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是吗，看来这几年自己在外面也学到点事啦？”

林晴天看来是被母亲说惯了，毫无反驳的意思，林妈妈说够了，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两个红色小袋了，唐锐一下子意识到什么，想要推拒，林妈妈硬是塞到他手里。

“这个必须要，过年的时候估计是没空过来了，这是我在老家给你在庙里求和尚开过光的，很灵的，以后会顺顺利利考上大学。来，一人一个。”她转身往后，拧了一下儿子耳朵，林晴天便顺从地低下头来，让她把那个系着红色丝绳的玉石坠子挂到脖子上。

“听你说你换地方了，当刑警了？行吧，忙就忙吧，自己注意身体。”

林妈妈的手在儿子脸颊上轻轻一划过，笑着让他直起身来看，又让放在衣服里面去，别蹭花了。

车站里人迹稀少，临近十点，只有几趟夜车进出。风空空挂过候车大厅，唐锐冻得腿有点僵，心里却是另一种异样的情绪，五味杂陈。那块小小的石头在他手里都被握得暖热。他吸吸鼻子，夜晚干冷干冷的空气窜进鼻腔，忽然有几分莫名酸涩。

他赶紧低头，把不合适的情绪都一一收敛起来。

长途客车车灯亮起来，提醒要上路了。林妈妈给林晴天理了理衣领，说：“行了，东西都拿好了，我也该上车了。”

“你路上小心，到了那边让姐夫接你。”林晴天说。

“还用你说，走了，你们回吧。”

红色大衣完全消失到长途客车中，一直望着那辆车开出去，林晴天才舒了口气，无意识地摸了摸心口位置，又回头看唐锐。唐锐也望着他，目光中几分茫然无措。林晴天心里一动，之前觉得受伤委屈的心又毫无原则地柔软起来。

“我们也走吧。”他说。

第93章

林晴天跨出浴室，顺手关上了灯，尽量轻手轻脚地穿过厨房，走回房间里。

唐锐在他自己床上，只给他一个后脑勺，呼吸均匀，一条胳膊垂落到床外，林晴天俯身将其收回床里，给他掖好被子，再后退一步坐到自己床上。

从车站回来之后，唐锐终于没再提要回学校的事——时间也有点太晚了，于是他们打车回来，一路默不作声。林晴天搞不清楚唐锐这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还是因为某个他没发现的原因忽然回心转意觉得不要和他作对下去了。老实说，林晴天一点也没敢乐观。

认识唐锐这些日子以来，他最清楚不过，唐锐倔强起来有多要命，彻彻底底是吃软不吃硬。林晴天好不容易摸索出一套顺着毛哄的方式，貌似有点效果，但好景不长，就被他自己给毁了。

那时候林晴天天天想着怎么让唐锐能接受自己，多喜欢自己一点而不是排斥抗拒，现在他却巴不得唐锐能少喜欢自己一点，就在普通的熟人的关系就最好不过了。

感情这东西，某个接头没对上，时机不对人选不对，什么都不对的情况下，就是一团乱麻。

最糟糕的是，林晴天自己也不是什么专家，唯一的一次恋爱经历，都只在拉拉小手的暧昧期就中途夭折了。碰上唐锐这个特殊的案例就更完蛋了，明明知道对方是半大孩子，他身为成年的那个，却也和唐锐一起乱扯不清，先是不敢直面，然后看不行了索性一刀斩断，惹来唐锐这么剧烈反弹，都是他自己活该。

然而反省归反省，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并不代表就知道该怎么样才是对的。

林晴天烦恼地盯着唐锐的后脑勺，郁闷地叹气，睡着了的唐锐看起来多乖啊，一动不动，好像怎么样都行。等到明天一起来，可预见又是一场战争。

就像之前他总是没猜到唐锐下一步会怎样，这一次林晴天又错了。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林晴天迷迷糊糊里醒过来，睁眼看见唐锐正半蹲着穿鞋，听见他的声音就望过来，居然笑了笑。

“我出去跑步。”他说着站起来，“回来的时候顺便买早餐。”

