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你的眼睛治不好了？」童秋气得脚一瞪，又像想起了什么，回了卧房，隔了好久才抱了个什么东西，又轻手轻脚地放进了苏墨玉的怀中，「别指望骗我，我怎么会不知道你那脉象就是蓝血族人怀孕时特有的？」

苏墨玉感觉怀中一重，下意识地搂紧了塞在他怀中的东西，用手指去触弄，滑腻腻的质感，圆润润，粉嘟嘟的，天哪，竟然是个孩子！

宝宝似乎是从睡梦中被吵醒了，哭丧着脸，潸然欲泣的样子，挣扎着肉乎乎的小手小脚，就想往童秋那里钻，还一个劲儿执着地喊着“爹爹，爹爹”。

「这孩子是？」苏墨玉感觉到童秋接过了自己手中的孩子，熟练地又将他拍睡了过去，显然这孩子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渊源。

「这是我的孩子。」童秋笑笑，在宝宝的脸蛋上印上一个湿湿的吻，「这是我生的孩子，我和你是一种人。」

「现在你还想否认你怀孕的事情吗？」苏墨玉实在太震惊，他没有想过自己出逃一次竟然也能遇上同族人。

「没错，我是怀孕了。」

第四十章

「你知道怀孕了还乱跑？」

「我只是回家来看看。」苏墨玉拍拍自己凸起的小腹，语气倒是出奇的柔和。童秋安抚着怀中安睡的孩子，再看苏墨玉淡然的神色，便知道他有难言之苦。

「回家？我还当你是到我这儿来寻我看诊的，对了，你家在何处？」童秋带着探问的神色看向苏墨玉。

「此处便是我家。」苏墨玉谦和一笑，语出惊人。

「什么！」现下连到童秋羞窘了，嫣红一路漫到了耳朵根，卷了舌头一般，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大夫是怎么住进在下家中的，在下很好奇。」苏墨玉又扬高了嘴角，逗弄这个大夫倒是有趣。

「这位小哥儿，我两年前流落到此，见这几间屋子破落不堪，像是无人打理的模样，想着怕是被主人弃了的房子，当时我又走投无路，所以……」童秋愈发觉得羞愧难当，头都低了下去，手上力道不觉加大，害得睡梦中的宝宝不满地嘟囔了起来。

「这样啊……」

「若是小哥儿觉得心里不舒坦，我可以结清两年来的租钱，立刻搬出的。」童秋提出了权宜之计，生怕被唐突了的苏墨玉将他们告上官府，强占他人财物可是重罪。

「噗哧……」苏墨玉听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一扫之前的阴霾，也乐了，「大夫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术绍岐黄，两年中定是诊治了不少村中人的恶疾，我又岂有将你赶出之理？」

「小哥儿这么说，是不准备赶我了？」

「我只是与你开了个玩笑，乡下日子清苦，我本就怕寻不到一个伴儿，徒添悲苦之情。再说，我是个没用的瞎子，又有了个孩子，一个人的日子怕是难过呢。」这倒是句老实话，苏墨玉真是觉得让他遇上个知根知底的妙手郎中是老天对他的悲悯，不然自己真是没法子在这里过下去。

「小哥儿你别这么说，假以时日，你的眼疾我一定能治好。」

「这么说，大夫是不嫌弃和我这个瞎子住在一处了？」

「怎么会嫌弃！小哥儿你不怪罪我失礼，我就感激不尽了，今后的日子还请小哥多多关照。」童秋解了心结，笑得乐呵呵的，照顾个有眼疾的孕夫也不是什么难事，倒是今后的日子肯定比之他一个人的时候有趣多了。

「那就谢谢了。不知道大夫怎么称呼？」

「我姓童，单名一个秋字。」

「童大夫。在下姓苏，单名默。」苏墨玉算是私出王府，也没有把真实情况全盘托出。

「不知道小哥儿贵庚几何？」

「二十有一。」

「我竟虚长一岁，小哥儿，我日后唤你小默可好？」

「童大夫随意就好。」

第四十一章

「来了，来了，小默，尝尝我熬的鸡汤。」童秋兴冲冲地端上一只青瓷汤碗，碗中汤色淡黄，浮着点点油花，闻起来也是诱人。童秋怕苏墨玉看不见，贴心地用筷子敲了敲瓷碗的边缘，算是让他明晰了碗放的位置。

