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条尾巴 上——巫哲
巫哲  发于:2013年10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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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聊着天就突然发火了呢?”季骁没松手。

“你能舔到肚皮有什么了不起,猫都能舔到,狗也能舔到,老鼠也可以……”丁未不肯停下脚步,就这么拽着季骁往前抻着走。

季骁听到这儿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合着这孩子是为这个不高兴,还修练了快二百年的猫精呢,就这点心性,季骁忍着笑:“要说最厉害,还是你厉害啊。”

“为什么。”丁未转过头。

“因为我没法变成猫啊,所以我能舔到肚皮只是个假设,扯个蛋而已,”季骁拍拍他脑袋,“还是你厉害。”

丁未想了一会,笑了起来,眼睛都笑眯缝了,笑了一会突然说:“去兜风吧?”

季骁发动摩托车时在心里叹了口气,如果没有老妈和沈瑜之前二十多年的培养,他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得住丁未这种忽冷忽热一会一个想法的折腾。

“不能去远,你下午要上课,我下午也还要值班。”季骁往前挪挪了,想把车座上的皮带露出来好让丁未抓,但丁未似乎已经忘掉了皮带的存在,直接跨上车抱住了他的腰。

“嗯,去滨江路吧,去河边呆会。”丁未把下巴搁到他肩上,在他耳边挺兴奋地指挥,“开快点。”

其实季骁挺累的,但看到丁未那张充满期待的脸,又没法拒绝。

早上那老太太家在八楼,窗户还是关着的,他吊在窗户外面很长时间才进了屋,问老太太为什么不找110,人家那里有专业开锁的,老太太说你们消防队离得近,再说万一着火了,你们过来顺手就能给灭了……

把车飚到滨江路,又按丁未的指示,沿着路飚了两个来回,俩人这才停了车在河边坐下了。丁未兴致很高地捡了小石子儿往河里扔,想打水漂,虽然每颗石头都是结结实实地砸进了水里,他还是乐此不疲地继续扔。

季骁沉默了一会,他不想破坏丁未的好心情,但有些话还是必须得说:“丁未啊,你们于老师说你总是不写作业?”

“嗯,不会写。”丁未扔出一颗石子儿,点了点头。

“……有空我教你,”季骁站起来,捡了块扁石头弯腰扔了出去,在水面上打出五六朵水花来,“她还说你上课总睡觉。”

丁未盯着季骁的动作看了一会,也捡了一块,这次扔出去之后石头蹦了两下,他很欢实地蹦了一下又捡了一块:“晚上修尾巴很累,所以白天睡觉。”

季骁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了,他本来想教育一下丁未好好学习什么的,但丁未的回答听上去理由非常充分。

“其实……你为什么要上学?”季骁看着丁未扔石头,过去把住他的胳膊给他纠正了一下手的姿势。

“大叔要我上,说对修尾巴有好处。”丁未这次再扔出去,明显进步了很多,他回过头冲季骁笑了笑,挺开心。

“大叔?”季骁有些奇怪,难道还有别的人知道丁未的身份?猫精组织的保密工作这么差。

“嗯,他是老猫了,”丁未被江风吹得有些冷,往季骁身边靠了靠,“但是我没见过他的猫形,肯定不好看,也许都掉毛了……”

季骁听到这个话的时候已经没有精力去惊讶了,继丁小爪和那只灰老鼠之后,又出来一只老猫,现在就算告诉他林梓其实是黑熊精,他估计也不会再吃惊了。

“以后你放学了我给你补补课,”季骁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总得把作业解决了,你们老师挺凶的,回回都骂得我一身汗。”

“不要。”丁未皱皱眉,挨着季骁坐下,把身体缩了缩想让季骁给他挡点风。

季骁看了他一眼,把外套脱下来披到他身上:“为什么不要?”

“我根本不想去学校,也不觉得对修尾巴有什么好处,很烦,”丁未缩在季骁的外套里,脸上表情很不屑,“同学都是白痴,我也不想理他们。”

“话不能这么说,”季骁笑了笑,“都没接触过怎么知道,上学的时候更容易交到真朋友,你那个老猫精大叔让你去学校,肯定有他的道理,也肯定不是打算让你就这么混日子吧。”

丁未没说话,手在脚下的石头里扒拉着。

季骁也没再说话,提到同学的时候,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想到了自己,同学,真朋友……这不是一件好受的事,他猛地觉得心里堵得慌。

送丁未回学校的时候,一路他都沉浸在回忆当中,丁未时不时在他背后说着什么,他都没注意听。到了学校门口,他停了车,腿撑着地看着丁未从后座上跳下来,还是老样子,也没跟他道个别就往里走,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丁未:“放学我来接你,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去干嘛?”丁未回过头。

“去了就知道了,见见我一个朋友,”季骁笑笑,“很好的朋友。”

季骁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个念头,也许只是因为想让丁未多了解些人类之间的感情,丁未是一只猫,虽然拥有人的外型,但似乎用了一百多年也没能真正溶入过人类当中。

