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动风轻 下+番外——堇洛
堇洛  发于:2013年09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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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前养在山庄里,只每年几次的采购,一下山便是这里那里到处抓食,却从不见自己有曾付了银两。心高气傲的楚杉何曾尝过这般滋味,只觉得心头满装着羞辱、愤懑,脸上火辣辣的烧着。

他只道那日破了那莫名其妙的阵法出了山庄,要收拾细软,可笑的是他竟不知“细软”究竟为何……

那……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连云杉树上都溅满了鲜血……

那一行人穿着夜行衣,拿着银闪闪的刀剑四处砍人……他觉得怕,奈何一身武艺,竟在这真刀真枪的实战之中退缩了……

这一生,楚杉初初见识到血腥的日子是在裴戎昱受伤行刺的那一夜,可他也只看见楚上尘白衣被染,风尘仆仆,自后便是自己养着不小心被磕绊到的小伤。

可……可那一夜武清淮的私骑上山破阵,一个个都是死士,楚杉方才真正意味到何为杀戮。

他忘不了胡勇怀抱着已死透了浑身冰冷的齐进,那眼中的恨意,落下的泪水都似化成了血水,他那时不懂胡勇这目光之中的心如刀割,只是躲在暗处吓得浑身颤抖。

火光明亮,四处都是叫喊声与厮杀声,山庄里一个又一个的家丁倒下,真真是……血流成河。胡勇的脸上似是蓄满了千年都无法融化的冰霜,那样绝望……连死物瞧见都会动容的悲伤之情,哀恸沉重,让人喘不过气。

他哀痛至极竟狂笑了起来,残忍的一手拔起了插在齐进胸口的长剑,那一瞬,鲜血又重新喷薄,泼在了胡勇的脸上,他举起那剑四处疯狂的砍杀,却仍旧搂着齐进的尸身不肯放手,直到……直到自己被五马分尸……

“小进,我要他们……我要他们血债血偿!”胡勇疯狂的喊着,长剑染着鲜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直到最后,胡勇拥着齐进一同倒在了地上,他的笑容竟是安详的。

生不能同时,死亦要同。小进,来生我胡勇还想……还想再做你的夫君……

血光又重现在楚杉的脑海之中,让他忍不住又害怕得浑身颤抖起来,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一直觉得那是一场梦,所以他在看着那么多一个个陪着他从小到大的家丁双目圆睁倒在血泊之中时,会觉得不真实,会觉得他手上脸上溅到的温热的血液都是假的……

说是仆役,都是亲人啊……他从十二岁起,忘却前尘旧事开始新的人生,什么都不懂,衣衫鞋袜,生活起居的基本常识都是这一帮子小厮们,拿着松子糖、小零嘴一步步哄着学会的……

在自己心碎至极的时候,哥哥你又在哪里!在夕照山庄被血洗的时候,在自己受辱的时候,你……是不是……在和那个男子亲亲抱抱,把对自己说过的好听话都对那人说一遍?!想到楚上尘对自己露出的微笑,对自己满溢的深情其实都不是真,他可以这么对自己做,也可以对他人这般做时,楚杉便觉得浑身都痛,特别是心口……自己的双腿还在打颤,那一双染了楚上尘鲜血的手几近不忍看。

爱多深恨多深,痛多深……

他在朦朦胧胧之间,觉得头痛欲裂,视线也变得摇摇晃晃,各色衣衫都化成花花绿绿的一片,只在自己的意识丢失之前,听到一个十分沧桑却激动的呼唤,随之是一个青年清朗的声音,他们在说:

“小庄主!”

“五弟!”

第九十八话:真相揭晓,罪不可赎(上)

“你说!裴戎昱在何处!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赵衡双眼滴血似得看着楚上尘,一双手紧紧掐着楚上尘的脖子,下了十足的力道。

楚上尘面色本就苍白,此番又因窒息有些青紫,他艰难的笑道:“放……放手……”此番连气息都弱了下去。

赵衡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了手,恶狠狠道:“你快说!”

