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嘲,觉得不远处两股极微弱的气息。御紫炎隐去气息,循着气息而去。熟悉的声音正是那名少年,压低声音讲的却不是临风的语言,而是启仙国语。
“御寰那边有何动静?”
“并未异动。路上的刺杀虽未成功,却并未留下任何痕迹,尽管放心。”
“嗯。你一路服侍那凝湘公主,她可曾起疑?”
“无事。我跟了她许多年,她断不会怀疑到我。”
“一切小心,不可坏了爷的大事。”
“知道。”
“最近太子有客,皆不是寻常人。暂且不要轻举妄动。”
“好。”
简短的对话之后二人分手。御紫炎紧了紧衣袍,眼中闪过一抹凌厉之色,衣袂翻飞回房继续睡觉,心中只道,“果然是个方便的能力——”
第二日,御紫炎抽空去去了趟笑云酒楼。
“盯好小龙身边的青虫。还有,金丝雀笼内生着钉子,险些伤了雀儿,将它挖出来。南边来的人水土不服,瞧好症状再下药。”
御紫炎一个人独坐在一楼大堂一个角落里面自斟自饮,似乎在衣袖下自言自语着。
感觉到离的气息在他身后消失,御紫炎亦起身结账离去。
“紫幽——”
刚刚踏出笑云酒楼的大门,便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口吻,使得御紫炎微愣。
缓缓抬起头,才看到遮蔽了头顶天日的,正是除下墨黑流金面具的月天。
“天——”御紫炎轻唤一声。
软软一声轻唤,似乎一股清泉沁入御天行心底。
“你怎会在此?”御紫炎轻笑着歪头问道。
是啊,他怎会在此?半年多前,是因探访神秘人之事才离开大央,赶到御寰边境的千月宫。而半年多后,他又是为何抛下朝中之事,不惜千里迢迢潜入临风国都,循着眼前人儿的踪迹,来到此处?
“有事。”敛下心中思绪,御天行淡淡说道。
“有事?”御紫炎反问一句,何事能令千月宫主亲自出动?
“你又为何在此?”
岔开话题,御天行自然不能让眼前人儿知道自己正是为他而来。
自那日发现“慕紫幽”,竟然正是他手下一名影卫——“幽”,御天行心中惊涛骇浪,还不及弄清为何,幽便已随着白尘匆匆离去。
事后御天行亦曾想过向灵问清幽的来历,却又终究未能问出口——于他,幽当不过是众多影卫之一,仅限于此——
只是,无论他如此告诫自己几百上千次,心中对少年莫名的挂念却未曾减少半分,反而与日俱增。终于,坐于御书房中,对着奏折,眼前浮现的却全是少年的一颦一笑。
接到临风暗桩回报,幽在临风国都风瑶出现,再也不能无视自己心中的悸动,御天行怕是生平第一次做出如此莽撞之举,草草交待一下国事,便已“入关修炼”这一牵强至极的理由,遁出皇宫,易容乔装,直奔风瑶。
“随师傅云游四方,恰巧来到此处。”
御紫炎的回话打断了御天行百转千回的心绪。事隔大半年,再次听到这恍如天籁的声音,一直躁动不已的心,终于沉静了下来。
“住在何处?”月天问道。
“呃——”
御紫炎有些犯难,心中盘算不知是否应当说出实情,不过转念一想,以千月宫势力,想要查出他的住处岂非小事一桩,索性坦白直言,“太子府。”
“——”
月天挑眉。相对月天千月宫宫主之位显得有些平凡的脸上辨不出是喜是怒。
“借个朋友的光。”御紫炎不欲多做解释,只一语带过。
御天行也不去追问。旁人如何,他根本不在意。
“随我住在此处可好?”
月天指着笑云酒楼对面的月瑶客栈,问道。
“这——”
御紫炎沉吟片刻,不过比起住在太子府谨言慎行,他倒是更愿与月天相处。毕竟与临风太子关系匪浅的是离莫言、前缘再续的是师傅,他与风白阳,到底只是初次见面的无关之人。
不亲近、不熟悉,御紫炎便不喜叨扰他处,是以点点头答道,“也好。我先行回去与师傅交代一声。”
“快去快回。”
月天淡淡应了一声,不见半点喜悦之色,心中却是万分期待。
“对了——”
御紫炎突然想起些什么猛转回身,眯着双眼危险的问道,“天不会如此吝啬要紫幽与你同挤一间房吧?”