他每次看到丁未因为一点点小事生气,又因为一点点小事开心,都会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不知道那个猫大叔让丁未上学的用意,但既然丁未现在生活在人群之中,这份经历也是来之不易,不好好体会一下挺遗憾的。

还有,就他那个古怪的猫脾气,以后一定要给他扳一扳,季骁实在想不通丁未这百十来年是怎么混过来的。

丁未当然不知道季骁的想法,他只知道下午一放学,出了校门就看到了季骁坐在对面街的栏杆上等他,摩托车就停在旁边。

“兜风吗?”他很欢快地跑过去。

“嗯,”季骁从栏杆上跳下来上了车,“换个线路兜过去。”

这次兜的时间挺长,季骁一路都没有出声,丁未也顾不上理他,在后面搂着他的腰东张西望,季骁带他走的这条路他从来没来过,空气也很好。

他心情不错,还把舌头伸出来迎着风吹了一会,被灌了一口风咳了半天才闭上了嘴。

不过他发现季骁的车越开越偏僻,最后路上已经完全没有了行人,他有些奇怪,但还是有些兴奋:“要出城吗?”

“不用出城,就到了,”季骁把车拐上了一条小路,“五分钟。”

拐上小路之后,丁未很快就发现了这条小路的路边有些奇怪的东西,仔细一看,都是白色和黄色的纸,这些纸他认识,是纸钱。

“季骁,”丁未扒住季骁的肩,凑到他耳边,“你带我去墓地?”

第三十一章:眼泪和吻

这是离市区最近的一个墓地,因为还没到清明节,墓园里没有人,很安静。季骁把车随便停在了路边,带着丁未走了进去。

门口守墓地的老头正在清扫落叶,他俩进去的时候,老头只是抬眼看了看他们,也没搭理,继续扫地。

季骁进了墓园之后整个人的神情都变了,脚步放得很轻,落地时只有很细微的声音,像是怕惊扰了谁似的,这让丁未跟着有些紧张,也放轻了脚步,尽管他本来走路就没有声音。

季骁对这里很熟,带着他在一排排看上去没有区别的墓碑里不急不慢地走着。丁未没有来过墓地,只在很久以前去过乱坟岗,印象很不好,四周弥漫着死亡的气息。但现在的墓地就完全不同了,看起来很像公园,干净整洁,空气也不错,他觉得趴在这里晒晒太阳也是件不错的事。

一直走到了其中一排的尽头季骁才在一块墓碑前停下了脚步。

丁未凑到他身边看了看这块碑,上面的照片是个男孩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名字叫崔远航。他看着上面的日期,在心里算了一下,17岁,觉得有点不对,他算数一向很差,于是又重新算了一次,还是17。

“17岁?”他看了季骁一眼,小声问了一句。

“嗯,”季骁点点头,在碑前蹲了下去,手在照片上轻轻擦了擦,“死的时候还没满17周岁,差两个月……”

丁未在季骁身边蹲下,想了想又直接坐到了地上,他在靠近季骁的那一瞬间,感受到了季骁心里的某种情绪,这在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这种难以名状的悲伤情绪让丁未很吃惊地看了一眼季骁,季骁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来,很平静。

在丁未眼里,季骁一惯给人的印象就是大大咧咧的好好先生,不会生气,不会着急,永远微笑着说话,却没想到他会有隐藏得这么深的另一种情绪。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朋友?”丁未因为感受了季骁的情绪,有些郁闷。

“嗯,远航我俩是发小,”季骁笑笑,也坐了下来,“幼儿园就一块混了,号称黑白双煞。”

丁未看了一眼崔远航的照片,又看看季骁,崔远航挺白的,季骁的皮肤是小麦色,他托着下巴:“你是黑煞吧?”

“没错,”季骁乐了,笑了一会又轻轻叹了口气,“不过这小子比我野多了。”

丁未不知道季骁是怎么笑出来的,他几乎有些怀疑自己感受到的不是季骁的情绪,他有些奇怪地盯着季骁看了一会,没说话。

奇怪的人,明明心里很难受,却还在笑。

“我们那会一放假就泡一块,爬树翻墙,横行乡里……”季骁靠在身后的碑上,仰了仰头,眯缝着眼回忆。

“他怎么死的?”丁未打断了他,直接问了一句。

季骁后半句给噎在了喉咙里,心口一阵发堵,好半天才拍了拍丁未的肩:“你还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委婉啊。”

“那……”丁未心里跟着季骁抽了一下,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很难受,但又不愿意停下来,他对于季骁这样的状态有些好奇,可是怎么能委婉一些他不知道,停顿了一会之后小心地又问了一遍,“他是怎么死的?”

