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景面无表情别开脸,将夹克拉链拉到头,兜上帽子,叼着根烟走进了滚滚车流。
晚上不好找住处,廖景只好在一家黑旅馆住了一宿,次日一早去附近的二手房中介转了一圈,没看到中意的房子,中午回了一趟良记茶餐厅,从保险经纪手里拿了最后几个丁良要签的单据。
下午回到吉昌街旧居,离开时落的焊都在,没人来过,丁良也没有回来,廖景把单据放在茶几上,给他留了个字条,又出门去找住处。这回他在一个报亭墙上看到了一则招租启示,房子在对街的顶层,上次他找地方的时候就留意过,比他现在住的还要合适,但当时已经有人租了,没想到现在正好空出来,当下立刻打电话叫业主来看房,交了定金写了合同。
廖景配了把钥匙给丁良,回头找了个保洁来收拾房子,自己回去旧家收拾东西,刚到楼下丁良的短信就到了,说自己有点事,这两天不回去了。
廖景的第一反应是这短信不是他发的,可能是齐水正关押了他,拿他的手机报假信,正要拨回去查实,丁良又打了过来,声音有点哑,像是抽了很多烟:“这边有点事要处理,先不回去了。”
“什么事啊?要帮忙吗?”虽然知道他身手好,经验足,廖景总下意识觉得他这人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到哪都得被欺负。
“不,不用,没什么大事,我三五天就回去,嗯,你把咱们拿回来的蘑菇放天台上晾一晾,正好这两天天气好,收在箱子里别发霉了。还有你的衬衫我上次送去干洗了,应该是昨天下午取的,忘了,你去取回来吧。”
本来还挺担心的,给他这么絮絮叨叨一嘱咐,倒像是瞎紧张了,廖景一一应了,他又说:“自己记得吃饭,我买了蟹黄包什么的在冷冻室,要吃就蒸一包,别老吃泡面,不好。”
廖景听的心里暖,说:“怎么发完短信又打过来,一次说完不好么?”
丁良温和地笑了,道:“本来就是告诉你一声,发完短信才想起来蘑菇的事,又想起衣服的事,越想越多,又怕你不放心,索性就再打个电话给你,人老了啰嗦,你不烦我吧?”
廖景也笑了,知道他是从前一个人习惯了,现在才在慢慢适应和自己相处,那晚答应的话不是随口说说,心里一下踏实了,道:“怎么不烦,烦着呢,最烦你今天不回来,还得我自己蒸蟹黄包。”
丁良好脾气地说:“对不起,这里的事确实……回头再跟你解释吧。”
两人挂了电话,廖景进屋打包,打了一半又有点舍不得走了,毕竟这里是他和丁良第一次上床的地方。于是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又去蒸了一笼蟹黄包吃了,这才心满意足地拖着行李箱下了楼。
丁良这一去就是六天,六天都没有回来,但他每天都会给廖景打电话,电话不长,他也不会说什么情意绵绵的话,无非是今天起风了记得加件衣服,最近海水污染不要吃海带,不像是打给男朋友,倒像是打给儿子,絮絮叨叨生怕廖景着凉拉肚子。
廖景有一次听的哭笑不得,说:“知道了,爸。”
丁良被他噎住了,隔了一会叹气,说:“你这孩子……”
他宠溺无奈的语气十分自然,让廖景不禁想起,曾经,也许他就是这么嘱咐元棠的,叫他加衣,叫他吃饭,也许在丁良三十六年的生命里,恋爱本就该如此,也仅止如此,没有索取,有的只是无尽的付出,细碎的照顾,耐心的包容。
现在换了个对象,他能做的,还是一样。
