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嘴边的鲍鱼粥,丁良一口气呕在胸口,真想再吐一口血。
廖景也知道他不可能接受自己的喂食,把勺子放回碗里,撩起衣服给他看,“你也不用太气馁,你昨晚老当益壮,下手也不轻,只是我皮糙肉厚耐折腾而已。”
廖景小麦色的皮肤上也全是瘀伤,尤其关节和穴道的位置,丁良看着他一身的伤,明明躺在病床上的是自己,心里却没出息的泛起一丝不忍。
果然是年纪大了……
“吃饭吧。”廖景放下衣服,“我说了我不想走谁也别想赶我,你就别费劲了,省点力气养病吧。”
看着这个集厚脸皮、铁拳头、犟脾气于一身的混账青年,丁良深深的无力了,讲道理讲不通,抡拳头打不过,跟他犟最后难看的肯定还是自己,只好压着性子由着他去了,端起碗来开始吃饭。
见他想得开,廖景松了口气,想起他身上还是昨晚那套又是土又是汗的衣服,便打开行李拿出他的卡通睡衣,又去浴室兑了热水,打算让他吃完饭洗个澡。
不发飙的时候廖景看上去就跟个好人似的,还满体贴,丁良左右拿他没办法,也就闷不吭声地享受起来,抱着衣服进了浴室。
廖景想问他要不要擦背,推门的时候才发现他反锁了,敲也不理,知道昨晚的事给他造成了阴影,就不再献殷勤了,将他吃剩下的粥都倒回保温桶,就着早上买的烧饼全都吃了。
吃完才想起来,他小时候连他妈的剩饭都没吃过。
丁良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廖景斜在沙发上看电视,因为衬衫有点窄,便敞着怀,露出里面的白棉背心。丁良这才注意到这家伙居然从里到外穿的都是自己的衣服,心里膈应的不行,眉头不由自主就皱上了。
廖景一看他表情就知道是什么意思,歪着嘴笑了笑,说:“昨晚我陪冬冬,没空回家去换衣服,就先穿了你的。”
抬出来冬冬,丁良就不好意思说他了,黑着脸坐到床沿上擦头发,没想到接下去廖景又加了一句:“内裤有点小……你属牛的是吧?我也是。”
丁良感觉刚吃的稀饭都反上来堵在胸口,狠狠砸了两拳才没吐出来,脸色比昨晚还要难看,一言不发躺到床上,背对他裹上了被子。
都是从年轻过来的,为什么有的人二十四岁已经成熟稳重进退有度,有的人却还是一副惫懒德行!
“你睡吧,我出去看看医生开完会没。”相比他平时那种公事化的温和谦恭,廖景倒是更喜欢他生气的样子,起码,这样的他显得更加真实些,更加符合他洪江六爷的身份,曾经的身份。
第十五章:昔日兄弟
没等廖景去找,值班医生就过来了,看了丁良的病历,说留院观察吧,最少三天。
丁良还想争取一下,廖景已经把医生送出去了,回来给他一个“你就乖乖呆着吧”的表情,收拾了东西,说:“我去店里看看,下午三点接冬冬来看你,你好好休息吧,别惦记孩子和生意了,我都帮你照顾好。”
廖景虽然脾气不好,但办事一向靠谱,丁良在这一点上还是信得过他的,只好不说话表示默认了。
还好最近天气不好,店里生意不是那么忙,帮厨和伙计都应付得来,因为丁良平时对几个人都很好,他不在大家也都挺有良心,没人偷懒什么的。
见廖景回来大家纷纷打听老板的状况,听说还要住两三天的院,便凑了两百块钱出来,让廖景买点水果什么的替他们捎过去,叫他安心休养。
没想到丁良还这么受拥戴,廖景接了钱挺感叹,不愧是当过大哥的,带几个厨子伙计也带的忠心耿耿。
其实别人那点忠心比到他跟前都差远了,只是这时候廖景还没意识到而已。
下午三点廖景去了学校,冬冬已经在门口等了,一见他马上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我爸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廖景接过他的书包和便当包背在肩头,带着他去马路对面打车:“差不多两三天就能出院吧。”
冬冬松了口气,又开始絮絮叨叨问他爸什么时候醒的,早饭吃的什么,午饭吃的什么,吃了多少,看电视了吗,橘子频道的相亲节目他最爱看了,没有错过吧?……
廖景被他烦的够呛,不明白丁良那么一个言简意赅的爹怎么会生出这么个话痨儿子。
还有他没事看相亲节目干什么?
