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书不理他,连眼皮也不抬一下,淡淡说道:“你既然视我为兄长,那哥哥照顾弟弟也没什么的。”
若是以往——云书没表明心迹之前,忘忧会把这句话理解为表面的意思,但现在的话,真是怎么听怎么纠结,心里很是内疚。
聪明如云书,看他眼神黯然,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你不用觉得抱歉,喜欢上你是我的事,愿意等你也是我的事,即便你一辈子都不回应我,我也不会怪你,也不会放弃。”
“我是不是很狡猾?”忘忧扯出一抹笑容,却带着浓浓的苦涩,“为什么我心里在想什么你都知道?”
云书抬头,抚着他的侧脸,眸子里漾着暖透人心的深情:“那是因为我的心里、我的眼里全都是你啊……”
并不甜蜜的情话,却正正击中忘忧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最恐惧的事,就是被人遗忘,就像他回应了莫秋寒,然而一场地震,却把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无论是那些誓言,还是他这个人的存在。
他不相信誓言或承诺,因为人无法预见未来会发生什么,也无法避免未来会发生的事,可是,他却无法不相信云书所说的话。
大概是因为他一直在他耳边对他说——“我一直在你身边”。
这句话就像一句咒语,让他无法不信服。
忽然一阵风吹过,粉白花瓣如羽毛漫天飞舞,忘忧看着朝自己温柔微笑的突然发现,不管什么时候回头,只要他看着云书,一直都是带着这样安定人心的笑容,就像他第一次看闯进藏书阁,清雅的青年先是微微惊愕,随后便是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不知道是不是泡脚泡得有久的原因,站起来的时候脑子有些晕眩,桃花雨中长身玉立,月白的衣衫衬得他就像不食人间的谪仙,这样的人,正用那双温柔的眸子,深情的注视着自己,仿佛自己便是他的全部。
忘忧忽然明白什么叫情难自禁了。
两个侄儿不待见他们的父皇,各自去玩去了,莫熙然便放下美人美酒,陪他的皇兄来欣赏桃花。虽然比起这样一大群人集体行动,他更希望牵着美人的小手,两个人桃花树下情话呢哝,而不是听这些头发花白的大臣们在那激情澎湃的感叹“陛下圣明”“国泰民安”“南回之福”之类的无聊屁话。
为免惊扰百姓,一行人皆是微服出行,但这么一大群人,肯定引人注目的,尤其为首的皇帝,虽面无表情,但那张俊美过人的脸蛋以及身上与生俱来的贵气却是引得众多少女脸红着暗送秋波,这让此次唯一同行的后宫女眷——兰嫔,很是不爽,碍于帝皇身旁不能发作,最后提议“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欣赏美景”。
众人一路走来,最后寻到一条淌着温泉的河边,随行的侍女手脚利落的开始布置,眼尖的莫熙然突然瞧见不远处似乎有两个人,当下笑道:“哎呀,竟有人比我们先到这里,怕是一对小情人呢!”
这么说着,众人都来了兴致,纷纷引颈张望,由于桃树太多,恰巧又桃花飞舞,画面更加模糊了,只隐约看得到一高一矮两人面对面对立,身高稍矮于另一人的少年抬手拉着高一点的青年的衣领,将后者的头缓缓拉下,轻轻的吻上了青年的唇。
虽然看得不清楚,但依稀看得出两位都是男性,顿时有几位大惊着低斥,莫熙然却低低笑道:“迂腐,男子相恋又不是什么新鲜事,那两人本王看着倒挺合……”
那“衬”字没说出口,莫熙然的话便顿住了,人群中更有人倒吸一口冷气,似乎极为吃惊,纷纷侧头看着帝皇——后者的脸上不见一丝表情,利眸冰凉得让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一直跟在后面的莫泠嵘脸色惨白,眼中满是惨然,嘴里嗫嗫的吐出两个字:“八弟……”
莫熙然摸额,心想侄儿你是故意的吗?