「童大夫会熬汤啊，真是厉害。」苏墨玉怀中抱着小忆清，刚刚童秋进厨房熬汤时就将宝宝放在了他怀里，这不没一会儿，小忆清就熟悉了他气味，不认生地在他怀中攀着，咯咯咯笑得乐呵。

「熬汤而已，学学也就会了，算不得什么的。」童秋手上执了一把木匙，盛了一口鸡汤吹凉，递到了小忆清的嘴边，看着他啧吧啧吧地吮了个干净，还回味无穷一般地舔舔嘴角的小模样，忍不住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小馋猫，这么好吃啊，看你馋的。」

「忆清就只喝些鸡汤？」

「当然不是。忆清已经一岁多了，可以喂正常的固体食物了。」童秋又递了一口汤过去。

「那一岁之前呢？」

「你不知道？」童秋一哽，勺子中的汤撒去了大半，脸也迅速蹿红，不知该怎么和这个没有基本育儿常识的孕夫解释，「自然是喂那个……」

「哪个……」苏墨玉虽然没经验，但听到童秋含糊的回应，没一会儿也反应了过来，苍白的脸色染上了一轮红晕，干脆也不开口了。

「抱抱……喝这个……」两个大人之间诡异的沉闷倒是没有影响到小忆清的好心情，他高高兴兴地在苏墨玉的怀中蹭蹭，眨巴着黑亮亮的晶眸，扯着衣角邀他喝汤。

「味道不错，忆清真乖。」苏墨玉顺着小忆清的意思盛了汤来喝，而后抚弄着他头顶上的发旋儿，大声地表示了对忆清的称赞，让忆清更是得了趣儿地扬起小脸，一脸神气的样子，「童大夫，忆清这么活泼讨喜的性子，可是和你小时候很像？」

「应该是吧，」童秋看着小忆清耍宝一样的动作，嘴边也勾起了宠溺的微笑，「忆清的另一个爹爹是个冷淡的性子，小忆情这么活泼，怕是随了我。」

「对不起，童大夫，我不应该乱提的。」苏墨玉听他微微哽咽的声音，就自己的话令他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忙出声道歉。其实，自打他知道童秋为孩子取名「忆清」之后，就知道童秋怕也是个情伤之人，此时却因为自己的不智触及他的旧伤，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没事没事，小默你无需自责，我并没有伤心。」童秋强作欢颜，抱起小忆清，原地转了几转，「有这么可爱的忆清，我又怎么会有不快呢。」

「不说了，不说了，喝汤吧。」

第四十二章

「小默，醒了吗？」一大早童秋就叩响了苏墨玉卧房的门，今天天气好，他想让苏墨玉随他出去走走。

苏墨玉大清早的听了童秋的呼唤，不知道他有什么急事，一时起得急了些，再加上这些日子一直觉得睡不够，头也晕沉沉的，不自意就绊了个踉跄，等到勉力稳住了身子，抱住自己隆起的小腹，已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童秋听到了房间里有磕绊的声音，担心他出了什么意外，也就顾不上什么礼数，径直推了门进去了。一进门，看到苏墨玉煞白着脸，便知道他是受了惊，忙紧张地迎上前，「小默，有没有磕着碰着，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只是吓着了。」苏墨玉捂着小腹，脸色已经好看多了。

「这就好这就好，真是吓死我了。」童秋也舒了口气，但还是不放心地从怀中掏了保胎的药丸来给他吃了下去，「我本打算带你去我在镇上的医馆走走的，你方才受了惊吓，现在还是留在家里歇歇比较妥帖。」

「没关系，带我去医馆看看吧，闷在家里也不舒服。」苏墨玉婉拒了童秋善意的建议，到底说是回到了家乡，他还是想四处走走。

「那好吧。」童秋没有再提出异议，等着苏墨玉挑着拣着吃下去些东西，就抱着小忆清带他出了门。

「童大夫，你平时在医馆诊病，怎么照顾得到忆清？」

「这个不用担心，医馆附近挨着一间早点铺子，老板娘是个很热情的大娘，平时忙起来的时候就会把忆清托付给她。」童秋又走慢了些，虽说街上人不多，但他仍是担心苏墨玉跟不上自己的步子，走散了去。