看少年那戒备威胁的神情,大有“你敢说是我立刻翻脸不认人”的架势。
御天行强忍笑意,艰难吐出一字,“不。”
第八十四章:寄情
“——”
当御紫炎同白尘交待了一声再次折返月瑶客栈时,被客栈小二引至楼上天字号贵宾客房的御紫炎看到悠然自得端坐在“自己”房间内的月天,再一次成功的被这位“月大宫主”弄到气结。
“你说过不会要紫幽与你同挤一间房的。”
御紫炎咬牙切齿的说道。
“不挤。”御天行端起一杯茶,姿态优雅的抿了一口。
“你——”不挤?他所谓的“不挤”,便是眼前这张大得过分的双人床榻吗?
“之前我如何不曾看出天竟是如此巧言令色之徒!”
御紫炎口中说着挖苦之辞。不知为何,每次面对月天,自己所有的好修养似乎都在顷刻之间崩毁。
“现在,不迟。”
御天行微挑眉。无论在皇宫,抑或千月宫,从没有人敢如此对他放肆。但眼前的人儿如此说话,他心中却无半点不快,反而觉得自然而然,不,毋宁说,他心中反而有一丝淡淡的喜悦。
莫名的,御天行总觉得眼前这人儿对自己如此直白放肆,正说明自己对他是特别的。这一认知令御天行莫名感到自豪——为何?
这般似乎迟来了太久的亲近感却是为何?他们明明只相处过寥寥数日而已。为何却觉得这般亲近眼前人儿却是由来已久的期盼。
“我——”
御紫炎再次无言以对。从未想过,面无表情的月天,竟然能说出如此无赖之言。
一赌气,御紫炎一甩衣袖,转身向房门走去。
“去哪?”御天行见少年似要离去,冷冷问道。
“天若是再如此戏耍于我,我自返回太子府。”
御紫炎并未回头,恨恨说道。
“好了,莫要再气。”
御天行见少年当真动了怒,便不再逗他,上回无端迁怒伤了他,险些失去这人儿的笑颜。
如今,御天行再不敢冒险,虽不知自己心中这份不舍到底为何,却莫名不愿反抗此时心底不住升腾的柔软,“我叫小二换房便是了。”
“这还差不多。”御紫炎故意双手抱胸,扬起高傲的头颅。
“好了,过来这边。”
见小人儿这般带着些顽皮任性的举动,御天行脸上划过一抹笑意,招手说道。
“——”
听出话中的柔软,御紫炎微愣,心中蓦地闪过异样感触,却是不曾深思。
转身走回月天面前,御紫炎故意摆出一副冷冷的表情,不客气的坐下,不客气的开口问道,“何事?”
“多日不见,可曾想我?”
听到月天低沉蛊惑的话语,御紫炎心中微微一颤,方才一闪而过的异样感触,此时再也无法忽略——
月天,月天,此时御紫炎蓦地想起,月天之名,与御天行之名却有几分相近。想到这一点,御紫炎心中异样感触愈发明晰起来——唤着那“天”的名,为何自己的脑中总是不停闪过父皇的身影?
不过几个月不见,心中却是有些想念了。三岁时搬回凌烟宫后,期间明明有三年时间几乎不曾与父皇见过面,心中也不曾觉得怎样。如今,只分别了数月,为何却是有些牵肠挂肚起来?
习惯,当真可怕。即便心中已无爱,即便已不再是从小被姨父、姨母收养的夜禹桥,却到底还是希望得到亲生父亲的宠爱吧?希望有个亲爹任他顽皮任性,希望有个亲爹教他习武学文,希望有个亲爹为他遮风挡雨——尽管这个亲爹对他的宠爱,并不止于父爱……
“在想什么?”
少年的心不在焉使得御天行心中莫名有些不悦。
“嗯?——”御紫炎仍旧带着一丝迷茫的眼神向上望去。
平日总是清澈透明的紫瞳,此时却蒙上一层迷雾。看不透,却愈发被吸引。
御天行抬起手轻轻抚过少年的眼睑,“告诉我,你的名。”
蛊惑一般的言语,这一回却并未打动御紫炎,眼睑被抚过的触感却使得御紫炎脑中莫名闪过一些模糊片段。
不及去思考那片段中模糊人影到底是谁,御紫炎的头微微后仰,有些不悦的说道,“不要随意碰我。”
“为何?”
