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传说 上——梁微云
梁微云  发于:2012年08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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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同伙何必冒险来救人?”

“那他们何必一致隐瞒还有同伴的事实呢?因为抱有希望,才隐瞒的不是吗?”

布雷将军摸脑袋,一时不知如何反驳。这男人的观察分析能力,当一个小小的星相师真是委屈了。回去帝都后,他非常

愿意给新帝一点衷心的建议。

卡迦忽然问:“如果你是罗德,是这帮人的头儿,突然看到送葬团死了一山谷,又没有合理的解释,你会怎么做?”

“先派人下去查看,再做判断。”

卡迦又问:“罗德也是资历能力阅历俱全的人,他为什么不这样做?”

布雷将军仔细想了想:“看得出来,当时他很紧张,失去了判断力。”

“还记得罗德看到殿下的……时说的话吗?‘他会以为是我干的……他一定以为是我干的’,这个‘他’,你们觉得呢

?”

一直埋头下棋的哈莱插口道:“幕后指使人呗!”

卡迦道:“这个幕后指使人肯定叮嘱过罗德不能伤人,而且罗德怕他,怕到一见山谷里遍地死尸,慌张到连冷静的机会

都没给自己。”

布雷将军赞同他的观点。

这棋大势已定,再三步即可告罄,卡迦话锋一转:“你说,头儿都失去判断力,还会命令一个小喽啰留在悬崖上放哨?

“你的意思是……?”

“悬崖上的人,是因为罗德的命令不下来?还是因为看到山谷里的尸体,害怕地不敢下来?”卡迦眼里的自信,不知源

于何处。他安安稳稳下完三步棋,果然听见哈莱一声欢呼:“赢了!”

这孩子,逮到了人,在树林里笑得开心,背后的手却在微微发抖,怕是顶了巨大压力,这两天夜不安寝。

布雷将军的脸色没进门时好看了:“我再加派点人手!”

阿克斯跟着送葬团走了两天,目标得到严密监护,一看就知道布防的人经验老道,心思细腻。

根据他的观察,每天半夜有二十个士兵起来替班,换前面看守的士兵去休息。交接时,有人去树林里解手,有人去吃点

东西,大家互相打个招呼,目光都没放在犯人身上。这个时候,看管的力量应该最为薄弱。

阿克斯觉得,如果有谁挑这个时候上去救人,简直就在往火炕里跳。

最薄弱的防守才是最危险的圈套,他的眼睛可没有瞎——这时埋伏在周围帐篷里的士兵,绝对会把任何一只不请自来的

马蜂,毫不留情地射成马蜂窝。

谁说要救人,就必须冲着被救的人去?阿克斯隐在黑暗的树杈上眯起眼,看向营地另一边的祭仪。

15.对手

夜深沉。

阿克斯蛰伏良久,直到黑毛狗按例步出帐篷,四处溜达越走越远。瞅准时机,矫健的身躯避过火光自树上滑下,悄无声

息从昏暗的背面靠近祭仪。

值岗士兵的肩膀被人一拍,回头,看进一双深不见底的褐色眼瞳,霎时没了意识。

阿克斯慢慢放倒士兵的身躯,顺利蹿进祭仪,行动利落,几乎捕捉不到举手投足间的轨迹。他一进祭仪,就看到睡在床

上的人。

这个贵族少年,睡着时犹如一片世间最纯净的金色琉璃。阿克斯想拍醒他,很快挫败地发现,床上之人呼吸平缓,面色

红润,两个耳光下去了,偏偏弄不醒他。

巡逻士兵的脚步声近在咫尺,阿克斯当机立断,一把架起少年走出去。

吃惊写在所有人的脸上,阿克斯被团团围住之际,以最简洁的字眼提出要求。

布雷将军又惊又怒,几日来防了又防,现在这局面,却被动的什么都做不了。

双方僵持。

阿克斯果断下刀,冰冷重申:“放人!”