「到了。」童秋领着苏墨玉走了小片刻，就到了他开的医馆，天色尚早，也就旁边的早点铺子有人光顾，他请苏墨玉帮着先抱着忆清，自己忙着将柜子里的药材清点一遍。

「小童啊，今天来得可早。」早点铺的老板娘招呼完了最后一个客人，就到医馆这边来看看，童秋是个心地实诚的好孩子，一个人带着个孩子也不容易，她心肠软，常来搭把手，一来二去的倒像待自己的亲儿子一样亲了，「小童，我也不是说你，你说你媳妇儿难产走了都快两年了，你心里惦念她不假，但她怕也不愿意看到你孤零零地带着孩子讨生活吧。就算是为了孩子，别倔了，听大娘的话再找一个吧。」

「大娘，你又来了，」童秋脸色有些窘，大娘什么都好，就是热心于他的亲事，很是让他招架不住，又不能将自己的情况据实相告，「我是个鳏夫，怎么能配得上那些个黄花闺女。」

「只要小童你一句话，大娘一定能给你找个贤惠的媳妇，也能帮你照顾照顾忆清。」

「别别别，这事再说吧，大娘，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苏默。」

两人这才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一直没有开口的苏墨玉身上，苏墨玉专心逗弄孩子，知道他们说到了他，才微微抬头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哎呦，小童，你是怎么认识了这么清俊的公子，看这架势，怕不是什么寻常人吧。」

「小默是我诊病时遇上的，他有眼疾，眼睛看不清。」

「真是可惜了，不知道苏公子是哪里来的？」大娘好不容易放开一直执着的替童秋寻亲事的话题，将注意力全放到苏墨玉身上去了。苏墨玉觉得这坦率的大娘甚是可爱，兴致也很高涨，两人就聊开了去。

第四十三章

「王爷，你对新房的布置有什么特别吩咐吗？」王府大管家垂手侍立，身后是忙得热火朝天的太监和侍女，平日里雕梁画栋，庄严富丽的建筑都缠上了一团一团炽烈的火红，整个王府都透着一股子喜气。

「你看着办就好。」宁天瑜伸手揉揉眉角，眼睛下面浮着一片黑，精神有些不济。大抵是婚期近了，府中大事小事不断，偏偏都是要他亲自督办，跑进跑出的，已经数日没个安生了，纵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了。

「小的知道了。」管家识趣地撤了开去，转而督促一众太监小婢手脚再麻利些。

「王爷，王爷！」正当宁天瑜忙中偷闲，撑着头眯眼小憩时，只觉裤脚一紧，一下子从昏沉沉的状态下清醒了过来。

红袖苦着脸，伏倒在宁天瑜脚下，脸色煞白，活像是受了什么惊吓，口中喃喃：「王爷，不好了，不好了……」

一旁的近侍们看她如此冒犯王爷玉体，脸色一凛就想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婢赶开，还没动作就被宁天瑜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宁天瑜看着她如此失态，生怕他没去探看的这几日苏墨玉出了事，不由心浮气躁：「什么不好了？！」

「王爷……苏公子不见了……」红袖感觉到他的怒气，也不敢拖沓，头一扭就认命地将实情交付了出来。

宁天瑜一怔，待他理清了当中含义时，却有些怀疑自己所听之言了：「你说什么？」

「苏公子不见了。前些日子公子说要回滢泓阁看看，谁知道去了这么几天，一点儿那边传来的信儿都没有，今天我和绿萝整理公子卧房时，发现了这个，才知道不妙了。」红袖跪在地上，头埋得深深的，进而双手递上一张纸笺。

