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第二天是礼拜一。
要去找方一默又不惊动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陈沧水走了之后我只合了眼睡到五点多,起床下楼,传达室里已经有
人,在那里打了个电话。
“麻烦叫一下410室的杨子接电话。嗯,谢谢。”
耐心等了一会儿,就听见杨子迷糊的声音:“谁?”
“是我,沈醉。”我道,“杨子,你到吴桥公园等我,我有事找你。”
“哦……”他不情愿的叹气,“知道了,什么时候?”
“现在就出门,急事,九点钟见。”
九点钟我抵达吴桥公园里的假山亭子时,杨子已经在那里等我。我想了想,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上前问:“杨子,你
在我家里过年的时候是不是偷了一根金条?”
杨子脸色变了:“沈哥,我可没有这么做过。”
“初八那天你把我灌醉了,挪了我的大衣柜。你不记得了?牟青芳给我的金条就放在那里。”
“真、真没有。”他心虚道。
我已面无表情的掏出手枪,拉开保险栓,抵在他额头上:“有没有?”“
“沈哥!”他吓得开始打哆嗦,“沈哥!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一时没忍住拿了你的金条。是我的错!”
我装作顿时愤怒起来,一枪托砸在他脑袋上,将他打晕过去。这样,他便跟踪不了我,而不会有人奇怪为什么我将他打
晕。
走之前估算了一下时间,他醒来估计得半个多小时。我若赶的快,四五个小时之内不会被他找到。
出了吴桥公园,直接坐出租车去了沪江大学教工宿舍,将方一默从床上拉起来就往外走。他被我惊醒,讶异问道:“小
沈,怎么了?”
“你跟我走,别多话。”我道,“时间不多了。”
“什么时间?”方一默不明白的问我。
他的妻子和小孩从另外一边卧室开门看出来,吓得不行,孩子还哭了。我看了看,十分头痛:“别哭,不是要抓他。”
没料到那孩子哭的更加厉害。
我顿时没了办法,只能回头跟方一默说:“你跟我走,出去解释。”
他这才意识到似乎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安抚了妻女后,穿好衣服跟我出门上了21路公共汽车,直奔坎特庄园而去。
路上我将陈沧水的情况讲了,抵达坎特庄园的时候,还差五分钟十一点,我带着他匆匆到了302房,陈沧水正好打开门。
他紧紧盯着方一默。
方一默也看着他。
两人眼神里都带着一种炽热的情感。
接着他拉着方一默进去,关门前感激的对我说:“小沈,谢谢你。”
“不客气。”我勉强笑道,“这是小事。”
我被门板和墙隔断在了走廊之上。
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靠在那里,抽着烟,脑子里疯狂浮现上一次的场景。有什么东西在内心啃咬着我,让我浑身难受,躁动不安。时间一
点一点的过去,心也慢慢的往下沉。也许总共只过去了十分钟?可是我总觉得有几天几夜那么长久。
打昏了杨子,有四五个小时的空白时间。
这真的不是小事。
“哎……”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要认认真真的叹气。
不知道秦沛霖会怎么收拾我。
33.暴力美学
秦沛霖会怎么收拾我,我早就想好了。要不就是去他家里被干,要不就是送到监狱去,上刑逼供。这主要取决于他的心
情好坏。我在内心反复演练,每一种方式都有了应对之策。果然第二日他让我去公司里见他。
我到了公司开门进去,行了个军礼:“局座。”
他点点头,继续看着手里的文件。过了许久,才把手里的文件缓缓合上,抬头看着我。他眼神里的意味不明,捉摸不透
。
接着秦沛霖笑了一下:“小沈,你这个小队长,当的有问题。”
我心里“咯噔”一下。来了。
“局座什么意思?”我装糊涂道。
接下来的事情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秦沛霖按了一下通话器,对外面的秘书说:“把人带进来。”
我在心里猜测了半天,猜测那个人是谁?
万万没有想到,被拖进来的那个浑身血淋林的人竟然是杨子。他浑身上下布满密密麻麻的伤痕,有烫伤、鞭伤、烙伤…
…每一个伤口都深可见骨,伤口里还翻着盐粒,不知道杨子是怎么挺了过来。他双手指甲已经没有,十指上是一团肉团
,血糊糊的,黏在一起,不停抽动。
一时间,我无法反映,只能愣在那里。
只听秦沛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的手下,昨天被人在吴桥公园袭击,四五个小时都找不到人。回来了问他是怎么回
事儿,竟然还诬赖是你打晕他。剩下的时间也都解释不清楚。沈醉,你这个队长当得可真是失职。”
说着,他已经走到瘫在地上的杨子身边,皮鞋狠狠踩上了杨子那没了指甲的手掌,杨子爆发出一声嚎叫,浑身剧烈挣扎
起来。
“局座……局座……饶命啊,局座!”他声音颤抖,几乎崩溃,翻来覆去只剩下求饶的话。
踩在杨子的手掌上的皮鞋擦的锃亮,秦沛霖还带着他那斯文的微笑,跟杨子的惨叫形成了极其鲜明扭曲的对比。
我怔怔的看着杨子,只觉得冷气从脚底升上来。
“你说,你是不是失职?”秦沛霖问我,“该不该受罚?”
