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陆忆文稍有怒色,那小厮赶紧加快了脚步。
到了醉春楼,陆忆文才知陆少游来了什么地方。
风月场所,在景德镇虽然他也常去,不过是带他一起去听个曲,品个茶。这次不一样,进了楼,时间很晚了,下面厅里已
经没了多少人,娼女都带着自己的恩客上楼歇着了。唯独陆少游和三个没见过的书生模样的人坐在厅内中间的桌边同老鸨
喝茶。
陆少游等得不耐烦,自己跑错了楼,进错了房,还上错了床……
要是个娇滴滴的娘子便算了,还是个男人!更可气的是因为喝醉的原因他不仅跟个男人上了,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陆忆文
像是没什么事一样,给老鸨付了帐,一同平时一般平静地站在他身边:“少爷,你还要留在这里吗?”
陆少游原本是很尴尬得等他,想他来了以后是否会怪罪他,想他要怎么跟他解释,看来这些都不必了!“是啊,你也要尝
尝吗?这滋味儿可不是一般的好。”陆少游架起个二郎腿,揽过一边的月华在怀里,看着边上等他回话的陆忆文,“这男
人就比女人舒服,后面紧着呢。”
“多谢少爷好意,不必了。”
陆少游不知为何,现在看到陆忆文就火大,拉着月华就上楼:“月华可是醉春楼里男宠的头牌,不是一般地会伺候人。”
又回头对陆忆文道,“你给我等着。”
“是。”陆忆文站在原地回话道。
陆少游揽着月华细腰的手捏成了拳头,又舒展开将月华搂地更紧,怒道:“我让你在房门口侯着!”
一边的三人组战战兢兢坐着,原本还有些气定神闲,但这会儿拿着茶杯的手都僵硬了。陆少游喜欢“忆文”,他们都以为
那“忆文”是个貌若天仙的丫环,没料到来的却是个男人!而看现在陆少游的态度,个中理由他们是明白的,也不好说出
口,只能背着待那里,看陆忆文的后文。
陆忆文闻言顿了顿,一同以往:“好的。”抬步跟上陆少游和月华的脚步。
看他们离开,三人组三颗吊到桑门口的心哐铛落下。
李有明挥舞着手不敢出声指指楼上,又摆出个怎么办的手势。
李有亮摇头,不懂他意思。
李有辉给李有亮翻译:“他是说,我们一起上去看看。”
李有辉脑袋上起了个包,李有亮压着声音吼道:“看屁阿看!这种事我们最好少惹。”
李有明猥琐道:“那……走?”
李有辉道:“不行,不够义气。再怎么说少游也算是我们兄弟,不能不管!”
李有亮道:“就算是兄弟,那也是人家的私房事,我们插什么脚?”指着李有明,“你,老婆跟人跑了。”指着李有辉,
“你,男人都还没当上。”指着自己,“我,老婆的影都还没见。”再以摊手,“这样的人能帮上什么帮阿?不搞砸算不
错了!”
李有明摸着下巴:“说得是,那……我们走?”
李有亮用力点头:“走!”
李有辉用力摇手:“不行!少游是我们兄弟,怎么能……”被两人捂嘴拖出去。
楼上,月华屋。
陆少游看着站在一边等他的月华,又转头看着门上映出的在外面等他的陆忆文的身影,后悔莫及。
他闹这些别扭完全是他自己自作多情,借酒生事。现在这么一闹,酒醒了,人也醒了。
他自顾自喜欢陆忆文,把自己的感情强加给他,却没考虑过陆忆文的感受。他是否能接受男人,如果接受又是否会接受他
?而他就非要陆忆文对自己付出同等的感情,这样既霸道,又不可理喻,只会把陆忆文推得越来越远。
他知道,如果现在真做了,就是个无法挽回的结果,他和陆忆文两人之间,就真的没机会了。
“陆公子?”在一旁等候的月华看陆少游站了半天也没有动作便自己靠了过来。
陆少游像是躲开瘟疫一般甩开月华攀上来的手,朝他大吼:“你别过来!”
