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鹰……”人群中响起了仿佛回声一般的呓语。

朔夜伸出手，一把抓住剑柄，长剑陡然放出光来，嗡鸣作响，颤动着想要挣脱，但那只手却无比的坚定，将剑硬生生地拔了出来。

“告诉我你的名字？”雷丁冷冷地说道。

朔夜现在最烦这种命令式的口气，再加上剑上的光芒在不停地灼痛着他的手，他不满地瞪了雷丁亲王一眼，然后无视再次愣住的亲王殿下，宛如一个影子，轻盈而优雅地穿过场地，径直走到菲利面前，单膝跪倒，献上长剑。

“干得漂亮。”菲利强迫自己只露出淡淡的微笑，威严地执起长剑，命令朔夜回归黑暗，然后得意洋洋地看向雷丁亲王，“亲爱的表兄，干扰神圣的决斗可不是高贵的骑士应该做的。哦！你受伤了，真糟糕！还好旁边就是生命神殿，请尽快去治疗。还有您的护卫——他叫什么来的？——祭司们会为他的灵魂祈祷的。”

“灵魂？”雷丁亲王脸色惨白地走到莫汉的尸体身边，说，“你不知道吗？他的灵魂已经被那只邪恶的魔物吃了。莫汉是高贵而勇敢的战士，他今年刚刚十八岁，却已经在南方的前线战斗了整整五年，保护着伊利亚，保护着你们这些人能够悠闲自在地在这里炫耀自己的华丽礼服。”他伸出颤抖的手，“嘶啦”一声，撕开了莫汉的外衣，古铜色皮肤上印满了伤痕，“这就是他真正的勋章。我承认，他冒犯了黑鹰，决斗也是他挑起来的，但顶多是死而已，为什么还要吞噬他的灵魂？”

菲利一下子无话可说，人群再次骚动起来。

朔夜在心里冷笑着，守卫南方的勇士？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为了荣耀和地位。而且，你为什么要带他来炎流城呢？带一条疯狗过来，不就是为了让他咬人的吗？结果人没咬到，还让人打死了，你在这里装模作样地哭什么？

“啧啧！现在的小孩子啊，都把正经事当童话听了……冒犯了黑鹰？说的真轻巧。”一个嘶哑的声音干笑着说道，“就冲他没长眼睛，说的那几句话，任何一个高级施法者都有资格把他抓回去当实验材料，想玩几年就玩几年。你应该庆幸，他死的还算痛快。”

人群安静向两边分开，老魔法师颤颤巍巍地在乔尼的搀扶下走了过来，眯着眼睛认真地看着前方，好像能够从已经结束战斗的现场看出什么一样。

然后，他摇摇头，又转身往回走，自言自语着：“老了，老了，不过在死之前能够看到黑鹰重现，也算是值了。”

雷丁亲王身上的光芒好像都消失了，他缓缓地站起身，沉默地朝伊蒙大师的背影欠了欠身，然后在妹妹的搀扶下朝生命神殿走去，四名护卫庄重地抬起同伴的遗体，跟在他身后。

萨尔绝望地看着那娇小的背影。

这时，莱安娜公主猛然转过头，泪水盈盈的双眼恨恨地看向菲利，左手迅速而隐蔽地做了一个手势。

‘她给你下了一个诅咒，要杀了她吗？’朔夜问道。

‘什么诅咒？’菲利下了一跳。

‘最低级的噩梦诅咒。’朔夜解释说，‘如果你被诅咒了，十二小时内睡觉的话就会做噩梦。但所有针对你的诅咒都会转移到我身上，而低于五阶的诅咒对我一律无效，所以不会产生任何不良后果。’

‘那就好……’菲利松了口气，然后提醒说，‘先不用管她。不过你要小心些，莱安娜表面上一副淑女的样子，实际很难对付的……哦！光明神在上！你一直跟着我，所以她要报复也是找我来。’

