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生气……他问我……为什么……负你……后来……咳咳咳，他说……我为何求死……”

楚上尘的脸色愈发苍白，他喃喃道，“为何……求死……”

周莲见胸口痛得发昏，他道：“你别说了……你……别说了……我好痛……我听得难过……”

我用一月性命换你半生平安，却不想……你了结余生以求一个解脱……

“即便……即便是你对不起楚杉，你还有往后的半生来慢慢弥补啊！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周莲见绝美的面容便是这般哭泣，也让人觉得楚楚生怜，并不讨厌。楚上尘，则是面容平静的躺在周莲见的膝头，断断续续的说着，看着让人好是难过。

“啊……为什么……咳咳，是啊……为什么……”楚上尘仍是淡淡的笑着平静的说。

深情若是一桩悲剧，必定已死来句读。

第一百零五话：悲兮莫兮，生别离（二）

“便是你爱他爱进了骨子里，不惜性命……可……可楚杉……他孩子心性根本就不懂啊！他还是个孩子……他又……怎么能理解你的苦心……”周莲见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眼泪，咬着嘴唇却仍旧是落了下来，扑簌簌的。

他是真的难过，为楚上尘执拗的真心，也为自己这么多年的牺牲无果……

“我拼死救你……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周莲见的睫毛也被泪水打湿，觉得心里身里每一寸的肌肤都在发痛。

楚上尘一笑，道：“雅心……你爱的……不是我，只是……这么多年……你不甘心……”

周莲见的脸上布满泪痕，他抖着声音道：“可……你怎么可以这般……糟蹋自己……”目光之中极其疼痛与不忍。

楚上尘道：“那日开颜在我的面前摔倒……他笑吟吟站起来……说……痛得不是身体……是心……他……身上，有吻痕……有抓痕……他……我让他在我的面前……被伤了……我向来……习惯了作践他人的真心，原来……是这样痛得……”楚上尘的语气是在心疼。

周莲见将楚上尘抱起，让他的头靠在他的胸膛里，喃喃道：“我……我不会让你死的……当年阙就是这样……不值得，为了我不值得……你……子卿你可知你为了楚杉也不值得！就是你死了！你为他死了！他会为你流一滴眼泪吗！他现在这么恨你，何况……他一个孩子，又怎么会懂得什么叫爱情！”

楚上尘微笑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咳咳……我知道……百里师傅，从没有后悔过……我……也不会后悔……”

与其用这样的容颜与身心来面对楚杉，不如死了好……死了好……

周莲见颤着身子哭泣出声，他将身体越来越冷的楚上尘紧紧抱在怀里，道：“不要……不要离开我……不要……”

楚上尘的眸子略微有些黯然，道：“雅心……我才不值得你……为我流泪……”

周莲见摇摇头，道：“我不能让你死……对了！续命还魂丹！它可以救你的！它可以救你！”周莲见氤氲一片的丹凤眼有着些许朦胧的美丽，他痴痴笑了笑，喃喃着那几句，“可以救你可以救你”……

怀中的身体，体温渐渐冷却，轻飘飘的道了一句：“我的开颜……大漠孤烟……你又怎能……住的惯……”

放在他自己胸口的手软软的滑了下去，跌在稻草上。那双美丽的杏眼安详的合上，面容平静从容。

周莲见瞳孔猛然一缩，颤着手探了探楚上尘的鼻息，果真……是没了。

他痛呼道：“不！萧尧哥哥！不！萧尧哥哥……不要扔下小彦一个人……不要……不要……”他紧紧抱着楚上尘的身体，那鲜血湿淋淋的将狐裘的颜色染得更深，心头寸寸的裂开来，眼泪控制不住的汹涌而下，他哭得浑身颤抖，肝胆俱裂。

那个面如冠玉的孩子，替自己擦干眼角的眼泪，笑盈盈道：“谁说他生得不好看，我却觉得，他挺讨我的欢喜。”那淡淡的笑容，生生的将春日满院的桃花都比了下去，若此灿烂，却分明不带张扬，脱俗出尘；

在楚峰的日子，他对他照顾的这么妥帖，待他这般的好……他每日，让光均带着他偷偷飞到庄与庄隔开的墙上，坐在片片青瓦上偷窥他每日看书临帖诵读的经文的模样……

春华秋实，亦或是隆冬大雪，他看着楚上尘从潇洒倜傥的风流才子变成眼角眉梢都透着柔情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

