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风说得头头是道,一行人也不敢上去硬抢,都不禁怀疑起来——难道自己带错了小孩么?看他们那样,似乎真的是父
子啊。
二楼所长办公室里,邓明胜盯着楼下,愤愤地念:“一帮饭桶!”
他不年轻了,一个农村考出来的公务员,能坐到这个位置,实属不易,他也想稳稳当当地过日子,为人民服务,可是贪
念,就像一轮又一轮的潮汐一样,永无止尽。他是真的想跟任非云合作的,可他没想到任非云如此的不识好歹,胆敢公
然地和他作对,企图吞并自己在黑市上的生意。邓明胜指着那瘸子的背影问身后的派出所长:“那个人是谁?”
派出所长小心翼翼地谄媚答:“不……不知道,应该任家新请的保镖吧。”
邓明胜不赞成这个说法,所以觉得这所长也是个饭桶,帮不到自己任何忙,他挥手遣退了那人,自己在位置上开始深思
熟虑起来。跟任非云的这场暗地里的战争,自己到现在也没损失什么,最起码如今看来,双方还是保留着最根本的实力
的。只是劫持任念风这一招,实是功亏一篑,打草惊蛇,以后再想在这小孩子身上下功夫,肯定不会再这么简单。那瘸
子显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害,光是他能先一步赶到这堵人,就知道他不是个简单人物,估计是这行当里的老手了
。邓明胜坐在老板椅上,接了个秘书打来让他回政府开会的电话,满脑子策划着下一步的方案。
任非云看着去年第四季度的财务账单,眉头皱紧时,眉间已经隐隐有了皱纹。毒龙匆忙跑进办公室,门也没敲,“任总
,市里那边人传来消息,少爷被抓了。”
任非云眉头皱得更紧,眉宇间沟壑很深,可他仍是不动如山地静坐着。好半晌,他拿起身边的红笔在财务报表上草草批
改了下,便起身套了西装往外走。
50.仇家-2
毒龙赶忙跟在他身后。
任非云走到皇家一号的底楼,和步履急促的阿俊碰了正着。阿俊看到任非云,便瞬间止了脚步,“任总,市里那边的消
息说,少爷又被带回来了。”
任非云迈得又大又急的步子瞬间停住,“怎么回事?”
阿俊抬头,淡淡地看了毒龙一眼,“龙哥当时在,就把人给领了回来。”
任非云心情有些奇妙,但脸上仍是不动声色的。他在自动门前站了许久,阿俊和毒龙一人一边静立着,都习惯性地低了
头。其实此刻如果细看的话,任非云的眼神有些发直。但他定力一向很好,所以他逐渐收回了散漫的目光,稳稳地看向
阿俊:“少爷到家了?”
阿俊低头答:“还在路上。”
任非云道:“安排司机,阿俊跟我走,我们去山水别墅一趟。”
山水别墅是邓明胜的住处。
任非云一路闭目养神,终于在邓家院前睁开了眼。邓明胜还在市里开会,这时段邓家只有邓涛一人在家。他头上包着纱
布出来迎接,心不甘情不愿的敷衍样。
任非云心中冷笑,邓明胜这样自私精明的人,终究是生了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白痴儿子。这究竟算是福还是祸?如果他
现在在这里一枪嘣了这邓涛,或许邓明胜还会高兴一些吧?