第七天,廖景终于收拾完了新居,把以前置办的家具都搬了过来,水族箱也养上了,又去了一趟丁良在阿泰村里租的房子,把他一些日常用品都搬了回来,把他的衣服挂进壁橱,浴具摆在浴室,牙刷和自己的头对头挨在一起。
大韩的话想了一遍又一遍,廖景反复拆开了揉碎了,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他是自由的,虽然他是个警察,是个卧底,他的感情生活也不包括在任务当中,他可以爱,有权利去爱,只要不犯法,不破坏工作,他爱谁,男的女的,都跟别人无关。作为长辈的关怀,大韩的话只能作为他人生的参考,就算他老子娘都从棺材里跳出来,也无法纠正他喜欢男人的事实,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同样的,丁良也是自由的,虽然他曾经是个矮骡子,杀过人坐过牢,但他已经为他的过去付出了代价,六年的牢狱偿还了曾经的罪过,他现在和所有人一样,是个公民,是个好人。案子客观存在,但只要丁良不扯进去,不沾手黑道的事,就没他的事,他跟谁在一起,跟谁好,国家主席也管不着。
深夜廖景站在新公寓的阁楼里,趴在天窗上抽烟,头一次他开始幻想他归队以后的生活,或许留在缉毒大队当刑警,或许转去当民警,白天值班,晚上就回家跟丁良一起吃饭,散步,睡觉。或者将来丁良可以在分局旁边开个茶餐厅,到时候他发动同事们去订餐,丁良手艺好,人也好,大家吃多了嘴软,大概就不好意思说他们俩的不是了吧,大韩也是一样。
到时候他们可以养一只猫,一条狗,狗留在家里看门,猫放在餐厅里吓耗子,狗也许一开始会欺负猫,但猫越吃越胖,狗就打不过了……廖景想着想着就神展开了,自己咧着嘴嘿嘿的笑,吓的外面一群麻雀呼啦啦飞起来,跑了。
夜深了,廖景下去房间准备洗澡睡觉,手机忽然响了,D哥打电话来,说:“在哪呢?”
“家呢。”廖景回答,最近一段R市那边的行情很好,图钉又给元深送过几次货,廖景跟过一次,也查了账,没错,不知道D哥这么晚打电话来干什么。
“明天下午跟我去一趟R市,元三爷请我们过去,说这一期的货卖的很好,下线很热,要和咱们谈谈深度合作的事。”D哥大概还在明都喝酒,能听见那头仓和女人划拳的声音。
“成,我安排。“R市的事是廖景专管的,出访元深自然也是他安排,挂了电话立刻给大韩发信息通气,大韩回短信说随机应变,自己也在R市,说不定会找机会找他,情报科有重要发现,大队下一步的行动要跟廖景仔细商量。
第三十一章:幕后庄家
这次会面的地方是元深山里的一个会所,离市区不算远,半旧的红砖围出一个村子模样的山坳,从外面看有点像农家乐什么的。
会所内都是灰色的三层小楼,外面看十分朴素,一进去却是别有洞天,每栋小楼都是花重金请设计师做的室内装修,异域风情浓厚,美式欧式阿拉伯式,连非洲土着似的茅屋都有。更牛B的是现场的招待,个个都正当妙龄不说,穿的那叫个暴露,女孩是清一色轻纱比基尼,男孩则统统穿着让人喷血的两件套——上装仅一个领结,下装则是一条正装宽腰带,除此以外全光着,连袜子都没有。
廖景叹为观止,上次元深在别墅那么装13,他还当这大叔多正经呢,原来荒淫的这么别致。
晚餐是印度菜,席间只有宾主三人,菜上齐后元深屏退左右,冲D哥举杯,三人一饮而尽。
廖景知道元深留D哥肯定是要谈什么正事,悄悄用眼色询问他自己是不是要回避,D哥却不发话,只在桌下拍了拍他的手,显然是让他陪着。
酒过三巡,元深终于说:“D哥,上次我跟你谈过的事,你怎么想?”
