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墨玺扬笑,墨眸看进女人瞬间倒抽口气的惊艳与快速被压制住的渴望。
他欣赏定力够的人。
「不,我不希望有任何附加的东西在上头。真田小姐,我只收钱,不收钱以外的东西。」
「这是您的损失,邵先生。拒绝我等于拒绝真田一族。」
「我相信你父亲嗣司不会这么认为。」
竟直呼父亲的名?「您见过我父亲?」
「关系匪浅。」夹烟的手,拇指指腹轻轻划过下唇,意在言外。「他是个好男人。」
真田美绪脸色一白,收手,「是我逾越,请您见谅。」
他伸手,等待。
真田美绪凝视伸向自己的手。果然如她所想的修长优美。如果能被这双手拥抱、爱抚——唉。她伸手,与之交握。交握
的瞬间,掌心传来一阵被以指腹刮搔的麻痒灼热。
「希望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邵墨玺微笑。
真田美绪握住发热的手,醺然。
送走了女客,邵墨玺点根烟给自己。
「那个……抽这么多烟不好吧?会得肺癌的。」真田美绪离开的门另一头飘出不确定的声音:「邵先生还这么年轻……
」
「这个世界最糟糕的就是死人太少活人太多。」扬笑轻嘲。
「可、可是啊,您要是这么早就死,我们会很困扰的。您是目前为止最称职的Cleaner了。」
吸烟,一吐。
「你要在里头窝到什么时候,林?」
「这、这里能让我冷静下来,方便和您交谈。」里头的男人声音很尴尬。
「两个男人在厕所只会惹来更多非议。你要我进去陪你吗?我个人是不介意——」
「我介意!」门立刻打开,走出一名长相平凡、顶上油亮、肚皮圆凸的中年男人,神色惊慌地抽出手帕猛擦自己头顶和
额上的冷汗,一手按在肚皮上按摩隐隐作痛的胃。「我、我出来了……」啊啊……他可怜的胃,每来这里一次都会痛上
一个礼拜,最近的案子又每个礼拜都得来一次,呜呜……公务员、公家饭,好难吃……林杰明第N次感叹。
还有三年才可以申请退休,现在政府又没钱,申请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核准让他养老,要是强迫延长服务年限不给
退,啊啊……
叩叩!
「进来。」
「Boss,我给林老爷——先生送药来了。」
「啊啊,来得正好,谢谢——啊!?」
「有什么问题吗?」送药的秘书小姐一脸问号。
「不、不,没什么……」
秘书小姐灿烂一笑。「请慢用,我帮您找的是治胃溃疡的药,药效最好。」
「谢、谢谢。」林杰明谨慎接过,乖乖服下。
「不过听说吃惯了胃溃疡的药,以后一般胃药就没效了呢,呵呵。」
「咳!?咳咳咳……」
「那么Boss,奴家——我出去了,有任何需要请尽管吩咐。」
邵墨玺点头,视线回到咳得脸胀红的林杰明身上。「你已经确认过,东西也确实在你面前交还真田一族,你可以回去覆
命请你上面的人安心。」
「咳咳……是、是的。谢谢您,邵先生,真的是帮了政府一个大忙——您知道的,碍于宪法规定的宗教自由,政府不方
便直接要求全理教交出真田一族的宝物,只有拜托『克林尔』为我们处理了。」
「分内事,我们克林尔就是为政府存在的,请放心,克林尔会像水蛭一样紧紧吸附在政府的臭皮囊上,认真地将你们的
血——当然是指那些见不得光的污血——吸食殆尽。」
咕噜,可怕的家伙。林杰明猛擦汗。「不、不必到水蛭的程度也没关系……如果能打折就更好了,您的收费是所有
cleaner里头最、最高的。我们今年度的预算还卡在立法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过关,在这之前——」
「这种话请到立法院说,克林尔的规矩是有多少钱做多少事,恕不赊帐。」
「哈、哈哈哈——唉……我早向政委报告跟您说这话是没有用的,不过政委要是问您的话您要记得说我有照程序走哦。
」
「这是当然。」
「那我走了。」林杰明走到门前停下。「啊,忘记一件事。最近有一家叫做『好事多』的公司一直盯着全理教不放,政
委交代下来,麻烦您多注意一下。」
「好事多?」
「是啊,这家公司应该算是你们的同业吧,听说过吗?」
「略有耳闻。」
「上面的开始对这家公司觉得头痛——真是的,早些时候就该痛了,偏个个得了木头人症麻木到——啊,我什么都没说
!总之呢,上面交办下来,说这家好事多看起来胡搞瞎搞地忙和一堆,因为资料太零散才没注意到,等发现时他们已经
踩在全理教的地头上,现在已经造成上面的困扰——这次卷轴的事,听说他们也插了一手?」
「只是个小障碍,已经排除。」
「苍蝇是最烦人的东西,成天嗡嗡叫也是会让人神经衰弱的哦。特别是最近——毕竟全理教不见的是他们的圣物嘛。就
