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宫(出书版)中 BY 末回
  发于:2012年0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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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买,我还不卖呢。」郑容贞捧着酒壶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对愣住的人笑了一笑,「你想要我的画,只能用酒来换。这些年你给我送来的酒够换一车的字画了,可惜这幅是我给一家画坊画的不能给你,下次郑某再给你画。」

看到他笑着举高手里的酒示意,宋平安才明白过来,憨憨地挠挠头,也跟着笑了。

看着他一副老实人的笑脸,郑容贞在捧壶喝酒之前,静静地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思虑。

「平安,日后若有需要郑某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

宋平安一脸莫名,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笑道:「我能有什么事,你呀才最让人担心。」

郑容贞只是一笑,话锋一转:「平安,你快二十六了吧,你家人就没催你成亲?成家立业是人生大事,你都这个年纪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我着什么急呀,我连孩子都有了……」

「什么,你有孩子?」郑容贞吃惊得差点把嘴里的一口酒喷出来,「怎么之前都没听你提起过?」

宋平安有些为难,不知如何向他开口。毕竟这件事牵扯过多,很多事情都不是能够随意公开的,便没向郑容贞说明。这些年来,在爱孙心切的父母的感染下,宋平安早在不知不觉间,把靖平当成自己的儿子,每次见他,都忍不住抱起来亲亲,听他叫一声声爹时,心里更是乐开了花。尽管没有主动去提及,可这次听郑容贞这么一问起时,还是自然而然地把孩子的事情说了出来。

见到向来老实耿直的人一脸为难,郑容贞拍拍他的肩,示意他不好开口便不要说了。

「谁都会有难言之隐,你不想说出来便不要说,郑某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

「谢谢你,郑兄。」听他这么说,宋平安松了一口气。他不擅于说谎,更不想欺骗郑容贞这个朋友,但这件事牵扯实在过大,他难以开口,万幸的是能够得到他的谅解。

「不管如何,郑某还是那句话,若你当我是朋友,日后若有麻烦,一定要找我。」

诚挚的话语最容易让人感动,宋平安点头答应。

「我会的,同样,郑兄若有麻烦也请告之平安,平安虽没什么本事,但一定会竭尽所能。」

郑容贞对着他笑,猛灌一大口酒水后,递给平安,让他也喝,平安接过仰首也是满满一口。

闲愁如飞雪,入酒即消融。好花如故人,一笑杯自空。

过了一段时日,宋平安无意在街上一间画坊处看见墙上挂着一幅画,画的下端盖印两个熟悉的字。他问画坊主人,这两个是何字,主人答:阡陌。

阡陌一画难求,阡陌一画值千金,宋平安给他送去几年的酒,他说可以换一车的画。

这两年的时间,继皇长子靖霖之后,皇帝又陆陆续续添了两位皇子和三位公主,皇后刘氏仍然没有半点怀孕的消息,即使声音不大,但民间还是时不时出现皇后能不能再孕,有没有资格再坐着这个位置的风声。

皇太后看似平静的表情下,瞥向皇后的目光已经带着不悦,太皇太后依然端坐于祠堂正中,默默执珠念经。皇帝依然是该上朝就上朝,该晋见大臣便晋见大臣,该翻后宫的牌子就翻,受他宠幸的妃子一部分都会有孕,雨露均沾倒无可厚非。

皇宫便沉浸在这种一触即发的平静中。

太后姓田,她的父亲也就是当今内阁大学士权倾朝野,经营数年自成一派门生无数,褔荫族辈,朝中不少官员都和他有所关联,由田大学士一手提拔,入仕不到半年便已经升任兵部侍郎的洛东海是内阁大学士田镇的外甥,也是皇太后的表弟,即使没有这个四品官位,光是这一层层关系下来,就能压死不少人。

当然,这个洛东海也和他的身分一样目中无人飞扬跋扈,欺压百姓宿娼嫖妓闹市纵马,简直是朝廷律令禁止什么他就去做什么,在朝为官却目无王法,令人憎恨,偏偏这个坏透的人还有点本事,朝廷在军事方面急缺人才,而他恰恰就懂这个。