楚上尘道他不是爱，是不甘心……可这么多年的爱恋，甚至连性别江山都舍弃的痴恋，哪有那么容易卸下的干净？便是他真的对楚上尘淡了，也不可能全然忘记他自己的一往情深，那些一次次如刀剜肉的付出……

萧尧……我……我执着了半生……半生啊……那么多日日夜夜，我想着你入眠，痴痴地等着，欢喜着……你怎么可以……直到临死也不肯给我半分温存……

周莲见抚着楚上尘的面庞，那张全然没有了绝世俊逸的脸，咬着唇，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楚上尘皮开肉绽的脸上，俯下身轻轻吻了吻楚上尘的眼，道：“我不会让你死的……不会的……”

说着，眸子里闪过一分决然，他站起身来，带着满脸的泪水微微笑着，妖娆动人的脸，白里透红的面色，“光均……我恐怕……不能与你一道……看明年的桃花了……”

说着，他微微合了眼，将手指含进嘴里，牙关一动，手指指尖立刻涌出殷红的血珠来，他看着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喃喃道：“子卿，我会救你……不让你死，不让你死的……”

续命还魂丹对他来说是毒物，对别人来说却是救命稻草，这续命还魂丹本还剩余两颗，一颗现在被自己吃了，另一颗……现今最后一颗续命还魂丹只有刚刚被自己吃下肚的那一颗了，只要……只要将自己含着还魂草的鲜血渡给子卿就可以护住他最后一口气……到时……到时再去求百里夫妇！求他们救他……对……

周莲见现今满脑子都只有一个意念，那便是护楚上尘不死！

他用一只手轻轻运真气来护住楚上尘已然停止跳动的心脉，另一只手将流着血的指尖探进楚上尘的口中，周莲见发狠的用手指推着自己的伤口让血液流动的更加快一些，然后捏着楚上尘的下巴让他强行咽下去。

周莲见好不容易恢复如常的面色又有些黯淡，但他只一心要救楚上尘，哪还管得了更多！掌中真气运到楚上尘俱裂的五脏六腑之中顷刻之间便散了。

周莲见流着泪，痛心道：“不……萧尧哥哥，你醒醒……你醒醒……”

时间一分一秒静静流淌，周莲见的面色变得有些苍白，他好不容易求得一时的清明一时的康健，如今也慢慢的抽空了去……

待到光均提着剑发疯一般的冲过来，只看到周莲见趴在楚上尘身旁已是奄奄一息，而楚上尘闭着眸子，不知是睡是醒。

“主上！”光均身上带着轻伤，凄厉喊道。他的银发都沾染着血迹，面色凝重十分黯然。

周莲见只轻轻搂着楚上尘，用极轻的声音道：“……不冷了……我抱着你……不会冷……”

他将剑入鞘疾步进屋一把搂住周莲见，心痛道：“主上！你……你还好吗？”

周莲见十分疲怠，他怅然道：“才做了半日正常人……真是……不甘心啊……”嘴角是淡淡的笑容，但唇色已经淡了。

光均把周莲见搂得很紧，生怕他一松手就会消失似得，光均沉声道：“你既不甘心……又为何如此……你即便是不爱我，也不能这般不爱惜你自己的身体！”

周莲见看了看身边的楚上尘，道：“送他……去百里夫妇那里……子卿他……就只剩下一口气了……”

他用自己的鲜血与不尽的真气偷得楚上尘一时的心脉跳动，现今已是浑身乏力，真正的油尽灯枯了。

他揪着光均的衣角，第一次用恳切哀求的目光看着光均。光均心头更痛，几欲不忍看。

昨晚的抵死缠绵……只是为了在他身上下软骨散偷得续命还魂丹，现今这般低声下气……只是为了让楚上尘保命……周莲见周雅心……你究竟何时才会真正心甘情愿的留在光均身边，不带欲念与利用，只是为了那一句厮守一世的誓言。

光均冷笑几声，放开周莲见道：“你当真以为……我这么大方？够了！真的够了！”

温暖蓦然抽离，周莲见冻得一瑟缩，他抬眼看着光均，光均已是带了轻伤，眸光冰寒，这句话寓意的疼痛不言而喻，周莲见低了低眉眼，又躺回楚上尘身边，轻轻搂着楚上尘的身体，淡淡道：“那你走吧。”

光均看着周莲见，面容仍旧是这般冷峻，他看着周莲见，周莲见凝视着楚上尘，如此两厢无言。

过了一会儿，光均冷冷道：“我们被包围了，赵衡的人发现了你是冒名的，我强行出狱已是犯了，楚上尘没救了。”

