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森勋爵低着头，狼狈地被老魔法师训斥着，等到老人再次闭上眼睛假寐，才继续说道：“陛下知道自己的生命有限，便开始准备……”

“把他已经忘到脑后的私生子翻出来，穿上一身新衣服，展示给其他人看，好一只对宫廷礼仪完全一无所知的猴子！”菲利怨恨地说道，“为什么他不让我留在家里？”

‘因为没有一个国王会允许前任国王的儿子活着。’一个冰冷而澄澈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朔夜？’菲利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生了一会闷气后，勉强自己恢复了庄重，对沉默地站在一旁的布森说，“请继续，勋爵。”

“刺杀证明，黑鹰中出现了杂质。这是我的失职。所以，陛下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可以完全地守护你的力量。在血色葬礼期间，法恩公爵曾经试图重现传说中的影卫，但他没有成功。而在半年前，我幸运的找到了一个拥有黑暗精灵血统的半精灵奴隶。”

“半精灵？”菲利疑惑地问道，“我觉得朔夜像是真正的精灵啊？”

“魔法的深奥之处是我等凡人无法理解的。”在老魔法师再次冷嘲热讽前，布森连忙十分恭敬地说道。

菲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在心里问朔夜，却只得到了一个冷冰冰的“不知道”。

听布森勋爵把事情大致解释了一遍，他反而不知道怎么办好了，父亲的尸体就在眼前，伊利亚最伟大的魔法师看不起他，而那个平时很可怕的男人就站在一旁，等待着他的命令。

“我们走吧，把国王……父王的遗体运回炎流城，准备葬礼。”

他停顿了一下，见其他两人没有反对，便再次心情复杂地看了父亲的遗容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推开大门，菲利愣了一下，阶梯上一阶一阶地站满了人——不，没有那么多，是他们的随员，只是在黑暗的楼梯中显得人数很多。

一个高大的黑发男子率先单膝跪下：“国王万岁！”

菲利慢慢地朝上面走去，每上一阶，都会有一个人单膝跪下，然后，恭敬地跟着他身后。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好像这所有人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

‘朔夜！’他无声地呼唤着，感觉到在黑暗中伸出了一只白皙而冰凉的手。他紧紧地握住那只手，感觉好了一些，至少，有人陪着他。

远远的楼梯上面，一双紫色的眼眸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然后转身离开。

“塞壬！你去哪里？”女魔法师艾琳低声叫道，一个箭步向前，想要挡住他，却被那抹蓝色优雅而轻快地越过。

“他不是我的国王。”男子微笑着说道。

走过转角，离开了其他人的视野，瑟斯的脚步一下子变得踉跄而匆忙，勉强地走到了中枢大厅，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然后用后背靠上大门。

门扉轻微的关闭声似乎切断了他所有的支撑，他无力地滑倒，嘴角溢出了鲜红的血。

“瑟斯！”小精灵蒂尔带着哭腔叫道。

“我没关系的。别害怕！”他轻笑着将血抹去，可是紧接着又一口血喷了出来，将衣袖上绚丽的蓝色染成了沉凝的暗紫。

“我没事的。”他的语气仍然是那么愉快而轻松，“毕竟，我又没有完全违反‘誓言’。”

“都是那个老头子的错！”蒂尔抽噎着说道，“他为什么要让你做这种事。”

“是我自己答应他的。”瑟斯轻轻的摇了摇头，“那时我根本没想到，居然会弄出这么一个好玩的小东西……朔夜……”

21：黑鹰

再次看到阳光，朔夜惊讶地意识到现在还没有到傍晚。

昨天夜里和法恩的相遇，然后自信满满的越狱，被那个人抓回来，被迫签下卖身契……这一连串的事情居然还没有到一天，可是他和一天前完全不一样了。

现在的他，只能亦步亦随地站在那个懦弱小鬼的影子里，随时小心着阻止他绊倒摔死……

朔夜挑剔地打量着菲利，一个红头发的十三岁男孩，个子比自己矮一点，但很结实，精力充沛的即使那一板一眼的华丽衣服也掩盖不住。脸还算清秀，有一双明亮的琥珀色眼睛。同样的颜色，在布森勋爵那里是阴沉冰冷，在法恩那里是高贵温和，在威勒斯那里是威严坚定，但在这个男孩的脸上，是很讨人喜欢的单纯和温暖。

单纯？

作为一个国王，这个形容词等于灾难——朔夜不屑地撇了撇嘴。

居然还要拉着别人的手，你几岁了？

他不满地碎碎念着，但也只是心里抱怨而已。影卫的灵魂契约是他在书里也没有看到过的最严格的。

不是违反了会死的问题，是根本无法违反。不管愿不愿意，都必须听从“主人”的命令，全心全意地守护着“主人”。

当然，因为“魂影替身”的缘故，被契约束缚的只是那个“影子”，朔夜的灵魂还是属于自己的，但他也只有想想的自由，不能做违反契约的事情，否则就会遭到严重的反噬——他可不想再尝试一次。

