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刀 下——飞鸟鲨鱼
飞鸟鲨鱼  发于:2012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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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表白

印风晚上睡得并不好。梦里百转千回,似乎又是那一年倔强固执的样子。

年少轻狂的时候,穿着白衬衫和阿俊翻过学校的墙,路边是新建的IC卡电话厅。

少年调皮捣蛋地跟同伴说:听说打110不要钱。

阿俊皱眉:这样不大好吧?

他拍拍胸脯,豪情万丈:怕什么,一切有我呢!

他们拨了110,对着电话鬼吼鬼叫,然后在布满林荫的道上飞奔,笑的欢快。

张扬的笑脸转瞬即逝,再回头,是印擎天气急败坏的脸,他怒吼着“不教而诛!我没有你这种儿子!”烟灰缸脱手而出

,朝印风额头砸来。只是这一次,他没再躲开。

没有被大理石砸到的疼痛。印风在被窝里睁开眼,枕巾濡湿。

其实他读过许多书,少年时,甚至也曾幻想过将来有妻蕙质兰心,一起过完下半辈子。只是……没有只是了。

印风扯着嘴角,在二十七岁大年初一的这一天,窝在温暖的被巢里无声地笑着流泪。席慕容说过,美丽的梦和美丽的诗

一样,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此刻他很感激,感激在大年三十的夜里,在一个人温暖的被窝里,能够梦见这些往事。他真

的,真的喜欢那个梦。正如那首诗所说,在梦里,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一切都可以慢慢解释,心里甚至还能感觉到,

所有被浪费的时光竟然都能重回时的狂喜与感激。人生大同小异,即使曾经再张扬如印风,此刻依旧会感慨逝去的光阴

,怀念那些白驹过隙般的放肆与纯真。

钻出被窝才觉得透心的凉,穿衣洗漱,一气呵成。下楼的时候,印风忽然止住脚步。他转了转脑袋,四周空荡荡。平时

总显得杂乱拥挤的屋子,此刻空旷得可怕。窗帘密密地覆盖在窗户上,透不进一丝丝光亮。

和狂欢后的落寞不同,这是一种举目无亲的茫然。

他快步走到卧室大窗前,“刷”一下拉开窗帘。满目银白带着晕眩的光刺入眼瞳。印风眯了眯眼,睁开,复又眯眼,如

此重复好几次。他真的确定,那个站在楼下身上覆着一身薄雪的男人,是钟明。

印风定了定神,摸着有力跳动的心脏,下楼开门。

外面是不间断的嘈杂爆竹声,白色的雪花里满是烟火的碎屑。钟明肩上有薄薄的雪层,说明他站那杵着不动很久了。雪

花细小,却仍在飘洒。

印风站门前,看着钟明衣冠楚楚西装革履,眉目间带着慷慨就义般的大义凛然。

印风抿了抿唇,刚打算开口,钟明率先招呼道,“新年快乐。”

声线带着丝沙哑和僵硬,显是长时间没说话忽然开口后的效果。

印风笑,“先进屋来吧。”

钟明很严肃道,“我有很重要的问题要跟你谈。”

印风莫名其妙,又有些心潮澎湃,“那也先进屋来,外面不冷么?”

钟明抿了抿唇,“我们找个地方聊吧。”

周围爆竹声带着回响飘荡,印风无奈道,“今儿是大年初一,哪里有地方给你坐?或者你想一起去公园看雪?”

钟明赶忙答道,“悦来茶座今天营业。”

印风:“那估计也早满了啊,得了,有什么正经事进来说也一样。”

钟明肃容,斩钉截铁,“不行,我定了包厢。你得跟我过去一趟,是很重要的事。”

印风不明就里,对上钟明执着而坚定的目光,只得去屋里拿了外套,妥协道,“走吧,正好我没吃早饭,去茶楼也不错

。”

又是新年易旧年。街上三三两两的都是步行拜亲的人,踏着厚雪,一身新衣喜气洋洋。路上只有稀少的车辆,车身已经

覆着薄雪,钟明保持着二十码的匀速,小心翼翼地驾车。印风忽问,“你站我楼下很久?”

他没问“你等我很久?”因为他不确定,钟明是单纯地站在那里,还是真正地在等他。

钟明点点头,表情肃穆。印风几乎产生错觉,他们不是在驶往悦来茶楼谈那不知所谓的事,而是在前往等待国家主席接

见。

钟明凝视前方问道,“印老板,我想问你个问题。”

印风:“说。”

“你怎么看待爱情?”

印风凝滞了一瞬,瞳里闪过昨夜那犹带温度的梦,转瞬又成了任念风七岁的身影。七岁……呵呵,“爱情就是个J8。”

印风讽刺地笑答。

钟明:“……”

接下来的时间里,气氛僵滞而沉闷。印风上下瞄了眼钟明的行头,心里隐隐地有些忐忑,又有期待。

终于到悦来茶楼,却已连车位都没。钟明只得把车停在路旁的黄线内。印风下了车,忽然开口道,“或许你应该换个问

法,你应该问我,我怎么看待婚姻。”

钟明呼吸一窒,快步往前走去。

包厢里,俩人面对面静坐,中间的茶案古木存香,茶香袅袅,配着几样精致的点心,隐约有君子座谈的感觉。

当然,如果印风不把绿豆糕吃得一嘴都是沫子的话,画面会更美观。印风咕哝着满嘴食物道,“我问你,你有过特别尊

敬和向往的人没有?”

