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
御紫炎答应道。连日来御天行对他愈发亲切温柔了许多,想是上次受伤之事御天行心中难免觉得亏欠于他。途中再遇盗匪,御天行也不再袖手旁观,反而似乎有意减少他出手的机会。
御紫炎七巧心思,哪里觉察不出御天行的变化。别人都道御天行是个冷情冷性的君王,眼前的这个男人却只是将关怀之意默默的化在点滴之中。
傍晚时二人到了仙叶城,寻了一处客栈住下。
用过晚饭,二人便信步走到街上。每条街上都有不同的主题。有花灯街,有游行街,还有小吃街。
“好热闹。”
御紫炎不禁赞叹。眼光,却落在小摊前的一盏铃兰花灯。
“喜欢?”
御天行顺着眼光看去,铃兰花灯小巧精致,月白色的丝绸灯罩映衬着加了特殊材料的烛火,带着一点淡淡的绿色,更添了几分灵气。
见御紫炎似是很中意这盏铃兰花灯,御天行掏出银子指着花灯对卖灯的老者说道,“这个。”
“这位老爷好眼力,这盏铃兰花灯全城独一无二,老叟每年只卖一盏。”接过御天行递来的银子,卖花灯的老者乐呵呵的说道。
“给。”御天行将花灯递给御紫炎。
御紫炎一愣。
“怎么?不喜欢?”
“不……我很喜欢,多谢爹爹。”
“呵呵,小公子,这铃兰在我们启仙象征着幸福的约束,永远的爱情。小公子若是有心上人,这铃兰花灯可是最好的定情信物啊。”
老者说的津津乐道,笑弯了眉眼,全然没有注意到御紫炎脸上一抹可疑的云霞。
御紫炎匆匆向老者道了谢,急急转身离去。御天行将老者的话听得分明,微愣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左耳上的紫金耳钉,脑中似闪过一些片断,却也未曾多想,怕在人群里和御紫炎走散,也急忙转身跟上。
御紫炎低头一路向前冲,心思有些零乱,想起御天行当初为他带上的紫金耳钉,又想起方才老者的话,握着铃兰花灯的手又紧了紧,脸上又觉得有些躁热。
恍惚间,御紫炎与前面的人撞个满怀,忙抬头想要道歉,“对——”
声音硬生生梗在喉咙,一双紫瞳直直盯着面前苦笑着揉着胸口的人。
“这位小公子,路上人多,要小心些。”
一样慵懒的笑容,一样深棕色的眼睛,一样墨黑的头发,一样低沉的声音,一样烟草的味道,一样——
“——”
御紫炎呆了,脑袋空了,心乱了,粉唇微微张合了几回,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眼前的人依然带着一丝笑意,微拧了眉瞧着他,还是一样带着些无奈的表情,还是一样带着些狡黠的眼神。
“犬子一时冒失冲撞了阁下,还望阁下海涵。”
背后疏冷的声音淡淡响起,修长的手指轻抚着他脑后的长发,熟悉的冷香令他那颗失去重心的心似是找回了落点。
“对不起。”
御紫炎微微对面前的人欠身施礼。然后转回身揪住御天行的衣袖,“爹爹,紫幽累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注意到少年微微颤抖的手指,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有微微颤抖的双唇,御天行的心里莫名的一紧。
不容多想,伸手将少年轻轻搂在怀里,轻轻拍着那微微颤抖却还是努力想要挺直的小小脊梁,明明是那般自信坚强的人儿,此刻却无力得像个初生的婴儿。
“告辞。”
对面前的人微微点头示意,便再不理会那人的反应,抱起少年,转身离去。
一路上御紫炎再没有说半句话,也不管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被人抱着走在街上会引得多少人侧目,只是用力环着御天行的脖子,将头低低的埋在他的肩窝里,十根手指紧紧扣在一起,努力想要克制它们的颤抖。紧咬的嘴唇微微发白,甚至带着一道血丝。
回到客栈,御紫炎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御天行不曾问起他的反常,他也不曾解释半句——对御天行,似没有了解释的必要;而对反常的理由,他自己心中也存着疑惑。
只是心底莫名的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要去回想,不要去探究。似乎明了一切之后他将面对的将是无底的深渊。
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心底还有如此晦暗的记忆——那是属于夜禹桥的过去吧?御紫炎心中想着,既是属于夜禹桥的过去,那么若是此时能够忆起,他是否便能得知自己当初想要无爱的原因?