月华被陆少游吼红了眼眶,委屈道:“怎么了嘛……”
陆少游看向门上陆忆文的身影,他依旧站立在那里,不动分毫。陆少游现在的念头就是出去,但出去以后呢?
月华顺着陆少游的视线看到门上陆忆文的身影,心里猜到几分,瘪嘴道:“原来公子你心有所属,只是来借月华气他的阿
。”
陆少游白月华一眼:“你知道什么!”说罢,便要开门出去。
月华挡在门口,笑得风情万种:“公子,您这一走,银子可就白花了。”
陆少游嫌弃般地上下打量月华一眼,头也不回地出去。而月华站在原地,垂下嘴角,再没之前的风情。男人他看多了,还
真没见过像陆少游这般的。
看着门上陆忆文的身影,他月华身在青楼想有哪个官人能为他赎身都是奢望,这个陆忆文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陆忆文等在门口,下垂的手不知为何手心冒出细密的汗珠。他将两边的手空握成拳,便一直木讷地站着,也不想其它。
不久,陆少游便出来了,陆忆文是诧异的,但也不想多问。只是跟着陆少游下楼。
“少爷,现在去哪里?”出了门,陆忆文在陆少游身后问道。
陆少游不敢回头看陆忆文的表情,兀自往客栈走:“当然是回去啦,闹了一夜,我要睡觉。”
“好的。”陆忆文不再说话,只顾着跟在陆少游的身后。
那晚,不,应该说第二天早上,陆少游黏着枕头沉沉睡去,陆忆文收了地铺,便开始下楼给陆少游叫早饭。
陆忆文端了早饭上楼,陆少游自然没醒。
陆忆文环顾了一遍房间,视线看向了躺床上呼呼大睡的陆少游,停顿了几秒,便走向陆少游放书的包袱。
在里面翻了一阵,拿出一本书,又把其他的放回原位。陆忆文将拿出来的书翻到其中一页,放在早饭的旁边,又小心地看
了眼床上的陆少游。
陆忆文又回头拿起那书反复摸索,想起昨夜的陆少游,陆忆文眼里参杂了不少失落。但他又把书摆摆正,开门出去了。
陆少游一觉睡到了下午,起来的时候陆忆文不在房里,看自己占着的床,想到他们只要了一间房,立即意识到陆忆文一夜
没睡。
桌子上还放着陆忆文给他弄的早饭和午饭。陆少游起身,准备还是先吃点东西,不能浪费陆忆文的一番苦心。
桌上放着一本书,摆得端端正正,打开着他看到的那一页,他分明记得这本书已经收起来了,怎么还会在这里?难道是陆
忆文?
想着有这个可能,陆少游不自禁拿起这本书放身上蹭蹭,又放鼻子下嗅嗅,再放嘴唇下亲亲……亲到一半,停住了,怎么
就感觉自己这么猥琐?
陆少游收了手,有了更大胆的想法!观察四周看没人,又开门看外头也没人,关门,上门闩,翻陆忆文包袱。
翻出陆忆文的衣服,摸摸,嗅嗅,穿身上,躺床上,开始幻想……
陆少游渐渐来了精神,两手在自己身上磨蹭,想着陆忆文滑滑的皮肤,摸着摸着,越摸越下,正要抓着下面开始自行解决
,门口响起了扫兴的敲门声。
陆少游喊:“谁啊!”
传来陆忆文的声音:“少爷,你醒了吗?”
陆少游肃然起敬,推开盖身上的被子,发现不小心撑起的小帐篷……
陆少游立即慵懒地没好气道:“我还没睡饱!别吵!”