也是因为他的身分,还有他的这点本事,隆庆帝什么都看在眼底,却也只能视若无睹。

洛东海算是隆庆帝的长辈,按辈分来算,他还算是皇帝的表舅舅,见皇帝从未管束过他的事情,胆儿便也养得更肥。

平安三年的六月初七,洛东海闯出件祸事,这件事在田镇眼底不算什么,在皇太后眼底不算什么,毕竟还和那些他曾做过的坏事相比根本不算什么,但皇帝咬牙切齿地掀翻了面前的书桌,岸上的东西散落一地,皇帝人不泄愤地冲上去再踩上数脚。

秦公公在一旁看着,于心长叹一声。

初七的那天,洛东海在宫禁时间私闯入宫,守门护卫上前去挡,被他长鞭一挥打翻在地,另一名护卫欲拦,反被嚣张极致的他鞭至昏厥,旁人畏惧他的身分无人敢拦,最后让他扬长而去。

可谓打狗也要看主人,宫门的护卫算是皇宫的颜面,一般的大臣哪敢轻视,也唯有洛东海这样的人敢如此嚣张。

若是一般的人,皇帝至多也是冷笑数声,忍一忍压至日后逐一清算,但这次,洛东海算是捋毛捋上老虎须,因为被他鞭打得昏过去的人便是宋平安。

消息一传至皇帝耳里,还没等得意洋洋的洛东海坐稳椅子,就被赶来的禁卫五花大绑直接押去大理寺听候发落,皇帝事先有口谕,可先行刑。

同样获知消息的皇太后脸色一变,匆匆赶至御书房,没等话出口,皇帝一脸冷色直接把洛东海的一干罪证摆在皇太后面前,皇太后无语半晌,终才道:「皇上,至于吗?」

这么多罪证并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收集到的,很多都已经是数个月前的事,皇帝那时为什么不发作,反而要压到现在才发作?难不成私闯入宫鞭伤几个护卫就如此让人容忍不得?

「皇上,洛东海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

皇帝冷笑:「主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皇上……」

「太后!」皇帝直视皇太后,双眸冰冷,「宫门是皇宫的脸面,他都已经一个耳光扇到朕的脸上了,叫朕还怎么忍?」

皇太后仍不肯放弃,试着劝说:「皇上,罚一罚也就算了吧,他会知道过错……」

「太后,如今这个算了,那以后其他人是不是也能就此算了。」皇帝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他们踩在朕的头上想扇就扇,想怎样就怎样,那五年前朕还不如把皇权拱手让出去,随他们怎么折腾!」

皇太后双唇发颤,凝视儿子良久,才道:「皇上,这次真的这么严重?」

皇帝直视她,一字一字道:「太后,朕是皇帝!」

皇太后再无语,走出御书房回后宫的路上,慢慢忆起一件事,便派人去查问,甫回到宫中坐下时,派去的人也回来了。

「回太后,这次伤的是两个守宫门的护卫,一个叫宋平安,一个叫唐青,叫宋平安的伤得比较重,皇上已经命太医前去为他们诊治过,两人皆性命无忧。」

皇太后默默挥退下去,还没等捧起茶喝上一口,宫女上来报,田大学士求见。

皇太后轻叹一声。

田镇一进来就问女儿皇帝这次怎么这么大的火气,皇太后把皇帝的原话向他复述一遍,末了又道:「怕是让皇上想起从前的事了,当年那邓、赵、柳、康四个大臣从未把皇上放在眼底,这皇宫也是想进就进想出便出,皇上,心里恐怕还恨着……」

田镇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道:「我进宫之前先到大理寺探过了,这次想来皇上恐怕不会放过洛东海,这才进去没多久都已经瞧不出人样了……看得出来皇上正气在头上,本来想找你去劝一劝,唉,看来还是没办法。」

皇太后放下茶杯,若有所思道:「皇上毕竟是我的亲骨肉,打在儿身上痛在娘心,你回去向洛家说他这次是闯下大祸,谁也救不了,让他们准备后事吧,至少还能厚葬。」

田镇连连点头,而后还提道:「女儿,你说这件事后,皇上会不会动其他心思?」

皇太后笑了一下,瞥了父亲一眼:「父亲怕什么,哀家毕竟是他母亲,你毕竟是他外公,他动什么心思之前,都要顾虑几分的,再者,有哀家在此坐镇,皇帝想动什么心思,哀家都能把它抹平了。」

