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欢且尽万行 下+外传+番外——芳菲
芳菲  发于:2013年10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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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除夏低着头。

“师尊伤了功体,想必自顾不暇。”

顾行舟顿了顿。

“你就是心太软。”

顾除夏抵住眉间。

“当初他不过是摔了我做的药,你何必记恨到现在。”

顾行舟也不答话,只是站起替他揉眉心。

“好点没有……?”

顾除夏闭着眼睛。

“恩……”

韩之翠出去时正见到顾行舟与顾除夏在刑堂的侧室里行事,许是先前还在饮茶,杯口氤氲仍有热气。

顾除夏身体不好,只能饮热茶,茶中是他自配的草药,有点辛又极苦。他有日去药堂拿药,误喝了这种茶,还未及呛出口即被顾行舟呵斥。……许是调配不易……要顾行舟发难是极不容易的。

顾行舟与顾除夏是堂兄弟,他们总是很好的。

韩之翠看了一会儿,直到有仆从发觉叶函青死了,惊慌来报,顾行舟强压着怒气,笑吟吟的收拾齐整去囚室查看。路经韩之翠时正眼都不看他。

顾除夏缓慢的穿好衣物,坐回桌边。

韩之翠又等了一会儿。

“你不害怕吗?”

顾除夏想是第一次听他说话,方正温厚的面孔到底动了动眉毛。

韩之翠说。

“是我杀了他的,你不怕他怪罪吗?”

顾除夏想了一会儿。

“你竟还不知道师尊脾性吗?”

韩之翠抬起头。

顾除夏低声道。

“王含梦为何致死,叶函青为何还近得了师尊的身……你又为何能进到这里,杀了他。”

他说。

“师尊厌弃王含梦心计,借叶函青之手除去他……只可惜他……受人挑拨,犯大不韪伤了师尊功体,才有如今的下场。”

他说。

“师尊既不禁你探视,便是早已知道了……你会送他一程。静日宫的弟子,断绝世俗,你是他心头得意的人,能叫你亲手再断一次俗念,也是好的……”

韩之翠睁大眼睛。

顾除夏如自语一般说着。

“还有什么事是他料不到的呢……”

08.

韩之翠坐在床边,叶娘过了刚刚惊异的片刻,渐渐又哭哭笑笑的闹起来。

蓬头少年因他们相认楞住了,这时忙进来拉他。

“快走,她病又起来了!”

韩之翠问。

“这些年是你照顾她?”

少年头也不回。

“不是。是她照顾我。”

韩之翠点点头。

她已经分不清是谁。

“大少爷!……别打了!老爷!”

屋里都是尖叫。

韩之翠被少年拉出小屋。

“快走吧!别来了!”

少年神情烦躁,又快步向屋内去。

“大婆!”

回应他的是更尖利的叫声。“碰”的一声,再没有声息了。

少年跑出来。

“你干了什么!!她死了!”

他向韩之翠吼,韩之翠却像在意料之中的低声说。

“是啊……早该这样,活着干什么呢?”

“你!”

少年大怒扑上来。

韩之翠被按倒在地上,一双拳头就要往他脸上招呼。

“哎……”

他闭上眼睛。

迟迟没有落下去。

他听见少年怒极的喘息声,雨过潮湿的地全是肮脏的腥味。少年的呼吸又急又沈,还带着苦。

他在这里呆了多久?是否也是因伤心事流落到这里,才和个疯婆子相伴?

“别伤心……”

韩之翠擦擦他泪水。

“早点解脱是好事。”

“你还说!!”

少年终于殴打上去。

一拳一拳,韩之翠皱着眉。

忽而少年大喊一声,扑倒在他身上。

他攥紧拳头不停发抖,呜呜的哭。

“哎……”

韩之翠摸摸他的头,亲他面颊。

少年楞了一下。

韩之翠把头搁在他肩上。

“喜欢我这样吗?恩?”

少年身体又抖起来,韩之翠亲上他的嘴唇。

少年脸颊绯红,奋力将他推开!

韩之翠轻而易举的又抱住他。

“不好么?”

他轻轻的在他耳边说。

“两个人在一起,多暖啊……”

少年呜呜的哭,喉间像小兽的声音。

“到哪里去了?”

柳西楼拿了本书在装模作样,看见韩之翠回来质问他。

韩之翠笑嘻嘻。

柳西楼见他身上全是污泥又大惊小怪。

“滚到泥里去了?”

韩之翠拉进一个人。

高挑少年一样的肮脏,还不知为什么满脸通红。

柳西楼悲愤。

“你、你带个野男人回来!!”