我咽了几下,心里方才稳了点儿,张口小心翼翼道:“是……属下失职。局座要罚,也是、也是应该的。”
秦沛霖走过来,脚底的血迹在地板上留下了一个半大不小的印记。他靠过来,靠近我,贴在我的身上,手已经伸入了我
的裤裆。我僵在那里,一丝不敢动。
我被真实的吓到了。
秦沛霖这个时候就好像是一个罩子,我觉得整个人都被他把握的那么的精准。他永远知道在我毫无准备的地方给予致命
一击。我的心理建设做的再好,又怎么比得过他这一招隔山镇虎?
血糊糊的杨子还躺在地板上,秦沛霖却已经抓着我压倒在沙发上,毫无顾忌的脱下我的裤子,拖着我的腰,就捅了进来
。我趴在沙发上,闷哼了一声,却不敢乱动,浑身挺得笔直。杨子就是我的榜样,不听话的、局座不喜欢的,都会变成
他那样,活着不如死去。
血腥味一直传来。
神智开始恍惚。
地上的“惨案”让人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身后被人大力的插入,头发被人死死拽着。我在秦沛霖的身下,错觉的获得
了另外一种快感。我开始呻吟叫唤,还奋力的配合着他的进出,求他再用力一些。
秦沛霖在后面配合着我的要求,他似乎极为满意,每一次进出都分外疯狂,捅得我以为自己被劈成了两半。
只是我还是十分卖力的讨好他,刚才那一瞬间的恐惧被植入了心里,我恍惚间觉得只有这样,才能逃避杨子的下场。
杨子的惨状让我庆幸自己还活着,还活得挺好。
人也许就是这样卑贱。
为了活着,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
庆幸自己活着,什么禁忌都可以打破。
等到他做完,我浑身已经被汗湿透,上半身的短袖衬衣布满污渍,秦沛霖倒了水到搪瓷盆内,沾湿了毛巾递给我,末了
还仿佛温柔的拍拍我的脸:“小沈,你可千万别学杨子那样。你是我最好的学生,我可真舍不得那样对你。明白吗?”
“明白。”我虚弱的点头。
他满意的笑了:“我出去办事,杨子交给你,你看着办。”
“是,局座。”
门关上的时候,我才松了口气。杨子躺在那里,好像死了一样,我胡乱穿好衣服,打电话去了医院,将杨子送过去。
等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八九点,打开门,就看到地上有一张字条:“坎特庄园,老时间。”
那是陈沧水的字迹。
我看了又看。
坎特庄园礼拜一十一点302室——这就是老时间。
只是我不会傻得以为他是约我。
34.五分钟的爱
接下来的日子变得琐碎而单调。
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一直冒着危险,在为陈沧水和方一默传递消息。有时候是陈沧水亲自来找我,有时候是字条,有时
候是密码信……我已经不记得我去找过方一默多少次了。
多到我已经知道他的妻子乃是浙江人,笑起来很委婉,喜欢写诗。
那妻子是方一默十年前知道陈沧水死后娶的老婆。
我们两个人在去坎特庄园的路上会提起这些事情,他总会零星的说上一点。慢慢地,关于他们两个人那段长达十年的感
情,我也知道了个大概。
方一默十年前乃是双林大学的学生,很参与了几次罢课活动,每次都冲在前面。成了国民政府的眼中钉,陈沧水被派去
他们大学的时候,方一默并不知情。然而随着两个人接触加深,倒互相吸引起来。
“我当时并不知道他是特务。只是真心喜欢他。有一次他突然对我跪下,求我宽恕。我才知道,原来他其实是要来杀我
的。”方一默在21路公共汽车上对我说,他的表情很平和,似乎回到了一个那个时候。
“那你们怎么办呢?”我忍不住要问。
“于是我们约好,要一起离开东北,来上海,寻找先进思想,为中华崛起奋斗。”方一默笑了,只是有些悲伤,“我们
本来打算五月底就走,可是没过几天日本人就在上海枪杀工人代表顾正红等,引发‘五卅血案’,举国愤怒,东北三省
也随之展开了大规模的游行活动。我们都没有走成,我只能投身到游行中。那天有骚乱,说日本人开枪打死了好多个学
生。陈砚到半夜都没回家,当时就觉得不太对头,没想到真的传来陈砚也死了的消息。我没办法靠近停尸房,只能在他
们运送尸体出来的时候远远地看上一眼。陈砚走的那天穿的是我给他买的灯芯绒外套,墨绿色的。我看到那件衣服,血
糊糊的,就差点晕了过去……后来我就去了秋棠,来了上海。这样一过就是十年。”
“那天在沪江大学见到他,我真的很惊讶。”方一默道,“后来过了两天,他跑到我家来找我。看到了我的妻女。”他
叹口气,“陈砚被伤的很厉害。可是我才知道,他竟然去了越南,还被派去刺杀汪精卫。而且还被动了手术……”
我试图回想方一默描述的那些个场面。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特别难受。
这是一段旷世奇恋,我却只能作为小小的配角出现。除去帮他们两个人勾搭牵线,剩下的原来与我无关,以后与我也无
关。
时间越来越紧张,陈沧水经常要去南京。我知道他在策划刺杀汪精卫,却不知道究竟摊开了多大。
陈沧水一有空就让我去找方一默。
只是他们见面的时间变得十分的少。
有时候只有半个小时,二十分钟……甚至五分钟。
我送方一默进去,安静的在外面抽根烟,他就走了出来。两个人虽然没有什么亲昵的表现,我却早就被他们眼神里的情
感所震撼。
很久以后想想,为什么我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帮他们?