林晴天还保持着没醒的呆样，张了张嘴，最后说：“多穿件衣服。”

唐锐很乖地嗯了声，就拉开门出去了。

林晴天继续在不真实里发了一会呆，然后决定，继续倒回去睡回笼觉。天大的事等醒了再说。

他是被肉包子的香气给逼醒的，昏头昏脑坐起来的时候林晴天见窗外天色大亮，正要大惊失色，猛然醒悟到今天周六休息，才松了口气。

他惴惴不安地走进厨房，唐锐正在盛粥，显然在他出去跑步之前，就把饭给煮了。一回头看见林晴天还在那里发呆，他歪了下头：“你不去刷牙吗？”

“哦，哦。”林晴天连忙走开，忍不住又回头看一眼，唐锐似乎知道他会这样，转过头对他露齿一笑。林晴天心里扑通一跳，立即命令自己清醒一点，保持冷静，转身进浴室。

之后，吃早餐，吃完了林晴天负责洗碗，唐锐回到自己书桌前，站着在房间里来回走动默记着单词。阳光从窗外透进来，照在他身上，挺拔俊秀的少年侧影，像一棵亭亭的小树。

林晴天很难忍住不去偏过头悄悄笑一下。

这暖洋洋的冬天上午，这场莫名就开始的战争，又以一种很奇怪的方式，不费一句话就被翻过去了。

虽然林晴天完全不清楚在唐锐那边是发生了什么，但很确定的是，他完全不想冒险再去挑起一丁点的火花了，宁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天下太平地混过去。

至少在唐锐顺利参加完高考之前，他绝对不想再出什么岔子了。

第94章

唐锐看见林晴天的那一秒就知道自己错了。

无论在想象里他对林晴天有多恼火多不甘心，断开的决定又多坚决，一见到本尊站在他面前，尴尬地，犹豫地，眼里带着一点祈求的小火星，看向他，这些伪装出来的感情不到一秒的时候统统都化得无影无踪。

他错得太离谱了。

他从来都不想推开林晴天，所有的愤怒都只是掩盖，骗过自己其实更渴望看见林晴天，更想呆在他身边。

这些感情汹涌在他心里，疯狂地寻找一个出口，几乎要把他压倒，这比愤怒更让他害怕。

这样下去，他会变成毫无主见的人，只因为林晴天高兴而做任何事。

唐锐几乎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能机械地看着林晴天。林晴天毫无意识地微笑了一下，仅仅是想缓和气氛，也让唐锐受不了。这个空间太小了，太危险了，他必须要马上离开。

“我回学校了。”

他想逃跑，他必须要跑。但林晴天拉住他，手指触及的时候就像触电，唐锐不能自控地颤抖了，内心一股纯粹自卫的本能，狠狠地把这股联系甩开了，当看见林晴天惊诧而受伤的表情，他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非要这样不可？”林晴天说。唐锐要咬着牙才能咽下满腔苦涩的悔意。

“对。”

然后林晴天的神情，就像狠狠地在他心里打了一拳。唐锐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麻木了，看着林晴天转身，走进厨房冲洗伤口。

走吧，唐锐对自己说，赶快走。这么做是对的，别搞得自己太可怜了。

但他的腿就是不听话。

他只能站在那里，听着水流哗哗，时间好像停滞了，无边无际，永远卡在这里走不到头似的。

林晴天再次走出来，唐锐下意识地又看着他，林晴天似乎没料到他还在，惊诧得无法掩饰，但唐锐注意到更多的是那勉勉强强的苦笑，平时舒展开的眉毛眼睛都苦苦地皱成一团，那些极度疲倦和失望。

唐锐想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没想伤到你。这些话在他喉咙里滚动，但就是没办法出来。

林晴天的脸上又开始出现那勉勉强强的笑容，他说着一些明摆着是废话，没头没脑罗哩罗嗦，唐锐看着他，看着那小小的犹豫而不确定的乞求火花再次闪现在他眼底。那么小的可怜巴巴的一点，好像根本就没有打算得到任何回应。

