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虹是真没有故作娇羞和矜持。尽管暄国的同性之风美名远播,其对同性相恋的接纳包容程度,甚至吸引了许多真心
相爱的同性恋人弃国抛乡慕名而来,但对于玄虹来说,这依然不是天道正路,而是误入歧途。
她不能理解,不能接受,更不能想象——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这、这怎么可能呢!
薛景涵看出玄虹的神色,玩味道:“公主殿下好像很看不起去右边……问柳的男人呢。”
玄虹皱着眉,沉思道:“倒也不是看不起……只是,不很喜欢罢了。”
“哦?”薛景涵眸光一闪,笑了下,话接得云淡风轻,“正好,我也是呢。”
玄虹疑惑地眨眨眼,不明白薛景涵为何要突然说这么一句话。在她看来,他会排斥同性之风——这应该是最正常不过
的不是吗。
薛景涵看出玄虹的纳闷,低头掂了掂左手上的油纸袋,解释道:“爱慕同性……很麻烦呢。”
“恩?”薛景涵的声音喃喃,有些像是自言自语,玄虹没能听得清:“你说什么?”
薛景涵抬起眼来,淡淡道:“我说,爱慕同性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爱到了骨子里,那么能不做异数,
还是不要轻易选择成为异数的好。”
玄虹细细琢磨了一下薛景涵的这番话,觉得他与自己的观点不太一样。自己不是觉得麻烦,,而是觉得,爱慕同性,
甚至想要和同性有夫妻之名,行夫妻之实……那根本就是不对,更是不正常的。
然而薛景涵没有给她机会解释清楚。他看着人流不断的拥挤街道,很快,便开口转移了话题:“没想到这条街的人气
还很高。踏雪节,能揽到很多客人吗”
“那是自然的,而且在踏雪节光临寻花问柳的客人,可都不是普通的客人啊。”
“我想也是,很多皇室贵胄,这一天都会来吧。”
“嗯……”玄虹忽然皱起眉,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叹气道,“其实……去寻花也就罢了,我很能理解,只是
六弟……为什么那么叛逆不听话,偏偏要去问柳呢。”
“你说什么!?”
薛景涵闻言,立刻神色大变,伸手一指,陡然提高了嗓音:“你是说玄穆现在在问柳?”
玄虹吓了一大跳。她不明白薛景涵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暴躁。他看起来又惊又怒,表情难以置信。
她有些手足无措地解释道:“你……你不用这么吃惊啊,虽然暄国皇室里爱慕同性的不多,但也还是有一些的……最
出名的有两个,一个是四王爷的长女,两年前做出豪言誓死不嫁……说要和她的贴身宫女共度一生。还、还有一个就
是六弟……他自十三岁起,便在踏雪节一日,年年光临问柳……这、这已经是皇宫甚至暄国公开的秘密了。”
玄虹说完这番话,感觉身边的男子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于是她更加纳闷了。毕竟,若是按照薛景涵方才的那番话来推
测,那么他对同性相恋一事,应该并不如自己那么排斥。可瞧他现在的反应,却又分明是一副不能容忍的样子。
玄虹犹豫片刻,小心翼翼道:“……怎么了吗?”
薛景涵凛着眉目看向问柳,良久,幽幽吐出一口气:“没什么,只是有些吃惊罢了。”
玄虹不明所以地笑了:“啊,原来是这样。话说我第一次知道六弟去问柳的时候,也给吓得不轻,简直难以置信呢。
”
薛景涵没说话。
玄虹以为这是薛景涵在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不禁心中暗喜,胆子稍大,话也渐渐多了起来:“唔……说句可能不大好
听的话,六弟虽然性格冷淡乖戾,但他眉眼精致,容貌实在太似女子。所以在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宫中很多人闲着无
聊都开玩笑说,比起寻花,六皇子的确更适合去问柳呢……”
“好了,”沉默良久的薛景涵忽然出声,“我想这些低俗之事,似乎不大适合由公主殿下出面来说吧。”
玄虹愣了愣,随即万分窘迫地垂下了头。她绞尽脑汁想要再说点什么——尤其是美丽高雅的东西——来挽回她刚才的
颜面尽失。
但她没机会了。
薛景涵淡淡开口:“我们出来得也算久了,我想像踏雪节这样隆重的节日,公主殿下应该还有皇室宴会要参加吧。”
“诶?恩……”玄虹陷在沉思里,整个人心不在焉的,因此没能看透薛景涵这番里的陷阱,只随口答道;“是有一个
小聚会,不过……”
“那时日已经不早了,我还是先送公主殿下回去吧。”说完便立马转身向后,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按住了玄虹的肩膀
,将她往前推了推。
