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绯羽的形象一下子扭曲了，化作了滔天的火焰，愤怒的吼声震动着整个房间，“你居然在我面前吃掉了他的灵魂！？”

“没错！”朔夜一抬手，黑鹰化作巨大的镰刀横在手中，毫不退缩地看着漫天的火海，冷冷地说，“他拿走了我的自由和尊严，我要他的灵魂！仅此而已。所有侮辱我、伤害我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以‘夜’之名！”

最后那句话似乎是另外一个人说的……所有的火焰都黯淡了下来，少年傲然站在那里，银色的碎发无风自动，好像这不见天日的密室之中第一次迎来了夜晚。

绯羽震惊地看着这一切，然后一言不发地收回了自己的力量，化作火焰的一部分，消失了。

朔夜的震惊不比他小——难道他的双重人格还没有治好？

他再次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状况，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本来他是做了借助魔法阵和绯羽硬拼的准备的，现在倒是省事不少。

回到上面，朔夜用“钥匙”——一枚显然和“伊利亚之纹章”有亲戚关系的红宝石关闭了入口，然后再次启动城市模型，很快，他找到了雷丁亲王的影像——他刚刚离开神殿，伊蒙的徽章显然对于神殿的防护开启没起什么作用，他和独角兽几乎是靠着身上的光明守护硬闯出去的，不过看在徽章的面子上，神殿也没有主动攻击……

朔夜迅速地通过钥匙查看神殿的功能，很快，无数火球如焰火般朝他砸了过去。

雷丁怒气冲冲地挥剑劈碎了铺天盖地的火球，那把剑的质量可没有原来那把好，几下就化成了铁水。他迅速地伸手掏出了一块发着光的晶石，捏碎，明亮的光芒绽放出来，融入了独角兽的躯体，然后，一对光之羽翼伸展开来，独角兽拍打着翅膀，朝上面飞去。

朔夜停止了攻击，这是他这个钥匙持有者目前能够发出的最大攻击了，浪费了雷丁一把剑和一件魔法道具，也算是为他毁掉的衣服收一点利息。

在上面的祭坛处，伊蒙的尸体周围围着一圈人，菲利在一旁木然地站着——正像雷丁所说的，他麻烦大了。一些贵族现出了绝望之色——他们看不到，也就不知道危险已经解除。

就在这时，骑着带翼独角兽的雷丁亲王如同一只一万瓦的大灯泡飞了上来，环绕了一圈后，缓慢而优雅地落在了他们中间。

几个南方的贵族率先高呼着，单膝跪地，其他的一些贵族也跟着跪了下来，菲利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朔夜！’

遥远的呼唤通过灵魂的联系传递了过来。

‘我很好！马上回去！’朔夜例行公事地在心里说道，太远了，他可不保证菲利可以听到这句话。不过他也必须尽快赶回去，这时，他心念一动，开始寻找布森勋爵。

他不相信那个男人会那么容易地被烧成灰，他在……找到了！

影像好像受到干扰一样断续模糊，隐约地可以看到布森勋爵倒在地上，心口处……插着一支箭。

28：局

因为历次的喷发，火山的山壁上遍布着如蜂窝般的洞穴，洞穴深处交织在一起，如同迷宫般复杂，甚至还有两条通往外面的密道。当然，迷宫中机关重重，其中的部分魔法陷阱还是由神殿的魔法阵远程随机遥控的，只有用“伊利亚之纹章”或者“神殿钥匙”这种高级凭证才能顺利通过。

布森勋爵所在的位置是在其中一条密道的入口处，当朔夜找到地方，发现那洞口已经塌了大半，他从缺口处探进去，立刻觉得有些不对劲。

空气中纠缠着若有若无的魔力波动，滞涩难名。

然后，在粗糙的石头地面上，他看到了一把伞。

一把华贵的，好像贵族女子常用的那种嵌着青色或蓝色魔晶的精致小伞，但朔夜可以发誓，这大概是整座炎流城最贵的一把伞。

秘银伞骨和不知什么材料的洁白伞面上面至少附了二十个魔法阵，释放出一个兼具隐蔽束缚阻挡信号等多重功能的复合领域。各种属性和能量结构完全不同的魔法天衣无缝的配合在一起，简直就是艺术品。

当然，它比通常而言的艺术品要实用的多。

曾经令朔夜全无还手之力的布森勋爵正气息奄奄地躺在角落里，甚至连呼救都做不到。

身为国家级秘密组织的首领，布森还是有些底牌的，即使心脏被穿透也还没有死。不过他身上的伤可不止胸口这一处，原本笔挺的黑色制服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白霜，腹部和腿上有两处伤口，从衣服的破口处可以看到一簇簇微焦的暗红色嫩叶。

毒血藤！暗系藤本魔植，生命力顽强，能够迅速吸食植物汁液或动物血液，可以吸收药物和元素为己用，因为实用性高，潜力很好，是颇受控植师欢迎的魔藤。

想也知道，布森身体里面肯定打的很热闹。朔夜倒是完全不担心，黑暗精灵对所有不比他高阶的暗系生命和魔法有压制力量。

见到朔夜，布森那冰冷坚定毫无感情的眼睛似乎也亮了起来，虚弱地说：“到我手上的戒指里拿……”