唐锐一个字也说不出，他撑不下去了，这个晚上他已经用尽了全部用来拒绝的勇气。

从车站回来的路上，他们并排坐在后座，唐锐难以控制去看林晴天放在膝盖上的手，手背上一小片粉红色崭新的擦伤。好像意识到了他的目光，林晴天轻微地缩了一下，小心地把手收到他看不到的地方去。

“我妈就是那样。”林晴天解释说，“想到什么就干什么，也不管别人怎么想的。”他小心地将视线对上唐锐。“你别介意。”

唐锐抿紧嘴唇，转过头去。林晴天就也不再开口了。

林晴天到底想要什么呢。

唐锐本来以为自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现在他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明白。

他一路都在想，林晴天洗澡的时候，他还在想。每一个抛出去的线索都空空地遗落了，达不到正确的地方。只是越来越把他脑子搞得乱成一团，焦虑得要在脑子里烧起火来。

浴室门开的一瞬间，唐锐身体一僵，立即转过去装睡。

林晴天的声音和气味渐渐靠近，越来越近，然后把他还留在被子外的手拿起来，放回被窝里。林晴天的手指还是温暖的，有着从浴室里带回来的湿润，坚定的触感就那么留在他皮肤上，久久不去。

唐锐的脑子一下子就平静下来，眼前从未如此开阔清晰，好像谁挥一挥手，就把那团迷雾给挥开了。

林晴天要他好好的。其他的一切，都是之后才需要谈论的东西。

他总是焦虑不安于他现在能有什么给林晴天，其实林晴天也只需要那一点东西而已。

唐锐在黑暗里哑然失笑了。笑自己简直不可思议的傻气。

他握住自己的手，这双手依然不够有力，依然是未成年的手，除了未来，他什么都没有。

这是他所有的东西。林晴天想让他去拥有的东西。

林晴天要求的，不过就是这样。他却盲目骄傲到看不出这些，甚至全无理由地把自己的笨拙导致的愤怒归到林晴天身上去。

太笨了，笨得简直不可原谅。

幸好也还没到完全不能回头。实际上，林晴天一直都在给他机会。

唐锐把脸深深埋入枕头，嗅到一股晒得暖暖的太阳味。林晴天最近一定又把被子拿出去晒了。他强忍着内心的骚动不去回头看，这很简单，只要一闭上眼睛，林晴天就在他眼前了。

我可以等，他在心里允诺，半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可以等，等到现在这些问题都不再是障碍，直到时机适合去谈及这件事。

有一天我可以为你去做更多，现在我只能为你做到这个。

第95章

苏曦惊喘着从床上翻身坐起，一片黑暗里慌乱在枕边摸索，探出去的手摸到一根丝绳，下意识一扯，床头灯开了。

橘黄色的灯光包裹着她，渐渐带回安全感，过速的心跳也渐渐缓和。苏曦深深呼吸，掀开被子下床。还带着体温的被子离开之后，她情不自禁地打个冷战。

房间外正对着是一片沉寂黑夜中的街道，再远隐约能借着路灯看清围墙内校园里的草木，苏曦裹紧外套，下了楼。

楼下没有人，她探头朝欧阳平时睡觉的房间看了一眼，他也不在里面。她松了一口气，同时也矛盾地吊起心来。

墙上的石英钟显示现在是凌晨四点半，苏曦呆站在同时兼作办公室和客厅的房间里，后窗一股凉风卷过她裸露在外的小腿肚。

她抱着胳膊蜷到了沙发上发呆，房间里只有石英钟嚓嚓走着，在夜里分外清晰，搅得她心里再一次乱起来。

苏曦是学校放寒假之后就住到了欧阳这边，她哥也没管她，好像已经不管她死活了。苏曦自己跑出来的，拼这一口气也不能先低头回去。

到欧阳这里并不是她第一个念头，李菁菁也说要不就和她回家算了——这段时间朝夕相对，两个女孩子的感情已经很好了，但苏曦想了想，大过年了自己过去也不太好，反过来欧阳孤家寡人一个，正好有地方，就拎着书和几件衣服过来了。