D哥端着酒杯抿了一口,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三爷,软毒品的庄,不好坐。”
廖景眼角一跳,他们一直是做硬通货的,之前他也跟D哥说过,现在市面上很流行软毒,利润很高,但D哥从没搭过茬,原来元深也跟他提过这个。
D哥想了想,说:“现在软毒品很火,市场又做的很乱,确实是个机会。但你也知道,想做大,就要从货源做,做齐一条线,这样才不受牵制,利润最大化。”
元深默然点头,掏出烟斗缓慢地装着烟丝,D哥接着说:“可是从货源做,需要的资金就多了,光是跟外国佬交押金,就要上千万,还不算铺货、流动资金。”顿了顿,又加了一句:“美金。”
元深皱眉,廖景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跟着D哥出了这么久的货,光知道他的销售额高的吓人,没想到本金更是厚的可怕,原来之前他不做软毒是因为资金不够,可现在为什么元深一提,他又搭茬了?
“我的钱都在白货里,要想坐软毒的庄,至少要抽三分之一的钱出来,风险太大,万一资金流断了,会伤及根本。”D哥像是否决了元深的提议,但停顿片刻,又改了口风,“不过这也不是没得做。白货我坐了这么多年的庄,跟外国佬打交道也十几二十年了,交情还是在的,原先白货还有一大笔押金在他们那里,汇率变来变去,这些年光利息也滚了不知道多少了,也许还能再谈谈。”
“这个数也太大了。”元深表情深沉,看不出内心的想法,但语气明显有些犹豫,D哥观察了他片刻,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问:“三爷,我们直话直说,要是我们真要做,你打算拿多少钱出来?”
元深没有立即回答,点上烟斗默默抽了一会,才说:“既然我上次跟你提出来,肯定是想做的,这样吧,你做大我做小,不管需要多少钱,我都可以应承三成的份额。”
D哥眼神一亮,元深却眉峰一挑,又说:“不过我有件事要弄清楚,做大生意要谨慎,D哥不要见怪。”
D哥像是想到了什么,颔首道:“你说。”
“D哥,你在世雄当家快十年了,按理我不该怀疑你的资格,可我怎么听说,世雄在玻利维亚挂名的白货庄家,不姓姚?”
D哥本名姚永迪,这么说就是质疑他的庄家身份了。果然听完这话D哥危险的眯了眯眼,廖景坐在旁边猛的感觉到一股凌烈的杀气。他进世雄的时候D哥已经是大佬了,这么多年跟着跑,还从没听说他上面还有庄家。不过这说法倒是和大韩之前的猜想不谋而合。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毕竟他跟世雄的线跟了这么多年,信息量比一般人大的多,想问题眼界也宽的多。
杀气一闪即使,D哥沉默少顷,低声说,“我坐庄十年,白货市场谁不知道我是国内第一手卖家?不过白货和旁的不一样,是提着脑袋干的行当,外面自然要放很多风来扰乱视听,三爷疑心也属正常……这样吧,兹事体大,三爷要是信不过我,就算了。”
元深没想到他半句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反倒耍了这么一句光棍,来了个“老子就这样,你爱信不信”,一时间倒不知道怎么说了,说我不信你显然不合适,但要说信得过,那也太假了——信得过刚才还问什么?
生意谈到这一步,今天是谈不成了,话题到此为止,大家心照不宣,推杯换盏继续吃饭。
饭后又在会所打了一会麻将,元深是个中高手,不知不觉就输给他们不少钱,D哥玩的痛快,廖景也乐得赚外快。后半夜大家都困了,元深叫了几个上乘货色的外国妞,想留他们在会所过夜,可D哥这人疑心病很重,怕他对自己不利,坚持带廖景回去事先安排好的酒店。
元深知道他不放心留在自己的地盘,便也没强留,派车送他们回了市里。没想到不过半个小时又送了几个人来,就是之前派来伺候他们的外国妞。D哥不好推辞,选了个津巴布韦的黑美人。廖景提不起兴致,推说自己喝多了不需要,把人打发了。
睡前冲凉的时候脑子里又想起丁良来,原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双的,现在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恐怕彻底基了。
所以说性向这东西,在你没遇到合适的人之前,怎么嘴硬都是瞎扯。
洗完澡已经是凌晨了,廖景抽多了烟没什么睡意,便躺在床上看成人收费频道打手枪,没几分钟忽然有人敲门,进来的人居然是大韩。
“操,你这算是查岗吗?”廖景下巴差点掉地上,抓个浴巾挡住勃起的要害,跳进浴室去冲凉,大韩一看电视,再闻闻空气里的味儿就知道他在干嘛,“呸”了一声道:“你他妈操谁呢操?你不是发短信说今天在这儿吗?我正好也在这边办事,顺便看看你。”
“我还以为元深又送人来了——刚才送了一拨女的我没要,我怕他服务太周到又给我送一拨男的来。”廖景草草冲了一下就披着浴袍出来了,大韩招招手让他坐自己身边,道:“哟,今儿怎么这么客气,送上门的都不要,以前不让扫黄组逮了好几次么?最近三个代表研究悟了?”