男子相恋在南回并不少见,亲一个男人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要做那种事时被撞到。可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所有人虎视眈眈的盯着这位八殿下,生怕他就这么逃过一劫。如今皇兄对弹劾一事依旧态度不明,在这个骨节眼却出现这种事……偷偷的看了一眼侄儿他爹,饶是他这种嬉皮笑脸不正经信奉天塌下来自然有别人顶着的人也不得不紧着小心肝,相当年他欢馆的亲眼看到一个父亲拿着棍子把正在办事的儿子拉出来当场就要打断他的腿,虽然最后肯定是被人拉住了,但的确相当的惊心动魄,那时候他用了两个字来概括这件事——精彩!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啊。不过,莫熙然此时的感受却是和当年大不一样了,若要他再用两个字来概括,那便是——恐怖。
第一二一章
忘忧第一次主动吻一个人,真要深究起来,也并非因为什么,仅仅就是情难自禁——也许这样说很奇怪,但他会吻云书,的确不是因为爱上他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忘忧自己没有意识到。
总之,在那一刻,就像被催眠了一样,无意识的,他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就先于理智行动,去碰触那两片总是徽笑的唇瓣。
其实,这个吻并不能称作吻,仅仅是唇瓣相触,舌头都没伸,就像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玩过家家模仿大人一样,亲吻扮演伴侣的对像。
然而就只是这么一个小孩子程度的吻,却让云书几乎停止心跳,连呼吸都屏住了,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眼前只是幻像,只是臆想,只要他做些什么便会消失破灭。
云书就这样呆呆的站在那里,感受着唇上柔软的触感,直到忘忧放开他,才不敢置信的摸着自己的唇,唇上好像还停留着忘忧的温度。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刚才的一切是真实的,忘忧的父亲,那个让人不敢忽视的帝皇,正以一种可以说是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那里包含着愤怒,怨毒,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嫉妒。
嫉妒……云书被这个字眼吓到,心想自己怎么会用到这个词?再怎么疼爱儿子的父亲,也不会嫉妒儿子的情人,更何况,他并不是,至少目前来说不是。
但是,他的确感觉到从那个帝皇身上散发出来的敌意,不是对教坏儿子的坏人的那种敌意,而是,被抢走情人的男人才会有的,刻骨的恨。
为帝皇的愤怒而疑惑是一瞬间的事,尔后的,是慌乱——因为喜悦而绯红的脸,在看到莫秋寒,以及他身后那些满脸讶色的大臣们之后,瞬间煞白。
这个时候,忘忧也感觉到不对劲了,侧头看去,莫秋寒,他的父皇,正黑着一张脸,风雨欲来。
忘忧忍不住在心里冷笑——那是什么表情?他在生气吗?把他忘得一干二净的人,在气什么?那些表面惊愕的大臣们,实际上是在心里幸灾乐祸吧,在高兴,又抓到把柄了所以,云书的脸色才会变得那么难看。
看着脸上血色全无的俊脸,忘忧无法就这样放开人的手,所以,他更用力的握住他的手,就像云书对他做的那事,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我一直在你身边……”
这句话就像一句咒语,带着神奇的安抚作用,把云书从无措中拉出来,重新恢复平日的淡然,脸上的笑容依旧温雅。
温泉白雾嫋嫋,四周桃花轻舞,精致漂亮的少年和温润如玉的青年牵手比肩而立,就像一幅优美的画卷,完美得让人惊叹。
正如莫熙然说的,这两人,是很合衬的,无论是外貌,或者是两人不用言语的默契。
合衬得让人无法说出任何挑剔之词。
也正因如此,莫秋寒心中怒气更盛,虽然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他的怒气是为什么,只知道,心脏的部份,抽痛得让他想要嘶吼,想要破坏眼前这副完美的画卷!
