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上前一步，为他们做介绍，朔夜从布森的记忆中已经认识他们了，便任由菲利代替他招呼着，经过了这些天的变故，年轻的国王身上已经退去了男孩的稚气，看起来很是像模像样了。

向国王见礼后，瓦里欧笑呵呵地转向朔夜：“这么多年来，黑鹰终于迎来了真正的主人，简直令人不敢相信。我这个老胖子没什么能耐，也就能弄到些小道消息，这次的事情交接一下，也是该养老的时候了。”

紫夫人手执小扇，风情万种地施礼，说：“本来是想把姑娘们全叫来迎接大人的，不过黑鹰倒是从来不讲究这些，有了大人在殿下身边，我这里省了不少事呢，也养眼了许多。”

说完，她明目张胆地飞了个媚眼给朔夜，菲利突然觉得这老女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葛雷恩沉默地弯了下腰，便退到一旁，迄今为止，他是朔夜知道的唯一一个为布森的死亡伤心的人。这个男人是布森的左右手，在一年前的刺杀中受伤后，便转为了内务主管。

布雷德似乎一直假装自己不存在，朔夜觉得他那面无表情悄无声息的样子实在太熟悉了。

看着面前这些“手下”，朔夜有些烦躁。他实在是觉得总是拿刀砍人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面前这几个人——大概是很了解他的身世吧——两个阳奉阴违，一个根本不给他面子，还有一个死气沉沉，想要在几天之内让他们乖乖听话，真的是很高难的事情……他恨这份加班。

一行人平移到三楼的秘密会议室，朔夜一挥手，墙上浮起了一层黑雾。

瓦里欧笑眯眯地说：“大人不必这么辛苦，这边各种隔绝的法阵都很齐全。”

萨尔敬佩万分地看着他，能在朔夜那双冰冷的绯红双眼下神定气闲地说完话，好厉害！

朔夜没管他，坐下之后，开始例行公事地询问当前的事务。

紫夫人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阵后，脸色开始变了，少年那面无表情毫无生气的样子让人感觉他好像根本没在听，但偶尔提出的几个问题都在点子上，让她连敷衍都难。

瓦里欧脸上的笑容也渐渐不见，他这个人武力值几乎为零，可以自傲的便是脑子和记忆力，但现在他遇到对手了，那些足以让一般人眩晕的琐碎数字和细节根本没有起到作用，而且，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顶多只有一个月记忆的黑暗精灵知道的比他想象的要多。

相比较而言，布雷德和葛雷恩倒是诚实许多。

前者就是一把刀，很干脆地表示有要杀的人通知他就可以……当然这个月底的经费最好也要照惯例付清。

后者捧着半人高的文件规规矩矩地报告了黑鹰的家底——严重的赤字状态！原本黑鹰是靠帕林家族养着的，现在……

朔夜倒是完全不担心，原本老国王和布森是打算对安菲特开战的，攒下来的军费还有一大半在伊利亚之纹章里——顺便说一句，用了的那一小半军费主要用于各种黑暗系魔晶和材料，也就是说，在朔夜身上花掉的钱足够打三个月国家级的战争了，当然，朔夜对于这笔开销没有任何感恩之心，甚至毫无压力地把所有的债务算到了已经快睡着了菲利身上。

待报告告一段落，朔夜看着面前的三个人，用那种毫无起伏的冰冷语调说：“有两件事我希望你们知道，第一，在魔法理论中，级别压制是最基本的理论，而在灵魂魔法中，辨别语言的真假是最基本的应用，也就是说，你们身上那些低阶的魔导器对我无效；第二，”他抬起手，肩上的黑鹰轻盈地落到手指上面，懒洋洋地展了展翅膀，“黑鹰能够吞噬灵魂，也就是说，只要被他吃掉，就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隐瞒。”

