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亿动作幅度很小的去帮他拭去一身血污，借着昏黄灯光他看向对面仰头睡去的人，心中十分落寞。他知道英姿很累，一场屠杀和长途跋涉，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

此时，一切都结束了，然而却有什么东西碎在了这一场屠杀里，让经历过的人，不再完整。

英姿的许诺，伴随着一个人的逝去消散；他一句谎言，像一把双刃刀，一面对着昭业，一面对着自己，狠狠扎了下去。

原来，在那场真做的假戏里，谁都输的彻底。

58.

七日后，英姿的身体渐渐康复起来，千亿也不像才来的时候那般胆怯，偶尔也走出阁楼去散步，一日，他正徘徊在寨外峰顶，独观云海之时，忽闻一阵稳重的脚步声传来。

接着，他看到一位身躯如山的老者缓步走来，只见那人器宇轩昂，雪鬓霜鬟，仪表堂堂，不怒自威，两道长眉纵立入鬓，一双虎眼炯炯有神，远观竟似仙人下凡。

千亿能够想到，这便是英姿提起的梅山宗师了，连忙迎上前去，俯首行礼，宗师一笑，示意他不必拘礼，定睛看了看千亿，发觉此人眉清目秀，五官似玉琢般精巧，不由心生好感。心道这人果然是年少才俊，想他于敌营周旋徘徊，誓死为梅山献计解围，其对英姿的不二之心足可见证。

宗师走向崖畔，回身对千亿说道：“近些日来，公子栖身在我梅峰之上，可还习惯？”

千亿道：“多谢宗师关怀，我自是习惯的，此地风光迥异，乃世间独一处的仙居之地，能到这儿来，是小生的荣幸。”

宗师一笑，闻千亿言辞玲珑，知他非一般拙类，便道：“我在这山上习座五十余年，每日，都要来此观景，公子你来此，可有异常感触？”

话音方落，千亿朗声咏道：“巉绝兀立拔地起，岩壑峥嵘起伏迁，倏忽俯极三千界，浮生偃蹇十八巅。”

宗师听后，心头当即大悦，想千亿一诗中不仅概述出此处地貌，亦十足道出了立于峰巅的感悟，当即嘉奖，两人抒文聊了片刻，宗师越发发现千亿聪慧异常，赞言道：“公子高才，当世少有，以后留于十八峰上，也可多伴我吟诗观景，实在是件好事。”

千亿谢道：“宗师厚爱，荣幸之至。”

宗师见千亿随和，思量片刻，直言问道：“我仍有一事悬于心中，尚不明了，不知公子可愿为我解答。”

千亿点头，宗师便道：“我想知道，金枝，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千亿闻言，心中微启涟漪，而未等回答，宗师又道：“实不相瞒，我那小徒张毅，自那日下山会战金枝，已有几日未归……公子亦知，那金枝搅闹武林，涂炭梅山，实非善类。”

“宗师放心。”千亿道：“他……金枝，在赴战之前，已身受重伤，是打不过毅兄的。”

宗师蹙眉道：“这我已有耳闻，我担心的是，以我徒儿与他的交情，会至敌我立场不顾，放虎归山。”

千亿感伤，叹气坦诚答道：“若是如此，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宗师不解，问千亿为何，他道：“金枝非常人，想必这您也已经猜到，只是，纵然他仇场如何勇猛，却也非薄情之辈。”

宗师问他何出此言，千亿前行两步，与宗师并排立于峰巅，清楚答道：“那人，冰冷如霜，情深似海，他的深度，以我心不可丈量。”说罢，又俯视云海，念道：“他这人……逢他一回，即便是日后万劫不复，也叫人难以罢休。”

宗师叹了口气，沉默半晌，方道：“公子实言相告，实乃坦荡君子，但若真是如此，吾儿便要苦了。”

“金枝……”千亿沉吟道：“金枝尊贵，不坠人间奢侈，玉叶清冽，难逃世间情愁……他叫，昭业。”

宗师垂头不言，已有几分明了千亿所述，隔了一会儿，身后又至一人，千亿回头一看，发现那人竟是范二，连忙迎上去问候，不料范二一看见自己，神情便有些慌张，届时就听宗师朗声问他道：“那孩儿近日如何了？”

千亿一愣，未等明白过来，却见范二脸色大变，皱紧眉头对着宗师。

然而只是一想，他直觉便捕捉到了什么，跟着一惊，连忙抓上范二衣襟，问道：“二哥，宗师说的是何意思？”

范二脸色发青的看了千亿一眼，宗师喝问道：“怎么，你没有告诉他们？”

范二一言不发，宗师知他心虚，怒斥：“你现在便说与他，那孩儿……”

“是……他还活着。”未等宗师说完，范二打断道，这几个字，说的就像自牙缝中挤出来一般艰难。

千亿霎时惊愕，心中一震，随即大悦，揪住范二道：“快与我回去，告诉英姿……”

“不！”范二大喝一声，神色慌张的阻拦道：“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六弦儿还活着。”