预感到以后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的菲利沮丧地回到灵柩旁，乖乖地为父亲守灵。

萨尔也失魂落魄跟在后面，但他又不像他们两个那样能够在心里聊天，过了一个小时后便开始打起了瞌睡。

五分钟后……

“啊~~~~~~~”少年尖利的惨叫声回荡在生命神殿中，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朔夜不为所动地舔着手上的灼伤，之前他好像没有告诉菲利，萨尔也中了诅咒，而且还要加上被他反弹走的另一部分，但是那家伙又没有问过，不是吗？

24：交易

对于黑鹰的食物范畴，朔夜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小家伙跟着影横行千年，在他这里还能够如此的乖巧听话，已经十分让他满意了——反正灵魂又不是他的，想吃就吃好了。

而在接受了黑鹰分享过来的记忆之后，朔夜更是一丝负罪感都没有了。

所谓的抗击兽人大军，就是没事的时候领着一支武装精良的军队去南方荒原进行狩猎，找到兽人部落的话，成人全部杀掉，儿童和少年抓走当成奴隶卖掉。如果运气更好，找到森林精灵的话，那就发财了。

不过近几年来，因为自由同盟的日渐活跃，愉快的狩猎活动变成了有来有往的攻防战，令南方的贵族们十分气闷，也对北方贵族的坐享其成十分不满——他们大肆使用廉价的兽人奴隶时可没有给北方多少好处。

在圣战结束后的大破灭时代。人类和兽人靠着繁殖力最快恢复了元气，但没有了诸神的约束，黄金时代和平相处的各族一下子就陷入了混乱之中。

很难说哪一族的责任更大，人类趁机想要重新分配利益，而兽人一族向来谁拳头大谁就是老大，很快就占据了优势。人类靠着黄金时代留下来的魔法技术，一点点的适应了过来，发展壮大，反而将兽人赶去了生存条件恶劣的蛮荒之地。

森林精灵一直认为，只要手上沾了血，就永远也洗不掉了。人类也是如此，屠刀已经举起，不仅仅是兽人，就连已经遭受重创的精灵一族也难逃厄运。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是海族，靠着天然的优势，海妖们成为了水中的主宰者。在安菲特的艾瑞克王子迎娶海妖女王爱丽之前，这个滨海之国居然没有一艘船胆敢离开海岸线十公里。

西大陆的南部荒原地形崎岖，海岸线破碎曲折，成为了异族们最后的庇护所，靠着海妖们的接济勉强度日。不过都是智慧种族，谁也不会坐以待毙。精灵和兽人这互相看不顺眼的两族最后还是联起手来，成立了一个叫做自由同盟的神秘组织，经过多年的发展，现在已经进入半公开的状态。

当然，这些事情和朔夜没什么关系。

菲利陷入了烦恼中——朔夜觉得这也和自己没关系，但菲利显然不这么觉得，对于他来说，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雷丁亲王一直没有出现碍他的眼；坏消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脸上总是写着“我是最适合的国王”的家伙没有出现。

所以，在第三天夜里，作为影卫，朔夜第一次离开了菲利，这次非常有纪念意义的行动的目的是——去偷窥雷丁亲王。

离开了菲利的房间，朔夜倒不着急去执行任务，他在周围的阴影中小心翼翼地徘徊感觉着——

二十米！

如果离开了菲利的视线，那么在二十米之外，他们的灵魂就无法相互感觉了。当然，这只是常规情况，如果那家伙因为卢顿爵士的礼仪提醒抓狂——比如说现在——他还是能够感觉到的。

确定了这一点，朔夜离开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他终于不用想点什么事都得偷偷摸摸的了。

雷丁亲王没有出席若干以葬礼的名义举行的社交活动的官方原因是受伤未愈。所有人都不相信这个理由，因为生命神殿的高级祭司都在这里，雷丁亲王在决斗后还能自己走路，怎么看都不是什么重伤。

