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宫(出书版)下 BY 末回
  发于:2012年0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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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越来越觉得无所适从,他脑子里还有很多疑问,自己怎么会在这,太皇太后又为什么会在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再多的疑问,他也不敢开口向面前的这名老人询问。

她是太皇太后,当今天子的皇祖母,一个曾经和皇太祖征战沙场,且在失去丈夫后,先后扶持两位幼帝登基并与狼子野

心企图逆谋的大臣们明争暗斗,在清除心头大患之后,逐渐隐退的风云人物。

皇帝没在平安面前提及过他的皇祖母,世人提起她,多是敬佩,在平安的想象之中,她应该严厉,应该一身华服,应该

睥睨天下……

可事实上,她眉目淡淡,一头银发,只别着一根翠绿的玉钗,一身素衣,周身一股似有若无的檀香,和一个普通的大家

主母没什么不同,甚至还朴素许多。

「在想什么?」

这才意识自己居然无礼地望着老人兀自发呆,平安有些困窘,讷讷道,「回太皇太后,小人没想什么。」

老人却会心一笑,道:「是不是在想,我怎么没一点太皇太后的模样啊?」

被直接戳中心事,末平安面上一赧,尴尬得连话都不知该如何说了。

老人手捧茶杯低叹:「只要没有太皇太后这个身分,其实我也就是个普通老人罢了……很多时候,人总是身不由己,很

多事情,也都是迫不得已。」

「不说这个了。」老人顿了一下,望着平安说道:「宋平安,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秦宜把你带到我这吗?」

平安自然是不知道的,于是他老实地摇头,回答:「回太皇太后,小人愚笨,请您明示。」

太皇太后莫名一笑,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道:「你很重要,现在,我要拿你来赌,赌在烨华心中你有多重要。用你

一条性命,看能不能交换慕容一族上千人的性命!」

即使是一场豪赌,若是没有足够的胜算,又如何敢轻易下注?

知道了人是被谁带走的,自然是去找人要回来,皇帝直接去了慈宁宫,然而,太皇太后闭门不见,一名宫女出来传话,

说:「皇上,太皇太后说她人不舒服,要休息,请皇上先回去,她老人家还说,若您再来,请先想明白了再来找她。」

什么?

闻言,皇帝恨不能直接闯进去,只是太皇太后敢闭门不出,自然是有恃无恐,皇帝若贸然进去轻易厅事,后果不堪设想

重要的人落入人手,纵然再气再急再不安又如何,如今一切已是占尽下风,唯有束手束脚垂首苦闷而已。

回去以后,烨华心有不甘地坐在椅子中,悔恨自己的轻信,之前有查过秦宜的出身,并无什么特别。他是从皇太后那边

过来的,谁又料到,他其实是双重身分,看似皇太后的人,实则却听命于太皇太后。

这个打击对烨华不可谓不深,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弯弯曲曲无数条掌纹,就像人弯弯曲曲永远看不透的内心。烨华

蓦然握紧,双目瞪如裂血,这个世间,难道真的没有人可以相信了吗?

良久之后,握紧的拳头松开,烨华颓然而卧,不,就算世人都背叛自己,他还是愿意去相信一个人,一个目前不知身在

何处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烨华起身去寝宫换了身衣服,偷偷出了宫。

烨华没去什么地方,直奔郑容贞府上,郑容贞打开门一见是他,颇有些意外,却甚是冷淡:「不知皇上到在下府中所为

何事,若是要问罪郑某擅离职守,直接派兵来缉拿便是,天子亲自动手实在让郑某受宠若惊!」

烨华伫在门外,眼睛不眨一瞬地直视他,严肃道:「郑容贞,平安不见了。」

郑容贞一愕,赶紧道:「怎么回事?」

烨华看了一眼左右,低声说:「进屋再详谈吧。」

郑容贞把人拉进屋,砰一声合上大门,两人前后走进屋中坐下,郑容贞开口就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烨华未语先敛眉,一脸凝重:「若我猜得不错,是太皇太后派人掳走了平安,她欲用平安换慕容一族的性命。」