楚上尘嘴角淌下鲜血,他抬起头笑道:“我说过,他死了!”

“啪”的一声响,一个响亮的耳掴扇得楚上尘耳畔“嗡嗡”直响。

“胡说!他怎么会死!怎么会死!”赵衡揪住裴戎昱的衣领,怒吼着,妖娆魅惑变得扭曲可怖。

楚上尘浑身乏力,声音却是不肯服输,仍旧是悠闲慵懒,道:“他是被你害死的,鹤顶红……咳咳,混着软骨散,流血不止,一招毙命!呃咳咳……”楚上尘又剧烈的咳嗽起来,“舒扬……他临死之前把你送他的碧玉簪都给了我,奈何他一生视你如珍,不过区区一根簪子,临死前还藏在衣中……赵衡,你道我负心薄情,那你呢?你又比我好得了多少?”

赵衡喘着粗气,从胸口处掏出那根玉簪,看了看,竟一手举起狠狠摔在了地上!坑坑洼洼的乱石铺成的道路,一经触碰,那翠玉碎成了几段,赵衡眼眶发红的看着那碎掉的玉簪,抬脚狠狠地撵着。

他发狠道:“哼,他以为本宫会多在乎他!哈哈哈,本宫告诉你,便是他真死了,本宫都不会留下一滴眼泪!本宫不稀罕他的真心!真心有何用?可以保我荣华,还是可以保我不被欺身?本宫受辱含恨的时候,他裴戎昱在哪里?本宫被强压着给人承欢的时候,他裴戎昱在哪里?他以何要我赵衡的真心!”

楚上尘抬起眼轻蔑的看着他:“所以……他不爱你了呀,哈哈,赵衡,你当真以为自己有多金贵,不过是躺在男人身下得来的权势!舒扬他最终醒悟了过来,他说他爱我!他最终爱的是萧尧不是你赵衡!”

楚上尘嘴角冷笑声声,杏眼之中一派清冷。

赵衡气得反手又是一记掌掴,对一旁的仆役道:“给这个口不择言的人用刑!”目光如刀,锋利阴狠。

他退开几步方才让人看见了现今楚上尘的模样。楚上尘仍旧穿着那日与楚杉相见时所穿的中衣,可此时这衣衫已是破败不堪,到处都是因皮鞭化开的裂痕,一阵阵辣椒水的味道四溢在阴暗潮湿的牢房之中,楚上尘原本白皙俊逸的面庞现今也是留下一道道鞭痕,皮开肉绽,看得人心不忍。

烧红的烙铁在炭火盆中隐隐发着红光,铁钳一把夹住,那滚烫冒着热气的烙铁便印上了伤痕累累的肌肤。

“啊……”楚上尘咬着唇从牙缝之中痛呼出声,眉头紧咒,那灼烫的烙铁滚滚烧灼着皮肤,一股烧焦的肉味透出来,脓血顺着那烙铁流下来,染着铁锈,斑斑驳驳又将破败的衣衫染上一层色彩。

钻心的痛从那处传到全身,只让人疼得浑身颤抖不止。

楚上尘记得自己被分别捆紧双手锁在这十字木桩上的时候,只觉得双手都是麻绳摩擦带来的阵痛之感。而后第一鞭带着辣椒水的皮鞭抽上身,一道血痕划下来,伤口触碰到极其刺激的液体火辣辣的烧灼,又是第二鞭,第三鞭……慢慢的,身上的衣衫已是血衣,破败不堪,只松松散散挂在自己的身体上,鲜血淋漓,血腥之气遍布。

那鲜艳的赤色混着辣椒刺激着他的眼眶,却终究,是半滴眼泪也没有流下来。

楚上尘痛得昏了过去。

赵衡却是还不解恨,眸中大火熊熊燃烧,咬牙切齿道:“嘴不是很硬吗!给我泼醒他!用铁钩刺穿他的琵琶骨!废了他!”