不过朔夜倒是有点相信这是真的，他舔了舔左手上的红痕，已经是第三天，光元素造成的灼伤居然还没有好，他上次身体断成两截恢复起来也只不过是用了一半时间。暗元素的吞噬能力在这里遇到了顽强的抵抗，他曾经想要强行驱逐掉残存的光元素，却引发了小规模的元素湮灭，直接毁掉了他的一只右手，现在，右手已经恢复了白白嫩嫩的样子，而左手仍然又痛又痒——他都开始考虑要不要再来那么一下子了。

雷丁亲王和随员住在湖边一个独立的院落里，远远地看去，那头独角兽正在花园里闲逛着，好像是一只大灯泡。

院落戒备森严，但接收了一个前护卫的全部记忆，朔夜很轻松地就突破了警卫，找到了雷丁亲王的卧室。

有古怪的水声……里面有人。

朔夜轻巧从三楼的屋檐上倒吊了下来，看向室内……

然后他差点从上面掉下来，该死的，他早该猜到那声音是怎么回事的。

雷丁亲王慵懒地斜倚在床上，一边喝着红酒，一边翻阅着一本彩绘的精装书，没有了剑，空空的剑鞘被胡乱地扔在一旁。他身上只随便地披了一件白色的外袍，如同雕塑一般健美而又匀称的肌体似乎蕴藏着无限的力量，不过相对而言，他的脸色太过苍白了，腰上还缠着淡绿色的绷带，当然，即使隔着纱布，也可以清晰地数出八块腹肌。

一个白皙纤细的少年正趴在他股间，努力工作着，除了颈间的黑色项圈之外也是没有任何衣物，看不到脸，只能看到月光般的淡金色碎发下面是一对尖尖的耳朵。

很好！朔夜翻了个白眼，他的目的已经达成，该走了。

就在这时，雷丁打了个呼哨，天上立刻传来了应和声，一只有着漂亮长羽毛的大鸟轻鸣了一声，停在了窗口，然后开始慢悠悠地梳理着羽毛，朔夜只得一动也不敢动地吊在原地，琢磨着这只鸟是烤着吃好，还是炖着吃好——羽毛还可以用来装饰帽子……

雷丁微微颤抖了一下，过了一会，少年缓缓地直起身体，清秀精致的脸庞好像木偶一般毫无生气，淡青色的眼睛无神地睁着，显得有些憔悴。

他熟稔而机械地从一旁的水池中接来温水，想要为雷丁清理身体，却被飞过来的杯子砸得摔倒在地。

“滚！”除了一闪即逝的动作和话的内容外，雷丁的神态自始至终都显得高贵得体，好像他只是用丝帕擦了擦手——朔夜深刻地感觉到了菲利大概是永远也不能比这家伙更像是一个国王了。

少年无视从胸口留下来的鲜血，捡起衣服，顺从地倒退着走向房门，就在这时，墙上的挂钟亮了一下。

“到换药的时间了，殿下。”少年语调平板地说道。

现在飞过去的是瓶子了，和晶莹的玻璃一起，那纤细的身体中响起了清晰的碎裂声。

“滚！我不想说第三遍！”雷丁高贵的面具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阴森地说道，“一个精灵奴隶而已，别在那里指手画脚！”

少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行了个礼，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房间，雷丁把书扔在了一旁，伸手从床头柜中又拿出了一瓶酒，还有两个杯子。

朔夜嗅到了一丝血腥味，雷丁腰间的绿色纱布上出现了一丝红痕，然后渐渐地扩散开来。

雷丁将两个杯子都倒入了红宝石一般的液体，然后微笑着说：“既然都来了，就进来喝一杯吧！”

朔夜没有动弹，连呼吸都消失了。

“传说中的影卫不会是怕被我毒死吧？”他朝窗口举起杯，“现在正是杀死我的好时候，不是吗？”

一个宛如虚幻的影子出现在了窗口，然后走进房间，灯光似乎都暗了几分，仿佛是夜色本身流入了室内。

在那一瞬间，雷丁亲王的脸上闪过一丝危险而嗜血的神情，低声赞叹道：“真货果然不一样呢。”