再没眼色的人都看得出帝皇此刻有多生气,几乎能看到他身上不断的冒出丝丝碜人的寒气,众人都忍不住小小的退后一步,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刚才义正严辞的斥责的大臣生怕惹火上身,也不敢再说一句话,尽管这个时候能轻易的打压八殿下。
兰嫔捏着手中的香巾,眼中闪动着算计之色,却又犹豫着什么,最后银牙一咬,颤声道:“陛下息怒……八殿下只是年幼无知……”
所有人都明白,兰嫔所言之意,便是指忘忧是被诱骗的,听着像维护,其实是在激怒忘忧,果不其然,忘忧嗤笑一声,眯起眼睛扫向兰嫔,道:“本殿下将行束发之礼,父皇在这个年纪,己有了大皇兄,能为人父的年纪,何来年幼无知一说。”
忘忧的维护几乎让莫秋寒理智崩溃,“大胆逆子,光天化日之下与男子于野外行苟且之事,丢尽皇家颜面了!”
“父皇,您是眼花看错了吧,儿臣不过情不自禁亲吻恋人,衣未宽带未解,哪里苟且了?若您嫌我丢皇家颜面,大可褫革儿臣皇子之位。”忘忧早就不想当这什么八皇子了,尤其是最近麻烦一件接一件,说来也是因为牵扯到皇宫权势,他从来就无意皇位,可又有谁信他!冷冷的环了一眼那些大臣,继续道:“也许,这正合了各位大臣的意思?”
“臣等惶恐——”
李培青拱手道:“八殿下莫要如此,臣等并无此意……”
“有没有,你们心中有数……”制止了想说什么的云书,忘忧微微昂头,唇边笑意愈深:“父皇,儿臣今天就说开了,儿臣从来就没有想过要造反,父皇相不相信儿臣也没办法,只是,如果诸位非要以此相逼,儿臣也不得不反抗了……”
莫秋寒眯起双眼,狭长的凤目冷意森然,“皇儿可是在威胁父皇?”
忘忧笑:“儿臣,只是想安静的过日子。”
眼见着两人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莫熙然冷汗直流,干笑道:“都是一家人,和和气气坐下好好说话就是……”
“侄儿当然愿意的,只是,希望旁人莫要煽风点火才好。”说罢,冷冷的瞟了一眼作低眉顺目的兰嫔,极具警告威胁意味的目光让后者不可抑止的抖了抖。
“如此,儿臣先行告退。”丢下这么一句,忘忧便拉着云书离开,同时用眼神安抚着面有忧色的云书。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众大臣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不知为何,面对那个少年时,居然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那双墨眸的冷意,与帝皇如出一辙。
背对着莫秋寒的忘忧,没有看到男人暴怒之下的受伤。人群中一张熟悉的面孔让云书余光缓了缓,却刚好把帝皇的神色收入眼中,悲伤的神色,赤红的眸子,几乎让人以为,下一刻就会流出血泪。
第一二二章
如果说之前八殿下与朝臣的矛盾是心照不宣有隐晦的话,如今,则是挑开了那层最后的薄膜。忘忧毫不掩饰的厌恶让众人觉得难堪,原先理直气状的弹劾变得越来越底气不足。
值得高兴的是,那日在桃林里八殿下与帝皇的对峙让众人知道,八殿下,的确不如往日,得尽帝皇宠爱。更何况,八殿下竟和一名男子相爱,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拥吻那名男子,帝皇的暴怒他们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不管是无心还是有竟而为之,八殿下与他身边的一名男子相恋,这事己是传尽出去,而那名男子名唤林云书,是十年前不得意的榜眼,是八殿下迁来苏城时带来的,诸如此类,己是传得人尽皆知。
而不久之后,苏城雅人最常聊起的那位书局里的美人是八殿下这事也被证实,而那书局的老板正是他的相好林云书,从此各种各样的流言开始满天飞,最常听到的版本就是失意榜眼倾心俊美皇子,为避人口目来苏城定居却在桃林亲热被帝皇撞见,帝皇盛怒要棒打鸳鸯八殿下挺身扞卫爱情……故事构架合理内容丰满,融合了宫庭爱恨情仇及官场的龌龊无奈,使得这个故事更具可听性及真实性,连当事人自己听着都觉得:嗯,就是这么一回事。