如果干脆毁掉“影子”，他就可以摆脱掉这个倒霉的契约，可是那毕竟是他灵魂的一部分，带来的伤害恐怕比精神反噬还要严重。瑟斯和那个老魔法师都很不好对付，在没有准备好万全的脱身之策前，他恐怕得先接受这份倒霉的工作——不！这不是工作，根本就是奴隶劳动，没有工资，没有休息日，没有任何权利……

菲利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影卫正在腹诽他这个老板，他正处在焦头烂额的状态中。

一开始，发号施令的感觉的确很好，看着那些整天提醒他举止的人都恭敬地站在他面前，恭敬地听从他的命令，但紧接着，他绝望的发现即使是把国王的遗体送回国都这点小事——这是小事吗？——居然都有一大堆问题要让他决定，程序，礼节，安全性。

血色葬礼的时候他还没出生，自然无法真正理解这些人对于“国王葬礼”的敏感程度。而且，尽管在这里的人都对前任国王忠心耿耿，但很显然，他们大多觉得这个小男孩只要乖乖地在一旁答应他们的建议就可以了，千万不要添乱。

‘我该怎么办？’菲利习惯性地在心里问道，朔夜那冰冷而死寂的灵魂现在对他来说反而是一个安慰，没有嘲笑，没有担心，也没有同情，只是单纯地存在着，倾听着他的不安，坦率地回答他每一个问题。

‘让那些自以为懂得怎么办的人各自提出自己的计划。’朔夜冷冷地回答。

没错！菲利恍然大悟，他想起了在某个午后，父王曾经告诉过他，国王是裁决者，并不需要什么都懂，只要能够找出并命令懂的那个人就可以了。

可那时他满心都是对父亲的怨恨，根本没有用心去听。

男孩第一次意识到……他失去了他的父亲……

“菲……陛下？”一个温文的清秀少年担忧地看着满面泪痕的菲利。

布森和其他人都面无表情，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国王陛下的失态。

那个高大的黑发男子连忙掏出手帕，却又讪讪地停住了，没有明确的命令，他不能随便递给国王东西或者进行身体上的接触的。

菲利不由得庆幸老魔法师不在这里，否则又会是一段冷嘲热讽。

他去掏自己的手帕，却想起来那块精致的亚麻布已经被用来撕成布条制作抓鸟的套索了，哪知道鹰巢城的鸟儿比人还精，压根就不理他。

没有就没有吧，他放弃了礼仪问题，直接抬起手，这时，一只冰冷白皙的手仿佛是凭空从黑暗中探出来的，轻盈地掠过他的脸颊，一阵凉意，泪水完全消失了。

‘谢谢！’菲利在心里说道，然后他镇定地对其他人说：“关于父王的葬礼，因为情况特殊，我希望你们能够各自提出一个有效的方案，一个小时后，继续讨论。”

“遵命，陛下！”

人们有些讶异他的变化，但显然还算是乐见其成的。人群散去，只有两个人留在了跟前，是那个少年和高大的黑发男子。

‘这是萨尔，我的朋友，也是我的侍从。’菲利在心里介绍说，‘那位是卢顿爵士，我的……养父。’

卢顿爵士看上去是标准的军人，对菲利的新身份显得有些不适应，拘谨地叫了一声“国王陛下”，便沉默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说什么好，但眼中的关心却是真心诚意的。

萨尔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贵族少年，他关切地说道：“请您节哀，陛下一直身体欠佳，这一次是有些突然，但他应该已经做好了准备……”

“是啊，他的确是做好了准备。”菲利深吸一口气，炫耀着，“这是我的影卫——朔夜。”

在他的命令下，清冷的少年面无表情地从阴影中现身。房间里立刻安静了下来。黑鹰的人早已知道他的存在，没有什么反应，只有三号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其他的贵族则都异常惊讶。

“影卫！？您的影卫？”萨尔着实吃了一惊，呆呆地看着朔夜，然后眼中现出了一种狂热：“真的是黑暗精灵！好漂亮！请问你多大了？和黑鹰大人有什么关系？经历过贝伦之战吗？……”

朔夜压根就没理这个突然变得聒噪的家伙，被小孩子当成好玩的玩具拿给别人看已经很让他不爽了。

布森书房的四周都布满了护卫，那个跟着国王来的高挑的清秀女子是一号，还有二号，三号……除了逃走的萨兰和凯特，鹰巢城他有印象的高手都在。在这种微妙的情势下，布森应该不会派出太多人手去追杀两个逃跑的学徒。

被无视的萨尔停止了问问题，满脸崇拜地说：“好酷！不愧是传说中的黑暗精灵。”

