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站起身，深深地向对方鞠了一躬，“就三个月，仅仅这一次机会，如果我失败了，我不会再向您开口。”

安父准备了一肚子话，却没想到秦昭突然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安烨磊也十分意外，他拉过秦昭的手皱眉道：“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不用……”

“现在开始就是我一个人的事，”秦昭的眼眶有些发红，“你要是还肯信我，这段时间就安心养病，别的你什么都不要考虑，我会给你的父母、朋友一个交代。

“以前一直是你照顾我，这次换我照顾你吧，烨磊，都是男人，你就别跟我倔了。”秦昭再一次看向安烨磊的父亲：“——伯父，您的意思？”

安父看着这个少年认真的样子，第一次开始深思他的话。

……三个月？三个月他真的能做出点成绩？这么小的孩子估计连做人都还没学会呢，就想去爱人了？他这瘦小模样，能扛起什么来？

呵，其实这点时间，自己也并非完全不能等……就不妨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这是自己作为一个父亲，最大限度的让步。

“……那好，就三个月，但愿你别让我失望。”

“谢谢。”秦昭的心情豁然轻松了几分。他笑了笑，给安烨磊的父亲斟了酒，自己则端起茶杯：“抱歉伯父，我现在还不能喝酒，等你真正承认我的那天，我一定好好敬您！”

……

饭后回到病房，秦昭果然被数落了一通，不过他却开心得不得了，至少安子的父亲愿意给他一个机会，总比完全不留余地要好得多。

“大姐，我还有多久能出院啊？”

护士没好气地回答：“你要是肯好好养病就能早点出院，成天乱跑的话就没准了。”

“行行行，我绝对、完全、无条件配合你们！”

护士只当他又在胡说八道，没想到之后秦昭真的安分了很多，不乱跑也不提出让人为难的要求，甚至还跟先前那个拦他去路的小护士混成了好哥们儿。

现在秦昭总算可以出入安烨磊的病房，有一次他遇到来探病的乔嘉树，颇有点挑衅地对他扬了扬眉毛，乔嘉树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愫，到底还是淡淡笑了笑，开口祝他们幸福。

秦昭现在除了接受治疗，就喜欢将他们交往以后的事讲给安烨磊听。在秦昭的叙述中，安烨磊也能零星地想起一些片段，虽然还没能完全记起来，但他也已经认定了这个小爱人，两人的感情也在这段同病相怜的日子里越来越深。秦昭最近养成一个习惯，就是打趣安烨磊：“说咱俩是天生一对吧？你都不认识了还能再次爱上我。”

彼时安烨磊正捧着秦昭托白杨买的平板电脑上网，闻言就忍不住把他的头发一把揉乱，微微笑道：“出院以后我得矫正你的三观，人太得瑟了可是要吃大亏！”

不久后，两人相继出院了。

秦昭和安烨磊再次回到他们的小窝。

这天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秦昭从车上跳下来以后，看着这个熟悉的小区猛地吸了口气。

“呼……还是自家好，住院可真让人难受，嗳，烨磊过来，让我闻闻你身上的消毒水味儿散了没？”

秦昭笑着拉过安烨磊，将脑袋埋在他怀中，享受着被爱人的气息包裹起来的感觉。

安烨磊环着他，一面四下观望，发觉这地方确实有几分熟悉。

“咱家在那儿，黄色窗帘那户，看见没？”秦昭扒着安烨磊的肩膀给他指明方向，安烨磊略略张望了一下，突然说：“那窗帘是你挑的。”

秦昭猛地怔住，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想起来了？”

安烨磊轻轻吁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看到那个窗帘就记起这件事，别的倒没想起来。”

秦昭却没有半点灰心的模样，而是大喜过望地砸了一下手掌，兴奋地大声说：“对啊！就该早点带你回家看看的！快走，等你到家了说不定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雪花轻飘飘地落在他头发上，秦昭的脸颊冻得通红，两个眼睛却亮亮地，安烨磊没来由心旌一荡，低头吻了吻他。

秦昭愣了一瞬，居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啊喂，大庭广众的，你就不怕影响军容？”他按捺着咚咚狂跳的心脏拉住安烨磊，手指用力得发疼，像是要把两只手嵌到一块儿去。

“谁知道我是军人？”安烨磊挑眉道。

“我知道啊，你是人民公仆嘛，专门给我收拾烂摊子。”

两人一路瞎扯着回到家里，秦昭一开门，熟悉的气息就扑面而来。他激动地拉着安烨磊在这四十平米的蜗居之地转了一圈，连每件家具都给他介绍一通，可大概是由于太过刻意，安烨磊反倒没有了刚才那种被人突然砸醒的感觉。

秦昭倒是豁达，手一挥潇洒道：“不要紧，回来就好，想不起来的话就算了，反正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正说着呢，容瀚的电话忽然到了。

秦昭有点诧异他怎么会这时候打电话过来，但还是接起来回道：“喂？”