钟明不明所以地看着印风。印风斟酌一下,又道,“如果这个人忽然跟你开口示爱,而后你们在一起了,这算不算是爱

情?”

钟明一瞬间表情变得很奇怪。

印风问:“怎么了?”

钟明尴尬地开口:“我最尊敬的人是我爸。”

印风愣住,嘴巴蠕动好几下才艰难地咽下口里的食物,终于憋不住捧腹大笑,边笑边抽气道,“操,不是说这种,我是

说身边的,近似于……近似于你向往成为的那种人。”

钟明仔细想了想,认真道,“我的身边没有这种人,我就想做我自己。”

印风叹气,决定把话题丢给钟明,“你到底想谈什么?”

钟明正襟危坐,双手在衣角处悄悄握拳。“我想了挺久,觉得我应该是个同性恋。”

印风挑眉,“所以?”

钟明拳头又紧了紧,鼓足勇气般朗声道,“我查了很多这方面的资料,我认为,我对你产生了一种感情,呃,所以,我

应该是一名同性恋。”

印风:“……”见过表白的,没见过这样表白的。

钟明双手已经揪紧了衣角,就跟当年他升职考试时一般的紧张。“我定了套方案。我说给你听听?”

见印风点头,钟明轻轻吸了口气道,“我觉得,我们应该从今天开始确认恋人关系,我的年假从大年初四开始,那时你

可以和我回家,算是见一下我的家人,也让他们认识一下你,不过我们的关系还得等一阵子才能跟我爸妈摊牌,他们,

呃,年纪挺大,要慢慢来。”

印风点点头,“计划得很好。”

钟明眼睛亮了亮,小心翼翼道,“你赞成就好。”

印风懒懒地笑了笑,“你刚刚问我爱情。”

钟明睁大眼睛点点头,一脸虚心受教的乖宝宝表情。

印风继续,“我对你说,应该问我的,是婚姻。”

钟明歪着脑袋想了想,眉头微蹙。印风不等他答,犹自说道,“我的确有过爱情。就因为有过,所以现在不需要了。我

需要的是一种平稳的状态。和我在一起,可能日子会很平淡,而且,我身体不大好,过去也不大光彩,所以,我需要的

是一份安定的婚姻。婚姻不一定需要法律认可,这是两人间自觉遵守的一种约束。我曾经以为只要爱情到极致了,约束

必然存在。你觉得我这句话,对不对?”

钟明转开视线,盯着桌上的绿豆糕盘子愣了许久。印风静静地坐在对面,一声不吭。

钟明半晌后,才低沉地答:“我觉得这话……不大对。在我看来,婚姻就是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学着去忠诚去妥协,

时间长了,会习惯这日子。这是一种依赖感。好了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不谈什么爱情。印老板,刚说的那几点你都不用

担心,我脾气不错,忠诚度也很高,这些我的很多老客户都可以证明。你刚刚说的问题,我之前考虑过,我爸妈身体也

不是很好,操劳坏了,大不了以后我辛苦点,我是男人,应该的。”

印风有些无语。见过许诺的,没见过这样许诺的。

操,敢情你是男人,我就不是男人了?

不过钟明显然已经忽略了这点,正自顾自地郑重承诺着,“印老板,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请你一定放心地把自己……

呃,交给我。我一定会好好地照顾你,也会努力存钱给你治腿伤。”

钟明说完,有些紧张地看印风一眼,又立即把视线转到桌上,坐等宣判。

印风定定地打量钟明,毫不避讳。

他今天打扮地很庄重,甚至还打了领带。表情虔诚而严肃,不带丝毫玩笑。条纹西装把小腰板包裹地挺拔瘦削,他坐在

那里,态度严肃,挺胸收腹,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

印风忽然笑了,“我们待会去拍张合照吧?”

钟明:“啊?”

印风边地吃东西,边慢悠悠道,“我的前一段爱情,进行了很长时间,可是直到前阵子,我才发现,我跟他连张合照都

没有。所以,我们在一起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弄张合照。”

钟明还处在震惊痴傻状态中,嘴唇微张,鼻翼微微翕动。印风把手里剩下的半个核桃酥塞他嘴里,又转去其他盘中觅食

。一切安然静好,仿佛生活本应如此。

37.表白-2

去照相馆的路上,钟明认真地开车,目不转睛地盯着路面,如新手第一次驾驶般。可是事实上,他的驾照已经自动升成B

照很久了。双手握紧方向盘,骨节突出,掌心黏腻,都是紧张至极的表现。路面很滑,他开得格外小心,正如他此刻的

心情。每一分每一秒都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放轻,以保证这自己的清醒。

就这么答应了?

就这么答应了。

就这么答应了!