邓涛让佣人上了两杯茶,也懒得装样,就直接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他讨厌任非云,总觉得这人年纪轻轻的,尽是玩手
段,不阴不阳。邓涛认为大丈夫就要像他这样,敢作敢当,而不是像太监一样,玩弄权术。所以邓涛对任非云很是不屑
。
阿俊和任非云在客厅等到了午夜,邓明胜才姗姗地回了来。他见了任非云,便是喜气洋洋一笑,真挚而诚恳:“任总,
这什么大事让您亲自跑一趟?哎呦我这刚开过年来,事情忙,实在让您久等,抱歉抱歉。”
任非云挑挑眉,手肘撑在大腿上,微微俯下身子道,“邓书记,我有些话,想要亲自对你说说。”
邓明胜这时也坐在了任非云对面,正端着一杯茶欲喝,听到这,他停下了动作,抬起头,还是那张诚挚的笑脸,“任总
有什么事尽管说,别客气。”
任非云面无表情,眼睛紧盯着邓明胜,“我这里有一些资料,是当年,印局长遗物里弄过来的,里面,似乎有一些关于
邓书记的,不大好的记载。”
邓明胜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当场就愣住了。
半晌,邓明胜回神,手中托着茶盏,他轻轻地笑,眼睛在镜片后弯了起来,“好,好,好。”他微微点头,“很好,任
总,很好啊。”
邓明胜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任非云,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人似的,“任总,那本账册,我找了很久,原来终究不如
你手快。既然这样,我们现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要做什么?”
任非云双手交叉了握着,仍旧是无甚表情,“那几个场子里,以后卖货得的钱,从五五改成三七,我七,您三。”
邓明胜收起笑,仿佛是真的困惑般,皱着眉头问任非云:“这样行吗?似乎对我,有点不公平啊。”
任非云谅解般的笑了笑:“今天听到我儿子出事时,我心里也觉得挺不公平的。”
邓明胜想了许久,最后颇遗憾地叹了口气:“任总,我们这桩生意,我估计是合作不下去了。”
任非云不在意地一耸肩:“那真是遗憾。”然后他转头对阿俊吩咐:“去备车吧,别等邓书记下了逐客令,到时可就不
好看了。”
邓明胜豁达一笑,站了起来:“怎么会?买卖不成仁义在,我这里,随时欢迎任总大驾光临。”
任非云走后,邓明胜坐回原木椅上,面无表情地喝了半小时茶,然后,他就跟往常一样,上楼去洗澡,再之后又泡了一
个小时脚,最后睡觉。
至此,任家和邓书记,全面宣战。
钟明晚上回了叠影时,印风已在呼呼大睡。他最近是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那间办公室旁的休息室,也就彻底成了休息
室了。钟明觉得有些愧疚,因为这些日子忙了起来,他陪印风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刚刚他看见桌上用盘子倒扣着的饭菜
,忽地就生出一些酸涩——说过要好好对他的,却连一顿晚饭都陪不了。
钟明轻手轻脚地洗漱着,二胖子穿着一条单薄的裤衩去上厕所,见了钟明一声吆喝,“呦,嫂子姐夫,你回来啦?”
钟明此刻也懒得计较称呼了,他内疚又困顿,所以只是微一点头。二胖站在一边排尿,由于睡意还很浓,他便是眼神朦
胧,以至于他尿得到处都是。
钟明等二胖走了,又拿清洁布把马桶周遭抹了一遍,这才洗手回房。
他在黑暗里搂住印风的腰,从背后亲着他的耳朵。
印风迷迷糊糊“恩”了一声,随即有些醒了,睡意满满地问,“回来啦?”
钟明用脸颊蹭对方的脖颈。
印风反手拍了下钟明的屁股,“别闹,困死了,再闹老子干了你。”
钟明慎重地想了想,道,“你要是真的很想的话,也可以的。不过你身体不大好,做主动方很累。”
印风没有回答他,只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钟明调整了舒适的睡姿,决定这个问题置后再议,便靠着印风宽阔的背脊沉沉睡去了。
毒龙在金地的老包厢里,把那新来的雏儿干出了血。那姑娘抽哒哒的,站都站不起身。毒龙不耐烦地按了电铃,不一会
,金地的几个部下便来将人拖走,同时动作伶俐地换上了沙发罩。
凌晨三点的时候,毒龙手底下的人来得差不多了,甚至连暴击机也到了场,正站在门边毫无形象地挖着鼻屎。
毒龙用手指敲着玻璃茶几,关了电视里的音乐,“你们都是这些年我亲自挑出来的人,我信的过。”毒龙掏出烟叼在嘴
里,却没找到打火机。
身边一人立即点着火苗送上前,眼看着毒龙悠悠然地抽上烟了,那人道,“龙哥,我们都是跟着你一路打拼过来的,这
次有什么行动,你直说。”
身后几人附和道:“就是龙哥,这次是什么任务,你说。大家都是兄弟,该做的事肯定是要做的!”