少年掉头就走。

韩之翠拉住他。

“我弟弟。”

柳西楼和少年都愕然。

韩之翠不理他们,靠在椅背上。

“……都死了……”

他神色寂寥。

柳西楼这才收拾起佯装的无赖,放下书卷去摸摸他的头。

“还有我呢。”

韩之翠嗤笑着避开。

“管好你自己吧。你那皇帝可不好惹,迟早要了你的命去。”

柳西楼挑挑眉毛。

“他要不起。我的命我谁也不给。”

韩之翠倚着小几,眼波如门外的溪水。

“傻。”

“你、你们……”

少年看他们调情又想走。

柳西楼拦住他。

“长的倒不错,叫什么名字?”

少年后退一步。

韩之翠道。

“叫云溪。”

柳西楼看看外面洗过一样的云絮和溪水。

韩之翠对少年说。

“你也不想再做以前的人是不是?别管你以前怎么样,在这里你就是新的人。再没有人怪你,伤你。你就叫云溪。”

就是这样,袁阿水成了袁云溪。

苏同生上任的时候,柳西楼除了给他一箱账本簿册,还有这个人。

柳西楼笑说。

“他是你韩师兄的人,请好生照看。”

苏同生温玉一样。

“师兄此去珍重。”

柳西楼大笑。

他最后一次在西风楼大醉。

此去王京数千里,再无回头的一天。

——中篇·溺浪·完——

下篇:虚舟

01.

楚江芙蓉好。

偏偏有人要办百花会,要评花中魁首。

众人笑骂好事,但也兴致盎然。噫,楚江地暖,便集了春夏两季的花于一时,普天之下除了沽州的水土再无一争。

袁云溪跟苏同生去赴百花盛会。

苏同生是西风楼这一代管事,这是静日宫内指派,在外一律都以楼主称。他原也当得起,只是免不了一些文人扼腕。

“苏兄博文雅量……”

言下之意整日经营在花街生意上落了下乘。苏同生往往谦和微笑,说家父年迈,交予这盘生意只得尽心打理云云。

于是一干风流才子唏嘘不已,此后常以赏文会餐霞会的名目在西风楼内包园子吟诵风月,自命风流。

上一代西风楼主是化名楼茜的柳西楼,因身份不同深居简出,如今换了苏同生,真是凭空生出来的浊世佳公子,着相不着相的与他们交接,若隐若现,若即若离,生生把西风楼变为一时才俊的汇集之所。袁云溪冷眼旁观,大开眼界之余也暗叹他哪怕七窍玲珑一颗心,怎么够掰成几瓣来用……

“云溪,那人喜欢你了。”

苏同生摇一柄白纸扇,往对岸一指。一位身材颀长的公子哥正痴痴往这边望过来,袁云溪只消一眼便知道他看的是苏同生。

自从跟了苏同生,他跟着打理西风楼,也见惯了这样的眼色,——何况苏老板在彩霞池边一站,真是美玉着色,映着绯红池水犹艳,不识者无目也。

“扑通!”

对岸喧闹起来。

“阮公子落水了!!!”

苏同生以扇掩面,向袁云溪道,“‘祸水’两字原来这样解。”

袁云溪沉默。

苏同生不知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但在他面前说的少比说的多好,不说比说的少好,这是一定的。

他便也如杨柳春风一般将凡事掠去。因此没有注意对岸除了那位阮公子还有一人。

那人也曾向这边痴痴的望,也跟着阮某人无意的脚步落入水中。

因缘天定,奈何。

02.

“云溪回来了?~~花会有什么好看的?”

被这样叫了半年,袁云溪自己也习惯了,虽然他从不以为自己配这样的名字,但当年起名字的人说,做一个新的人,没有谁再能伤你。

而柳西楼则是打机锋,任是谁,以为自己是谁,就能是谁。

苏同生不与他多说,捡了几件衣服给他,又嘱咐总库房按时发放修面的器具物品,请楼内师傅教习他行走步法。

于是现在他到在哪里,认识他的人也没有觉得他和这个名字不配的。常常有人说云溪就是沉稳,与别家俊哥儿有不一样的气派来。或许是真心话,也有几分恭维,只有袁云溪自己知道这个气派是怎样来的,他现在常常在夜里也会见到那个愁苦的文士,自己则在江边心冷如灰。

那时起世上万物都与他无关了,怎么还浮得起来?

又有与他招呼的。多是中下品级的杂役小倌。单住的公子见他便会客气的叫一声袁管事,姨娘们又要倚老卖老的叫他云哥儿。

其实也没有什么,只要不是醉酒的客人就好了。喝醉酒的人最没有道理可讲。

“花会有什么好看的?”

这次却不能不答,是乱梅斋的小五公子,风度翩翩,语意里却藏着一丝狡黠。

“并没有什么新奇的。”

“哦……”

意味深长的一句。

“听说有人落水了?”