八卦,一向是耐人寻味的。
如此一来,忘忧和云书几乎不能出去了,书局的事也暂时交给了钟华王生两人,这两人倒乐得清闲——本来书局的客人十个有九个都是来看美人的,美人不在的,也就恢复了清静。
这个流言也算给两人带来些许麻烦,但还未造成什么过大的名誉损失——问题就在这了,流言之所以传播那么快一来是因为群众的力量,二来,是有人暗中作了手脚。皇家的事谁敢乱嚼舌根,那天在场的人都是朝中重臣,带去的侍人嘴巴也紧,这样看来,消息大抵是有人故意放出,因为一开始并不是负面流言,也就没想到要严禁。可,就在第三天早上,却在形势变得复杂起来。
事情早在第二日埋下导火线,那日下午云书有事要回书局交待些事,顺便拿点东西,忘忧省得呆在王府里对着黑面神,便跟了出去。
严冬的己经过去,雪溶之后天气迅速暖了起来,穿着带兜帽的裘衣倒显眼了,想到那些人偷偷用眼角盯着自己看,忘忧不由得皱眉,不想下马车,云书便一人进去书局。
一辆马车停在大马路上本就打眼,尤其是一个容貌清雅的气质美青年,脸上淡淡的微笑让人心神俱醉,这样的人,在南回里,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容易对其倾心,尤其在知道他是八殿下的恋人之后,喜好男风的人更加臆想联翩。
“这样一个翩翩君子,不知在床上是怎么样的风情。”青衣男子以扇掩唇,低声对同行的乌衣男子说道。
乌衣男子轻笑一声,长期被色欲掏空的身子憔悴不堪,不该在这个年纪出现的松动眼袋让他看起来有些猥琐,连笑声也让人难受得心里起毛,“嘿嘿,比起这个书生,我倒想见识一下那个貌倾天下的八殿下,光是想到那样一个美少年在床上衣衫不整……啧啧,怕是死了都愿意……”
“嘘——你不想活了,若是被听到了……”
“嘿嘿不说了不说了,我还要留着这条命享乐,有些事不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能想的,不说话说回来,人家是读书人,我也是读书人,什么时候能攀上高枝,真是打断腿都不用愁了。”
青衣男子嗤笑一声,道:“你那秀才也是你爹花钱给你捐来的,怎的和人家榜眼比……”
“话可不是这么说,老子笔头工夫不行,下面那话儿可是把醉菊馆那些小骚货侍候得哇哇淫叫,榜眼有什么用,怕是死板得紧,可能把人伺候得舒服……”
坐在马车里的忘忧听到那两名男子的对话,墨眸冷得能成冰,撩起帘子,冷冷的瞪着两名男子。
两人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皆是一脸看呆愣的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美人,嘴巴滑稽的张着,直到云书捧着一包书过来,奇怪的问道:“忘忧……怎么了?你朋友?”
看傻了的两人这才惊恐万分的跪下高呼千岁,这一叫,整条街都跟着跪了下来,原本就不怎么热闹的宝的街此时更是鸦雀无声。
“你们……刚才谁说要把本殿下侍候得舒服?”忘忧冷声道。
“殿、殿下饶命……小民一时嘴贱……还望八殿下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乌衣男人冷汗直冒,心道自己怎么就那么倒霉,竟在八殿下耳边说了那等下流话。
云书皱眉,他也听到不少窃窃私语,都是一些下流玩笑,他也只能当没听到了,看到忘忧脸色那么难看,便知道这两人说的怕是忘忧最讨厌的——拿他的容貌作文章。
其实忘忧对别人拿他的脸来说事倒也没什么,嘴巴长人家身上,他还能一个一个的缝住不成?这两人惹他气的,是拿云书来嚼舌根,什么叫攀高枝?什么叫把人侍候的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