容瀚的语气依旧带着点万年如一日的宠溺，低沉性感得要命：“出院了？”

自打容瀚挑明秦昭的真实身份后，他就感觉和这老狐狸相处起来怪别扭的。秦昭坐在沙发上不自在地动了动，皮笑肉不笑地说：“托您的福，已经出来了。”

原以为容瀚又要来点暧昧攻势，没想到他下一秒就严肃起来：“步凡的判决下来了，你——要见他最后一面么？”

秦昭倏地一愣，记忆一下窜回他被步凡强行带走的时候。

旁边的安烨磊见他脸色不大对劲，疑惑道：“怎么了？”

秦昭安抚性地拍拍他的手，低声道：“我现在……要去见一个故人，你在家等我，我很快就回来，好不好？”

见安子点头批准，秦昭又跟容瀚简单地聊了两句便挂掉电话。他匆匆穿好衣服抱了抱安烨磊，之后就开上车赶赴容瀚所说的见面地点。

步凡现在待着的地方关押的都是重犯，如今的监狱很人性化了，管理系统也升级了，不像以前那么乌七八糟，因此秦昭见到步凡时，对方的样子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落魄。

两人隔着一层玻璃相望，却像隔了几十年几百里。

算起来他和步凡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算短，可面对曾经的爱人身陷牢狱，秦昭心里却并没有伤心也没有幸灾乐祸。

他很平静，他明白这是因为步凡对于他来说已经完全是个陌路人。

久久的沉默，最终却是步凡先开了口。

他气色差了一些，在秦昭，或者说是张弋扬面前，却还是尽力保持着不那么难看的样子，不知是不是还想维护那因为自卑而产生的飘渺的自尊。

“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步凡扬了扬嘴角，对玻璃那边的少年道。

秦昭吁了口气：“你觉得这好笑吗？”

“那你是什么目的？”

“曾经的老婆要被处以死刑了，我不能来送送终？”

秦昭这话倒是真心，可听在步凡耳中难免有些耀武扬威的感觉。

“哦？你准备怎么送？”

秦昭撇着嘴用手指敲了敲台面，“啧……还能怎么送，也就和你聊聊天罢了。步凡，你以前没对我真心过，这不咱就要生离死别了，你也没必要用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对待我吧，毕竟可是你负我在先，我就是要进去揍死你，也是我在理。”

步凡的表情松动了几分，他动了动胳膊，别过目光，“……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句忠告。”秦昭自从走进这个房间，情绪一直还算平静，直到这一刻，他心底才突然生出一丝波澜。

“——下辈子如果你还能遇到真心待你的人，要是实在没办法爱他，就别接受他。”

一直站在后边默不作声的容瀚听见这句话，给秦昭的背影递了个若有所思的眼神。

“我那时除了你，就只剩下一条命，这两样东西是我的全部——可你把它们都毁了。”

秦昭脸上看不出愤恨或者悲伤，他临走时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淡淡道：“其实本来还有很多事想问你，不过现在都没什么意义了，你……好自为之吧。”

步凡的眼神微微闪烁着，他竭力想做出不在意、无所谓的模样，可事到如今，他竟然会为张弋扬这句话感到莫名的难受。

到底是曾经共同生活过，并真心对他好过的人。

虽然也许对方表达爱的方式并不能被他接受，但步凡无法否认，他亲手扼杀了一份真挚的爱情。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后果，他并不后悔……却有些遗憾。

71、愤怒的小男孩

从监狱出来后，雪下得越发大了，铺天盖地，几乎看不清一米开外的事物。

秦昭和容瀚并肩走在行人寂寥的道路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他们的步子放的非常慢，几乎是在大雪中挪动着前行。

“这天气，没法开车了。”秦昭往手上哈着气，他走的匆忙没来得及戴手套，现下被刀子似的寒风一刮，冻得生疼。

“先去我车里坐一会儿吧，等这雪下得差不多了，我再送你回去。”

现在也只能如此，秦昭点点头随容瀚钻进他的加长商务车，却意外地发现里面竟还坐着个有些面熟的小男孩。

“……睿睿？！”

秦昭愕然地叫了一声，对方根本不买账，哼了一声就把脑袋扭到一边去了。

秦昭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嘿，你怎么在这儿？”

睿睿的脸黑得像锅底：“……关你什么事！”

容瀚接了杯热红茶递给秦昭，瞥了这小子一眼，道：“让他自个儿呆着吧，正闹别扭呢。”

秦昭当然不会用热脸去贴冷屁股，却也不至于跟这么小的孩子较劲，何况他父亲锒铛入狱，儿子心里肯定也不会好受。于是他还是安慰道：“小不点儿，别不高兴了，每个人有自己的人生，你爸爸也希望你以后好好的对不对？”