玄虹只得僵硬地跟着薛景涵的步子,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回宫的一路上,尽管他们仍然温温和和地讲着话,但玄虹看得出来,薛景涵的心情已经变得非常糟糕,甚至是糟糕透
顶了。
临到宫门的时候,薛景涵将伞递给她,简单道了别,便毫不留恋地大步踏着碎雪而去。玄虹握着伞,独自站在茫茫风
雪之中,远远望向薛景涵逐渐消失的背影,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但她很快摇了摇头,迅速地将它从脑中剔除了。她不愿意相信——因为那实在是太荒谬了。
第二十一章
“寻花问柳”很长,大概有半里左右的样子。寻花那一边有五十三家妓院,而问柳这一边,则有六十七家小倌馆。
虽然暄国男风盛行,但这两个数字的对比差距,倒也并不能说明暄国已经全民变态了。尽管妓院的数量要比倌馆少,
但几乎每一家妓院的占地,也都要比小倌馆大得多。就连建筑装潢,小倌馆也比不上妓院的气派华丽。
毕竟去妓院的男人,实在是要比去倌馆的男人多得多了。
说到底,人们还是觉得同性相恋并非一件正常的事情。暄国不歧视他们,但也很希望那样一群异数干脆就永远留在问
柳里,千万别出来祸害芸芸众生,扰乱阴阳平衡。
玄穆只去“藏色”。那是位于问柳尽头的一家小倌馆——两层楼,面积小,小倌不多,但是个个都清丽出色,别有千
秋。
阿盼便是其中之一。
此时已将近黄昏,天色渐暗。他一边给玄穆斟酒,一边轻声提醒道:“六殿下,我想您该回去了。”
玄穆靠在窗边撑着脑袋,面无表情,懒声道:“回去做什么。这儿的桂花酒,我一年才能喝上一次,还不让我痛快尝
个够吗。”
“可是……”阿盼咬咬唇,状似有些苦恼,“……真的没关系吗?”
玄穆闻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唇角上翘:“哈,自然是没关系的了。莫非阿盼你现在还担心,皇上会因为
这种事情而对我失望吗?”
阿盼闪躲一阵,最终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那你大可不必浪费心思了,”玄穆撇撇嘴,声音冷淡,神色嘲讽,“反正你们的皇帝陛下也从来没有让我满意过,
那我又何必管他对我失不失望呢,”
此等大逆不道的话,听得阿盼无比胆怯地抖了抖身子,甚至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而此时的玄穆已经看厌了楼下往来穿梭的好色之徒,又正好感觉到身后的小倌似乎是在害怕,他眼光一闪,玩味地笑
了笑,很快便转过头来看他。
阿盼一下子绷紧了脊梁骨。
这是他第一次服侍传说中的六殿下。前辈们都告诉他六殿下性子古怪,极难伺候,但那时的他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听
见是“殿下”,也不管这个殿下是否得宠,前途如何,脑袋一热,便傻乎乎地答应了。
结果现在才知道,其实这是一个没人接……呃,准确来说是一个没人敢接的活儿啊……
虽然今晨第一眼见到六殿下的时候,他是真的真的,着实被眼前人的容貌给震惊了。那时的他还忍不住在心里想,长
成这样还来什么问柳啊……整天照镜子也就能过了吧。看惯了自己,哪儿还能看得上其他人呢?
但接下来的相处,却让阿盼真正懂得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话。,虽然顶着那样一张绝色到近乎妖孽的完美脸孔,但
他的性格,却是令人难以忍受的乖戾无常!前一刻你以为你已经成功取悦了他,但只要你一露出松口气的模样,他立
马就会变得冷漠阴鸷,无比可怕。
阿盼已经受够了——虽然,也只不过是仅仅大半天的时日。
“我要酒喝。”玄穆盯着阿盼看了半晌,忽然伸出手,来了这么一句。
阿盼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将刚刚斟满的酒杯递了过去。
感觉到玄穆拿稳之后,他松了口气,退回了手。
!当!
这一声轻脆的响动,让阿盼微愣了片刻。不用抬头,他也很快就明白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我的娘啊!!!——阿盼忍不住在心头哀嚎一声,简直欲哭无泪,叫苦无门。六、六殿下这分明就是故意的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脸色惨白,疯狂磕头:“小、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六殿下您大人有大量,就……就饶了小的
这一次吧!”
玄穆见他这样,刚刚还含着笑意的唇线立马变得冷峻起来。他皱着眉,脸色似乎不大好。
“你就这么怕我?”
阿盼心想可不是!他以前最怕的是死,但现在和你的刻意刁难一比……他倒宁愿立刻去死!