欧阳听了她这一番考量，差点没把眼睛给瞪出来，苏曦也不怕他——自从看清楚他的色厉内荏之后她就一点也不怕他了。

她是猜准了欧阳再怎样也不会把她赶出去，果然欧阳无可奈何，说，孤男寡女的会引起非议，会出问题的。你不怕我对你有什么不轨的举动？

苏曦说，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了。你常常出去见她。

欧阳的表情就像吞了一个酸橘子，苏曦挑衅说，你根本对我没兴趣，我脱光了你会看我一眼吗？

这句话欧阳考虑了一下，然后诚恳地说，还是会看的。

不管怎样她还是住下来了，欧阳把楼上房间腾出来给她，自己搬到了楼下。苏曦平时几乎就没怎么看见他，动辄三五天不见人影，来去匆匆，只是时不时问苏曦一句还有钱吃饭没有，得到沉默的回应之后就留下几张钞票又走了。

苏曦胳膊环抱着自己，心事重重地瞪着地板上一块裂痕，光着的脚渐渐冷了，她挪动了一下，忽然听见门外有钥匙开门的声音，苏曦一惊，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跳起来奔过去把门打开了。

外面的年轻人显然吃了一惊，没想到里面还有人，他从头到脚地打量了苏曦一遍，啧啧有声：“哟，想不到，还有这么一美人……”

他色迷迷地笑着，伸出一只咸猪手去摸苏曦的脸，苏曦退了一步，惊慌失措地想现在要怎么办——怎么会不是欧阳？！

“手给我放老实点。”背后有人冷冷地说，欧阳走到了灯光能照见的地方，一把将那人的手打掉，那人还是笑嘻嘻，欧阳顺便瞄了一眼苏曦：“大半夜你不睡觉瞎跑什么？”

他推开苏曦走进来，那人也跟在后面，腆着脸继续向苏曦笑。苏曦警惕地抱着手离他们远远的，欧阳也不再理会她，叫了那人过去，两人商量着事情，苏曦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地听着，犹豫着要不要回楼上去。

她忽然听见那年轻人嘴里说出几个人的名字，本来要走的脚又停住不动了。

年轻人没过多久就走了，欧阳留在客厅里收拾东西，完全无视了苏曦。苏曦挣扎了许久，嗫嗫说：“你在查我哥？”

欧阳说，“刚才说的那几个你都知道吧，”见苏曦默认，他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了，你肯定是多少也见过的。我是在查你哥没错，这你一早就知道了。”

苏曦语塞，过了一会说：“可是，你查了那么久，他却什么事也没有。”

欧阳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你是想他有事呢，还是想他没事呢？”

苏曦没回答，欧阳又一笑，也没再问下去。他晃荡到厨房找喝的，顺便也给苏曦倒了杯水，示意苏曦坐下。

“你哥在贩毒。”

他开口就是单刀直入，苏曦眼直直地看着他，还没回过神：“什么……不可能，整个公司都是他的……”

欧阳讽刺地勾勾嘴角，“苏家的生意早就不行了。当然了，在你爸手里的时候，确实还行。”苏曦嘴巴一动要说话，他抬手让她听完：“到了你哥这里，一个是他经营不善，开始走下坡路。另一方面你爸也不信任他，暗中一直在架空他，现在留给你哥的就是一个空架子，外表看起来风光无限，可能一阵风就倒了。”

“可是……”

“你哥也不傻，但也无可奈何，他除了变相地软禁你爸，什么都做不了，所谓姜还是老的辣。你爸一直在给他下套，他越是想扭转局面，漏洞就越来越大。后来为了补上漏洞，他开始铤而走险贩毒。理由很简单，这个来钱最快，一本万利。”

欧阳说：“你说我查了这么久，我就查清楚了这些。”

苏曦有点喘不过气来，她痛恨她哥是一回事，可亲耳听见这种事又是另一回事。毕竟血缘是不可断绝的，一时间苏曦心乱如麻。

“你要怎么做？”她紧张地盯着欧阳，欧阳不置可否。“你查他，就是为了要报复他？可是你这样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