谁料小男孩突然激动起来，两个眼睛瞪得圆溜溜亮晶晶，用带着鼻音的嗓门儿大吼：“你闭嘴！还不都是你造成的！是你把他们引来的！我家被你毁掉了，我一定会报复你，你给我等着！”

秦昭无语地抽了抽嘴角，倒是容瀚看不下去，开口教训他：“睿睿，怎么跟哥哥说话呢？我不是告诉过你了，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

“够了！你跟他是一伙的！你抢走了我爸爸的东西，都还回来，还回来！”顾天睿像头发怒的小狮子，他吼完以后就咬着嘴唇恨恨地瞪着容瀚，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像是要把这个男人生吞活剥了一样。

秦昭从没在哪个孩子脸上见过如此深重的仇恨，一时竟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容瀚依旧端着一副冷冰冰的态度：“睿睿，年龄小不代表你可以混淆是非，你父亲是什么人你也并非一无所知，把责任全推卸到别人身上不是聪明的做法。”

秦昭汗颜道：“老容，你说这些他听得懂么？”

容瀚笑道：“当然听得懂，他可是顾以尊的儿子。”

睿睿眼眶发红，也不知究竟有没有理解容瀚的话。同是天涯沦落人，秦昭也没了爸妈，可现在至少还有爱人呢，这小子有爱人都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后的事了，现在正是最无助最让人同情的时候，秦昭认识的小孩大都挺讨人喜欢，可见小孩子自己没什么错，只是无知而已。他轻轻拍了拍睿睿的肩膀，叹了口气道：“你恨我们？”

睿睿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恨！”

“可我也讨厌你爸啊，”秦昭耸耸肩膀，“我还讨厌步凡，说实话你那边的人我没一个待见的，为了一己之私，利诱、威逼，只要能达成目的，可以不顾他人意愿强制进行实验……”他说到这里，发现睿睿果然没有先前那么激动了，而是开始安静地听他讲话，于是秦昭顿了顿继续道：“我和我的爱人为了活下来不得已要从海底城逃出去，之后你爸还派人围追堵截我们，我俩在那次事件中都受伤了，在医院住了很久，我又该找谁负这个责任？”

睿睿的嘴唇动了动，秦昭想他应该已经知道答案了，只是说不出口而已，毕竟小孩子的自尊心有时候比大人还要高。

“行了，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爸的错误不应该让你去偿还，对不对？”

睿睿还处于无法理智判断事物的年纪，他肯听秦昭分析就说明他还没幼稚到无药可救的地步，秦昭点到为止，不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有意活络一下气氛，便道：“对了，我认识两个好玩儿的小朋友，回头介绍给你怎么样？”

睿睿别别扭扭地转过脑袋：“……没兴趣。”

“哦，那等你有兴趣了再说。”

睿睿飞快地瞥了秦昭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

秦昭心下好笑，也不揭穿他，转而和容瀚聊起来。

雪一直没停，纷纷扬扬地将整个白兰市都盖得严严实实。车里开着空调，非常温暖，睿睿闹了一场也累了，没过多久便打起盹来。容瀚将他抱到后边的卧室安顿他睡下，回来对秦昭说：“顾以尊没办法继续照顾孩子，就把睿睿托付给了我，他那个海底城的成员，目前大多数都在接受调查，里头涉及的非法人体实验多不胜数，现在只有我能给睿睿提供一个安稳的环境，也算是还他人情。”

“你有欠他人情么？”秦昭好奇道。

“嗯，我这个延缓衰老的手术就是在他那里做的，”容瀚笑了笑，“现在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还是多亏了他。”

秦昭恍然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么睿睿以后就是你儿子？”

“至少从法律上来讲，没错。不过看现在这个状态，估计这小子要很久以后才肯承认我们的父子关系……呵，顾以尊就把这么个小包袱丢给我，单亲爸爸可不是好做的。”

秦昭沉默了一阵，终于还是将两人心照不宣的话说了出来：“老容，你……也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吧？打拼了大半辈子也够本了，想过得更舒心，至少需要一个家啊。”

容瀚定定地看着他，那眼神专注得令他无法直视。

忽然，容瀚轻声问：“秦昭，你对我有过感情么？”

秦昭怔了怔。

他曾数次想象过面对这个问题的情景，如今终于是成真的时候。

——他对容瀚有过感情吗？

有过。

他感谢容瀚帮助过他，他欣慰容瀚理解过他，他也曾被这个男人的英俊成熟吸引过，如果做情人，容瀚真的是一个完美的选择。

但这些，都不是爱情，也不会变成爱情。

他们的关系可是说是暧昧的，却也十分复杂，其中牵扯的东西太多，已经没有办法转化为“爱”这种纯粹的东西。

——这是一开始就注定的结局。

秦昭吸了口气，又轻轻吐出来，断断续续地说：“大概、曾经……抱歉，我自己也分不清那到底……”

“好了，”容瀚微笑着抬手打断他，“你再说下去，我怕我忍不住会从安烨磊手上把你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