房间里一片安静，然后，一个人重重地往椅子上一靠，好像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

是葛雷恩。

“说吧。”朔夜淡淡地说。

“我……”高大的男人涨红了脸，低吼着，“我有什么办法？我还有老婆孩子，我可不想让儿子也和我一样躲躲藏藏地做一辈子乌鸦，帕林家答应……”

漆黑暗沉的巨大镰刀隔着一张桌子横在他面前，“说有用的。”

毕竟还是专业人士，葛雷恩连讨价还价都没有，很干脆地开始交代他和帕林家的隐秘交易。

等他说完后，朔夜开口问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男人有气无力地答道：“巴朗？葛雷恩。”

“巴朗？葛雷恩。”朔夜轻轻地重复着，葛雷恩一下子僵住了，那低低的声音好像抓住了他的灵魂一样。

一张写满繁复魔文的纸被推到他面前。

“签字，用你的血。”

葛雷恩没有问上面写的是什么，乖乖地照做。

拿回那张灵魂契约，朔夜看着第一个“可靠”的手下，心里却没有任何成就感。在意识空间中，被重重束缚的影子身上又多了一条锁链，掌握别人灵魂同时也是在为自己的灵魂增加负担。而一直试图摆脱所有这些契约的他居然要用契约束缚别人，这世界真讽刺。

朔夜转头看向一号：“告诉我你的名字。”

“一号。”

“真正的名字。”

那张俏丽的脸庞上多了几分茫然和困惑，让人意外地发现，其实她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米拉……”她的语气中第一次有了不确定。

“很好，米拉，现在你是我的副官。”朔夜签署了一张任命书，递给她，然后转向三号，“你的名字。”

三号看样子很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但最后还是站的笔直，声音颤抖地说：“利……利维……坦，隆？迪？利……”

朔夜打断了他，说：“利维，现在由你负责王宫的暗卫。”

“我的姓是利维坦，戈登河的利维坦！”金毛寻回犬当时就炸了毛，又看到对面的紫夫人笑靥如花，抛了个媚眼过来，脸立刻青了。

接下来让其他三位主管和另外的几个重要的人员都签了一份简单但是有足够约束力的保密协定，朔夜对于黑鹰总算有了最基本的控制。

这座死气沉沉的总部也似乎一下子活了过来，菲利有些惊讶地看到空荡荡的走廊里面一下子挤满了匆匆行走的黑衣人，然后，一张纸被推到了他面前。

朔夜面无表情地说：“目前黑鹰账面上亏空XXX，这个月月底需要交付XXX，各种交接事宜需要耗费XXX……”

菲利觉得头晕目眩，看着那只白白嫩嫩的小手，有些茫然地开始掏金币。

朔夜的脑袋里突然冒出了一句话：“数钱数到手抽筋”，在掏出了足够多的金币之后，菲利挂在宽大的椅子上，死活不肯动弹了，任性地嚷嚷着：“朔夜！给我按摩。”

“遵命！”

感觉着那纤细但是有力的手指轻重合宜的移动，菲利闭上眼睛，满意地舒了口气，却不知道这幅模样差点让朔夜条件反射地踢他出去。

过了好一会，他轻轻地说：“谢谢。”

“……”

“……”

“……”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放弃了让朔夜像萨尔那样轻松聊天的奢望，菲利很现实地问道。

“我需要去一次鹰巢城。”朔夜轻轻地说，低垂下长长的睫毛，掩住绯红中的那抹寒意。

31：绝望

再次回到鹰巢城，朔夜已经是这里的主人，却感觉比作奴隶时更加缺少自由。他曾经为了逃离这里绞尽脑汁，现在却要为让那些曾经和自己一样的孩子无法逃离而绞尽脑汁——这世界真讽刺。

