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空江上——拐枣
拐枣  发于:2012年08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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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柳营江的宫殿与沧凛那里比起来,也并无多大的不同,只不过楼阁更加宽绰一些而已。沧墨跟随着敖端来到殿外

,就看见穿着与皎皎同样服色的年轻男子在白玉的台阶上翘首而盼了。

“君父。”他冲敖端躬身作揖道,又嘻嘻笑着执住皎皎的手,“妹子没有留在清水江么?不是……”

“咳。”敖端用力干咳了一声,示意男子道,“敖辛,还不来见见你阿弟。”

对方才抬头瞅了瞅冷冷立在敖端身侧的沧墨——十来岁的小童,难得的沉稳模样,一双眸子不冷不热地盯住自己额上

的一对角,水流掠过他的衣裳,如同初春时冬雪滚滚而倾。

敖辛便状似亲热地拉住沧墨道:“适才没瞧见阿弟,失礼失礼。我是你长兄,敖辛。”

沧墨微笑道:“沧墨见过殿下。”然后似理衣袖一般,不着痕迹地从敖辛掌中抽出了手指,透着显而易见的疏离。

敖辛一愣,旋即恢复了笑容可掬的模样,欣欣然挽过皎皎的手,对敖端道:“君父,阿弟行了这许久的路,定是累了

,还是先带阿弟进殿歇下吧。”

夜里,柳营江的龙君殿内熄了通明的灯火,只点了几盏鲛油灯,纱衣罗裙的鱼精们匆匆撤下了宴席剩下的残羹冷炙,

交头接耳几句“新来的小公子看起来真俊”之类的闲话,也就各自歇下了。

而此刻,龙女皎皎却并不在自己的居所。

“这件事都怨兄长!”皎皎攥紧了白裙的束带,眼眸里蓄了焦急而窘迫的泪水,她咬着下唇,狠狠瞪着对面端坐着的

敖辛。

“好了,皎皎。不过是想要攀上受宠的仙君却碰了壁而已,要怪也只能怪那沧凛有眼无珠,你又何必迁怒于我呢?”

敖辛拈起银签拨弄着手边的灯芯,神色专注地望着那在水波中跃动的火苗。

皎皎全然忘记了自己身处敖辛殿中,也忘了面对的是大自己几十岁的长兄:“当初我就和兄长说过,龙涎那么危险,

兄长……兄长竟拿了君父的龙涎去做这等事!如今那孩子找上来了,兄长就不害怕么?兄长你……”

“够了!皎皎!”敖辛一摔银签,怒斥道,“你说得这样大声,不觉得失礼么!还是要让整个柳营江都知道君父的龙

涎在外头化了个野种!”

皎皎目不转睛地盯住敖辛,然后微微喘了几口气,缓缓转头注视着被敖辛摔到角落里的银签,半晌才冷笑道:“兄长

如今知道‘失礼’和‘野种’了?当初怎么就不知道这些!兄长身为长子却将君父的龙涎弄到外头去——听说这个叫

沧墨的虽然是螭龙,可在天帝面前却极为得宠,又有义父沧凛仙君罩着,谁又能知道父亲会不会把柳营江的位置让给

他?!”

“皎皎,你……”

皎皎偏过头瞥了敖辛一眼,耳上的玉珰闪着冰棱一般的冷光:“我如此说的确是由于今日在沧凛仙君那里落了个冷脸

,以至于迁怒兄长。可兄长,我哪里又说得不对了?不过幸而我究竟是位龙女,若不能嫁给仙君,大不了过几年嫁位

龙君,同样不失富贵。但兄长若没了龙君之位,又当如何?兄长与其坐在这里嘲笑我,不如好好想个齐全的法子来化

解一下你的嗣位之危。”说罢,敛了敛衣裙,便向外走去,裙袂在水流中振出泠泠的声响。

敖辛愣愣地望着自家妹子消失在殿门,许久才转过身去,一脚踢碎了角落里的象牙色珊瑚树。

屏风上,描银的海棠花挤挤挨挨地簇拥在一起,攒出一团光怪的阴影。

沧凛在清水江底辗转反侧了一夜,好容易等到熹微的晨光透入幽暗的江底,他终于再也待不住了,起身理了理衣冠,

打算去柳营江看一眼——不管怎么说,死小孩到底算是自己的义子,去探望义子,总是没有错的吧?