郑容贞震惊地瞪他半晌,蓦地站起来,气急地道:「既然已经知道原因,那你还不去办,来找我干嘛——难道,你不愿

意?」

听闻此话,烨华比他更愤怒,狠狠地说道:「我愿意,我怎么会不愿意!但是事情远没这么简单,你明白吗,她是太皇

太后,她不仅仅是我的祖母,更是曾和太祖征战沙场心机叵测的可怕对手!」

郑容贞逐渐冷静,慢慢坐下,盯着他问:「你把事情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烨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太皇太后掳走了平安,我派去保护平安的暗卫被她派人杀了,如果只是要用平安交换慕容一

族的性命,她大可不必这么做。她为人做事,必有深意,杀或不杀这名暗卫,意义绝对不同。」

「你的意思是……」

烨华一脸平静:「若不杀,也许事情会简单许多,若杀,也许牵扯的不仅仅是慕容一家,或许她不会轻易就放过平安。

」顿了一下,他看向郑容贞的脸,又道:「郑容贞,我知道你不喜我的行事作风,对于此事我不会做任何辩解,但我现

在真的需要一个可靠的人来出谋划策,要对付太皇太后这样的人,只靠我一个人,目前很难与之抗衡,而这个人只能是

你。平安,我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他的存在,不然以后,他的处境会更难以预料。」

说到这个,郑容贞忆起一事,他问:「你不是一直想尽办法护着平安周全吗,太皇太后又会如何得知他这个人?」

烨华不禁握紧放在膝上的双手,眼中掠过一道冷光,他沉声道:「我身边,出了内贼。」

也是他这一句话,郑容贞这才逐渐领悟太皇太后之心机深沉,皇帝如此疑心重重的人,她都能埋下这么重要的眼线,是

需要多深远的谋划,多可怕的耐性。

纵然已不愿再身涉局中,但如今,为了平安,郑容贞不得不再一次迈进官场之中。而这一次身陷其中,被大义、亲情、

友情重重束缚,至死,他都没再有机会远离官场。

平安被关起来的第三天,太皇太后又来了,她问平安吃得如何,住得如何?

平安还能如何答,自然是讷讷地说:「承蒙太皇太后挂心,小人一切安好。」

太皇太后笑了,坐下,道:「皇上来过了。」

平安闻言,难掩脸上的惊喜,然,一对上太皇太后幽深的目光,不由脸色一僵,默默地垂下脑袋。

「你觉得他是来救你的?」

平安惊慌地摇头道:「不,皇上怎么会来救小人,皇上又不认识小人——」

太皇太后却侧目冷笑:「你觉得还有隐瞒的必要吗?想想是谁带你来这的吧。」

想起昏过去前见到的那人,平安面色又是一变,再也说不出话。秦公公,是把皇上与他之间的事情全看在眼底的唯一的

一个人,若他是太皇太后的人,那么太皇太后如何能不知他与皇上之间的种种?

平安很震惊,他万万没想到,如此受皇帝重用的秦公公居然听命于另一个人,若是皇上知晓,他肯定会很伤心……

想到那人在人后一脸的寂寞脆弱,平安的心莫名揪疼。

上回,太皇太后说完用他一命换慕容家上千条人命的话后,未等平安有所回应,深深朝他望来一眼,便起身走了。

这次太皇太后来,又想说些什么呢?

平安不安地看着这位安详的老人,满头华发,眼角的鱼尾纹皆是岁月的证明,深邃的眼中是逐渐累积挥抹不去的睿智精

明。

太皇太后微微眯起眼,鱼尾纹又多了些,她淡笑道:「皇上来了,可他没留下只字片语又走了,你失望吗?」

平安呆了一下,努力地想,如实摇头:「回太皇太后,小人不失望。」

太皇太后盯视他半响,方才哦一声,声音透露自己的怀疑。

平安握紧膝上的布料,平静地说道:「太皇太后,皇上能记着平安,平安心底是高兴的,皇上若不理平安,肯定是为了

顾全大局,为了江山社稷,平安又有什么可失望的呢?」

太皇太后笑得不以为然:「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其实你心里也明白,皇上坐拥后宫三千佳丽,能记得你多久,曾经是刘

皇后,再者是杨昭容,还有沈贤妃,接下来又是谁能够承受他几年宠爱?