面对那些熟人，朔夜简单地宣布一切照旧，鹰巢城便好像机器一样木然地再次运转起来。

菲利自然也跟着过来，在王都时他还觉得自己像个闲人，但一到鹰巢城，雪片般跟过来的各种信件立刻让他觉得自己也挺重要的，唯一的遗憾是雷丁亲王离战死沙场距离甚远。

朔夜独自朝魔法塔走去，他的速度不快，一步，两步，带着节奏感的步子没有一丝声响，却引起了整座城市的震动，一下，两下，仿佛心跳一样，沉寂已久的黑暗力量从岩石中逐渐苏醒，本能地追随着黑暗的支配者。

走进大厅，走下阶梯，朔夜径直来到了枢纽大厅，残破的魔法阵嗡鸣着，欢迎他的到来。

他站在城市的模型前，伸出手，黑鹰轻鸣一声，在那一瞬间，他的灵魂和鹰巢城连接在了一起，意识空间变得极大，他悬浮在鹰巢城的上空，俯视着巨大的城市，任何一个角落都无法逃过他的视线，但就在另一边，满身锁链的影子木然地站在那里，提醒他，这一切并不属于他。

菲利正在办公室里和文件奋战，虽然他不喜欢这些东西，但也知道现在该做什么。

朔夜再次走进魔法塔，一切的一切都和真实的世界一样，只是……

瑟斯的实验室里空空荡荡，那些华丽而精致的魔导器和实验设备都消失了，露出斑驳的磨损严重的石头地面和墙壁。

卧室，图书室……一整层楼都空空荡荡，好像那个男人根本没有存在过。

该死的，他在哪里？

朔夜在城堡中匆匆忙忙地跑着，直到他站在囚禁法恩的塔楼前。

第一次，虚拟的世界和真实的世界不同了，塔楼的样子扭曲而又模糊，他确信它在那里，却看不清，好像隔着什么东西，塔楼上有其他的魔法防护系统。

朔夜在塔楼外面徘徊，也许他应该考虑用物理方法走进去……

“看来我们有客人了。”一个优雅甜蜜又很熟悉的声音说道。

一袭白衣的艳丽男子从那虚幻扭曲的世界中走出。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朔夜觉得自己的运气还不错。紧接着，他就觉得自己好像被锤子敲了一下，头晕目眩地跪倒在地。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探向他，却在碰触到银色的碎发前不得不停下，少年绯红的眼睛迅速恢复了平静，在两人之间竖起了一道看不见的高墙。

“真是有趣！”瑟斯很自然而又优雅地将手收回去，唇边露出了愉快而又兴致盎然的微笑。

朔夜本能地想要后退，他再次觉得自己像一只稀有的小白鼠。这时，他注意到，一直呆呆地站着的影子现在失去了意识。

“是的，现在你做什么都没关系了，不算违反契约。”瑟斯悠闲地在意识空间里走着，查看着新增加的展品，“不过你自己不能这么做，而且，既然灵魂的一半还醒着，另一半也会很快醒来的。”

他停下脚步，前方悬浮着一座雕像，一个老人惊愕的看着前方。

看着伊蒙，瑟斯摇头叹了口气，说：“比起魔法师来，你更适合做一个国王。”

“你也是。”朔夜用平静而冰冷的声音说道，他凭空拿过来一张纸，念道，“瑟斯？迪？安菲特，生于圣历998年，是安菲特国王希尔斯与海族女子之子，因为在出生时受到海族的祝福而成为王位继承人。在十四岁时因为不明原因被希尔斯囚禁，自此之后没有任何消息。”

“看来黑鹰的消息还不够灵通。”瑟斯好整以暇地说道，“不过你能够这么快就掌握了黑鹰，真的很让我意外。”

“之前，我捡到了一把伞，完美，精致。”朔夜轻轻地说，“你从安菲特逃了出来，被伊蒙所救，他知道你的身份，并让你发誓放弃继承王位，所以，你设了一个局……他死了。”

