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他也开始逐渐遗忘我?
又过了五天,我已经不用打点滴了,同时我的胃口慢慢好转,逐渐可以吃一些流质食物。吃过白粥的时候,李叔叔带了一
个女人过来。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棉衣,棉衣上面还绣了一朵很大的牡丹花,眼睛却恶狠狠的怒视着我。我不认识她,也没
有得罪她,不知道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盯着我不放。
李叔叔伸着手微笑着介绍道:「小辉,这是你爸爸的妹妹,你的姑妈,她叫刘裕美。」李叔叔又转过头,笑眯眯的说:「
刘裕美,这是我说过给你听的刘辉。」
刘裕美双手环胸,歪着头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眼神依然冰冰冷的瞅着我,令我全身不自然的起鸡皮疙瘩。这就是爸爸的妹
妹,看起来好凶,好可怕。我低着头,怯怯的看着她。
刘裕美抿着嘴叉着腰,微怒的指着我嚷道:「怎么回事?见到我不叫我一声姑妈?」
不是我不想叫你,而是我再开不了口,也再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我的眼泪开始往下掉,姑妈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将我
的耳朵震聋才甘心收回。
李叔叔走了过来紧紧的抱着我,安心地拍拍我的后背,小声的安慰:「小辉,别怕。没事,一切都没事。」李叔叔转过头
,望着刘裕美,礼貌的说道:「刘小姐,这孩子再也不能说话,请你别再刺激他,好吗?」
刘裕美立即闭上嘴巴,双手环胸嗤,「啧啧」两声,笑着看着我。「原来是个哑巴!」
我不是哑巴!我不是哑巴!
我推开李叔叔的怀抱,掀开被子,双脚踮着冰凉的地板,站了起来走到刘裕美旁边,捉着她的腰晃了晃,张开嘴说出自己
的想法,可是我只能听到自己发出喑哑的「啊啊」的声音,半个字也没有吐出来。
「你看,一个哑巴,还逞什么强?」刘裕美甩开我的手,讥笑的说道:「看你这个样子,让我不得不想起你那没用的妈妈
。」
我不能忍受别人说妈妈的一句坏话,一句也不行。我双手撑地,站了起来,托着虚弱的身体走到刘裕美的身前,用力的捶
打。
「你发了什么神经?」刘裕美推开我,我被狠狠的摔在地上。
我无力的瘫坐在冰凉的地上。李叔叔走到我的身旁抱起我,安慰般的说道:「小辉,不能说话就不能说话。可是你还是你
,不会因为你说不出话来,你就不是小辉。你明白吗?」他又转过头,怒道:「刘小姐,请你注意你的言辞。」
刘裕美立即转过头,愤愤不满的样子。
我懵懂的望着李叔叔,泪流满脸的指着他,还有姑妈。他先是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微笑的说道:「不用怕,我会经常
来看你的。」
我躲入李叔叔温暖的怀抱,流着眼泪。
******
一个星期之后,我出院了。是姑妈带着我走的。走之前,我还看到李叔叔和我摆手说再见。
临走之前,我苦苦哀求姑妈让她带我回我以前的家。姑妈最后还是答应了我。
那是我最后一次踏进家门。门口积满了些许灰尘,门上的鲜红色的贴纸早就褪了色,露出一大块暗红。我从袋子掏出一串
钥匙,缓慢的插进锁眼,轻轻一转,门开了。
我推门进去,客厅还是保持之前的样子,空无一物的水泥地,饭桌上的花瓶也还摆在靠窗边的角落。一切都没有变,只不
过物是人非。姑妈站在我的前方,双手叉腰,瞄了瞄四周,发出「啧啧」不满的声音,转过头,要求我赶快收拾好东西赶
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我却不想那样做。因为这里是我的家,我永远的家。
我放下行李袋,慢悠悠的走去厨房,厨房依旧。水槽上没有任何水迹,堆放着饭碗和碟子的地方稍微多了点灰尘而已。我
轻轻的用手指抹去,一道灰色的痕迹赫然出现在我的指模。我扭开水龙头,汩汩细水流入掌心,揉搓一两下,刚刚灰黑色
的粉末瞬间消失。
放置刀具的木板如今多出了一个空位,显得格格不入。那个空位是妈妈用来自杀的刀所放置的地方。假如没有这把刀,妈
妈是不是就不会死,还是待我的身边呢?