算是偷来的也——哎呀,我又多嘴了,真糟,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林杰明拍拍自己的嘴,转而发只有万年冷板凳公务员才有的牢骚:「上头说了,他们的动向不明,完全搞不清楚他们为
什么紧咬全理教不放,但已经咬到无法忽视的地步——要我说啊,那种奇怪的宗教不要也罢,可惜上头不准,他们在五
都的信众很多,年底还有五都大选,唉唉唉……台湾的政治就是选选选,除了选还是选,在一堆烂苹果里挑比较不烂的
。我实在不懂啊,比较不烂的说到底还是不能吃的烂苹果——」
「林。」邵墨玺打断万年公务员的连篇废话。
「唉,什么事?」
「还不是你退休的时候。」
咦?他从没跟他提过啊。「你怎么知道我想退休?」
邵墨玺没有回答,只说:「你还能多做几年,甚至更久。」
「我不要!」啊,说得太直接了。林杰明干笑两声。「——我是说,二十五年就要我命了,现在的我只想要平平安安工
作、快快乐乐退休。」
邵墨玺摇头,乌亮的发波浪轻舞。「你会失望的。」
「饶了我吧……」林杰明猛擦他寸草不生的头顶,焦虑地搔抓圆肚皮。这是他烦恼时的招牌动作,邵墨玺的话实在很让
他锉着等。
「——再这样下去,难保那个男人不会坏事。」
黑暗中,平朗的声音从窗口飘入室内,「墨,你得想办法让他别继续探全理教的底,打草惊蛇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
「就是说啊,喵呜。」一道属于女人的声音以奇特的方式附和。
邵墨玺转向声音来源处,昏暗的灯光照出窗前少年的身影——少年倚在窗边,一只猫蜷伏在他肩上。
「夏阳的事我会处理。至于卷轴上的东西,是不是你正在找的?」
「不是。不过我顺便处理掉了,那东西被放在错误的位置,全理教之所以不肯将那个卷轴还给真田家恐怕就是为了那个
。没有了那东西,他们也没有追回的必要,这也是真田嗣司私下委托你的工作——真厉害,真田一族这头牛被你剥了两
层皮。」
邵墨玺给自己倒了一杯纯威士忌,轻啜,「钱都送到面前了,不收违反人性。」
「不只钱,连人也送到面前了哦,喵。」
「夜行。」平朗声音的主人笑斥,并不怎么有责备的意味。
「比起真田美绪——羽,你更合我胃口。」
叫羽的少年抖了下。「……你得改改男女通吃的癖好,这不是好事。」
「人本来就是双性恋的生物。」邵墨玺说。「只不过拜这个社会畸形的教条所赐,选择异性才是多数人眼中的正常,在
我看来这才违反人性——」
「性爱和吃饭睡觉一样,只是生理需求,繁衍只是顺便的结果。就像意外发现隔年丢弃的种子长成大树结出果实,从四
处迁徙的狩猎时代走入定居的农耕时代一样——」
「我知道你专攻人类学,但我拜托你别再说下去。我只是平凡的少年人,不想变成觉得滥交很正常的怪咖。」
「上帝降下大洪水毁灭人类时,只让诺亚一家八口以及各种飞禽走兽,不洁净动物雌雄各一对,洁净动物雌雄各七对利
用方舟活下来——换句话说,所有繁衍的后代都是乱伦滥交下的产物——」
「我错了,我不该开你的玩笑。」羽败北投降。「是我的错,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再掰这种怪论调来污染我这个
思想纯正的少年。」
「少年?」邵墨玺嗤笑,仰颈喝干杯中的酒液。「我是说真的。」
「不,伦理规范还是有存在的必要,无论如何,秩序是必须的。」
「的确。」邵墨玺认同。「这样才有破坏的目标。人喜欢设定规矩建立秩序,再自己破坏——真是无聊的消遣。」
「你……」羽叹气。「是不是研究人类的到最后都会像你这样,研究得愈深离人愈远?」
「不是有句话叫『因了解而分开』?人这种生物愈少愈好。」
「人不是只有你看到的黑暗面,还有很多光明的一面。」
他挑眉,看向窗口削瘦的男人身影。「比方?」
「——爱?」羽的语调很心虚。
「喵呜?哈哈哈……」
「夜行!」
「小鬼。」
「墨!」
两个反应,同样给羽下不了台的窘。
「哼!哼哼!」羽开始撒泼,呛声:「等你爱上一个人就知道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希望不会让你等到化成灰。」
「你可以再铁齿下去,我等着看!走了,夜行。」窗边的黑影倏地消失,负气离去。
「还是小鬼。」
邵墨玺再注满一杯新酒,作为今晚难得独自度过长夜的句点。
第二章
「我说——这样去抓猴会不会太高了?」夏阳估量脚下的高度。「这至少也有一百五十公尺。」
『正确来说是一百四十八公尺。』无线电那头传来对话,『你多估了两公尺。』
「少了那两公尺并没有让我觉得很开心。一百四十八和一百五都一样摔得死人。」夏阳找到逃生升降梯,开始垂直降落
的前置作业。「不过我有个疑问——捉奸在床有必要从顶楼往下找吗?拍一张目标跟男人进出宾馆的照片不就行了?以