“为何？”千亿蹙眉问道。

范二不答，只咬紧牙关站着，这时宗师走过来，严肃讯道：“你现在就去将此事告诉英姿，现在便去！”

范二不服的瞟了眼师傅，转身欲走，却被一只大手扯住了袖子，同时听到一个威严的声音：“快去！”

接着，宗师揪着范二脖子，几乎用拎的把人拽回攀月楼，直到三人站在楼梯下面，才放开手命令道：“上楼！”

范二十分不情愿的白了师傅一眼，继而衣袖被千亿拉住，人被拖拽的到了二楼。一路，就听千亿数落：“你怎么不早说呢，你知道英姿有多难过吗……”“你一会儿一定要说清楚，英姿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

听着念道，范二被生拉硬拽进一间房里，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头眼望窗外的英姿。

见千亿带着范二回来，神色慌张，英姿一时不解，便问他俩出了何事。

不顾千亿的拉拽，范二闭紧了嘴，一言不发，千亿没辙只好自己走到床畔，在他耳旁悄声说了一句。

范二眼看着英姿脸上瞬间变色，而那双看着自己的眼中，一下子射出两道凶光。

范二心道不好，想跑却是来不及了……英姿猛然起身，两步迈到范二面前，一伸手就拉住了他的领子，大喝道：“你他娘的为什么不早说？！”

范二一见师兄发怒，想横竖都是死，便豪不胆怯的怒视过去，抓住揪着自己的胳膊，道：“告诉你做什么，你还嫌他死一次不够吗？”

英姿一愣，一时语塞，手上力道一松，范二便措身闪到后面，语无伦次说道：“我告诉你，他虽然还活着，但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醒来，而且，即便是他醒了，我也不会让他再看见你，你休想……以后，他就是我的，谁跟我抢，我就……骂街！”

英姿闻言哭笑不得，反过来一想，六弦儿的确因自己遭难，范二说的也不无道理，于是佯装和颜悦色说道：“他在你那，我也不放心，不如……你带我和千亿去看看，若他安好，我也好放心。”

“你休想！”范二一摆手，怒道：“贺英姿！你甭跟我来这套……这次，我不论如何不会让你去看他。”

英姿见他决绝，心说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于是眼神一变，一把揪住范二肩头，范二只觉左肩一痛，再侧目去看，发现英姿眼神阴狠无比，当即气急，吼道：“你……他娘的你从小就会欺负我……来啊！拧折我的胳膊，总之，我就是不带你去！”

英姿不解的看过去，想范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种了，但见他对六弦儿执着如此，也有几分安心，手一松，将他推了出去，笑道：“我就是试探试探你，别怕，你回去罢，好好照顾他。”

范二像获得大赦一般钻了出门，千亿便过来扯上英姿的袖口，问道：“你真的不要去看看他么？”

英姿一笑：“去自是要去，只是现在去不得！”

千亿问他为何，英姿叹气道：“我这个师弟，自小性格古怪的很，从来都是他认定一样，哪怕那是定海神针，他也定是要收归囊中，你我若是现在非去不可，他定会万般阻拦，你没听他口气里，已经把六弦儿说成是他的了……”

千亿点头，一想六弦儿原本未死，还被范二带回去好好医治，心中安了大半，却在这时忽闻英姿问道：“千亿，如果六弦儿真的变成他的……那你，愿意变成我的人么？”

千亿一笑，道：“你愿如何去说，都可以，只是……”

“难道你不想？”英姿慌张问道。

千亿摇头，道：“我自是一心向你，可是，心这个东西，有时候是无法控制的。”

英姿错愕，想了想才发觉这话中有话，可他又实在想不出这小人儿心中还可能装着谁，一时愣着，就听千亿道：“英姿，我想向你坦白……一件事情。”

英姿“嗯”了声，千亿眼神垂下，道：“你有没有想过，那封信……”

“如果我和你说，我在敌营的时候，故意戏弄金枝，博他信任，后又献计于他，为的就是暗中协助梅山获胜，你又会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英姿一颤，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这些日子一直暗自神伤，竟没有去关心千亿，只当他不愿提起那些不好的回忆，此时闻他这番言辞，心中颇为不安，想他只身在敌营的几个月定受了不少委屈，走上前，温柔拉住千亿的手，握了握，轻声道：“都过去了。”

千亿道：“事实是我成功得到了他的信任，之后，我加害他，给他下毒……”

话说得英姿心中异样，也明白了千亿是在自责自己的狠毒行径，而看着千亿落寞表情，他亦察觉到，原来在这几个月里，千亿安然无恙和金枝相处，是源于和他的亲密。

一时，相对无言，英姿自责没能早些救回千亿，使他数月来迫不得已受了许多委屈，赶忙拥人入怀，听他在怀中颤抖说道：“英姿，我很不想那么做，可是我又觉得只有那么做，才能救人，你知道，我害了很多人……我……”

“什么都别说……”英姿打断他道：“我明白。”