周莲见身形一僵，他是知道的，便是这般冒名充数也总共不能骗过那些人一个时辰，但……他不可能带着如此重伤的楚上尘走，更何况楚上尘的身体状况，经不起剧烈的运动。

周莲见叹了一口气，松开抱着楚上尘的手，抬眼问光均，淡淡道：“你想不想活？”

光均闭了眼，“嗯”了一声。

周莲见嘴角勾起淡淡笑容，竟有些决然的味道：“蝼蚁……尚且贪生，想突围，你……不能有太多的累赘，带着子卿走吧，好吗？”

光均皱眉道：“不可能！”

周莲见淡淡一笑，道：“你带着我和子卿……你自己……也走不了。”

光均不再多说，只解下自己的衣衫，徒手撕成了成片的长条，沉默着上前背起楚上尘，并用长条固定好，然后上前揽住周莲见的腰，木着一张脸，生硬道：“走。”

他知道这时候多说无用，便是再不甘愿，周莲见不可能舍弃这个用自己性命换得一口气的人。

周莲见并不买账，轻轻推开他，道：“你已受了伤，带着……带着我走不了的，你先带着子卿，随后再来找我。”

光均并不听劝，强行点了周莲见的道，将他打横抱起。

光均有些吃力的走着，道：“我不会放弃。死……就一起死……”

周莲见看着光均，目光终于变得柔软，闪动了盈盈泪光，他道：“光均，活着……替我……活着，看三生苑的桃花……喝桃花酿，寻个贤惠的姑娘……”

“我明白。阿珂，我会陪着他。”光均略微仰头，不让周莲见看到他现在的表情。

而牢门外，早是响动声一片，想必是赵衡的人追来了。天气阴沉，乌云如墨，光均知道，踏出这门之后，他们要面对的，将是一场鲜血垒砌的战歌，生，是不能了，便是死……也要死得其所，也要求个无悔无怨。

第一百零六话：悲兮莫兮，生别离（三）

光均背着楚上尘抱着周莲见，大步出门去。一推开门，便感受到冬日里的寒风阵阵，今日天气不好，乌云蔽日，寒凉彻骨。如此倒也适合那一句“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大气与决然。

背水一战，光均只举剑杀红了眼，众人本是仗着人多势众，却不想眼前这银发男子周身凛冽的杀意与举剑时的果决让人心生颤栗，那一方庭院一片又一片的人群涌上来，又一个又一个的倒下。一时之间竟斗得难舍难分。

乌云满天，终究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雨势愈来愈猛，“噼里啪啦”落在身上，带着冬雨的冰寒让人有疼痛之感，顷刻之间众人的衣衫皆是湿透，地上的鲜血也顺着慢慢积蓄起来的大雨在地上凝聚成细细的溪流，混着血水流淌在众人的脚下。

“啊……”光均的身躯已经极度疲累。

莲见闭着眼，鼻子有些发酸，道：“对不起……”

只是雨声太大，将那微不可闻的歉疚冲刷地一干二净。

“住手！”厉声一喊，随着那急促的勒马马嘶声，大家骤然都停了手，这一场浴血奋战就这么堪堪停了手。

清清冷冷的声音，干净清澈，一听便知是武清淮。平日里不带任何情感语调的声音，此刻却是带着威严与震怒的，让人不敢逾越半分。

武清淮翻身下马，一身衣衫都被大雨浸透，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脸上的表情是淡淡的，他疾步推开门，道：“斗什么！太子口谕，释放死囚萧尧，周莲见，光均三人！”

这一回，大家都愣了神，连光均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武清淮的面目并不见更多的表情，他是赵衡的亲信，说一不二，但依之前的状况来看，并未见太子有任何要松口放他们三人离开的迹象，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一时天地之间只可听得大雨倾盆而下，电闪雷鸣之声。

此刻的武清淮浸透了衣衫，发丝粘在了脸庞，却半分狼狈也无，仍是那般清冷俊秀的面庞，他冷着声音，挥着衣袖往屋外一指，道：“全部兵马前往十里坡，太子受伤！护驾！”

想必是刚刚得到的消息，竟连轿子都没坐，纵马而来。赵衡多心，兵权都握在自己手中，有兵权的，也就只有从前的裴戎昱。武清淮虽是武将，但手中却无实际的兵权，只能来锦扬楼调动兵马。

太子负伤可是大事！一干人等一时之间又乱作一团，不知是将楚上尘一行人活捉还是先去护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