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可是我就是忍不住幻象。幻象着妈妈此时此刻站在我的身边,温柔的抚摸我的脑袋。妈妈她根本没
有离开我,她就在我的身边微笑的看着我。可是她们每一个人都说妈妈已经死了,不存在这个地方,让我接受这个残酷的
现实。我不信,妈妈说过她会一辈子陪在小辉的身边,除非是小辉不要她。小辉我是不会不要妈妈的,所以妈妈没有离开
我,她就在我的身边。
妈妈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我的泪水又忍不住掉了下来,一颗一颗热烫的泪珠滚落在砧板上面,就好像敲打我破碎的心灵。我失魂落魄的在每一个房
间寻找,又跑去妈妈的房间,去寻找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可是没有,到处都没有。
我无力的瘫坐在冰凉的水泥地,看着一半白花花另一半微黄的墙壁。墙壁上应该还残留着妈妈的味道,我猛然的站了起来
,用手背用力的擦着通红的眼睛,走过去小心翼翼的碰触墙面,就好像抚摸妈妈的温柔的笑脸一样。我将我的脸紧紧的贴
在墙壁上,鼻子使劲的嗅,似乎闻到一股从妈妈身上飘来的淡淡的清香。我紧紧的贴着墙面,这样我就可以感受妈妈曾经
抱着幸福的念头去粉刷我们的美好的家的感情。
越这样想着,我的泪水越掉越多,还沾湿了大半块墙面,留下了一道道水痕。姑妈双手环胸,慢条斯理的走了进来,盯着
我一脸泪水,恶声恶气的骂道:「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还用手用力的推我的头。
我低垂着头,手指使劲的拽着衣角,泪珠还是无休止的往下掉,落在水泥地,扬起了一些尘土。
姑妈不喜欢我是应该的,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忽然闯进她的世界的人,扰乱了她平静的生活的人,打乱了她全盘计划的人。
即使我是姑妈,我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这样的我跟本不是我。
我擦擦眼睛,眼眶微红的抬起头,泪光闪闪的看着姑妈。我希望可以让她从我的眼神中明白我的意思,让她知道我的想法
。即使我再也说不出声。
姑妈走了过去,瞅了瞅墙壁一眼,发出「啧啧」的声响,讽刺道:「这里真难看。」
我快速的上前,用力的将姑妈推倒在地。这里怎么样也是我的家,我容不得别人说我的家难看。哪怕它是乞丐窝,它也是
世界上最好看的地方。
姑妈双手撑地,不敢置信的盯着我,站起身来就兜头兜脸的用力甩了我一巴掌。鲜红的五个手指头沾了些地面上的灰尘印
在我的脸上。
我不能屈服,所以我不能哭。我不能流泪,所以我要忍着泪水。我把背挺得直直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姑妈。姑妈眼
睛布满血丝,怒气冲冲的上前捉着我的肩膀,使劲的扇我的脸,一下一下又一下。她呲着嘴,大声怒骂道:「你以为你是
谁?你只不过是个小杂种而已。一个没人要的杂种而已。」
我不是!我不是!我是妈妈最喜欢的小辉!我是妈妈最疼爱的小辉!我使劲的摇着头,张开嘴,大喊道:「我不是,我不
是。」可是我的声音却梗在我的嗓子,无论我多么的努力,只能发出嘶哑的「啊啊」的叫声。
姑妈扯着我的衣领,讥笑的说:「想说话是吗?你是个哑巴,知道吗?你只是一个没人要的哑巴小杂种。」她又狠狠的甩
了我一巴掌。
我不是!我不是哑巴!不是没人要!我是小辉!我是妈妈疼爱的小辉!我是妈妈最喜欢的小辉!