陆忆文千年不变的两字:“好的。”再没了声响。
陆少游脱了陆忆文的衣服,想叠好原模原样放回去,可惜他从没干过下人的活即使是叠衣服。干脆不掩饰,换了陆忆文的
衣服下楼……
楼下,三人组在桌旁喝免费的茶水,眼睛一直从陆忆文身上游到陆少游身上,再从陆少游身上移到陆忆文身上,十分诡异
,十分猥琐。
陆少游见着陆忆文,在陆忆文注意到他的视线时又瞥头走向三人组的方向。他一向心高气傲,走路鼻子仰着天,现在怎么
就觉得自己如此落魄?刚才在楼上幻想的事情可不是又做梦做的,陆少游想得不耐烦。要不直接跟他说?答应了就上他,
不答应就强他,省得自己像个深闺的怨妇天天想着男人来睡他,不,是他睡男人。
陆少游坐到桌边,架个二郎腿,召个店小二,开始点菜。
下午的时间,大多人都读书去了,不是所有人都像陆少游这般清闲,菜自然很快就上来了。
菜上来了,陆忆文也上来了,不温不火:“少爷,您在这里用饭,我给您把楼上的饭端下来吧。”
陆少游故作镇定,夹着鸡腿到碗里,咬一大口,含糊不清:“嗯,好。”
陆忆文应声,下去了,陆少游咬着鸡腿,眼睛不听使唤地跟着陆忆文上楼。最后李有亮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清醒了。陆
少游赶忙拉了李有亮的手招呼其余二人上街去:“闷在这里烦不烦,跟我上街看姑娘去!”
李有亮李有明心里猜中个一二,不吱声,跟着陆少游出去,李有辉这个男人还没当上的人不明了,跑过来勾着陆少游一脸
的笑嘻嘻:“怎么?跟你的忆文老婆和好了也不带出去一起玩啊?”
此话一闭,李有亮李有明缩着脖子斜眼看陆少游的态度。
陆少游顿了很久,一掌拍在李有辉肩膀上:“小子行啊!赶管我的事儿啦?!”
李有亮李有明立即上来拉过李有辉进行思想教育。但陆少游居然极其厚脸皮地对三人进行思想教育:“我说,这事情只有
我们四个知道,要是谁敢说出去就脱了裤子对街角卖烧饼的肥胖子放屁!还有,李有辉我警告你,忆文是我的,不要‘忆
文老婆’叫的那么亲切!”
李有明竖起拇指佩服道:“哇塞!以为你酒醒了就不记得自己说的话了,真露骨,兄弟佩服!”
李有辉委屈道:“我说是你的老婆,不是我的……”
李有亮一记拍在李有辉脑门上:“你傻啊!‘忆文老婆’只有少游才能叫!”
陆少游咳嗽两声,拖长音调:“其实,忆文——我还没追到。”
“阿?!”三人诧异的眼睛瞪得溜圆,嘴里可以塞三鸡蛋。
陆少游搂过三人脖子,小声地偷偷道:“所以你们要帮我想想办法。”
李有明不解道:“你们不是都睡一间房了吗?”
陆少游坦白从宽:“那是因为我们来得时候就只剩一间房了。”
李有亮两手挥来挥去企图想表达自己的意思,最后才想起自己有张嘴:“那你们就没有那个……那个……”李有亮两手伸
出大拇指弯曲,凑到一起碰碰,“没有那个过?”
陆少游泄气,垂头丧气:“连床都没一起躺过!”
“啊?!”三人再次诧异,嘴里塞鸡蛋。
陆少游挥挥手,打前走:“不说这个了,今天我们去哪里玩啊?”
看陆少游立即转移话题,看来这问题对他来说是挺沉重的,三人跟上去,李有辉道:“前面桥边的亭里今天有个读书会,
去看看?”