宁天瑜顿了一顿，才颤巍巍地接了过去，心底却有些怯了，缓了一缓，终是将纸片摊平了开：

在下与王爷相识近六载，在下心思龌龊，竟对王爷产生悖德之情，恰逢王爷择日大婚，吾心甚悲，竭尽心力，终不能学太上而忘情。忆及王爷尝许在下一愿，在下将以此换自由之身。

自此相见不如怀念。

苏墨玉

清秀飘逸的字体却陈述着如斯残忍的内容，宁天瑜手一抖，失手将纸笺团缩了起来。

他竟然逃了！自己竟然将那个谦谦如玉的苏墨玉逼得逃开了自己！自己也真是够蠢的，竟因为他的温顺，他的平和就认为他不那么生气，不那么伤心，从而断定他能等得自己将一切处理完再将真相告知。却不知道他正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强作欢颜，直到伤及了最后一根心肠，毅然留书而走。

「你们就是这么服侍苏公子的？！」宁天瑜心中憋着一股子郁卒之气，将一通火冲着面前的红袖发了出去。

「小婢知错了……」

「下去！别让我再看见你。」宁天瑜强忍着冲天的怒气，将红袖斥退，而后吆了一旁的近侍，「你带人下去找苏公子，找不到唯你是问！」

「是。」

宁天瑜一向笑脸迎人，王府里人那个见过他怒瞪一双桃花眼，黑亮的眸子满溢怒气的模样？当下四围的人都屏住了气息，生怕王爷迁怒，自己讨不到好果子吃。宁天瑜也是一点也没心情在这里耗下去了，向管家支会了一声，随即拂袖而去。

第四十四章

「真是奇怪了，童大夫怎么这个时候还没回来？」苏墨玉倚着门棂，一手支着有些酸痛的后腰，自己在这里的这几日都是童秋悉心照看着，汤药，补汤不知道灌下去了多少，竟是整个人都被喂圆了一圈，肚子也像吹皮球一样鼓了起来，害得他整日腰背酸痛。「忆清醒来看不见他可又要哭了，怎么童大夫出个诊要这么些功夫？」

苏墨玉近些日子都是跟着童秋一起去医馆帮忙的，今天也不例外，只是稍晚时来了村里一位年轻媳妇，请童秋去为自家染了风寒的婆婆的看病，童秋这才和他分开，急匆匆地出诊去了。月上柳梢，却还没有回来。

「小默，小默……」

「总算是回来了。」苏墨玉正担心时，听到了童秋有些飘忽的呼唤声，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童大夫，你是去了哪里，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呵呵……」童秋手上捧着一罐酒，吓得憨憨傻傻的，一身浓重的酒气任是苏墨玉看不见也知道他定是喝高了，「陈家奶奶给的酬金，嗝，真是好酒……」

「怎么喝了这么多？」苏墨玉皱眉，拉着童秋的衣袖想把他吆喝进去洗漱。

「我不进去……」喝多了的童秋双颊嫣红，一双圆滚滚的猫儿眼水光闪烁，令原本甚是平凡的娃娃脸娇俏明亮了不少，讷讷地嘟起了嘴，哀求一样地扯苏墨玉的袖子，「小默，小默，你让我喝……」

「……」苏墨玉有些无力，奈何童秋力气大，黏人的功夫也厉害，他也只能顺从地领着心智退化得像几岁稚童的童秋坐到了庭院中的圆桌边，「少喝些吧，喝酒伤身……」

「好酒……」童秋醉得厉害，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呛得面红耳赤，「咳咳，咳咳……」

「出了什么事，能让你喝这么多？」纵是苏墨玉再不敏锐，也看出了些端倪，童秋这样玩儿命喝酒，一定是出于什么缘故。

「小默，我好悔啊……」童秋听苏墨玉这么一说，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不知是泪是酒流了满面，弱弱地发出受伤小兽一般无助的呜咽声。

「别哭别哭，有什么不顺心的说出来就好了。」苏墨玉不曾想他会一下子哭出声来，忙想安慰时却发现废了双眼，行动近似半个废人的自己根本没有这个能力，也不免慌了神。

「嗝……今天是我和他邂逅满三年的日子……」童秋的声音细细的，头也埋得低低的，像是怕被人觉察出什么。

「……」

「小默，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受了重伤，血淋满面，面目可怖，可我还是喜欢。」童秋压低了嗓音，似是说给自己听的呓语，「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今生尽会如此轻易而热烈地爱上一个人，呵呵，那时一定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