毒龙靠着沙发:“其实我也没想好到底要怎么做,总之,要一击即中。”
手下们当即开口:“龙哥说吧,大伙儿一块想办法。”
毒龙看着前方,缓缓吐出三个字:“杀印风。”
众人立即安静了一瞬,面面相觑。不久后有人开口,明显底气比刚刚少了一圈,“龙哥有什么法子了吗?”
毒龙斜眼看过去,面目有一半留在了黑暗里:“这不是正在想法子么?想到了,就立即去行动。”
一人提议:“枪杀吧,最保险,多开几弹子,死定了。”
毒龙当即否认:“不行,任老大会知道,我们这圈子里,敢用枪去毙人的不多。不能让任老大发现。”
一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壮汉们犯了难。最后暴击机在人群后一声怒吼:“我有办法!车祸!几辆车一起围堵,铁定
能把人压成肉酱!”
语惊四座,但确实,是个好主意。这年头,天有不测风云的事看多了,也就渐渐的熟视无睹了。车祸,真是个不让人起
疑心的好办法呢。
毒龙赞赏地点点头:“是个好主意,明天我去隔壁市里搞车,具体行动你们自己定,事成后,把车子处理掉。”
毒龙说完,起身走了。一帮小弟们开始精细地计划起来。暴击机洋洋得意,连挖鼻屎都用力了好几分。
印风每周三会开着那辆残旧的奥拓去龙泉公墓一次。于是他们在盯梢了一个多月后,计划了在周三这天动手,就在离叠
影不远的小十字路口处。
毒龙对这个计划有些心血澎湃,印风一向是不可战胜的,而这个人,就即将在自己手中彻底的销声匿迹了。等待的每一
分钟里,他的喉咙都处于一种沸腾状态,仿佛张口便能喷出一口烟来。能让印风死去,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生中不可多
得的荣耀。
51.仇家-3
印风坐在钟明的副驾驶上,眼睁睁看着前面那辆破奥拓被四方围堵,玩具一般支离破碎。
本来是说好三人一起去一次公墓,上柱香,烧些纸钱,说些缅怀的话。然后这奇特的一家三口一起归家,继续拌嘴奋斗
过日子。
这是个阴天,有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车祸现场迅速聚集了人形围墙,印风和钟明的视线便被遮挡了。路人们把那瘫废墟围堵得密不透风,并且指指点点,嘘
声连连,仿佛刚刚上演的车祸是只是一幕令人唏嘘的电影特效。
钟明在怔愣半分钟后,先印风一步反应了过来,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车,一手哆哆嗦嗦地拨打着120。
二胖满脸的玻璃渣,肥胖的身子被座位和充气垫挤压着,一只手卡在了断掉的档位中间,手腕被玻璃碎片深深地切开,
大动脉几乎都要流出来了。
钟明也知道先要把人弄出来,却茫然而无从下手。不知谁惊呼一声:“漏油了!”
人群立即涌动起来,纷纷往外撤,杂乱无章地四散奔逃。印风正在往里冲,倏忽地被挤了半死,但还是咬着牙逆流冲上
。
这时间只剩钟明和印风站在废墟面前,二胖满脸满身的鲜血,鼻尖还有那么一丝热气。
印风看了看滴滴答答的油箱,冲上去就使力往外扒车门,两眼却是无神。
钟明赶紧跟着一起动作。两人像辛苦劳作的樵夫,沉默而呆滞。
印风透过破碎的车窗,忽然看见在空旷街道对面,站着的毒龙。
他抽出嵌在车窗玻璃上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向对面。
毒龙嗅着鼻端淡淡的汽油味,看向脸上染了机油的印风,忽然觉得心里很畅快。
印风用沾满玻璃屑和小口子的手紧紧抓住毒龙手腕:“你救救他,你身边的人呢?帮忙救他!”