卡迦看着阿克斯怀里昏厥的少年,脖子上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语气更冷:“你把殿下怎么了?”

阿克斯心道,我也想知道他怎么了,但只是冷笑:“放人!别让我说第三遍!”

十几个雇佣兵被立刻带来。阿克斯眼一扫,确定除了罗德,都在这里——那天悬崖上,他亲眼见到罗德怎么被斩马刀砍

成两半。眼神不免黯了黯。

奇迹发生在这一刻,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眨下眼睛,但事后众人仍不敢置信。

只见适才还在昏睡的凯米尔忽然睁眼,右手漆光一闪,架在脖颈上的刀立时断成两半。少年扭过禁锢自己的手臂,凌空

倒跃,一膝盖顶在男人后背,把他死死按在地上。手里乌黑通透,一把匕首指在男人颈间!

大家还在呆愣,金发少年抬头喂了一声,士兵们才想起一拥而上,把敌人捆个结实。

脖子上很长一道伤口,包扎完毕,火辣辣得疼。哈莱很生气,这人居然乘自己化身鸡毛、出去循营时进来偷袭,不仅把

他脸扇肿了,还给他一刀,真是卑鄙!

这可不能算了,撩起袖子决定全部还回去。于是在阿克斯面前站定,看了他一眼,意外地发现这男人还挺英俊,虽然沦

为阶下囚,却非常镇定,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直直对上自己打量的视线。一瞬间,一种莫名的轻颤,悄然扫过心尖。

哈莱什么都没做,转身走回祭仪。

午时阳光强烈,五花大绑的雇佣兵被押着走在队伍里。他们失去最后一丝希望,像瘪了气的气球,无精打采。

矮胖子悄声安慰身边沉默不语的男人:“你尽力了。”

阿克斯扯了扯嘴角。

尽力了吗?自送葬团从黄金城出发,阿克斯就注意到这位布拉班特家族的继承人:他每天把自己封闭在祭仪里,他开始

绕着营地遛狗,他红着脸为狗四处道歉,他被马尸砸昏躺在篝火旁,一张纯洁无辜的脸大刺刺写着“我是送葬团唯一的

弱点”!

阿克斯心里窝火,低头,嘲笑自己。

哈莱坐在祭仪门口,随路途颠簸,视线越过士兵的头盔阵,看着队伍里的背影整整一上午。男人一头深蓝色犹如避雷针

般直竖的头发在阳光下甚为耀眼。感谢当日比比加一面之缘,他对他无甚恶感,即使此刻脖子还在隐隐作痛。

休息时,吩咐士兵将人单独押到树林。有个问题,哈莱一直想知道答案:“那天你为什么不和罗德一起下悬崖?”

提问的时候,脸上又不自觉浮现出好奇而无害的表情。阿克斯自认很少看走眼,这少年却是例外。阿克斯看着他,轻笑

出来,愿意对提问予以配合:“那里离加斯基尔城很近,每天早上都有采药人路过。如果一切成真,肯定早有人回城通

风报信了。我们到达的时候,不会还看到一地尸体。”

曾特意派士兵驻守谷口,让路人全数绕道,事实证明,太过完美的布置,反而失去真实。哈莱沮丧地扁了扁嘴,还曾为

自己考虑周到而小小得意,他衷心赞道:“你很聪明。”

阶下囚当不起这句夸奖,阿克斯看了看捆缚自己的绳子:“我也希望。”

哈莱道:“如果没有被抓,你们还有什么把戏?”

阿克斯道:“用水淹,下钢针,撒点蚂蟥什么的……有时候,我觉得罗德挺有想象力。

哈莱干笑两声:“的确,可为什么这么做呢?”