皇太后这话是有根据的,皇帝是她从小带大的,尽管教育方面太皇太后作主居多,但其他事务均由她一手操办,皇帝穿什么吃什么,皇帝做什么看什么,他的第一个女人、第一个妻子,甚至是每个妃子都得由她经手,即使知道皇帝因为种种事情有些许埋怨于她,但这些又算什么?她毕竟是他母亲,养育他成人的血亲,就算他是皇帝又如何,他多少都得听她的,多少都得让着她。

当初把皇帝一夜宠幸的一个侍卫下令赐死,皇帝不也照样怨恨,可直至如今还不是什么都没做?

皇太后便是这么想的。

可是皇帝却不是这么想,这次的事,让他坚定要更快清除田氏一党的决心。

人押进大理寺,罚也罚了打也打了,皇太后认为事情会就这么算了,才会叫田大学士回去给洛东海准备一下后事。这位表亲的性命他们不是不看重,这不仅仅是关乎家族的颜面、亲戚之间的和睦,更牵扯上田氏一派的权威和信用。多少人冲着田镇内阁大学士这个招牌投靠其门下,最后形成一个利益群体,此刻田家连自己亲戚的利益都保不住,那还有多少人愿意继续信任田家?

皇太后想到的是这层,田镇何尝又想不到这点,只可惜皇帝要杀洛东海之心已决,他们总不能和皇帝死碰。对皇太后而言,一边是皇帝这个自己的骨肉亲血,一边是与自己无过多往来的表亲,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根本犯不着单单为了这个人和皇帝撕破脸,至于这件事对田家造成的影响,事后再逐一摆平便是。

只可惜皇帝根本不配合他们的如意算盘,烨华从小就被严格教育,有着与他年纪相当不符的耐性,他本打算以最小的损失获取最大的利益,洛东海这件事打乱的不仅仅是田氏一党的步骤,更打乱皇帝放长线钓大鱼的棋局。

宋平安被伤,烨华勃然大怒,派出禁卫直接缉拿凶手,那时气在头上哪管其他。如今人押进大理寺,动过刑,也和皇太后对峙两立,洛东海一死田家颜面受损,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但烨华此刻却处于懊恼与挣扎中,因为这样一来,他最不想面对的事情发生了。

烨华是当今皇帝,谁也无法否认,尽管如今他的皇权仍处处受限无法自由施展,但颁布律法实施改革甚至封官加爵这些事情他还是能够办到,那为什么这个当朝天子、一国之君迟迟不肯给他视为亲人的宋平安封个官,赏些物什?就算是任个混吃混喝的闲职也好过天天守宫门日晒雨淋任劳任怨,地位卑贱受人白眼。

为什么皇帝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意思,这件事情秦宜秦公公也深为不解,起初以为皇帝对平凡人一个的宋平安至多只是偏执,不用多久就会嫌弃。谁不知道拥有后宫无数佳丽的天子向来喜新厌旧,即使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也不过是一朝云雨一朝血泪,可数一数日子,除去对宋平安的初识,自从被带进后宫的那一天算起,都已经过去几年,皇帝对宋平安的在意不减反增。

这个疑问秦公公曾在某日烨华看起来心情不错时小心翼翼问过。烨华当时正在批阅奏折,闻言便淡淡道:「秦公公,朕问你,可知道护卫营里共有多少名护卫?」

「三千七百余人。」

「那护卫队长有几名?」

「三百人为一队,应该是十二名。」

「队长之上,护卫副统领几名,主事几名,护卫统领又是几名?」

「护卫副统领是两名,主事两名,护卫统领一名。」

「若是出事,你会去找谁?」

「自然是……」秦公公似想到什么,无言。

小孩子打架出事自然直接找能管教的大人,护卫营里出事,身为统领自然,也脱不了干系。皇帝的这番话是在告诉他,身分地位越高,目标便越大,最安全的莫过于淹没在人海中,即使想找也要花费一番工夫。如今田氏一党在朝中牵扯过深盘根错节,日后若要算起帐来,这些排得上名号的恐怕都得清算进去,而现在把重视的人暴露在人前推进风波的漩涡,无疑是置自己与这个人于最危险的处境中。