他有些不敢置信,甚至想骂一句脏话来平复此刻的心情。毕竟自己推开印风两次,丝毫不留情面。钟明以为,他最起码

是要挨上一顿胖揍的。

印风软软地靠在副驾驶上,叼着根烟徐徐抽着。车窗开了丝缝隙,冷风丝丝飘进,令人清爽。印风不疾不徐地开口,“

你以后喊我换个称呼。”

“啊?”钟明微微转了下头,又立即看路,“哦。”

“初三那天你没事儿吧?”

“没事。”木木地答。

“那天一块去看看我爸。”

“啊?”钟明瞪着眼,又慢慢平复心情,“哦。”

“我跟你讲讲以前的事。”印风眯着眼道。

“恩。”

印风猛吸了口烟,“我没读过多少书,初中没毕业就出来了。不像你,”印风上下看了眼钟明,调笑道,“出国镀过金

,够风光。”

钟明诚恳又急切地转头道,“我没这么想过,真的,你很好,呃,是真的好。”

印风移了移手腕,覆住钟明握着方向盘的手,钟明微微一动,印风使力,稳住了他手中发颤的力道。印风道,“继续开

车,听我慢慢说。”

车子在雪地里缓慢向前滑行,印风将当年的事情娓娓道来,语调平淡,不带波澜。

“我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十六岁。我爸几乎气得半死,家里每天吵得硝烟四散,爸脾气不好,为这事迁怒我妈,政府官

员,你知道的,一旦家庭有了裂缝,在外面多多少少都要沾惹些乱七八糟的人,我妈的身体就是那时候坏下来的。”印

风自嘲地笑笑,“当时恨我爸,现在想想,到头来,一切还是怪我。”

“我从家里出来,不用家里一分钱,自己打工,从泊车的小弟做起,收保护费,替人打架,贩药……那时候觉得年轻,

男儿志在四方,成大事不拘小节,我想着,总有一天,我会功成名就了给老头子看。”

“任非云大我六岁,道上有名的皇家一号的太子爷。那会儿皇家一号没现在这规模,不过也够唬人的了,我们当时在那

看场子的都崇拜他,有次跟我同一组的弟兄帮他买过一包烟,那家伙兴奋了好几晚。任非云那个时候,几乎就是个会发

光的金人。能认识他,是因为我救过他一次,也就在我从家里出来后的半年。他有个弟弟,当时为了争家产,明争暗斗

,任老爷子去国外时,他中了暗算,我就是那时候救的他。后来……后来他弟弟,也是我杀的。”印风低着头,手仍覆

盖在钟明手背上,喃喃道,“我杀过人。而且不止一个。”

钟明没回答,印风也暂停了故事的叙述。

须臾,钟明手腕翻转,羞涩却又坚定地,握住了印风冰凉的手,放在身侧道,“继续讲。”

“蹲进去前的那几年,我也是有梦想的。我想成为任非云那样的人,总忍不住亲近他,和他在一块,做事又疯又狠。可

我现在想想,挺傻的。我只是不想让我爸看不起我,心里有团火在烧,我那时一直提醒自己,要往前冲,不能把让这火

灭掉,总有一天,这火势会燎原。其实一个十六岁的人,能有多大的胆?每次伤了人,做噩梦,都是任非云陪在我身边

。”

“没错,我以前爱他。因为他支撑起了我整个世界。”

“我是被他亲手送进牢里的。”

“被抓进去的时候,我腿上烂得都在爬虫子。那时是夏天。”

印风整个身子不知不觉蜷在副驾驶座上,头靠着车窗,双眼有些失神。

“我看到他订婚了,可我相信他会来接我的。我每天都在等。”

“一直等到最后,我站不起来了,脑袋也迷糊了,拖了很久后,牢里难得的来了医生,我高烧不退,医生说腿是治不好

了,拖太久。身体也是那时候垮掉的。”

“后来收到我爸的信,收到二胖的书。慢慢地腿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再后来我爸走了,我妈也不在了。我妈没坟,因

为连骨灰都不知道在哪。我爸当时是被判贪污,交不出钱,当场逮捕,我妈心肌梗塞,走的突然……没人去医院处理…

…再后来二胖赶去的时候,已经送去火化了,却连骨灰都找不着……我没能给他们送终。”

“那之后,我再没想过任非云。”

车子骤停。

钟明倏然转身抱住印风,把他脑袋摁在自己胸前,“没事了,都过去了。”

印风在钟明怀里点点头,发丝随着他动作挠在钟明下巴上,钟明只觉自己的心也被不知觉地挠了一下,既痒又疼。

十分钟后。“到地儿了?”印风闷在钟明怀里问。

“没。”

“那咱维持这造型是打算干嘛?”印风声音闷闷的。

钟明立即松了手,脸上蒸腾起淡淡红晕,“这就走,这就走。”

车子稍稍提速,车里握着方向盘的手却只有一只。

印风轻轻地回握住钟明的手,感到掌心传来的热度和黏腻,竟让自己前所未有的安心。

大年初一还营业的照相馆着实不好找,转悠了半天,才在大学城附近找到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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