沧凛这样想着,刚往前走了几步,却突然听见有人喊他:“沧凛!”

极清脆的熟悉女声。

水母精?沧凛顿感焦躁得脑袋一阵疼——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果然,只见素紫着一身浅蓝深紫的间色长裙,发上的插梳缀着光滑的珍珠,脸上神采飞扬,比往日更要精神上许多。

沧凛扶了扶额角:“水母精你不是逃跑了?怎么又回来了,还是——”他拖长了声调,“还是变成了桃花精了?”

素紫似没听见他的弦外之音,只是得意道:“变成桃花精了又怎样?若非迦陵要我来这里谢你,本姑娘当真还不屑到

这里呢……”

“诶,迦陵?”

“不说这个了!”素紫晃晃手中绘了两朵将离草的白丝纨扇,“怎么不见小墨?那小螭龙还在睡么?”

“走了。”沧凛答得言简意赅。

“走了?!”素紫难以置信瞪大眼,“怎么走了?你把他赶走的?!虽然小墨脾气不好还总是咬你,也不至于就这么

赶走吧?”

“水母精!”沧凛忍无可忍,“找到小墨的父亲了——柳营江的敖端,所以他就走了。”

素紫仿佛瞪着一块出现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的烂泥巴似的盯住沧凛:“……对不住,沧凛仙君——奴家只想问一问,

小墨走掉和小墨找到父亲之间有何关系?”

沧凛对于素紫的问话嗤之以鼻:“找到亲生父亲自然要回到他身边去。”

素紫按了按额角,举起纨扇拍拍筵席坐下了:“这事儿是小墨提出的么?”

“这种事哪里轮得到他这做儿子的考虑,自然是我这当爹的为他筹划好了!”沧凛摇头晃脑道。

素紫攥紧了扇柄,又追问了一句:“那小墨如何说的?他答应了于是就去了柳营江?”

沧凛“哼”了一声,道:“死小孩原是不想去的,还和我吵了一顿,幸而我宽容没下手教训,后来便乖乖跟着他亲爹

走了——诶,水母精你说怪不怪,居然有不想认亲爹的龙!”

素紫几乎想一扇子扇在沧凛脸上:“谁和你说龙就一定想认亲爹了?!沧凛你心里究竟塞了些什么?鱼粪鸟屎么!”

“水母精你才装了鱼粪鸟屎!”沧凛跳起来叫道,“谁不想认亲爹!想我和阿兄是铜水化来的,要认亲爹都不成,他

那是……那是……”

“‘那是’什么?仙君你也知道自己没有亲爹,怎么就信誓旦旦地肯定亲爹一定比你这个养父好?说不准你一走人就

把小墨卖了或者干脆宰了,这哪里有个定论——”

“喂!水母精你不要信口开河!那可是小墨的生父,何至于卖了宰了!”沧凛见素紫说得理所当然,心虚又强硬地反

驳道。

素紫冷冷瞥沧凛一眼,又摇摇手中的扇子,火上浇油雪上加霜道:“哟,还生父呢,抛弃妻子那算得上生父?仙君见

过生父把自家妻儿丢在外头不管死活的么?”

“……真的?”