毒龙对着这意外,本是气愤非常,有种到嘴的肥肉倏忽间变成了一只死老鼠的挫败惋惜。他应该乘车立即撤走的,可他
忽然就开了车门站到了这里来。刚刚他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懂了。他就是在等这么个瞬间。这个瞬间,他弯了嘴角,
对着那张漂亮而肮脏的脸笑问:“我为什么要救他?”
印风呆呆地看着他,两手慢慢地收紧,不知不觉间使了大力气。
毒龙一把推开印风,掸着衣袖上的血渍,也不看印风,冷冷道:“你求我,求我,我就帮你救人。”
因为畏惧爆炸,附近已经没有了行人,甚至连原本路边的报亭都拉上了卷帘门,室内,估计也是空无一人的。
仿佛是过了半分钟,印风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多久。在这个空旷的街道上,印风跪了下来,他看着毒龙脚上锃光油亮的
皮鞋说:“我求求你了,帮我救人。”
毒龙没有答话。他从他的角度,只看到印风的头顶,发丝很软,有些泛黄,像小姑娘一样。毒龙在心里再一次鄙视印风
:鸭子。
印风又道:“龙哥,我求你。”
毒龙忽然觉得通体舒爽,就跟蒸完桑拿后又被全身按摩了一番般,筋骨里都透着痛快!
不远处“嗑哒”一声,竟是钟明力大无穷,直接把车门卸了下来。
可是二胖被困在车里,任何地方都可以慢慢挪出来,唯独那只被档位卡住的手,如果真的强行拉出,那只手差不多也废
了。钟明抬头看了一眼印风,便又不发一言地低头,继续卸另一边车门。
印风安静地跪了一分钟,忽然发现此刻是分秒必争的,他便又跌跌撞撞爬起来,往汽车那边跑去。继续两手扒着满是碎
玻璃的车门,表情麻木地使力。
这才是上午时分,天却是越来越阴了,渐渐地狂风大作,树叶尘屑被吹得在地上打着旋,只一会儿,第一滴雨滴落下。
印风抹了把脸,松了口气。下雨就好,爆炸的可能性要降低好多。
十五分钟后,救护车在大雨滂沱中来到了肃静的街道。明明只是一场车祸,却空旷颓废犹如灭了硝烟的战场般。印风看
着人被慢慢抬出来,看着各种仪器有条不紊地接上那具肥硕的身体,看着人被挪上救护车,终于回头看向刚刚跪下的地
方,那处已经没人。男儿膝下有黄金,那处地表上,镶嵌了黄金。
混乱中,似乎也有警车到来,似乎有很多人问了他很多问题,印风只觉天很阴,他很烦,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他们简单
地回答了几个问题,两人落汤鸡一般地,跟着上了救护车。
护士已经在给周清做最简单的抢救和护理,情况似乎是很紧急,因为整个空间里只听见各种各样的指标报数,以及仪器
的滴滴声。二胖子脸上扎满了玻璃屑,却没人有心思去管那些。心跳都要停了,要脸有什么用?
钟明和印风坐在另一边。钟明也满手是伤,可是无所谓了,他一点不觉得疼。他托起印风的右腿,搁在自己身上,熟练
地按摩着,手底下的肌肉在明显的痉挛,这是印风一到雨天便有的老毛病了;印风坐在旁边,无知无觉,不看周清,也
不知在想什么,只是整个人散发着阴郁的气息。
一路奔波到医院,印风走路已经彻底不稳,右腿好像随时会折断成两截,钟明想拉他坐下,可印风木木地站在手术室门
口,黑黝黝的眼珠子朝钟明一扫,钟明便不再多言。
四个小时后,有医生出来,说没有大碍了,不过右手是落下病根,阴雨天是肯定要疼痛一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