李有亮与李有明二话不说要拿第一,架着陆少游冲去。
第6章
到了凉亭,还未至日暮西山,但金灿灿的阳光把凉亭上头的瓦片照成了金顶,旁边的河水也金光粼粼。
亭里头三五成伴,共着桌喝着茶水,聊着江南的韵事。亭外并排摆着长桌,桌上摆放着砚台,毛笔,薄薄的宣纸被风吹起
,又在即将被吹起的时候被纸镇压住。
基本都是来考举人的考生,在陆少游四人到来之后相互寒暄几句,便开始了以文会友的文学创作比赛。
来者一共也就十一二人,分为三组。陆少游和三人组为一组。
题是由对方出的,可以随性写,最后输得一方自然是要罚酒的。
陆少游看着人人都书生打扮得模样,而现在又在河边饮酒对乐,相互聊着自己的宏图大志,此情此景,陆少游瞬时明白自
己是来考试的。陆少游心里开始有了疙瘩,却想不到到底是哪里有什么问题磕着难受。
正想着是哪里有问题,对面一青衣飘飘的公子在原地想了片刻,对着陆少游四人道:“你们就以梅兰竹菊为题吧。”
接着便有人过来给陆少游几人面前摆好纸,又送上笔,都是十分期待的模样。李有明李有亮李有辉三人分别用了兰,竹,
菊,留了个“梅”给陆少游。
陆少游提笔,抬头寻思半晌没有思绪,周围的人都很期待地对他呵呵笑着,而边上的三人已经刷刷开始在宣纸上落笔了。
陆少游有很强的自尊心,此时觉得自己没用,他读的书是不少,却都是躲自己家里头看的,倒背如流却没经过这种实地考
察。如今要在别人面前“献丑”,他恐怕真会成个丑角。要是忆文在就不同了,虽然他只是个伴读,陆少游就是能看出他
比自己用心,这种场合如果陆忆文在边上,自己大概只有给他磨墨的份。
正想着,雪白的宣纸上陆少游不自觉地写下“忆文”二字。周围的人看不明白,倒以为陆少游准备写多高深莫测的句子,
纷纷开始讨论和揣测。
关乎脸面的时候想起陆忆文,陆少游掀掉这张纸在脑海里不断思索所有与梅花有关的事物,想着想着,便有了这样的情景
:寒冬料峭的院里,陆少游房门前的梅树没有应着季节开花,那时正是陆少游对陆忆文改变心思的时候。
到了冬季,陆少游等了很久院里的梅树都没开花,在一天早晨开门的时候,院里银装素裹,白色的雪花晶莹剔透地挂满了
梅树的枝头。雪已停,院里一片雪白,那棵没开花的梅树边站着一个同样雪白的身影。清瘦,却不卑微,虽然只有背影,
陆少游认定那人是美的,认定那人是同这梅花一样高傲的。阳光洒在院里,世界都白得发亮,也模糊了院里那人的轮廓,
陆少游看的不真切,擦擦眼睛再看去的时候院里已经没了人。陆少游原以为自己看错了,但一旁的石桌上却留下一张纸,
上面写了一首诗,题名为“叙梅香”。全诗以梅为引,以梅作终,其中两句“旧时殿霄炉上烟,不及阶外叙青苔”让陆少
游停留很久。
陆少游自然是认得陆忆文的字的,后来也自然见着了陆忆文那天的一身白衣,但那时的陆忆文只有十三岁。字里行间写的
都是不合年纪的淡淡哀伤,甚至有些望穿秋水的感悟。
那年陆忆文十三岁,陆少游十四岁。
那个冬天的陆少游对陆忆文变了心,而陆忆文却没有丝毫察觉。
陆少游不自觉地在另一张上落下“叙梅香”三字,却再没了后文。这种时候拿别人的来献丑下争点脸面确实是他陆少游的
作风,但他终于知道自己心里之前的疙瘩是什么了。另一边,已经有人开始读李有明的句子,同时又有不少人称好。
李有亮也写完了,听了李有明的句子,转头看陆少游,笑道:“真好!”
陆少游茫然地点点头,李有亮询问道:“少游,你写好了?”陆少游仍然只有茫然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