阿克斯道:“雇佣兵收钱办事,不问为什么。”

哈莱道:“我有个提议,钱是你们的信仰,我自然也可以雇佣你。”

“为了让我透露雇主信息?没必要。”阿克斯淡淡道:“他已经死了。”

所有的雇佣兵都说他们的雇主就是白眼狼罗德,而罗德受雇于谁,没人知道。哈莱无奈地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就是知

道面前的男人不会轻易被金钱打动,他说没必要,再多的劝服都没用,“既然这样……好吧。到下一个城池,路就到头

了,守城士兵会送你们回黄金城,接受聚议院的审判。”

阿克斯顿了顿,眼光烁烁地盯着哈莱:“这事对我们而言结束了,对你们而言还没有。”他的眼神有种让人不得不信服

的坦率:“我也有个提议,你可以雇佣我去弄清罗德背后的人和事,只要你放其他人走。”

哈莱想了想,觉得傻瓜才会点头:“我该信你吗?你说你们只受雇于罗德,你说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是你说的。

阿克斯闭嘴不语,注视少年的眼神有丝异样。哈莱徒然升起一股想要抚慰他的冲动,接着变得无法控制自己,在阿克斯

轻柔的低语声中一步步上前。那一刻,闻见一种雪松木的气息,分明属于落日岗的冬季。哈莱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动手

解开捆绑的绳子。

一箭猛然飞来,钉入旁边的树干,阿克斯脸上划破一道血痕,卡迦的声音在树林里响起:“让他醒来,否则下一箭必钉

进你的脑袋。”

阿克斯一勒少年脖子,要挟在身前。哈莱吃痛,清醒过来,几乎气绝。原本不存在的恶感,现在多得泛滥。

阿克斯警告他:“手放乖点,别往下摸。你的匕首不在那里。”

果然,哈莱撇到乌黑的光芒在漏缝的阳光下一闪,而发出光芒的刀尖正抵在他的太阳穴上。

卡迦像盯着猎物一样盯着面前的男人,缓缓放下弓箭。

进来时,士兵布置在林中,林口铺着捕猎的兽夹,只要男人踏入陷阱,自己就能捕捉契机,一箭洞穿他的脑袋。

卡迦在等待。

出人意料,阿克斯什么都没做,忽然松开哈莱,把玩似地抛了抛匕首,绅士般微笑着递回去:“现在,您可以相信我了

吗?”

“翻过这座山头就是塞摩城。出了塞摩,就离开费鲁兹帝国的领土了。”布雷将军提醒道:“进了城,一定要让塞摩议

员派人把那些雇佣兵押回帝都。”

十天前通过小城米尔兰,他就说过这番话,可不明白,为何小布拉班特殿下对此犹犹豫豫,一直不予采纳。

卡迦的解释是,对付摄魂术,普通士兵只怕不行,只有交给驻守塞摩的黑铁军才能放心。

“瞎子可用不了摄魂术。”布雷将军嗤之以鼻。

对此,哈莱表现出难得的强硬,卡迦也皱起眉头:“恕我提醒,按照费鲁兹帝国的法律,我们无权动用私刑,执行公决

的只能是聚议院。”

看押雇佣兵的人手又增一倍。这天晚上,哈莱想了又想,还是让人把阿克斯押到祭仪。

几日不见,这男人不仅没有颓废迹象,头一甩,还桀骜不驯地展示出两个浅淡的酒窝:“殿下改变主意了?”

哈莱表示这是妄想:“感谢你那天手下留情,但别忘记自己的处境,明天到了塞摩,还请你们乖乖上路。”

阿克斯露出夸张的失望表情:“好吧,那殿下今晚只想和我道个别?”

“当然不是。”哈莱犹豫一下:“还有一个问题。”

“殿下问题真多。”

哈莱不理会他:“你……真是为救同伴而来的?”

阿克斯一愣:“殿下以为呢?”