“仙君向来英明,目光如炬,要想知道真假可不能道听途说,不如亲自去看……诶,本姑娘话还没完呢,你就缺这点

时间?!”素紫扬扬手里的纨扇忿忿道,唇角却隐约有笑容。

皎皎听闻沧凛到柳营江的时候,局促得束着手不知如何是好。她换过新织的鲛绸襦裙,大幅的裙裾摇曳开来如同水面

上绽放的雪白莲花。她在殿中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又翘首彳亍多时,然后蹙眉思忖了片刻,还是走到自己的房内将镜

奁中的那串红珊瑚珠手链取了出来。这时,小鱼精急匆匆施礼来报:“公主,仙君来了。”

皎皎忙不迭道:“还愣着作甚?快迎仙君!”说罢,她以手轻压脸颊上的红晕,敛裙向大殿走去。

敖端在外一时赶不回来,沧凛实在坐不住,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

“皎皎见过仙君,不知仙君来此,有失远迎了。”皎皎连忙迎上去笑着施礼道。

沧凛往她身后瞅瞅,却不见那个臆想中该出现的身影,他呆怔在那里,又好不掩饰地踮起脚往殿门处看了又看。

“仙君?”皎皎知晓他在等沧墨,心中又酸又涩,大为不快,却又不好直言。

“啊?”沧凛张口结舌地望着皎皎,不知道说什么好。

到底是龙女,总不能一开口就问她——你弟弟到哪里去了吧。

可是不问的话……

沧凛咳了两声,把手里的油纸包裹放在案上:“公主……”

皎皎脸上泛起红晕道:“仙君来此,何必如此破费?”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将那串珊瑚手链递到沧凛面前,添了一句:“其实奴家也有……”

“不是啊!”沧凛生怕对方回头就把这包裹纳为己有,连忙将包裹抢到怀中,急吼吼道,“这个不是给你的!这个是

小墨爱吃的橘红糕!”

皎皎的脸色霎时有些红红白白,她低下头,眨了眨眼——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嫣红的手链一阵微微地晃,如同凝在

水中的一圈儿血。

沧凛瞅瞅那串手链,蓦地明白了皎皎的意思,他眯起眼凝视着她,片刻之后叹了口气,坚决地伸手将它推开了:“公

主,你的礼物我不能收——不是它不好,是我没有什么可以回赠公主的。”

皎皎抬起头,一时没有领会沧凛的意思:“奴家没有要仙君回赠……”

沧凛摇摇头,难得的正经肃然模样:“公主一定是要在下回赠的,只是——我的那枚珊瑚佩,已经送出去了。”

皎皎手指一抖,手链“啪”地落在青玉砖上,“叮叮当当”散了丝线,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沧凛挠挠头发:“其实也不算送出去了——不瞒公主,那珊瑚佩早让我当了给小墨买点心吃掉了,哈哈哈哈!总之不

能送给公主了,自然也不能送别人了。诶诶,我说这么多旁的话作甚?公主,小墨呢?我这回来是要接他去清水江的

。”

皎皎怔怔地望着沧凛,突然捂住脸悲悲切切地哭了。

“喂喂!我可没打你!不就是一枚珊瑚佩么!都说当了啊!”沧凛莫名其妙地瞪着皎皎,蓦地转念一想,吓得立时窜

起三尺高,“莫非是小墨出事了——你把他卖掉了,还是把他宰了?!”

沧凛也不顾皎皎抖着肩膀尚在哭泣,只是扑上去扳住她的肩头一阵摇晃:“我问你小墨呢?小墨到哪里去了?!”

“仙君,仙君!”一旁奉茶果的小鱼精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早骇得战栗不止,半晌才颤巍巍地扯住沧凛的衣袖,跪地

求饶道,“仙君,仙君莫要如此,公主什么都不知道,是殿下做的主,求仙君放过公主啊!”

“殿下?”沧凛听出端倪,松了皎皎,怒道,“又是哪位殿下!是不是敖端?”

小鱼精一面不住地磕头如捣蒜,一面声泪俱下地哭诉:“不是,不是龙君,是太子殿下,是太子敖辛!”