看到他这个样子，菲利突然有点不想让别人看到朔夜了，便又命令朔夜回去。

朔夜安静地将自己隐藏回阴影中，在心里却已经快抓狂了——你丫的让我出去就出去，让我回来就回来，挺好玩是不是？

刚才他怎么会觉得这小子还不是太糟的？

……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国王的随员们总算定下了一个初步的计划。

鹰巢城和炎流城相距不过百里，飞行的话不超过一个小时，只是因为都是山路而显得很远。

他们计划先把国王的遗体运到炎流城郊外的一座行宫，然后在那边发丧。虽然地方贵族有很多人心怀叵测，但国都的局势老国王还是做好了准备的。

讨论结束时已经入夜，菲利还可以睡一觉，其他人大概要忙个通宵了。

卧室是前任国王留下来的，虽然不常住人，但应该是除了瑟斯的那间之外全鹰巢城最好的了。

一号沉默地担任了女仆的工作，帮菲利换上了睡衣，便安静地离开了。不过朔夜知道，她和三号就站在门外，窗户外面的是八号，一个十分没有存在感的家伙。

菲利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在心里说：“朔夜！我睡不着。‘

朔夜翻了个白眼，开始琢磨哪一个催眠魔法比较好。

‘陪我睡吧！’黑暗中，男孩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所在的方向。

如果可以的话，朔夜真的像直接拍给他一个催眠魔法，难道他连睡觉也要工作吗？可惜他不能违反“主人”的命令，只得从黑暗中现身，低头看了看足够睡五个人的大床，然后脱掉身上的皮甲。

他的这身装备和训练时的样式差不多——里面一套贴身的黑衣，外面是柔软的黑色皮甲——不过材质上可是天差地别。训练那一套只是普通的衣服，顶多经过初级炼金术的处理，变得结实一些。这一套则是老魔法师伊蒙给他的，具体的材料他不知道，但单单是和黑暗元素完全契合这一点，也知道绝对价格不菲。镶嵌了魔晶、疑似龙皮的外甲不提，内里那薄薄的很透气的一层黑色布料居然至少是七层材料复合而成的，而且对于他的感觉毫无影响，甚至还有所增幅，好像是另一层皮肤一样。

皮甲脱下来后，他摘下手腕上一只黑晶手镯，心念一动，透过手镯看去的景象出现了些许扭曲，然后，他把那一套皮甲全都塞了进去。

这也是老魔法师的赠品，一只穿越必备的储物手镯，不过朔夜很怀疑这东西的质量。它有一个很致命的问题，在手镯启动的那一瞬间，圆环中间会形成一个空间断层，如果这时他把手镯戴在手腕上的话，连声音都不会出一声，一瞬间，他的手就彻彻底底地掉下来了——幸亏他是黑暗精灵，有自愈能力。

菲利已经把被窝和枕头让出了一半，眼巴巴地看着他。朔夜十分无奈地躺了上去，然后便感觉到一个暖暖的身体靠了上来。

“好凉！”菲利嘟囔了一句，但还是贴在了他身上。

好吧！好吧！快点睡吧！朔夜安慰着自己，这份工作也不是那么糟糕，有软软的枕头，有软软的床，还有个可以凑合着当暖炉用的家伙，总比在窗户外面吹风的八号强……

“朔夜！”男孩轻轻地说，“我还是睡不着！”

“……”还是用催眠魔法吧！

“小时候，我睡不着的时候都是妈妈陪我的。”

不好意思！我不是你妈！朔夜怨念万分地吐着槽，但菲利当然听不到。

“我总是觉得黑暗中有坏人要杀我……他们告诉我，我父亲是国王，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三年前，真的有人要杀我……妈妈死了，玛丽死了，约翰死了……最后是卢顿爵士救了我，在葬礼上，父亲一直没出现，连封信也没有……”

朔夜觉得自己快睡着了，有吃有喝还有人使唤的家伙在他面前有什么好抱怨的？他的晚饭只有替这个家伙试毒的那几口——这一次的契约签订似乎更强化了他黑暗精灵的体质，单单靠着黑暗元素就可以生存，不过他的味觉还在啊！甚至更灵敏了。在吃了两个星期的肥皂后，任何食物对于他来说都是无上的美味，光看着别人吃实在太郁闷了。

‘朔夜！’菲利突然改在心里问道，‘一号在门外吧。’

‘是！’

‘那我们出去玩吧！’他兴致勃勃地建议说，‘从窗户出去。我见过三号的身手，你也能不出声地带我离开吧！我是第一次来鹰巢城，当然不能就这么睡一觉就走了。我们去寻宝吧！听说黑鹰当年把自己的随身配兵扔在了这里，一直没有人找到，你是他的继承人，一定能够找到的。’

你真是太闲了！朔夜咬牙切齿地在心里说道，但表面上，他也只能答应。

重新换上皮甲，又帮菲利也换上了一身方便行动的黑色衣服——菲利手指头上那枚伊利亚之纹章也是一件储物魔导器，而且貌似比他的手镯要高级的多，朔夜很怀疑里面装了半个国库。

菲利朝窗边走去，但朔夜阻止了他，自己则走到书架前，那隐约的魔法力量似乎是一块写着“我有问题”的招牌。他伸手贴在书架上，淡淡的黑色雾气弥漫开来，很快，他找到了里面的机关。

‘酷！居然是密道。’小家伙兴奋地挥了一下手。

密道的开启简单的不能简单了，伊利亚之纹章就是钥匙，将红宝石嵌入一处雕花的凹陷处，书架立刻无声无息的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