“一帮在罗德雇佣前互不相识,非亲非故的人,你为什么回来救?一走了之,没人抓得到了你。”

“您不是我,请不要替我下判断。”

“我不想判断什么,如果你能给个合理的解释。”

阿克斯转了转头,好似祭仪里空气闷热,过了片刻才道:“您是追求完美的人,不肯放过推理中出现的任何疑点。我斗

胆猜测,答案无关紧要,您想要的,不过是为头脑里思维的圆补上最后的缺角罢了。”他露出了然而嘲讽的笑,被白布

蒙住的眼,慢慢转向少年身边。

哈莱看了静静坐在边上的卡迦一眼,甚有同感。

“别把问题想得太复杂,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殿下如果不信,还请允许我闭上嘴,这问题可真够无聊的!”阿克斯目

不视物,但不妨碍他以一种异常肯定的语气,表达观点:“我这样的小人物,不值得殿下花太多精力去关注。有些事,

也许比我更值得您的注意。”

祭仪内两道轻微的呼吸,掩盖在巡逻士兵的脚步声里,但逃不过阿克斯的耳朵。他嘴角一翘,样子有些神秘:“您有没

有想过,有时候阻止一个人去做一些事情,未必就是出自恶意?”

16.连环

帝都黄金城。

“感谢您善意的提醒。”费鲁兹十一世对座下的大神官感叹道:“我会注意身体,唉……现在才知道曾经皇兄肩上的担

子有多重,后悔以前没有为他多多分担。”

大神官恭敬地欠了欠身:“陛下过谦了,旁人或许不知个中详情,我却能断言,您曾经给予的帮助,先皇一直铭记在心

。”

费鲁兹十一世摆了摆手,兀自沉思,好似陷入令人愉快的往事中,脸上出现向往的笑意。自登基以来,改变的不仅仅是

头上沉重的冠冕,他容色和悦,言辞可亲,而笑容背后的意志,无形中更添压力。

稍时他抬起头,微笑道:“当亲王和当皇帝毕竟不同。再过两个月就是聚议院大会,等送葬团进入达莱诺,议员们的接

待任务也告一段落,大家将陆续启程赶来帝都。这是我登基后第一次召开会议,很多东西需要准备,我想没人会欢迎一

个连帝国年收入都不知道的人,堂而皇之坐在这里。”

大神官笑道:“是有很多东西需要熟知,但陛下不用担心,您不是有着被先帝赞为‘金臂膀’的奥多诺霍宰相大人吗?

任何资料,相信他都会第一时间呈现在您面前。”

站在一边的亚历克西亚·奥多诺霍集中起有些涣散的神智:“哪里,这是我应尽的义务。”年近五十的宰相大人身材瘦

削,嗓音刻板,很少有人能从他单调的语声里听出情感上的起伏。他递上一堆整齐的厚封皮硬夹:“陛下,这是帝国十

七省过去十年里的财政数据和宰相院对此做出的分析。这些,是六大附属国二十年来进贡的名目及各国财力与武备的明

细。请陛下过目。”

明智的君主从不吝啬自己的肯定,费鲁兹十一世不急着打开文件,手指敲了敲桌面,对大神官笑道:“您说的没错,有

了奥多诺霍大人,我还有什么需要担忧的呢?”

“亚历。”步出皇宫前,大神官叫住他。宰相大人转身,眼睑下青色的淤痕在阳光下格外明显。

“你看上去很疲惫,注意休息。”共事多年,大神官明白在奥多诺霍冰冷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份对费鲁兹十世火热的忠

心。但时间在推移,历史在前进,他们不能一直留在过去。

宰相大人似乎天生不愿意调动脸上的表情,漠然道:“你现在只剩这件事可以做了吗?提醒周围每一个人注意身体?”

说完,以一种不礼貌但很坦然的态度,直接离开了。

回到宰相院,奥多诺霍把自己关进内室,哆嗦着取出藏在抽屉里的赤色药丸,和着递上来的茶水一饮而尽。他全身无力

,瘫倒在躺椅上,用手挡住脸,也遮住唯一一缕渗进室内的阳光。指缝下,他面容憔悴,苍老无比,完全不似适才皇宫

里冷静的中年宰相。

过了很久,他才轻声开口问:“到哪里了?”

室内有个人影,一直站在光线照不到的昏暗里:“明天进塞摩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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