“你去过仓库吗,很大的那种,堆了很多袋子,装的是什么我记不太清了,反正堆得跟小山似的,很软,”季骁看着崔远航的照片,眼神有些飘,“我俩特别愿意去那个仓库呆着,爬到最上面,躺着聊天,一般不会有人进去,很安静。”

丁未看着季骁慢悠悠地说,很想继续问,那他是怎么死的,但咬了咬嘴唇没有问出口,季骁的悲伤已经渐渐漫了过来,从来没有体会过的这种难受让他莫名地有些想流泪。

“我们是高一的时候发现那个仓库的,后来不上课的时间多半都泡在那里,”季骁还记得他跟崔远航俩人溜进仓库时那种又紧张又兴奋的感觉,就跟秘密基地似的,“那年寒假我们差不多每天都去,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话可聊,都扯到20年之后的事了……”

丁未安静地抱着腿,下巴放在膝盖上听着,他很少跟人聊天,最多跟苏癸说说话,但也说不了几句,不是不想说了,就是打起来了。

“有一天特别冷,”季骁沉默了一会,像是在回忆那天有多冷,很久才又慢慢说了下去,“冷得冻骨头,我说烤火吧,能暖和些,正好远航身上带了火机。”

丁未偏过头看着季骁,他已经能猜到后面的故事。

“我们找了个铁片放在垛子上面生火,”季骁的声音有些哑沙,说得开始有些费劲,“冬天干燥,你懂么,东西很容易着……火星子蹦出去我们都没注意,着起来的时候才发现……”

“跑啊。”丁未插了一句,他怕火,上回跟去火场要不是因为怕季骁出事,估计他早就窜远了。

季骁看了一眼丁未,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傻小子,当时我们哪敢直接就跑,让人逮着在仓库放火不得揍死啊。”

丁未心里挺难受,季骁这个笑容很勉强,他看得有些心疼:“你别笑了。”

“我们想灭火来着,”季骁每次想到这里,都会觉得喘不过气来,如果当时他们没有想着灭火,事情也许不会像后来那样,或者,他不提出生火取暖的话……季骁点了根烟叼着,“发现的时候火不算大,总感觉用衣服拍两下就能灭了。”

结果没拍灭。

季骁收回目光,落在自己鞋尖上,丁未碰到他腿的时候,发现季骁在颤抖。他很想安慰一下季骁,但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没有这样的经历,一个男人在自己面前因为悲伤而发抖。

很难过。

“火烧得很快,都是一碰就着的东西,没一会就烧成一片了,”季骁缓了一会又继续说,手指在地上无意识地轻轻敲着,“我们从垛子上跳下来的时候,垛子塌了。”

丁未猛地坐直了身体,绷了半天才慢慢回到了之前趴在自己膝盖上的姿势,咬着嘴唇。

“他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开了,我摔得挺远,等我爬起来回头看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他,他被压在垛子下面,”季骁按了按眼角,嗓子发哑,“火都着成一片了。”

“我想回去找他,可是很难靠近,我身上衣服也着了,但我能听到他的声音,”季骁吸吸鼻子,仰起头盯着天空发呆,“我真的想把他弄出来……”

“后来呢?”丁未虽然已经知道了结局,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后来来人了,有人把我拖了出去,他没出来。”季骁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他还记得崔远航在火里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兄弟,跑啊。

季骁的手在照片上摸了一下,这件事,在那之后他没有再跟别人提起过,一直被自己强压在心底,假装已经忘记,但之后的几年里却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

冲着照片发了一会呆,他觉得自己的情绪好一些了,才想起来丁未在身边一直没有出声。季骁转过头,丁未还是之前抱着腿的姿势,定定地看着他,脸上有两道泪痕。

“不是吧,”季骁有些吃惊,赶紧靠过去搂住丁未的肩,“我还没哭呢,你怎么哭了?”

丁未皱皱眉,他一直忍着不想哭,现在季骁这一搂,他一下哭出了声,而且声音很大,闭着眼往季骁怀里一蹭,哭得话都说不明白了:“好难受……”

季骁已经顾不上去想崔远航的事了,他觉得自己只是说了这么一件事而已,也没有多动人心弦的,怎么就能把这孩子弄得号淘大哭了呢。

本来只是想让丁未知道,什么是朋友,什么是感情,没想到丁未会是这个反应。

这药下猛了?

“别哭啊你,”季骁有点手忙脚乱地搂着丁未,在他后背轻轻拍着,“早知道不跟你说这事了……这事都过去好几年了,别难受了啊,都过去了。”

好一会丁未才好了一点,但还是在抽泣,蹭得季骁胸口一片湿,季骁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看了一会,又看了看自己胸口:“我靠,你鼻涕都哭出来了。”

“你闭嘴!”丁未愣了一下,一把推开季骁,拉起衣服在自己脸上胡乱擦着。

“其实今天带你过来这跟你说这事,也不为别的,”季骁在自己兜里掏了一会,掏出一包纸巾扔到丁未面前,“你说你每天修尾巴对吧,你修出人形都这么多年了,但是……”

丁未抽了一张纸巾捂在脸上,只留出一对眼睛瞪着季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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