这也没什么。

“有看见,许是脚下滑了。”

小五公子敲敲扇柄。

“很是,很是。”

这时他的亲信小五(家里排行第五,小五公子不给他改名)跑过来请袁管事去前厅一次。

“有位老爷请管事见一见。也有请苏老板的,苏老板说袁管事做主就好。”

既然是苏同生要他见,便不好推拒。

袁云溪仍是沉默寡言的出去堂前。

倒是牡丹也开的好。他心里忽而跳了一下,那红色硕大让他不安起来。于是在前厅见到那一样红色硕大的身躯时,他知道自己从无预兆的预见天赋就要灵验了。

“云溪~~~~~~~”

噫,哪里来的野人?

如是小五公子便可这样指点,多半与会的还要赏面哈哈大笑,将这一句娇嗔受用下来。可袁云溪硬是勒紧了眉,仔细打量这个圆圆滚滚的大财主是谁?

不是熟客,不曾见过面。

大财主捧心。

“我们在花会上才见过面,我是汪源升老汪啊。我们四目相对远望过,我落水换了件衣服,云溪便不认识了!”

言语间大有泣血的味道。

袁云溪匪夷所思的再望他一眼。

谁与他四目相对?根本不曾留意过!

这时旁边一个公子上来打圆场。

“有缘千里来相会,公子不可拒了这份雅意。”

接着又春心荡漾的续了句。

“不知苏老板又在何处?小可等煞了。”

袁云溪瞪住他。

这位倒是穿着合体,疏朗清举,有点世家子弟的味道。

怎么眉目间一点邪心……

袁云溪一寒,想到苏同生避而不见,原来早有先见之明。

袁云溪不说话,他也不会说话。早有会说话管说话的姨娘公子陪客上来拈三粘四。只听那自称汪源升的胖子活生生编出一段故事来,将两人在花会上隔岸相立演绎得如牡丹亭西厢记的一折。座下再再感叹,袁云溪面上再掩不住诧异,终于那胖子来握他的手,他“啪”一声站起来,忍住要将他一脚踹出去的冲动。

“少陪。”

熟知他的人便听出他咬牙切齿的一声。便是汪源升也自知冒犯,讪讪的站起来。

他走时背后听到那阮公子在劝。

“老汪,唐突美人!”

胡说八道!

袁云溪惊的几乎要笑出来了。

他何时何地可称为美人?真正的美人如韩之翠苏同生之类,那些人真是瞎了!

他真要失笑,忽然又觉得不习惯。

曾几时他整日诚惶诚恐,心事沉重。

少年时开怀大笑竟那样远了。

03.

那时起老汪便成了西风楼常客。

不见得一掷千金,却常来常往,只要陪着的倌人小厮说起袁云溪的好处,总是心花怒放,八两十两的打赏。

“汪老爷的钱真好赚!”

小五也是从众的一人,这时在袁云溪面前也感叹到。

“早听说他是北边来的,带了七八十个妾室夫人,还以为是什么万花丛中过的精明人物,没想到心这样实。”

袁云溪在清点中秋要用的彩灯,对小五有一说没一说的几句压根不理。

“袁管事,你别看汪老爷这样,他生意做的可大着,城南的几间布庄全叫他盘了下来,汪记在通州那样的地方都是叫得响的。”

袁云溪不吭声。

小五又要再说。

袁云溪道。

“你收了他多少好处?”

小五腼腆的伸出一根手指头。

那便是一百两了。

袁云溪接着清点炮竹烟花。

是不是在这些东西上做个手脚,中秋烧了他的头发去?

想到他肥胖硕大的身材又是一阵烦心。

这个土财主!

“云溪~~~~”

又来?

袁云溪日常只做些清点巡检的事,自汪源升霸占了前院不走,他便只巡视内院,却不想哪个见钱眼开的把他底细卖了,汪源升直奔他所在而来。

“汪老爷。”

汪源升站住。

袁云溪顿时觉得自己怎么这样威仪了?

他身为苏同生亲随,也不过有这样一个身份在,楼内上下其实并不多怕他,还有些犯了错的也会来求他说情。西风楼名为烟花之地,其实规矩多,品级森严。像他这样担个管事的名衔与小厮们不分上下的是无有的。

只有这个汪老爷从第一次后就老是怕着躲着。说是躲着又追着他来,说是追来了又老是扭捏着害羞的耷拉着肩膀。一双绿豆眼睛滴里骨碌往他身上瞄,等跟他对上了又痴痴傻傻的,莫名其妙。

“有什么贵干?”

汪源升眼睛一亮。

“我们、大家办了个诗会,请袁公子赏光。”

诗会?

袁云溪脸冷下来。

你会做什么诗?又难道我会做诗?

不过是叫我陪你们一帮附庸风雅的商贾吃酒作乐。奇怪,难道没有人与你说西风楼的管事是不陪客的?

只是西风楼别说管事,就是杂役被客人看上了也是要陪客的,袁云溪却不知道。(前杂役赵雁声语)

“是阮公子说的!”

汪源升口吃,三两下把人卖了。

“阮公子说袁公子这样清俊标志的人物,一定亲近诗文,不如大家以文会友,叫袁公子晓得我老汪的体面……”

又是阮四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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