俩人很快就到了医院,廖景在门口买了二百块钱水果,看见旁边的花篮觉得挺新鲜,虽然觉得玫瑰百合什么的送男人挺别扭,还是本着“祝他早日康复”的理由买了一个,让冬冬抱着,自己拎着水果进了医院。
两人搭电梯上楼,一下电梯廖景就感觉眼睛一跳,扫了一眼过道,忽然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元深的保镖。
他来了?廖景心里一沉,他不是昨晚要回去开会吗?怎么还在本市?来医院干什么?
两个保镖正好站在丁良病房门口,这两人都是跟他朝过相的,廖景略有些顾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贸然过去,拉着冬冬走向相反的方向,去了医生办公室。
丁良的检测结果都出来了,医生脾气很好,听说他是病人的弟弟,便打开病历给他详细讲解,原来丁良做过很两次大手术,一次是接腿骨,一次是脾切除,虽然都过去五六年了,但因为休养的不好身体机能一直没有恢复,免疫力也很低。
算起来那时候是他刚进大庆坳的日子,廖景不明白在监狱里怎么还能受那么重的伤,不禁暗自皱眉。
医生拿了检验单给他看,丁良的微量元素没有一个是正常水平,铁锌钙什么都缺,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
“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往往会忽略自身的健康,尤其是男人,肩上的担子重,这样子很容易落下慢性病的。”医生说,“你回去好好劝劝你哥,工作不能太拼命,把胃溃疡养好了,多补补,再这么下去很快身体就垮了。”
廖景心情沉重,点头,冬冬抱着花篮站在旁边,这番话也听懂了,一脸小大人的表情,对廖景说:“我以后都不惹爸爸生气了,你也不许啊听见没有?”
廖景一把拍开他,我用得着你个小屁孩教训吗?
俩人一前一后出了医生办公室,冬冬问:“爸爸在哪个病房住啊?”
廖景扫了一眼过道,这么半天了那俩保镖还没走,心里不由得担心起来,想打电话又想起丁良没手机,只好带着冬冬慢慢往过走,思忖着要不要暴露给元深。
刚刚接近病房门口,门内忽然传来一声脆响,像是玻璃砸在地上的声音,廖景心头一跳,刚要冲过去,门便哗一下被人从里面拉开了,丁良脸色苍白,穿着睡衣赤着脚站在门口,低声说:“你走!”
他没看见廖景,眼神冷冷看着门里的某个人,像是压着极大的火气。
忽然从门后伸过来一只手,缓缓按在了他手背上,元深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你这是干什么,我是和你商量,又不是逼你回来。”
“你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商量’这两个字。”丁良冷笑,“你走吧,我不欠你什么,也不会答应你任何要求,七年前我们就两清了,是男人就别再纠缠。”
元深似乎想关门,丁良不松手,俩人就这么僵持了起来。
“爸爸!”冬冬终于从花篮的缝隙中看到了丁良,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就要往他怀里扑,廖景忙赶上去一把拎住了他的后脖领,他这么扑过去非把他爸扑倒了不可。
丁良一愣,看见儿子脸上的表情略缓和了些,廖景拉着冬冬过去:“店里的伙计们让我来看看你,水果什么的是大家凑钱买的。”
丁良眼神一软,点了点头,廖景这会儿不想暴露也不行了,只得探头往里看:“有客人来?”