就算皇上喜爱男色,但你一个没相貌没出身甚至连地位都没有的小护卫,起初尝尝鲜也罢了,以后再遇上别的要长相有

长相,要才华有才华的人,皇上与他出双入对相敬如宾,转眼肯定就不知道你姓什名谁了。」

「宋平安啊宋平安,你敢说你就真的不怨不恨?」

太皇太后的话并非没有根据,处在这样的环境,是个人都会怨,是个人都会恨,更何况像平安这样,别说没有占个名分

,甚至连一点好处都没有捞上,若皇帝就这样把他踹了忘了冷淡了,这已经渐渐沦陷的心该如何处置?

平安的脸色刷地青白,太皇太后的话就像一记闷拳狠狠击在胸口,什么从来都不会去想的事情突然之间痛裂开来,他却

为此震惊,难道他真的怨真的恨?

在听到皇上宠爱别人时,在听到皇上与其他女人生下孩子时,在听到皇上会遗忘他时……

平安陷入苦闷中挣扎纠结,太皇太后眼底的冷意却越发浓郁,不知道过了多久,平安蓦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平安低垂着头,说:「太皇太后,您说,青楼的女子面对每一位不同的恩客,她们会恨,会怨吗?」

不知他为何突然扯上青楼,太皇太后微微蹙眉,道:「你何出此言?」

平安似察觉自己失言,赶紧解释:「太皇太后,小人不识字不懂学识,此番比喻极为不当,可小人……小人……」

平安跪在那手足无措,太皇太后静默片刻,方道:「无妨,你说下去。」

平安这才慢慢说下去:「太皇太后,小人曾经……去过一次青楼……」

那是平安的第一次,为庆贺他二十岁的生辰,友人准备的厚礼,带他去青楼开荤。尽管那次体会没有太多的感觉,但他

犹记得醒来时,那名和他共度一夜的女子正对镜梳妆,暖暖的灯光之下,映得女子面容柔和,初识情事他不禁就傻傻地

对她说:「我、我会娶你。」

那女子闻言,指着他大笑不止,直把他笑得尴尬万分深以为说错了什么话。

后来那女子说:「傻小子,回去吧,以后再来青楼,不要再对这里的女子说这种胡话,不要给她们希望让她们去想去盼

,希望一旦落空就成了绝望,比直接杀人还残忍啊。」

「太皇太后,平安家里向来清贫,家中老爹教平安不要去奢想富裕人家的快乐,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老百姓也有老百