还有——他是否便能再次唤出曼珠。
深夜,御天行沉沉睡去,房内只剩下平稳的喘息声。客栈外,依旧是一片热闹的灯海。
灯火从窗外钻进房内,御紫炎睁开双眼,坐起身,展开枕边的包袱,拿出檀木小盒,并未打开。
白皙柔软的手指捏着小盒摩挲片刻,另一只手捻上右耳的耳洞,又望着玄色的布包,嘴角勾起极浅的弧线,一对紫瞳中却似乎蒙着一层迷蒙的雾气,目光有些迷离,望向窗外,思绪,似飘向世界的尽头……
御紫炎蹙着眉努力回想夜禹桥遗失的记忆,却越是回想,头越是痛得想要裂开。
“哈——哈——”
御紫炎大口吸着新鲜空气——方才那种快要窒息的感觉,似曾相识。
一只手抓紧胸口衣衫,御紫炎眼中划过一抹无奈。
试图回想,已是如此难过,若是想起一切,那种感觉是否会令他痛不欲生呢?
御紫炎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被他点了睡穴,沉沉睡着的御天行,御紫炎阖上双眼,掩住眼中闪烁点点晶莹——
******
“去查查,仙月客栈那一对御寰来的父子,是何身份。”
慵懒的声音,漫不经心的吩咐着跪在地上的人,深棕色的双眸之中却是一闪而过计算的精光。
“是,属下领命。”
“对了,还有。”
男人叫住领命正要离去的人,“左丞相那边有何动静?”
“属下无能。”刚刚站起的人重又跪下,“属下尚未能与上官公子取得联系。”
“下去吧。”男人摆摆手。
“洛儿,希望你爹那老顽固莫要坏了我的大事——”
打发走来报下属,男人低声呢喃着。
第一一二章:王府行刺
“啧,失手了?”
福鸾宫中,御雪寒将手中纸条搓成一团,恨恨说道。
“属下无能。”
地上跪着的人,听到御雪寒冰冷狠厉的声音,不禁打了个寒颤,忙低下头说道。
“哼。早知道靠你们这帮酒囊饭袋没用。”
御雪寒不屑的说了一句。
“不过——”
“有话快说!”
“据在一旁监视的人传信说,觉得与三皇子同行之人,像极陛下——”
“嗯?”
听闻此言,御雪寒挑眉。
“属下的人妄断,还望殿下恕罪!”
不知御雪寒到底何意,那人只得再次低头认罪。
“父皇……吗?”
御雪寒沉吟着,思忖半晌,然后拿起笔,抽出一张纸刷刷写了数语。随后站起身,冷冷说道,“这一回不要再办砸了!”
“是。”
恭敬的待御雪寒离开,地上跪着的人才站起身,收起桌案上的密函。惊鸿一瞥,信纸上题头写着“上官大人启”——
******
迷迷糊糊间御紫炎不知自己何时睡去的。醒来时,御天行正站在窗边。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御天行修长的玄色身影笼罩在淡金的光辉之中,说不出的高贵与俊美。
似觉察到御紫炎气息的变化,御天行转过身来,冷润的声音缓缓说道,“醒了?”
“嗯。”
刚刚清醒的御紫炎声音带着一丝沙哑,透着别样的魅惑,“爹爹该早些叫醒我。”
看看窗外,已经接近午时。
“昨夜没睡好?”虽是问句,却是肯定。
“——”
“昨晚你撞到的那人——”
御天行似不经意的说着,一双凤目却不曾放过御紫炎抿唇攥拳的小动作,他却并未点破,只是从窗边走开来到御紫炎身边,一把将他抱起,坐到床边。
御紫炎此时有些失神,忘记了挣扎,御天行则眯起眼,修长的手指抚着御紫炎的头,享受着御紫炎柔顺的长发滑过指尖的触感,以及鼻尖传来的御紫炎淡淡的体香。
“昨晚那人,是启仙的陵王,论辈分,还是你的表兄呢。”御天行淡淡地说着。
御紫炎想起,自己的母妃是启仙与尚水皇族的后代。那个人——是他的表兄……
“——”
“他方才遣人送来请柬,要我们今晚过府一叙。”
“什么?”
御紫炎惊讶的抬头,“难道他知晓了爹爹的身份?”
明明他们都有易容,那人又如何知晓……
“上次凝湘远嫁遇袭,下手的便是陵王的人。”御天行并未回答御紫炎的问题,却是提到了几年前的旧事。
“那这次他宴请我们,到底有何用意?”
难道他想对父皇不利?
“难道这便是爹爹所说的劫数?”
御紫炎身子微微有些颤抖。是他提议来启仙的,是他撞见了陵王才让他发现了御天行的行踪,是他——
“炎儿。”
御天行轻轻拍拍御紫炎的后背,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这人儿依赖他令他感到高兴。
但是,为了他而感到自责,却不是他所乐见,“所谓劫数,便是躲不过的。何况,我昨夜看了他的命格,他并非我的劫数。”
陵王是会行刺他,只是陵王伤不到他,自己却会招来杀身之祸。
“……”
御紫炎沉默片刻。他记得过去父皇曾经提及,凡与他见过面的人,父皇皆会看不清那人命格。
如今,御紫炎虽不知为何父皇又可看清那些人的命格了。但既是父皇能看出那人命格,且说出那人并非父皇劫数,御紫炎心中也随着松口气,却又依旧存着些疑问。
“那——爹爹要去他府上么?”