“嘿、嘿嘿……六殿下这是哪儿的话,瞧您气质非凡容貌无双,小的爱慕还来不及呢!怎、怎么会怕您呢!啊哈……
”因为怕极了被玄穆发现自己其实是在说谎,所以阿盼不得不将头垂得更低,努力想要隐去已经不受控制,连连颤抖
的牙关。
玄穆眉色阴沉地盯他片刻,忽然冷冷一笑,一抬脚,便哗啦一声踹翻了身旁的椅子。
哦……!阿盼眼白一翻,真希望自己就这么晕过去算了。
“你过来。”
“啊?”
是错觉吗……?六殿下的声音,好像又放柔了不少的样子……
“我渴了,重新给我斟杯酒喝。”
“……”
确认六殿下这次是说真的之后,阿盼只能认命地从地上爬起来,额头脸颊全是淙淙冷汗。他心惊胆颤地想,这位六皇
子其实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啊!脾气竟然怪到这种地步!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简直是令人发指!
阿盼小心翼翼地斟好了酒,然后哆哆嗦嗦地递上了杯子。
玄穆伸手来接时,稍稍停顿了片刻,随即笑起来:“你不用捧得这么紧,可以放开了。”
“是……是。”阿盼虽然这样应着,但仍然有些不太放心。没办法,谁让眼前人有前科啊……
玄穆不再跟他废话,稍一使劲儿将杯子拿过来,微抿一口,垂下眼,神色不明地说道:“同样的把戏我从来不玩第二
次——会腻。”
“……”
阿盼差点儿没吐血身亡。他发誓,他再也!绝对!不要!服侍六殿下了……
“你在想什么?”玄穆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阿盼想死。
“想下次绝不会再接我这个难缠的客人了是不是?”玄穆陡然生笑,语气戏谑。
……阿盼想立刻就死。
天哪,他、他现在应该说点儿什么才行啊……难道又要撒谎吗!可、可是他已经没胆子了……
“好了,你不用再费尽心机地想回答了,”就在阿盼正绞尽脑汁地苦苦思索之时,玄穆眼角一斜,淡淡开了口,解围
道,“反正……也没机会了。”
阿盼一愣。
玄穆收回眼神,轻轻晃着手中的酒:“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藏色。”—— 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说着,声音渺远,笑容恍
惚。
阿盼眨了眨眼,仍然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不过第一次见玄穆,很清楚有许多话,还不大适合由自己
出面来说。
说“请别走”吗?哦不……那也太假了。说“请走好”吗?哦天……那也太……讨打了。
阿盼跪在地上,烦恼地抓了抓膝盖,心情有些复杂。本来经过今日将近一天的相处,他确信自己是很害怕,甚至不怎
么喜欢这位六皇子的。但玄穆此刻的眉目神情,却又极其诡异地,让他看得有些难过。仿佛窗外的天色,阴沉灰暗,
苍茫凄苦。
到底是美人啊……阿盼抬起头偷瞄了他几眼,心中暗想,虽然玄穆刚才的表现的确是怪异无比,暴戾非常,但如今见
他这样,自己竟然还会倍感酸涩,胸闷心慌。
……谁能告诉他,这究竟是奴性,还是色性啊!
而当阿盼正在心底这般碎碎念叨的同时,玄穆却一直低着头,看不出悲喜为何,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又或者,是什
么都没想。
“六、六殿下?”此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差不多全黑了。夜色里,夹杂着细白的雪花,非常漂亮。阿盼忍不住出声提醒
他。
玄穆终于回过了神来。他抬起头看了看阿盼,眼珠微转,喃喃低语道:“既然都已经是最后一次了,那就干脆留点儿
纪念吧。”
“啊?”阿盼张开嘴睁大眼……没明白。
玄穆低笑一声,随手扔掉酒杯,长腿一伸勾住阿盼的下巴,轻而易举便将他给拽了过来。
阿盼吃惊得简直说不出话。
玄穆托住他的腋下把他提进怀里,笑道:“这么惊讶做什么。莫非你还没有接过客?”
“……”
阿盼被玄穆的笑给弄得有点儿心里发毛。事到如今,他实在是摸不清这位六皇子的怪异脾气了。生气莫名其妙,难过
莫名其叫,就连笑一笑也都这么莫名其妙!
“说话。”
“呃……”
下巴突然被狠狠捏住,阿盼吃痛地想,果然是莫名其妙啊,他现在怎么又生气了……
“咳咳……没,不是不是的,”阿盼急忙摆手,艰难地挤出声音,“客……自然是接过的,只是陪了六殿下一天,也
没见六殿下对小的有什么兴趣所以……嘿嘿,您突然这样,让小的有点儿吃惊罢了。”
玄穆默默看他半晌,眉目微挑,表情稍微缓了缓:“哦……是吗?”
“……嘿嘿。”阿盼只能手足无措地干笑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