“一个熟人,他就要走了。”丁良松开门把手,顺便将元深的手抖了下来,门大开,元深高大的身躯在门后显现了出来。
看到廖景的一瞬他脸上流露出诧异的神色,但见廖景并不称呼自己,只疏远地颔首,便明白丁良大概还不知道他的毒贩身份,眼睛眯了眯,问丁良:“你朋友?”
“店里伙计。”丁良低声说,“你慢走,不送了。”
元深“哦”了一声,又低头看了看冬冬,问丁良:“他叫你爸爸?”
丁良不语,倒是冬冬很懂事,对元深道:“伯伯好。”
元深给小孩一个堪称慈爱的微笑:“你好。”
他虽然表情和蔼,但眼神十分阴鸷,好像暗夜中的狼一样,看着冬冬的时候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笑着问:“你多大了?”
“七岁。”冬冬小小的面孔阳光灿烂。
“哦……都这么大了。”元深看向丁良,意味深长地说,“这就是吉昌街那个女人给你生的孩子吗?没想到那时候你还嫖过暗娼,我以为你一直都不喜欢碰女人呢。”
丁良的咬肌绷了一下,给他一个凌厉的警告的眼神,元深却毫不在意,弯腰捏着小孩的下巴仔细看他的面孔,笑着说:“跟你一点也不像呢,你小时候可比这孩子漂亮多了,何苦呢,嫖妓还跑这么远,洪江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哪一个不比个暗娼强……”
“你够了。”丁良额头青筋暴起,低声喝住了他,低沉但强硬地道,“元深,你走吧,不管你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来找我,我们的情义已经没了,我也不再是从前的我,你不可能再在我身上拿到任何东西,请你以后,离我,还有我的儿子,远点!”
元深的眼睛眯了眯,仿佛隐藏着巨大的失望和怒意,松开冬冬的下巴,冷冷一笑:“我可以不再来找你,但是老六,一脚踏入江湖,哪有那么容易说洗净就能洗净的,何况你还带着他。”颇有深意地斜了一眼冬冬,而后眼睛又不经意地扫过廖景,摇头,往外走去,轻飘飘扔下一句话:
“老六,这么多年,经过这么多事,你还是天真的让我惊讶。”
元深带着人走了,丁良脸色铁青地站在那儿,廖景注意到他手背上连着一截断掉的塑料管,血正顺着管子滴滴答答往下淌。
廖景又担心又生气,看看他的脸色又不好说他,握着他的手将针头拔了,一抬头忽然看见床头的玻璃吊瓶摔在了地下,流了一地的药水,周围全是玻璃碴子。
“怎么连瓶子都摔了?”廖景看着他的赤脚,想收拾玻璃又找不到合适的工具,干脆一伸胳膊将他抱了起来,跨过玻璃搁到了病床上。
丁良双脚离地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廖景抱了,脸色更加难看,但有孩子在旁边没有发作。
冬冬跟过来扑到了他怀里:“爸你好点儿没?”
丁良被他撞的眉头一皱,廖景忙将小孩拎到一旁的沙发上:“你爸还病着呢,有什么话离远点儿说!”他刚才看见元深摸丁良的手就火大的不行,别说有人敢往他怀里扑了,亲儿子也不行!
廖景出去找护士收拾地面,冬冬献宝似的把花篮送爸爸眼前:“漂亮不?”
丁良看着那一篮子玫瑰百合无奈微笑:“你选的?”