“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沧凛一把揪住小鱼精的手腕,恶狠狠地嚷道。

小鱼精万万不曾想到传说中的沧凛仙君竟会因为沧墨勃然大怒,她抽抽噎噎道:“婢子,婢子不敢欺瞒仙君……今日

清晨婢子一早起来铰灯芯的时候,就瞧见太子殿下和沧墨小殿下一起出去了……”

原来,敖辛昨夜反复想了又想,越发觉得忐忑不安:这个不知从哪里的小龙沧墨,怎么看怎么像是要来夺自己的太子

位的,别看是凡间来的杂种,谁知道君父若是存了什么别样的心思,一心一意要讨好沧凛呢?自己的太子位,实在有

些岌岌可危了——

总之绝不能留他!

敖辛转转眼珠,终于决心铤而走险一次。

第十六章

“太子一大早就把我叫出来,又带我走了这么远的路,不觉得累么?”沧墨停住脚步,望着一步之遥敖辛的背影,平

静地问道,“再者,今日龙君不在柳营江,太子擅离柳营江留下公主一人,万一来了客人,恐怕也不太好吧?”说罢

,他抬头看了看不远处那棵高大的楝树——这里是江上小岛,荒无人烟,野草林木莽莽榛榛,长得异常葱茏蓬勃,大

有密不透风之势。

“说得也是,那么我就要回去了。”敖辛笑容可掬,回身向沧墨走了几步,蓦地抬脚将他踢倒在地。

“太子这是要做什么?”沧墨意料之外并未反抗,只是抬头盯着敖辛。

“做什么?阿弟你一会儿便知晓了。”敖辛嘴角勾起一抹笑,将踏在沧墨胸口的右脚更下力踩了踩,扭头冲一旁的虾

兵喝道,“还不把他捆起来!”

“殿下……这个恐怕……龙君若是知道了……”虾兵瑟缩了一下,犹疑着说道。

“你要我先把你捆起来么!”

“是是!”虾兵慌忙掏出了一束五色长绳,三下五下便将沧墨捆在了楝树之下。

沧墨被五色绳狠狠捆住,只感觉那斑斓的颜色如同毒蛇一般将自己紧紧纠缠,在胸口生出狰狞的根,迅即地攫取着自

己的气息,脊背贴着楝树的旧年干枯树皮,竟仿佛烙铁似的,刺透衣裳和皮肤又打进脊椎里,炽热得连血液也要被熬

干了。他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想蜷缩成一团而已。

义父你给我找的父亲和兄长,待我果然别有一番新奇态度。当初你连个巴掌都不舍得下在我身上,就是为了把我养到

十五岁然后送给他们好生教训么?

沧墨龇牙干笑了几声,血气上涌几乎把他的眼泪刺出来。

“你先退开回柳营江去,我与沧墨小弟还有几句话好说。”敖辛打发了虾兵离开,施施然走到了沧墨跟前。

“据说龙有两惧,其一五色丝,其二楝树,如今阿弟被这样捆着,不知作何感想?”敖辛钳住沧墨的下颌,微笑着问

道。

沧墨闭着眼喘息了几声,待睁眼时候,眸子依然是乌漆漆地映着零碎摇动的树影,平静得不兴半分波澜:“太子面目

如此可憎,我哪里敢作何感想?只是太子大费周章将我捆在这里,不会就为了看五色丝和楝树吧?”掉落的楝叶在他

脸上轻轻划过,如同薄刃贴上肌肤,霎时就是一道鲜明非常的红痕,清晰得仿佛要凝出血珠。

敖辛被他盯得有些慌乱,又瞅瞅沧墨的伤痕,顿时得意道:“阿弟你说呢?”

沧墨似没事一般轻笑道:“恐怕是嫌我这个半路插足的弟弟笨手笨脚,挡了太子殿下的富贵之路。嗤,殿下好歹也做

了百余年太子,没想到竟会害怕我这个才来一天的螭龙——莫非殿下早就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了?”

“啧啧,阿弟你倒是直白得很,只是若你没有非要回来便好了——阿弟总想着做柳营江的龙君,难道是清水江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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