轻轻拍着千亿后背，渐渐地，英姿感到怀中人安稳下来，他道：“不论，你和他发生了什么……不论，你心里还有谁。”

“只要你在我怀里一刻，你便是我的人。”

59.野兽

千亿感动不已，正要开口说话，下巴便给一只手捏了起来，紧跟着他眼前一黑，只觉嘴上一阵潮热，之后就有东西探了进来……

突如其来的吻炽烈无比，千亿呼吸困难，本能的用力去推压向自己的人，却发现手摸到像铁般硬的一片胸膛，而那人似有千斤，非但不放，还不停地压过来。

随后千亿感到两只手固定在自己胯上，为了摆脱控制，他向后踉跄几步，可那人穷追不舍，好似挨不住一丝分隔，直到他被推到墙上，力道才稍稍放松，千亿急忙别过头去，大喘着气训斥道：“大白天你要作甚！”

“我现在就想要……”低沉的声音略显嘶哑，话伴着热气传来，拂过侧脸……千亿听着心中一动，转过脸看向英姿，竟发现他脸色变暗，眼中散发出潮气，正用一种很野的眼神看向自己，就像……那个雨夜。

还没来得及拒绝，英姿就又压了过来，先像野兽嗅食物那样以鼻尖蹭了蹭他发热的脸，然后就堵住了那张正欲发言的嘴，迫不及待的将舌头伸进去，挑动着他嘴里滑腻的地方……慌措中千亿抓紧他的臂膀，可还没来得及应付，就感到身上一凉，衣服连带内衫都被拽了上去，一只温热的手探了进来，在腰肋处上下滑动，抚摸。

然后是另一只手，摸索向他身体知觉敏感的地方，顺着腰胸一路向上……英姿手触之处，微微发凉，质感华润无比，而眼前小人的错愕，令他心痒起来，索性拉了两把，胡乱将千亿长衫解开，双手更加肆无忌惮的探索，同时全身贴紧千亿，将他整个人抵在墙上。

身体隔着衣服相互紧挨，磨蹭，手四处游走，抚摸。不过片刻，那一身滑肉就被招惹的微微发烫，英姿眯着眼看去，发现被自己亲吻的人已经有几分迷醉，紧闭着眼，眉头轻皱，偶尔也探出舌尖配合着。

……

失控的英姿看得千亿心中一动，他抱紧眼前有些恍惚的人，这一刻，与他融为一体。

很久两人都维持这个姿势，直到思考能力回到英姿脑中，他才把千亿轻轻放下，扶他坐回床边，为他清理身体。

“千亿……”英姿轻轻说道：“你刚才是喜欢我那么做的，对不对？”

千亿看着他还在发红的脸，皱了皱眉头，点头。

英姿大悦，道：“那以后能每天都跟我做……”

“不！”千亿拒绝，为难的道：“那个姿势……很累人。”

英姿一笑，顺势倒在床上，搂住千亿道：“那我们换个姿势……再试试？”

千亿脸色一变，伸手去推他，却发现那人又变成了泰山，不论怎么用力他都纹丝不动，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那人翻身压住，之后，他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让我做……”

60.尾声

夜上，灯烛昏。

房中门窗紧关着，一张红木屏风挡在门前，红色牡丹绽放在当中嵌纱上……犹如蝶翼的片片红瓣绽开，汇聚一处，簇拥着娇羞花蕊，锦绣了一片轻绡。

一张如皑毯厚铺于地中，金丝轧成的花簇竞相斗艳，与一室金漆檀壁相映成辉，几只活灵活现的黄莺栖于绒上，轻啄金线。

雕梁画栋的彩绘漫布顶柱，四副美轮美奂的画作悬垂墙上，各绘花鸟，却是截然不同的四种风格。

窗前，在白如霜的马蹄莲，碧如玉的藤蔓的遮掩交错下，一座盆景若隐若现。当中锦绣不可言喻，有道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朱阁低回，浣香临梅。

床幔薄纱帐中，一人平躺，细软红绸覆盖半身，他白如玉的肩膀裸露着，斑斑细伤烙于锁骨肩胛；一张脸苍白无色，五官似神功雕琢般规整细致；青丝垂下，蔓散枕畔……

只是，他胸间起伏十分微弱，人就像尊玉像，安静的躺着，无有一丝生气。

床畔一人，着一袭锦衣，屈膝蹲着，半个身子靠在床柱上，怔怔望着他，每隔一会儿，就要伸手去探他的腕子。

轻轻抚开玉指，将两根手指压上脉搏，感知到那几乎弱不可闻的跳动，那人便缓出口气，心中稍作安稳。

室内安静无声，两人无有任何动作。

半晌，那金衣公子探下身，手覆床沿儿，低头向沉睡的人耳边……

恍惚中，六弦儿听到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忽远忽近，似是有人在耳边在不断絮叨着。

“六弦儿，你一定要醒过来……你要活着。”

“你要活着，我会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所有……”

“所有你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