而到时候,恐怕最安全的就是这些只能够听令办事的小士卒了。

可是现在,烨华一怒之下扣押洛东海身分特殊,却也是迅速传遍朝廷上下,想压都压不下去。就算这件事的过错全在洛东海这一方,但引起这件事发生最终导致洛东海被罢官入狱的却是这两名守门护卫。于是大家都会关注起这两个人,都会知道烨华最不想让他们知道的一个人的名字。

烨华觉得自己在一怒之下干了件蠢事,在皇太后走后,他心烦意乱地坐在御座上。既然已经出手,他明白此刻最应该做的事情便是立刻处死洛东海,以免夜长梦多。即便太后落败而去,但再过不久,田氏一党的人肯定会来烦死他,又或是明天上一堆奏折压死他,让他不得不妥协放了这个混帐。的确,放过洛东海是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最佳方法,但正如之前他和太后所言的那样,这次这么算了,那么下次是不是也能这么算了?

皇帝的权威不容置疑!

在知道宋平安受伤的那一刻起,烨华的心里就憋着一口气,他知道若是这件事能够重来,他的反应还会一样。

这时太理寺卿求见。烨华眼里一道光芒掠过,挥手召来秦公公,却半晌无语,最后才沉声道:「你去见一见他,看他此刻如何,朕等你……」

秦公公拱手正要退下,烨华叫住他:「……若他醒着,你问他,需要朕为他做些什么吗?」

秦公公稍顿,随后方低声道:「是。」

受伤的宋平安和唐青分别被安置在一处僻静院落中的小屋里,秦公公来到时,小屋中只有宋平安一人斜趴在床上,他醒着,正艰难地拉长左手去勾水壶,裸露在外的手臂肩膀一道一道鞭伤怵目惊心。

秦公公此时庆幸来到这的不是皇帝,若是他,看到这一幕估计半夜杀进大理寺把人大卸八块的心都有。

眼见手指离水壶只差不到半分,突然一双手伸过来取走水壶,宋平安不由一愣,抬眼一望,竟然是本该待在内廷之中的秦公公。

秦公公取过一个水杯往里面倒水,走过去喂给嘴唇发白的宋平安喝下后问:「怎么这里只有你一人,你受了这么重的伤都没人照顾你?」

喝尽杯中的水后,宋平安咳了一声才哑着声回答:「小人方醒,他们是看小人睡了才走的。秦公公,您怎么来了?」

「皇上让咱家来看看你。」说罢,秦公公撩起下摆斜坐在床沿仔细查看他身上的鞭伤,这一见,眉毛都拧了起来。

洛东海毕竟是练过的,手劲比一般人重,但他也知道宋平安身体向来强健,听到洛东海把人鞭昏过去时还颇为意外,后来到太医处一问,才知道洛东海是下了死手,宋平安身上的一些鞭伤甚至深可见骨,不得不敷药物包扎。

现在看见宋平安被下的大半个身子裹上一层厚厚的绷带后还往外丝丝冒血,完全可以想像当时宋平安的处境,若是身子弱一些的人,恐怕早死了。

「还疼吗?」

宋平安虚弱却坚强地一笑:「现在好多了。」

他的脸上也有几道不算重的鞭伤,抹过药后已经止了血,看样子应该不会留下疤痕。

太医来之前,秦公公受圣命对太医特别交代,一定要用最好的药,想来太医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秦公公又问:「听说当时你不该出事,后为了救下那位叫唐青的护卫才被洛东海迁怒鞭打,是吗?」

被他一问,宋平安不禁回忆起几个时辰前的那件事,那时宫门外有一人骑马冲入宫门,唐青眼力不好抽刀去拦,洛东海胯下的马受惊,他人也差点掉下来,洛东海稳住马后不管看清来人后的唐青不断求饶,骂完一声下贱东西一鞭把他打翻在地,最后还下马挥鞭过来,几下就把唐青抽打得遍体麟伤满地打滚。

目睹此景,宋平安不作他想,在一鞭又要挥上时冲过去拦住,接着便被震怒的洛东海鞭笞至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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