朔夜冷冷地打断他：“四号和七号怎么样了？”

布森愣了一下，然后面露痛苦之色，剧烈地喘息着，过了一会，才断断续续地说：“他们……”

朔夜很自然地凑近过去，然后突然觉得不对劲，猛然向后退去，抬脚将小伞踢起，握住伞柄，挡住了轰然爆发的火元素流。

这是今天的第几次了？

他不爽地收起伞，看向只剩下一半焦黑躯体的布森勋爵——即使自爆了内甲上的火系魔晶，这家伙居然还没有死，惊愕地看着毫发无伤的少年。

“很想问你为什么要杀我……不过，算了。”朔夜抬起手，黑鹰化作长鞭，无声地划过，带走了那残躯之上的最后一点生命。

“发觉我有自我意识，所以要杀了我？”朔夜品味着那坚韧的灵魂，摇了摇头，“不听话的剑就要折断吗？真可惜，我不只是一件工具。”

四号和七号那边，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因为种种变故，布森只派出了例行的追踪队伍，至今也没有结果。

手中的小伞发出了轻微的碎裂声，有几块魔晶已经完全耗尽了力量，变成了碎片。

朔夜停止了上面所有的魔法阵，立刻感觉到周围一阵清明……

有人！？

他缓缓地融入了阴影中。

在洞穴另一边的碎石堆中，躺着一具比布森勋爵现在好不到那里的躯体，大半焦黑，完全是靠着植入血肉中的纤细藤蔓才留着一口气。

朔夜现出身形，静静地看着那双灰色的眼睛。

是二号。

他的模样明明已经不能再凄惨了，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染满了血污和焦黑的脸甚至比平时还要顺眼些，他身上那种深入骨髓的忧郁已经全部消失了。

半精灵毫无血色的唇微微翕动着，说出了无声的话语：“太好了，你没有变！‘

朔夜心中一动，想起来雷丁亲王的话，试探着问道：“我……和你是一起到鹰巢城的？作为奴隶……”

‘是的。’二号上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

“事先声明，我全都忘记了。”朔夜的心情有些复杂，他对穿越前这个身体的情况没什么兴趣——反正也没有什么好事——但无论怎样都会有些好奇的。

‘忘记了也没关系……’二号喃喃地说，‘……每个人都绝望了，如同行尸走肉，只有你还活着，还会反抗……帮个忙好吗？我……想再看一眼天空……’

朔夜弯腰将二号支离破碎的身体抱了起来，尽量平稳地走到外面。天色已晚，从上面岩石的空洞处可以看到宛如黑色天鹅绒一般的夜空。

‘……在黄金时代，没有奴隶，没有主人……在圣星之下，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可以自由地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

灰色的眼睛失去了神采，朔夜放下了手臂，静静看着那残破的躯体坠入火焰之湖中，化作灰烬。

“在没有足够分配的资源之前，一切的平等都只能是空想，一切的努力也只是事倍功半，即使成功，也只不过是将压迫者和被压迫者换了个位置……与其继续着杀戮和战斗，还不如快点找到替代魔网的能源。”看着面前逐渐成型的灵魂，朔夜淡淡地说道，“我对人人平等没有什么兴趣，但无论如何，我尊重你的牺牲。至于我的自由……我自己会拿回来……”

视线！

他转过头，那被人注视着的感觉却消失了，好像只是他的幻觉。四下看去，周围没有任何变化。

二号的样子比任何时候都要俊美，他微微一笑，然后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拉走一样突然消失了。

朔夜只好回到山洞里，从布森勋爵的手上取下了黑鹰的纹章戒指，并用他残存的灵魂碎片打开里面的精神力秘锁。戒指里面存货不少，但基本都是各种情报和资料，朔夜也不再耽误时间，离开洞穴，轻盈地沿着山壁朝上方跃去。

……

确定火元素的暴走已经平息后，幸免于难的贵族们开始考虑如何出去，进来时的通道已经被熔塌了，不过这点小事无关紧要，红龙骑士团团长洛朗公爵吹响龙笛，将在火山口徘徊的飞龙召唤下来，在第一时间和外界取得了联系。

不过飞行坐骑这种高端装备实在不多，除了几头狮鹫外，普通的骑士们骑的都是地行龙——绝大多数可以飞行的生物都无法承担人类的重量，而能够承担的……个头不会小，脾气也不会小。至少伊蒙的那头火龙现在就没有人能使唤得动。

一些身家丰厚的贵族召唤出了自己的幻兽——这种用高阶魔兽灵魂制造的便携能量体有能力减弱消耗魔晶和持续时间短等N种缺点，但它们和生前相比，可以无视相当部分的物理定律，即使不会飞，也可以轻松地攀上陡峭的山壁。