衣袖被人握住,赵衡不耐烦的扫开,吼道:“别碰我!”

却是一阵清寒无比的声音,淡淡道:“够了。”

赵衡回眸怒道:“你来这儿干什么!给本宫滚出去!”

武清淮拱手作揖,而后直起身来,道:“萧尧是现今唯一知道裴将军下落的人,动了他,穷尽一生一世也再找不到他。”

赵衡在华服之中的手紧握,最终还是松开,他横了一眼晕死过去的楚上尘,啐了一口道:“泼醒他!”

又对武清淮道,“清淮,交给你。若是再没有下落,就、地、正、法!”赵衡妖娆的面目显得扭曲让人生怖,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却是绝顶心狠。

武清淮静静的看着楚上尘,对一旁的人道:“松绑。”

那些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武清淮皱眉再道:“松绑!”

眼见着武将军发怒,一旁的人连忙将绳子解开来,楚上尘已是毫无知觉软软的滑了下来,武清淮伸手将他抱在怀中,楚上尘痛得在昏迷之中一皱眉,轻轻呻吟了一声,又昏了过去。

武清淮微微叹了一口气,将他安置在破败的稻草上,转头对那些仆役道:“泼醒他。”

“啊?”这下他们更惊恐了……分明方才如此温柔相待,现今又让我们用辣椒水让他……疼醒?

武清淮的眉微微已蹙,吓得一旁的大汉连忙举起一桶冷冰冰的辣椒水“哗”的一声泼在了昏迷不醒的楚上尘身上。

楚上尘痛喊了一声,努力睁开刺痛的双眼。

武清淮负手而立,威严不减,道:“出去,我要与他谈谈。”

仆役们知道这是太子殿下的亲信也不敢怠慢,连忙拘礼,顺势退出了牢门。

楚上尘捂着撕裂一般的胸口,张嘴就溢出了一口鲜血,吃力道:“……怪不得,开颜……恨……我……”到了后头声音完全嘶哑已是混沌不清。

武清淮目光冷冽,从袖中掏出一枚物什甩在楚上尘伤痕累累的身上,眉眼极其凄寒,道:“你便这样糟蹋小彦的心意?”

那重物毫无防备落在伤痕累累的身上,浑身痛得发颤的楚上尘又是疼得一皱眉,却只见他随后吃力一笑,用手轻轻一拂,那重重压着心脏的东西便“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免死金牌安静的躺在一丛湿臭的稻草之中。

那一日的中午,冬日阳光温暖慵懒,周莲见握着楚上尘的手将自己的免死金牌交付而出。

那时若是没有武清淮的临时倒戈,此战必胜不败,但周莲见仍旧放心不下,将免死金牌给了楚上尘,他的心思……再通透不过。

周莲见主动抽出手来,对楚上尘笑着摇头:“你我之间又何必言谢,去吧。”

……

免死金牌乃是先帝所赐,先帝宠爱赵彦,辞世之前将它交到自己的孙儿手中,那年逾古稀的老人,颤颤巍巍道:“如朕亲临……”

这也是为何,赵衡拼死要夺得免死金牌的理由,甚至不惜动用裴戎昱。周莲见把自己最后的性命保障毫不犹豫的送到了楚上尘手中,而楚上尘……

“为什么?”武清淮盯着他,目光竟微微含恨。

楚上尘微微闭上眼,笑道:“清淮你知我如此,怎又……咳咳,不知我是为什么?”

为什么分明可以保命却仍旧是未将免死金牌使出手……呵呵,为什么呢?