我使劲的摇晃着我的头,证明我不是哑巴。可是我的嗓子真的发不出来一点声音,这一点毋庸置疑的说明我真的是哑巴这
个事实。
我无力的瘫坐在水泥地上,泪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又开始往下掉,滚落在冰凉的地上。姑妈松开我的衣领,草草的拖了我
出去大厅,摔在一边,指着我嚷道:「别哭了,看着心烦。」
我止住了泪水,擦擦微红的眼睛,缓慢的伸起手,指了指我的房间。姑妈顺着我的指尖,望着我的房间说道:「还不快点
去。」
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踏进了我的房间。房间整齐干净,被子枕头都叠得整整齐齐,分别放在床口和床尾。
我拿起花色的枕头,底下满是苏远志给我的糖果。我将这些糖果放入我的衣袋。我又走到我的书桌,将抽屉里面的红色塑
料袋提了出去,放进我的行李袋之中。
姑妈拉着我的手走出门口,将大门关上。在关上的那一刻,我透过门缝最后一次凝视我的家。
再见,我的家。再见,我的美好的童年回忆。
门关上了,同时也把我的快乐锁在里面。
上了车的时候,我透过玻璃模糊的看到苏远志一个人背着书包,闷闷不乐的在路上行走。我趴在车窗边,一直盯着他。他
没有发现我,还时不时的嘟着小嘴,在路上无聊的踢着小石子。
余晖夕阳,只有孤寂影子陪伴。
来到了姑妈的家,已是深夜。他们住在城里,看起来也算是大户人家,比我家丰裕。他们家还有个和我一般大的女孩,叫
做余絮苒。余絮苒看起来是个挺听话的孩子,只不过有点小姐脾气。
有一次在我不用上学的时候,她在我的房中发现了我那一个红色塑料袋,问也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就径自拿走了。当我发现
跑过去追回,她却矢口否认。
姑妈当然是帮她的女儿,而我只不过是一个侵入者。没有地位,没有身份,寄住在这个地方,只能默默承受所有的一切。
但是,这次不一样,那是苏远志唯一送给我的东西。假如连这个也没有,我真的什么也没有。
我拼命的用力敲门,姑丈听到响声后也忍不住走了过来问我。我从裤袋里面掏出一张白纸,写了几个字。姑丈看了一眼,
对着门口喊道:「絮苒,开门。」
余絮苒扁着嘴,不情不愿的打开门,眼睛怒视着我,似乎要将我活生生的吞进肚子一样。姑丈侧着身走了进去,径直走到
书桌旁才停了下来。桌子有一个红色的塑料袋,袋子旁边还遍布五颜六色的糖果纸。
姑丈捏起了一张糖纸,转过身,望着怯怯发抖的余絮苒,提声问道:「絮苒,这是怎么回事?」
余絮苒瞄了瞄姑丈手指间的糖纸,低着头,小声的嘀咕:「不关我的事。」
「不关你的事?」姑丈手指颤颤的端着糖纸放在余絮苒的眼前,摆了摆。余絮苒的头低得不能再低,几乎贴到地面上。这
时,姑妈赶了过来,一把揽着余絮苒入怀,狠狠的瞪着眼,望着我,问道:「又是你?」
我连忙摇头摆手,可是姑妈还是认为是我做错了事。反而,姑丈帮我。姑丈不像姑妈,他为人正直,黑白分明。他将一切
告诉姑妈,姑妈才肯放过我。否则,我又无可避免的挨骂或者是挨打。
这次苦了余絮苒,她被姑丈打了。我请求姑丈原谅她,可是姑丈说:「我不能再纵容下去。」我知道姑妈很疼她的女儿,
可是过多的疼爱会让人变得骄傲跋扈。他不希望他的女儿变成那样。
那袋糖果又重新回到我的手里。我打开一看,虽然被表妹吃掉了一些,可是里面还有很多。之前我一直不舍得吃,怕吃了
就没有了。经过这一次之后,我决定要吃,并且要吃光。我不想苏远志给我的东西让别人全吃掉,因为他的东西只属于我
,属于我一个人。
我从里面随便掏出一两颗放在手心里,滚圆的糖果被白炽灯一照,发出金辉闪闪的光芒,犹如苏远志的灿烂的微笑。我忽
然想起他,想念我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更重要的是我想念他的甜美笑容。