首先要做的是把伤者送上去，可以在第一时间离开的菲利拒绝了特权，静静地站在祭坛上，看着雷丁亲王意气风发地站在贵族中间，享受着众人崇拜的目光，好像他已经是国王了。

少年的灵魂好像失去了支撑，飘摇着坠入无底深渊。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这么无力，什么也改变不了，和十年前哭泣着躲避刺客的追杀时没有任何区别。

是的，他不再孤单一人……一号和三号安静地站在一旁，萨尔受伤了，但仍然坚持站着，卢顿爵士忠心耿耿地守着他……但没有用的，他们的忠心只能够带来死神的通知……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气息出现，他不由得叫了出来：“朔夜！”

清冷的守护者静静地走出黑暗，单单是看到他，所有的焦虑和不安就这么消失了。

菲利抓着他的手臂，声音颤抖地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是啊，听话的木偶还很完整——好吧，说句公道话，这孩子的确是真心诚意地关心他的安危的……朔夜突然觉得那只手比今天所有的火元素加在一起还要灼热，几乎无法直视那双热切的琥珀色眼睛。

可恶！他可没有兴趣安慰小孩子，朔夜冷酷地在少年的热情上浇了一盆冰水：“布森勋爵死了。”

一直假装自己不存在的一号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一步，三号修养还不够，惊讶地低呼：“谁杀了他？”

朔夜看向他，自己只是说“死”，为什么这家伙会问是谁“杀”的？

这小小的疑问无声地传给菲利，他立刻问了出来。

回答他的是一个冰冷的女声，一号解释说，在异变发生时，布森勋爵没有受伤，他认为问题可能出在密道上，就带人去查看。

紧接着菲利便问起布森是怎么死的。

朔夜简洁地说：“二号。”

“是弗林顿！”三号咬牙切齿地说，“肯定是他指使的，他们两个……”少年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帕林家族一直尝试收回黑鹰的控制权。”一号很是惜字如金地说道。

朔夜保持沉默，这个结论可不是他说的——在意识空间中，束缚着影子的契约锁链动了动，带来了少许的刺痛，但没有提供自己猜测到的情报显然不是太严重的问题。

“反正多他们一个不多，少他们一个不少。”菲利突然一副看开了的表情，对朔夜说，“无论如何，你没事就好。回去准备一下，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要亡命天涯了——估计明天元老会就会同意让雷丁继承王位。”

“我只效忠于伊利亚的国王。”朔夜冷冷地说道，看着那双眼睛果然黯淡了下来，却没有感觉到意料之中的快意，“只有伊利亚纹章的拥有者才是真正的国王。”他补充了一句。

“……那好啊！”菲利沉默了几秒钟，语气变得坚定而冷静，“即使是死，我也不会把伊利亚纹章交给他的！”

“你不会死！”朔夜突然感觉很不爽，就算影卫这份倒霉工作是硬加在他头上的，也不应该做的这么失败，才当了几天就要挂掉。他淡淡地说：“还没有结束，北方的贵族并不完全接受雷丁勋爵，你还有机会争取到足够的支持，洛朗公爵性格强硬很难左右，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比如，温斯特侯爵。”雷丁说过，温斯特侯爵是聪明人，而一个聪明又有野心的人肯定会觉得，年幼又依靠自己的小国王比自带全套班底的阴险男人要好得多。

菲利对萨尔的父亲感觉不错，既然现在只有这么一根救命稻草，便遵照朔夜的建议朝他走了过去。

目前的局面完全由红龙骑士团控制，身为禁卫军统领的温斯特侯爵正孤家寡人地站在一旁假装担心自己受伤的儿子——没有哪一个贵族会喜欢通过非常手段上位的旁系子弟。

无论他是怎么想的，至少温斯特侯爵对菲利表示出了相当的关切。

礼尚往来，菲利也担心了一番萨尔的伤势——小腿擦伤也是很痛的——然后，他忧伤地说：“先是父王，然后是佩恩侯爵，现在又是伊蒙大师——我们国家的支柱就这么一根根地倒下，伊利亚已经进入了最艰难的时刻。”

“我会为伊利亚尽一切力量，殿下，”温斯特侯爵诚恳但是谨慎地说道。

“您的高贵与忠诚令人钦佩。”菲利意味深长地说，“目前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政府的正常运行必须得到保证，作为王储和伊利亚纹章的持有者，我有权任命一位新的首相。”

时间紧迫，朔夜和菲利这两只政治菜鸟谁都没有兜圈子的本事，直接就把胡萝卜扔了出来。

温斯特侯爵虎躯一震，几乎就要上钩了，但紧接着，他顾左右而言他：“一位正式的国王将给予民众无限的信心，我无比希望加冕仪式能够尽快进行，但伊蒙大师留下的位置并不是随便谁能够替代的。我听说，雷丁亲王最近和光明主祭来往甚密。”

菲利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争辩说：“在这座火神殿举行加冕仪式是伊利亚的传统。”

“是火神尚未陨落的年代留下来的传统。”温斯特侯爵忧郁地看着祭坛，“神火已经熄灭，所谓的传统也只不过是传统而已。如果遵循传统，掌管伊利亚纹章的您已经是国王了，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