姓的幸福。皇上之事——平安从来都不敢更不曾奢想。皇上是皇上,是真龙天子,是九五之尊,平安只是一个什么都不

是的平头老百姓。如今就算皇上与平安有所牵扯,平安同样不敢有所痴心妄想……太皇太后,平安笨,但很多人告诉过

平安,不去想太多,就不会有太多失望,所以,太皇太后,平安真的不怨不恨。」

不去想就不会怨,不去盼望就不会悔恨。

太皇太后听完,有些怔然,随后才幽幽一叹,道:「你不笨,你能说出这番话,就足以比那些自命不凡的人聪明千万分

。」

不去想太多,就不会怨太多,可真正的做得到的人,有几个?世间繁华美丽权力欲望,哪一个不是致命的诱惑?诱惑之

下,所有的告诫皆是过眼云烟。

太皇太后长长一叹,拂动衣袖,起身离去,屋外卡嚓锁门声一响,平安顿觉无力地坐在地上。

第六章

慕容家的人,皇帝留着没有处置,他与郑容贞经过一夜探讨,终还是认为直接找太皇太后谈判为佳。与其在这埋头苦想

浪费时间,不如直接出击,以攻为守。

明着布局了一切,暗中烨华也没放弃派人偷偷去查探平安的行踪,然而太皇太后又怎会把平安藏在他能轻易找到的地方

所以烨华不止一次失望了。

那一日去慈宁宫,烨华没带多少人,只有随侍几位的太监和抬龙舆的八位辇士,再加一个郑容贞。

烨华明白,他不是去围剿清查,而是交涉,交涉不需要带亲军,但为防万一,烨华还是做了些准备,随行的这些人,个

个身手不凡,当然,除了郑容贞。

皇帝还没到慈宁宫,早就有人前去通报,一声一声「皇上驾到」宣示这位尊仪不凡的帝王的亲驾。

皇帝在慈宁宫内一间小院处下舆,命其他人等候在院外,只身孤入。第一次步入后宫之中的郑容贞目送他离去。立于原

处,久久不动。

皇帝在屋中坐定,与太皇太后闲话家常。太皇太后一脸慈爱,让宫女上茶上点心,然后道:「你们都出去吧,让哀家和

皇上好好聊聊,这些天他总忙,有多久没来向哀家请安了?」

宫女们会心掩笑,款款退出屋外。

等人离开,太皇太后拿起茶饮下一口,笑道:「皇上近来可好?」

「劳皇祖母挂心,朕睡得好吃得好。」皇帝难得开胃地拿起甜腻的小点心吃了一口,「皇祖母身体如何?」

太皇太后笑眯了眼:「承蒙皇上开心,哀家再活十几、二十年不成问题。」

皇上笑得比她还开心:「若皇祖母觉得在宫里住久了闷,朕在京城边给您盖座养心殿让您搬去住。」

「哀家真是让皇上费心了。」

祖孙你来我往,其乐融融,不明就里的人恐怕还真觉得他们关系不错,其中的剑拔弩张也许只有他们才能体会。

皇帝吃完一块甜糕,拍拍指上沾到的碎屑,方道:「若皇祖母觉得这主意不错。朕回去后就找人去办,届时,皇祖母也

可邀一、两个旧友相随,譬如,幕容家主。」

闻言,太皇太后眼角的笑意敛了些,细不可察地叹一口气:「皇上想必也查出不少事情了吧。」

「不多不少,却着实意外您和幕容家主居然曾有过婚约。」

太皇太后放下茶杯,用手绢拭去嘴角的水渍:「这事一提起来,就觉得遥远得不像真的。当年和慕容家主的婚约,是两

家先辈定下的,好不容易等两个人都长大,眼见就要办成婚事了,可惜……」

「可惜幕容家主为了另一个女子不惜违背两家的承诺毅然毁婚。」

「是啊。」太皇太后点头,「置两家的面子,置哀家的名誉于不顾,就这么与别的女子私定终身,发誓非卿莫娶,当年

哀家对慕容家主只有四个字,恨之入骨。」

皇帝沉吟道:「这也正是幕容家主欠您一个人情的原因。」

太皇太后不知忆起什么,面容柔和许多,她道:「后来哀家一怒之下离家出走,正逢战事突起,混乱之中就遇上了他…

…那个时候,哀家不但不恨慕容家主,还感激他。要不然又怎会与他相遇相识相知……」

这个人就是太祖顺安帝,他与太皇太后相互扶持伉俪情深已是民间广为流传的佳话,只可惜太祖死得太早,早得让所有

人猝不及防。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骤然沉寂,太皇太后良久之后,沉声道:「皇上,哀家保证慕容家绝对不会起任何反叛之心,当年哀

家随同太祖征战南北,他们也不曾看在哀家的面子上插手任何事情,是哀家把不问世事的他们卷入皇家的斗争之中,哀

家有愧。若慕容家出什么差错,哀家对不起与慕容家世代交好的列祖列宗。」

烨华眼睛直直望她,低声道:「那么,平安呢?」

太皇太后静静地望进他幽深的双瞳之中,须臾之后,拿出一块玉佩,递到烨华面前。这块玉,就是最名贵的羊脂白玉,

上面雕着挡灾避祸的貔貅,当年烨华亲手交给平安,就是希望他从此远离祸事,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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