“才不是呢,玫瑰是送女孩子的嘛。”冬冬撇嘴,“我喜欢康乃馨呀,是他非要买的,还不让我告诉你。”
丁良的微笑一僵,随即慢慢消失,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第十六章:二心之臣
三天后丁良出院,本来想辞退廖景的,但看着他那张写满“麻烦”二字的脸就觉得困难重重任务艰巨,何况住院这几天他鞍前马后地忙乎,每天晚上还要带孩子回他自己住处睡觉,没功劳也有苦劳了,“滚蛋”二字就再也说不出口,只得随他去了,希望他新鲜劲儿过了早点走人。
年轻人,都没什么长性,对他冷淡点儿,用不了多久他就没意思了吧,丁良这么想。
廖景依旧乐此不疲地干着他的跑堂,跟几个伙计关系越发熟络,尤其是宝珠,几乎都有些倒追他的意思了,好在这女孩单纯,没那么厚的脸皮说透,廖景也就没有明着拒绝,只是把两人的关系往兄妹上靠,好让小姑娘明白跟自己没戏。
丁良冷眼旁观,倒是盼着他真跟宝珠好了,免得夜长梦多,因此经常给他们创造独处的机会,让他们一起出去采购啦,买电影票当奖券送给宝珠啦,还暗示她早点表白什么的。
时间长了廖景察觉了他围魏救赵的险恶用心,干脆订了一大把玫瑰叫快递在正午送过来,搞得整个茶餐厅的人都轰动了,围着丁良让他老实交代“未来老板娘”何许人也,弄的丁良焦头烂额,最后全场打九折才平息了这场八卦浩劫。
事后丁良也猜到是廖景搞鬼,在厨房相遇时瞪着他两眼都要冒火了,倒是廖景安之若素,给他一个“看谁先烦死谁”的表情,端着盘子扬长而去。
不过后来回想起“老板娘”这个称呼,廖景还觉得挺萌的。
这天刚忙完下午茶,廖景的手机忽然响了,打开一看,是好些日子都没跟他联系的老大D哥。
“晚上过来明都一趟,有事要给你交代。”
廖景估摸着大概是要给洪江送货了,便把自己的车送去做了保养,晚上下班早早去了明都。
他去的时候D哥已经到了,一个人坐在那玩骰子,见他进来拍拍身边的座位:“过来坐阿景。”
廖景叫了声D哥,过去坐下了,D哥低头在他身上嗅了嗅,说:“什么味儿这么甜?”
“哦?”廖景自己闻不见,料想是下午店里做奶茶沾上的味道,赶着过来没回家洗澡。
“奶茶是吧?”D哥也闻出来了,笑了笑,忽然说,“听说你在茶餐厅当招待,真的假的?”
廖景心里一动,不知道是元深给他的消息,还是他派人盯着自己,但这种时候无论如何是不能说假话的,便哈哈一笑承认了下来:“是啊,D哥你也知道了。”
“怎么想起来去当跑堂啊?那店里有什么让你感兴趣的东西?”
“哦,也没什么,店里人多,打发时间而已。”廖景在心底里说了声宝珠妹子对不起,接着道,“再说我年纪也不小了,老这么玩也没意思,嗯……那个,店里有个小妹,人还不错。”
D哥眯着眼睛大笑:“原来如此,什么样的大美人居然能让你收了心,哪天我可要去看看。”
廖景没办法,从兜里掏出手机给他看,还好上次大家闹着玩,阿泰给他和宝珠照了好几张合照。
D哥看了很满意:“不错,床上功夫怎么样?”
“我们……我们还没到那一步。”廖景不敢把话说的太死,怕万一自己出了什么事连累宝珠,混黑道的家里人都是软肋,虽然要护着丁良,但也不能拿宝珠一个小姑娘顶缸冒险。
“不是吧,还没弄上手?”D哥嗤笑。
廖景假装有点苦恼的样子,道:“小家女孩,脑袋僵化,泡起来很麻烦的。”
“话不能这么说,真要想收了的,还是该找个正经姑娘,要放松还不容易?钱撒出去,要男要女都是大把的抓。”
廖景点头表示赞同,D哥像是不再对这件事抱什么怀疑了,换了个话题,道:“下周二你给洪江送一批货过去,量不少,路也远,一定要小心。”
廖景郑重点头,D哥又说:“元深是个老狐狸,心狠手辣,虽然可能性不大,还是要提防他黑吃黑。送货的人一定要可靠,你也要全程盯着,路线多设几条,出发前不要给‘脚’知道,连我也不要告诉,到了地方再给元深本人打电话,其他人一概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