开始也许是因为陈沧水的请求。后来却是因为我真的被他们的故事所感动。在这颠倒动荡的年代里,我无所依托,他们
的感情倒似乎成了一种证明。
帮他们,就是在帮自己。
这样持续到了十月底,转眼又是一年过去。
杨子的伤也好多了,我偶尔去看他,他就用那种恨意十足的目光盯着我,当然嘴里从来只是说:“谢谢沈哥。”
我猜他应该会报复我。可是我不知道他能怎么报复我。
接着传来了陈沧水在南京中央饭店刺杀汪精卫失败的消息,还损失了两个关键人物。情况变得不可收拾,整整一个多月
没有再见到过他。
秦沛霖也并不时常出现,方一默也托人来打探消息,我这里竟然什么都找不到。这时候我才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陈沧水可能有了生命危险。
直到十一月底的一个夜里,传达室的人上来喊我,说有个电话。我心中困惑,不知道是什么人会在这个时间找我。
过去接电话,对方却好半天没有声音。
“究竟是谁?不说话我就挂了。”我不耐烦道。
“小沈,是我,陈沧水。”对面的人这才开口。
我愣住了,心里悬了整个月的石头突然落地,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组长,你在哪里?你安全吗?”
陈沧水用极低的声音说:“电话里说不方便。我只能告诉你,我在上海。”
“你、你……中央饭店的事情后,你去了哪里?”我哪里顾得了那么多,急冲冲的问,“我们都很担心。”
他轻笑了一声:“你放心,行动已经成功。并没有失败。全是按照计划来的。”
我又愣了一愣,行动定是指的刺杀汪精卫,可是汪精卫还活着,怎么能说刺杀成功?陈沧水难道脑子出问题了?
他接着说:“小沈,我身边的环境很严峻。在上海也呆不了多久。请你务必帮我找方一默。很紧急,非常紧急。请他明
天上午十一点无论如何要来。”
他的声音里蕴含着一种迫切的危机感。
我直觉意识到他可能出于危险之中。
“好,我明白了。”我跟他说,“我无论如何会把方一默带来。”
35.半公里的生死
实际上那一日,我并没有把方一默带过去。
我们在公共汽车上,距离坎特庄园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便堵车了。许久也不曾挪动一步。
隐隐约约听有人说前面出事了。
我对方一默道:“我先去看看。”
他抓着我的手摇头:“我跟你一起去。”
走到坎特庄园的十字路口,便听见消防车的声音,我心里已经暗暗觉得不好,再多走两步,火焰中的坎特庄园就出现在
眼前。
一下子把我二人呆震在原地。
远处有人在喊着:“救火救火!”
中间还有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响起,燃烧的碎片甚至崩到我们眼前,有一颗在方一默的肩头烧着,他竟不知道拍灭。
面前乃是灼热燃烧的一团滚滚热流,我却仿佛置身在三九寒天的冰天雪地。连心跳似乎也慢了下来,从心脏那里开始,
冷彻身体。
“快来救人!”又有人喊着,只是那火势太大,已经开始向四周蔓延,根本无法停止。
我这才慢慢有了一丝可以冲动的感觉,已经拽着方一默往前跑过去,他却死死的拽着我的袖子。
“方一默!去救人!”我急促喊他,“别拽我。陈沧水在里面!”
他不说话,只是脸色苍白的死死拧着我的胳膊,双眼直愣愣的看着前面燃烧着冲天大火的酒店。我察觉他的双手在发抖
,接着我才惊觉我们都在发抖。只是他的力气却还是出奇的大。
他那双眼睛睁的老大,过了好一会儿才在噼啪作响的呼呼火风中低声说:“不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