前也这样做不是?」
『这次不一样,薇薇是全台北门禁最森严、保密最完善——』
「也是最昂贵的宾馆。」
『哦?你去过?』
「怎么可能!?」夏阳吓了跳。「我的钱都被你拿去买钢弹模型,怎么可能有闲钱跑这种地方!」
『废话就不要说了,反正就照我说的去做,我不会害你的,哥哥。』
「——你知道吗?上次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是要我去伊拉克救人,酬金是超人的漫画手稿。」就为了一份手稿,他险些
在伊拉克挂点。「老实说,这次是为了什么?」
『你变聪明了,夏阳。』这话可不是用来称赞的。『好吧,我承认,我需要一些参考值。如果能突破薇薇的监视系统,
全台湾的宾馆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我可以利用反监视系统截取画面,以后就不用守在外头跟监,只要——』
「嘿嘿,小妹,这是违法的,」夏阳打住她的算盘。「就算是调查局也没有权利监视任何一家宾馆,更别说是侵入监视
系统截取画面。」
『你以为他们没那么做?别傻了,他们没那么做不是因为技术不到家就是因为上面有交代。你以为这家宾馆为什么那么
有名?它背后有立委和中央的人撑腰,我看看……嗯,有三个立委、一个副县长插干股、行政院有二个主委级的人当顾
问——』
「顾问?宾馆请顾问?哪方面的?」夏阳笑得暧昧。
『宾馆也需要管理好吗!』真是的。『事情不是你这个大力丸所想的那么简单,我刚抓到调查局的窃听频道,就在薇薇
隔壁,看来今晚很热闹。』
「监听法是用来干嘛的……」夏阳呻吟。「调查局的人在这里干嘛?出小差当围场的保镖吗?」
『就像我常说,规矩是用来破坏的。调查局的人会在这里,有两种可能,一是房客里有他们跟监的对象,二就是你说的
,充当保镖——夏阳,目标在三分钟前登记入住了,七○一七号房,就在你所站位置的正下方——和我想的一样,目标
选择面对公园的边间,大概是以为没有人能飘浮在空中跟监,会很安全,真是傻孩子。』
夏阳拉出碳纤维绳,穿过逃生升降梯的环扣,准备爬墙下去抓奸。「没有一家同行抓猴会做到像我这样。话说——结婚
应该是为了要建立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对吧,弄到互相猜忌的地步实在让人遗憾。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干嘛结婚?」
夏茵停下敲键盘的手,『二十一世纪了,谁还信那一套。结婚这种东西是为了增加我们这一行的收入才存在的。』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啊……」夏阳感叹。
『这就是现实。』夏茵说。『嘿,我刚扫了眼薇薇的住宿纪录发现一件有趣的事,现在某位曾姓立委人在三楼,太太在
六楼——要我说得更明白一点吗?他们两个都是用另一半的名字登记房间,真不愧是夫妻,外遇的方式都一样。』
「世风日下啊……不要告诉我你以后嫁人也会变成这样。」
『嫁人?没有莱茵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美形跟杨威利的迷糊我是不会嫁的。』
「……他们是谁?」好像在哪听过,又好像很陌生。
『银河英雄传说的男主角——臭夏阳,我上个礼拜才借你看,你还跟我说很好看。』
又是2D男……「我想要3D的妹婿。」
『我话说在前头,就算有,找你抓他外遇的证据也不准收钱,我是你妹,这是你的义务。』
……「婚姻制度到底是用来干嘛的。」他呻吟。
『都说了,是为了增加我们的收入。不跟你废话,开始行动。』
「是是。」夏阳跨过顶楼天台,紧握纤维索,垂直站在宾馆外墙,慢慢沿着墙壁垂吊往下走。
「嘿,这让我想到几米的画。」夏阳说:「一个女孩觉得自己过得很不幸,有一天她决定要自杀,毅然决然往下跳,经
过十楼发现……茵茵,订十楼的是不是行政院那个什么部的政委?你绝对不敢相信我看到的,那家伙把自己打扮成婴儿
正在吸奶嘴,旁边站着辣妹保姆;九楼是——咦,才通过什么歌唱比赛出道的新人在……享受女人的鞭打——真的被你
说中了,他们以为边间最安全,都不拉上窗帘。」
『听说有被偷窥可能性的环境能让人更加亢奋,在看得到天空的地方做隐讳的事——宾馆里上演的是最真实的人性。』
「他们可以选择公园啊,一整片天空,要多宽广就有多宽广,还不用花钱——」夏阳降到八楼,探头向窗子看,就像他
之前做的一样。「天,我最喜欢的歌手,我前天才买了她的最新专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