瑟斯轻轻地拍了拍手，唇边的笑容更加甜蜜了：“非常精彩，朔夜。当然，你猜到了大部分事实，不过有一点我必须澄清，对于魔法师来说，权势是一剂毒药，伊蒙的死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所以，我不会犯那种错误。”

朔夜继续说道：“作为一个水系魔法师，鹰巢城并不是理想的居所，黑暗属性的城堡会吸收掉所有可以吸收掉的能量，而你偏偏住在这里，原因是……黑鹰……”他抬起手，黑鹰飞了进来，化作一把巨大的镰刀，“你对自己手上的锁链很不满意吧，既然以你的力量都无法解开，那锁链一定不是普通的魔导器。传说中，影将自己的武器——神器黑鹰留在了鹰巢城，你希望找到他，不是吗？”

“没错。”瑟斯微笑着说道，朝这边走过来，“我的确是想要找到真正的黑鹰，但现实总是残酷的。所谓的黑鹰只是一只能够变幻成武器的低阶元素精灵，在影的手中他可以与神器相媲美，但在你手中……”他抚摸着鹰宝宝毛茸茸的脑袋，“还是挺可爱的。”紧接着，他低下头，凑近朔夜的耳朵说道，“难道你打算用他来和我作交易吗？那还真是荣幸，我还以为……你恨我。”

自己的小小目的落空，朔夜平静的面孔出现了一丝波动，然后再次归于沉寂，他淡淡地说：“你居然会想要了解实验材料的感受，真的很让我意外。不过这种事情无关紧要……”

瑟斯看着眼前精致而冰冷的少年——即使在意识的世界中，他也仍然戴着面具，再也不会表现出真正的想法……

他打断朔夜的话：“你想从我这里得到‘答案’，但你的筹码是什么？我在国王葬礼的意外中的角色？即使你说出去，对现实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黑鹰对于我来说没有用处。所以，你唯一的筹码是你自己。”

朔夜不甘心地咬着牙，为什么他还是要被这个家伙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朔夜。”瑟斯轻笑着说，“你可以问我问题或请求我提供帮助。作为代价，你每得到一个问题的答案或得到一次帮助，就欠了我一个人情，我可以要求你做一件事。”

“必须和答案的价值相应，不能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不能损害我的利益。”朔夜讨价还价着，看来他的地位从实验材料上升到了交易对象了，这无论如何是一个进步。

“噢，当然，我不会提出过分的要求的，而且，我保证不会伤害到你。”瑟斯语气暧昧地说道。

朔夜眨了眨眼睛，飞快地计算着，瑟斯的说法区别不大，但为什么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不过，他现在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只得点点头：“成交！”

两人的灵魂之间似乎多了什么，朔夜低头，皱眉看着手指上突然出现的蓝色戒指：“这是什么？”

“契约！”瑟斯抬起自己的手指，上面也有一个黑色的戒指，“我们的交易可是有魔法约束的。这是我和你灵魂本体之间的交易，所以契约会出现在你身上。”

朔夜点点头，伊蒙的记忆中没有太多灵魂魔法的内容，所以他在这方面的确需要请教瑟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戒指闪了一下，上面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符号。

“看来你对自己得到的答案还满意。”瑟斯摇了摇手指，“第一个人情。”

“我明白了。”朔夜咬牙切齿地说道，“第二个问题，我怎么才能解除影卫的契约？”

“你做不到。”瑟斯的表情终于认真了一些，“‘魂影替身’这个魔法可以让你保存一部分独立的意识，但毕竟也是束缚了你的灵魂。不要想着毁掉‘影子’，那也是你灵魂的一部分，毁掉他的话，带来的伤害是你无法想象的。如果是人类的话，也许还有活下来的希望，但你是元素精灵，灵魂被撕裂会直接导致肉体崩溃。当然，我很怀疑你有能力毁掉自己灵魂的一部分，最微弱的攻击恐怕都会让你痛不欲生，觉得契约反噬其实是轻松愉快的度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