廖景笑嘻嘻擦头发,说:“没,我大姨妈来了,不方便。”
“去你的!”大韩一把拍在他后脑,被他气笑了,廖景从衣兜里掏出盒烟递给他,问:“你事情都办完了吗?公事私事啊?”
“当然是公事。”大韩抽了一根,说,“哟,顿顿都是软中华,看来最近生意不错啊——我最近跑了一趟大庆坳,又跑了几趟派出所和法院,彻查了齐水正十年来所有的卷宗。”
廖景没想到他居然亲自出马去做这件事,问:“结果怎么样?”
大韩眯了眯眼,道:“不说调查结果,这半个多月调查期间,就有很多领导给我打过电话,有一个还是省厅级领导,可见齐水正这人非常不一般,替他说话办事的,都是大人物……你猜他入狱前是干什么的?”
廖景想起齐水正那张杀气凌然的脸,道:“他肯定是道上混的,地位还不低。”
大韩嘿嘿一笑,道:“你说的不错,十年前,他就是世雄的老大!”
“啊?”廖景惊诧,大韩接着道:“那时候他主持世雄,姚永迪是他的头号马仔,深得他的信任。谁知道有一天一对夫妇无故被人砍死,弃尸海边,数月后有人匿名举报齐水正是杀人凶手,警察在他住所里搜到了凶器,上面有他的指纹,后来查到这两个人是他会所的会员,因为赌资曾和他起过冲突。经过一年的调查、开庭、上诉、驳回,齐水正被判处无期徒刑,再后来你都知道了。”
“居然是这样!”廖景皱眉道,“可是我在世雄都六年了,十年前的事应该也不算远啊,怎么从没听到过有关齐水正的一切?还有,咱们跟这条线这么长时间,大庆坳跑了这么多趟,之前怎么从没查到过齐水正和D哥的关系?”
大韩道:“齐水正做事非常低调沉稳,一直是幕后策划,幕前的事都是D哥在主持,而且D哥既然是弄掉他上的位,当然要大换血,封口,元老们都死了,你不知道很正常。至于大庆坳,那就是齐水正的本事了,我查个卷宗都被人明里暗里百般阻挠,又怎么会有人主动告诉我这些?好在现在真相大白,有些事情我们能穿起来,理一理了。”
第三十二章:追根究底
大韩拿了一张便签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大写字母代号,指了指Q,道:“十年前D哥踢掉齐水正上位,应该是想弄死他的,可惜功亏一篑,只把他弄进了监狱,这些年齐水正积极活动,减刑加保释,现在出来了,第一个要动的肯定是他。”又指了指L:“丁良当初被洪江追杀,在牢里是齐水正保的他,且不说他对齐水正是利用还是真情,齐水正对他肯定是非常信任的,否则不会把独生儿子交给他。D哥当初烧了良记,不一定是为了杀他,很可能是为了抓齐冬做人质,可惜丁良防范严密,没得逞。”
这么一说所有事都能对上了,廖景点了点头,说:“那元深找丁良又是为了什么?他本来应该是恨透了他才对……我知道了,元深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他在期货上亏的钱太多,急需现金,而白货又是利润最大的生意,所以不管世雄谁掌舵,他都要做好这条线。明里他跟D哥合作,暗里还在拉拢丁良,万一到时候齐水正出来做掉D哥,还能通过他抱上齐水正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