朔夜开始觉得他刚才说过那句话似乎是个不错的建议——或者让某个开始兴奋的部位消失也不错……

“请！”雷丁带着几分醉意，递过了一只酒杯。

醺然的气味中带着某种诱惑……朔夜觉得这酒肯定比他在鹰巢城练习毒药时喝的要好——因为菲利才十三岁，他在这边还没有机会喝过酒呢。

小小地抿了一口，微酸中带着苦涩的味道实在说不上美味。朔夜终于绝望了，书中关于美酒的描写果然都是胡扯，还是果汁最好喝。

他把酒杯放回床头柜上，拿起一旁摆着的绿色水果咬了下去，香香甜甜的汁液一下子涌入了口中，冲走了酸涩的酒味——这才是美味吧！

“呵呵……”旁边传来了愉快的笑声，朔夜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这让他联想到了某个最好应该被放在火上烤成八分熟的家伙。

“那是布依斯出产的水露果，如果你在清晨时分等在树下，接住熟透了落下的果实，你会发现，那要美味上一百倍。”雷丁一口喝完了自己杯中的酒，又把朔夜的杯子拿起来，一边喝一边说道，“怎么样？我请你去，再配上精灵森林出产的蜜露……”

朔夜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这个家伙不会以为用几个果子就能收买他吧？不过水露果真的很好吃。他用最优雅的动作和最快的速度把一盘子果子全吃掉了。

“你为什么要效忠那个乳臭未干的小男孩呢？”男子一边喝着酒，一边狂傲地说道，“我才是真正的国王！”

这家伙喝醉了。舔了舔唇边残留的香甜液体，朔夜转身朝窗口走去。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的！”身后传来了笃定的声音。

朔夜侧头看向他。

雷丁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笑容：“可是为什么我要告诉你呢？”

不告诉就算了。朔夜越发地因为某种相似感不爽起来，再次转身想要离开，突然，他轻盈地跃起，像猫一样优雅而无声地落在了雷丁的床上，低头看向那把空空的剑鞘。

嵌着无色晶石的白色皮革奢华而又低调，但在朝他的这个方向上有着淡淡的阴影——不注意的话，大概会以为这是因为光线的缘故。

“居然发现了！”雷丁叹了口气，“好吧，我们来谈正事吧。”

朔夜漠然地看向他，他们之间有什么“正事”好谈的？

雷丁突然支起上身，带着酒气凑过来，说：“你就不能说句话吗？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果然没有什么正事！朔夜打量着雷丁的颈动脉，杀了这家伙的话伊利亚南方的贵族和北方的贵族就会彻底翻脸——不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菲利在来之前可没有说过不杀他……意识空间里微微颤抖的锁链提醒着他，文字游戏可是骗不过契约的，他不能做对菲利不利的事情。而且，这房间里有某种东西……杀死雷丁亲王绝对不是件简单的事。

雷丁再次靠了回去，抬手“咔嚓”一声撕开了腹部的绷带，细细的伤口顶多只有十公分长，也没有裂开，却很诡异的不停的向外渗着暗红色的血珠。

“已经好多了。”他不耐烦地说道，“那天晚上必须一刻不停地使用生命魔法才能阻止它出血……他们说至少还需要一个星期才能好，太烦人了，不是吗？我可是第一次受这么麻烦的伤……你也是吧？”他盯着朔夜左手上的灼伤，在白皙如玉的皮肤上显得异常扎眼。

朔夜考虑了一秒钟，便点了点头，这种无关紧要却没完没了的疼痛的确很烦人。

“很好！”雷丁微笑着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他伸出了右手，干净，修长，但有些粗糙，遍布着训练留下来的茧子，“手给我。”

朔夜将左手递过去，自己俯下身，把右手放在雷丁腹部的伤口处，准备吸收上面残留的黑暗元素，这时，另一只灼热的大手覆了上来，某个部位似乎更加地兴高采烈了。

朔夜冷冷地看向那个笑得十分可恶的家伙，右手一翻，锋利的指甲在那只咸猪手上留下了几道深可及骨的血痕，然后，虚虚地指着某个重点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