“嗯。炎儿可愿与爹爹同去?”
“这是自然,无论他是不是爹爹的劫数,紫炎都一定会跟随在爹爹身边。”
******
傍晚时分,御天行父子应邀来到了陵王府。御天行依旧一身玄衣,御紫炎却不似平日,换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袍。王府的管家引着二人一路来到后院花园。
御紫炎余光四处打量,看来这陵王在启仙定是位高权重,从这王府的排场便可见一斑。暗中查探,四处隐藏了不少武功高手,只是,未曾感到杀气。
难道陵王此次并没有恶意?御紫炎心里百转千回,他自是不希望御天行有任何危险,也不希望与那“陵王”为敌,毕竟那张脸,他……
“王爷,客人来了。”
管家的声音将御紫炎的思绪拉回现实。
“久仰陵王大名,今日不知陵王邀我父子二人来此,所为何事?”
御天行微微点头算是招呼,淡淡的语气透着王者的居高临下的霸气。
“本王昨日偶遇二位,见二位气宇轩昂,一心想要结交,才冒昧的请二位前来。还望阁下莫要见怪。还为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慕炎天。”冷润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原来是慕兄。”
“紫幽见过陵王爷。昨夜紫幽冒失,冲撞了王爷,还望王爷赎罪。”
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御紫炎的心情平和了许多,面对那张脸,依旧是平日里的云淡风轻。
见御紫炎如水的淡然自若,御天行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昨夜见御紫炎那般失常,御天行有担心,也有不快,只因旁人搅乱了御紫炎的心绪。
“呵,小公子莫要介意。”
陵王笑道,随后一侧身,“二位,今日本王备下薄酒,还望二位赏脸,让本王一尽地主之谊。”
“恭敬不如从命。”
御天行说道。他倒要看看,今日这酒席,他到底意欲何为。
“请。”
三人分别落座,陵王一拍手,只见一排婢女翩翩走入。不多会儿,各色精美菜肴摆在眼前。
御紫炎自己斟了一杯酒,举杯道,“王爷为人豪爽,紫幽敬王爷一杯,先干为敬。”
酒杯凑到鼻前,嗅了一嗅,没有下毒。御紫炎一饮而尽。
“小公子果然气度不凡。”陵王也接过婢女送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御紫炎放下酒杯,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酒杯与御天行的对调,为御天行斟上酒。也为自己满上一杯。
陵王又一拍手,一对舞姬袅袅进入。乐声起,舞姬翩翩起舞。
御紫炎举筷夹了些菜,试吃了些。对着御天行轻轻点头示意酒菜均是无毒。
看着御紫炎谨慎认真的模样,御天行有些出神。这些时日的相处,是他与恢复了三皇子身份的御紫炎真正的朝夕相处。眼前人儿的一点一滴,已经悄悄的闯进了他的心底、占据了他的全心。不同于之前“月天”与“紫幽”之间若即若离的距离,也不同于“御寰帝”与“幽”之间微妙的主从关系。
此刻,眼前人儿是他的儿子,会在他面前露出嬉笑怒骂的真性情、也会在他面前不经意显出脆弱无助模样。
眼前人儿,他的淡然,他的落寞,他的冷漠,他的无助,他的顽皮,他的认真,他的疏远,他的依赖……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熟悉和自然而然,似乎关于他的点点滴滴早在很久以前便渗透在自己的生命中,只是这种亲近的感觉——为何自己没有一点记忆?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蹊跷,到底是什么?
“王爷好琴艺。”
御紫炎的赞叹声打断了御天行的思绪。只见陵王坐在古琴后面,刚刚一曲完毕,御紫炎眉眼间不经意流露出一丝莫名的情绪,深深的锁着陵王的身影,令御天行的心里划过一丝不快。莫名的,御天行希望身边人儿所有的赞美与欣赏都只属于他一个人。希望身边人儿的“喜欢”,只属于他一个人。只因,他的“喜欢”,也独独只属于身边人儿。
“喜欢”么?再次在心中浮现这个词,御天行蓦地在想——或许,他对身边人儿的心情,比“喜欢”更多、更深、更浓。那意味着什么,他虽不曾试过,却如何不知?
思及此,御天行看向御紫炎的目光之中添了几分深沉。
“小公子过奖。看来小公子也是爱琴之人,不知本王今日是否有幸欣赏一下小公子手下的仙曲?”
陵王此时也对着御紫炎回以一笑,出声相邀道。
“呵呵。”
清脆的笑声透露着御紫炎的好心情,“难得王爷有此雅兴,紫幽便献丑了。”
感觉不到杀气,酒菜里没有下毒,御天行也说过这陵王并非他的劫数。御紫炎便稍稍松了些戒心,多日不曾碰琴,确是有些手痒。何况难得遇见一个知音人,且又是如此翩翩佳公子。
是以此刻听陵王相邀,御紫炎自是不客气地起身。陵王让开位子,坐在御紫炎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