武清淮眉目黯淡了一下:“你又何苦……楚杉如此,并不全是你的错……”

他在怪他自己吧,怪自己让自己的心上人饱受人间苦楚,怪自己让楚杉飘零如浮萍无所依附,怪自己让他尝尽皮肉之苦……那一寸寸的皮鞭,那些让人无法直视的伤痕……不过是楚上尘对楚杉所受之伤心中有愧,借赵衡的手来让自己的心能不这么痛罢了……

楚上尘干干的笑了一声:“我待他有愧……若是那皮鞭,酷刑再多个……十倍,百倍……就好了……如此,抵不上心头万分之一的痛……呵呵,对不住了,辜负了雅心一片好意……也……让你自责难过。”

武清淮微微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是我破了阵的,破阵之时,楚杉正要离开,所以吴叔误会了……我派给你的私骑,都是那日上山屠庄的死士。”

第九十九话:真相揭晓,罪不可赎(下)

楚上尘的目光疲惫的扫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道:“他们好歹都跟了我六年……咳咳,清淮你啊……”

武清淮坐到了那稻草堆旁,并不说话。

楚上尘叹了一口气,合上眼。无奈身体实在疼痛得紧,被皮鞭抽打过的地方,被火辣辣的辣椒水冲刷过的地方,被红火的烙铁烫过的胸膛……

“清淮,我的脸毁了吗?”楚上尘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那是方才皮鞭抽过的地方,留下几道血淋淋的鞭痕,原本俊逸如仙的面庞,现今被这几条略带狰狞的伤口划得面目全非。

武清淮看了一眼楚上尘,点点头。

“也好……”

“楚杉已经出城,应该回吐蕃了。”武清淮道。

楚上尘道:“嗯,也免得瞧见我被腰斩时的血腥场面……他最近,看了太多鲜血……”话语显得有气无力,方才受过极刑的楚上尘,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几欲昏死过去。

武清淮看着楚上尘奄奄一息的模样,淡淡道:“萧尧,我早说过,你会后悔回来。”

楚上尘略带些无奈的笑笑:“可清淮……我退无可退。”

“小彦并不贪图荣华,不然他六年前就不会舍……”武清淮忽然一顿,道,“你……萧尧……你下山,本就不是为了小彦。”

武清淮冷清的目光直直的盯着楚上尘,语气肯定,带着些许顿悟与释然。

楚上尘闭着眼睛,悠悠的叹了一口气,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语气悠然,全不见这万般疼痛加身的苦楚。

武清淮冷冷道:“你的理由倒让人动容,骗得小彦拿免死金牌换一句谎言……可你存的,分明不是那份心思。”

楚上尘忍着疼痛笑出声来:“清淮……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太多比较……咳咳……”

武清淮却仍旧不依不饶道:“告诉我……”

楚上尘浑身痛得发抖,显得疲怠又苦痛,他凝视着武清淮许久,见他目光仍旧不依不饶,终于开口道:“这次下山,我本就势在必行……赵衡步步相逼,难道让我任由他宰割?开颜身份特殊,可通过他与四皇子完颜珂交好。我来,只为了……给赵衡小小威胁与警告,以保我与开颜日后在山中的日子平平安安。可……人算不如天算。”

楚上尘面露苦楚来,似是极其疲怠。

武清淮沉默许久:“我本不信你待楚杉是真心……”

在武清淮心中,他依然觉得眼前的楚上尘,是六年前那个运筹帷幄却不动声色的萧尧,那样的萧尧仰慕的,应是与他一般实力相当,冷静果敢的人,不论是裴戎昱,还是赵彦,都比那动不动都爱哭泣撒娇,如同一张白纸的楚杉要好。

可……那一日,他看到楚上尘受伤中剑,目光之中却全然是可以融化人心的温柔,他抱着楚杉时低语的模样,分明……是情深不自已。那样高傲出尘的萧尧,竟会因为自己心上人的离开,而情不能不自禁,泫然泪下。

他忘不了楚上尘那一霎那泪流满面,双眸忧伤沉痛的模样,那样绝望那样……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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