一掀,果真满满一缸的清亮,倒映出书生大半个身子。

书生除了目瞪口呆之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不像你啊,这么细心,我怎么觉得其实我今天才刚认识你。

魏鬼倚门上咧了嘴笑,你不知道的地方可还多着呢,诶咱什么时候把位置换回来?

恩?位置?什么东西?

你看嘛哈,神通广大的都得是夫君不是么,为人妻的太有本事了,夫君就脸上无光,很愁人的事是吧?

书生哗啦啦把菜叶倒进盆里,满上水开始洗,听了魏鬼这话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说,你是想做夫了?

魏鬼让书生这副好说话的态度整得精神一振,立马嬉皮笑脸凑上去帮手,其实我就是怕你会觉得不好受哈,所以我就委

屈委屈,做回我原来该做的位子,这样你也省心不是?

书生斜眼看他,让魏鬼呼吸断了断,却又什么都没说。

魏鬼始终不能明白书生的意思。

你倒是说句话。

书生埋头料理着盆里的菜叶,大冬天的井水刺骨的冰凉,不一会已是满手通红,硬邦邦赛萝卜。

真那么想?

魏鬼连连点头称是,又再三保证就算位子换回去了他也会待书生那么好,不会耍些什么以夫为贵之类的脾性,要书生尽

管放心。

书生只管洗菜,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从来不说点人话,鬼话连篇的,谁信?

诶,话不是这么说,我是不怎么喜欢说人话,可是我没骗过你不是。

恩?书生停了手,转过头去,对着魏鬼面不改色心不惊肉也不跳的脸,你还好意思说你没骗过我?

听了这话魏鬼巴不得把自个儿舌头咬下来,哪壶不开提哪壶。

过去的事咱就不提了嘛,咱们说正事哈,魏鬼想想还是把话绕了开去,不再逗留,你就答应了吧啊?你看现在你都已经

到京城了不是?只要等开考日子一到,考完了就完事了对吧?没甚大不了的烦心事嘛。

书生听他把应考说得如此轻松,自个儿十几年的寒窗缩成了大不了仨字,竟不知该愁该笑,怎的就遇见这么个冤家。

罢罢罢,老惦记什么夫啊妻的,这劳什子自个儿也不稀罕。

书生张嘴想说随魏鬼高兴。

魏少爷公子!我回来了!

四十一

魏鬼有十分强烈的掐人欲,对方正在桌对面稀里哗啦吃面。

小六啊。

恩?您能别在我吃东西的时候喊我么?

魏鬼伸手把他的碗夺过来,那你就别吃了。

小六一脸死了爹妈的神情。

啥事您说。

你不是回去了么?你不是得过两天才能来么?

常哥说了,既然是您托的信,那怎么也得卖您个面子,还拖什么两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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