我将其中一颗金灿灿的糖果纸撕开,放进嘴里含着。一丝甜甜的美妙感觉从舌尖蔓延全身每一个角落,沁入心扉。其余的
糖果我全都放入我锁好的我床柜子里面,这样就再也不用担心别人偷走。我不希望我唯一剩下的东西也离开。
第五章
十年之后,我考进了一间北方的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是我十年之中最快乐的时刻。因为我没有辜负妈妈对我
的期待,也遵守了自己的诺言。曾经,我希望有朝一日学业有成,挣了很多钱,妈妈就不用再辛苦工作,也不用再担心受
怕。只不过,我再也没有机会看得到妈妈对我绽放幸福的笑容。
开学的的前三天,姑丈就特意去公司请假,抽空送我去火车站。一直以来,我很感激姑丈。在那个不属于我的家,只有姑
丈明白我,懂得我,对我好。我的大学之路,也是得到姑丈的极力支持才可以上的。
站在熙熙攘攘的火车站,只有姑丈一个人前来送我。我知道姑妈还是不喜欢我,表妹余絮苒也不喜欢我。既然有那么多人
都不喜欢我,那么我只能选择离开,离得越远越好。这样,她们就不用再见到我就心烦气躁。
在火车检票时候,姑丈握着我的手,嘱咐了几句话,无非是「去到那里好好学习」、「一个人小心点」、「不够钱用告诉
姑丈」等等关心我的话。姑丈说完还往我衣袋里面塞了好几张红色的人民币。
我双手提着行李,没有多余的手把钱还给他,只能感激涕零的望着他。我觉得自己欠他很多很多,可是到现在,姑丈还是
对我很好,就好像我是他的亲生儿子一样。
随着火车的呜呜的声音响起,姑丈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远。
到了学校,我第一时间就打了个电话给他们报平安。这是我第一次打电话回家,没想到接电话的人就是姑丈。我不能开口
说话,姑丈却知道电话线那头是我。他关心的说上两三句就要我回宿舍好好休息。
大学的生活真正的开始了。本以为和高中不太一样,其实也没什么分别,只是多了点自由。六个人的宿舍,只有我一个人
是最特殊。因为我不能开口说话这个原因,使他们带上同情的眼镜看我。其实,我和他们没有什么分别,只不过开不了口
而已。
上课的时候,他们陪着我去,吃饭的时候,他们陪着我去,就连去个卫生间,他们也陪着我去。我知道他们是担心我,怕
我会被别人歧视,什么事都抢来做。可是他们不知道过多的关心往往更容易伤害一个人的弱小的心灵。
终于在某一天,宿舍的哥们到齐的时候,我拿起桌面的白纸,随手操起一只笔,写上了四个大字给他们看。他们就停止了
这类活动,而我的生活也终于恢复平静。
「放我自由」这个字真的能让我的室友放了我,让我自由。以前的过度保护,让我觉得自己像一只受伤的小鸟,躲在妈妈
的怀抱里面。可是,妈妈不在的小鸟,它要学会了独立,也要学会了勇敢,才可以自由的在广阔的天空上飞翔。做一只坚
强的小鸟,总比做一只养尊处优的小鸟强。
今天也像平常一样,拿着书本去大课室上课。今天上的是许教授的课,之前她说过要我们提前浏览课文,做好预习。因为
这节课有点难。
许老师在讲台上面滔滔不绝的指点江山,正说得津津有味的时候,有一个穿着蓝底碎花裙的女生拿着课本怯怯的走了进来
。虽说是入秋时节,但是天气也渐渐走上寒冷。这女生还真厉害,不怕冷。许老师瞅了她一眼,继续讲课,仿佛那女孩就
是透明人。
那个女生微微的点了点头,不顾其他人巡视的目光,在众多的位置上选择了我那一排,她离我只有三个空位。我远远望去
,她背着一个橘红色的小挎包,挎包上面挂着一个现在流行的小玩偶。她从挎包中掏出一本海蓝色贝壳的笔记本,摆在桌
上翻开,坐在那里认真的听课。
下课的时候,她缓慢的往我的方向走去,脸红红的,不好意思的样子,轻声问道:「这位同学,请问一下,你可不可以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