“——”
月天总无表情的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使得御紫炎有一瞬间将眼前之人与父皇重合在一起。
“我……不喜人过分亲近。”
讪讪解释一句,本不必要,只因眼前人露出的失落神情,令御紫炎于心不忍。
“我也不可以吗?”特意放柔软的语调,带着几分蛊惑暧昧的浅笑,却是令御紫炎微微蹙起了眉。
“——谁都不可以。”
这一回,御紫炎面无表情冷冷说道。
其实月天此刻亲密的动作,御紫炎并非真的讨厌,却仍是莫名的想要去闪躲——或许正因为是月天,正因为月天与父皇有太多相似之处,正因为他早已拒绝了父皇的亲近,所以,更加无法容许月天的过分亲近。
月天便是月天,并非自己用来寄托思念的替代品——
“为何难过?”
御天行见眼前少年眼中划过一丝落寞,心中蓦地一痛。不去计较方才少年的冷漠,开口问道。
御紫炎身子微微一僵——自己竟不自觉的流露出心底思绪了么?还是一时大意了啊。过去即便是在父皇面前都未曾流露出对于“宠爱”的渴望,而只是扮演着一个温柔和善、细心照护旁人的角色。
父皇总说他温润如水,又岂知他不过是照着前世的模样,扮演着顺应旁人期待的角色。长子,优等生,好孩子……努力忽略心底一直不停呐喊渴望宠爱的声音,只为不想一次又一次因为得不到而尝到失望的滋味。直到有一天——
“——”
一双紫瞳注视着眼前人。跳过脑中空白的一段记忆,御紫炎端详着眼前人,思绪再一次飘远。
十年的时间,心中总对那位帝王存着一份芥蒂,或许从心底一直认为那位帝王是无法真正对自己付出纯粹的关爱的罢?或许从心底一直认为那位帝王对自己的特别对待,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命格对他始终成谜。或许,从心底,他御紫炎自初见时便从未真正相信过那位帝王对自己能付出多少爱。
收回思绪,视线重新在眼前人的脸上找到落点,御紫炎的心底闪过一丝迷茫——那么月天又如何呢?
二人明明如此神似,为何心中的隔阂感却好似不再?自初见御天行时,心底便一直隐隐盘桓着的不安与疏离感,也不曾出现过。
是因月天的面容不似那人一般完美俊逸么?是因月天不似那人一般可参透人生命运么?是因月天最初亲近自己的目的并非出于好奇么?
少年的眼中满满映着自己的倒影——对于这一认知,御天行心中再次被一份莫名的满足感填满。
注意到眼前人唇边的一抹浅淡笑意,御紫炎心底竟是莫名划过一抹罪恶感——他这是怎么了?为何总是无端将月天与父皇放在一处比较?
“不要难过,我,不喜。”
注意到御紫炎眼中异色,御天行沉声缓缓说道。
“你不喜之事何其多,难道事事都要遂了你的意不成?”
御紫炎浅笑着说着,再次掩住心底情绪,只是,眼中,多了几分灵气。
是了,这才是他惯用的语气,并非谦逊的,而是带着点叛逆,带着点倔强,甚至,带着点蛮不讲理——那是十四岁的夜禹桥,十岁的御紫炎……
“其他事,我从未在意。如今,只因是你。”
忽见小人儿面部表情活跃了些,御天行不仅不曾因为眼前少年叛逆的言语感到恼火,反而满眼宠溺的说道。
“为何?”
两个字脱口而出,御紫炎不知自己此时心底涌动的好奇到底为何。
“嗯?”
“为何对我如此好?我们不过算半个陌生人不是么?”
“告诉我你的名,我便回答你。”御天行挑眉问道。易容过后稍嫌平凡的脸上,添了几抹狡黠之色。
“你是在跟我讨价还价么?”御紫炎同样挑眉。
御天行同样挑眉,“怎么?我没有这个资格么?”
“呃——”
一句话将御紫炎问住,转而粲然一笑,“呵,说的也是呢,你堂堂千月宫宫主,我不过一无名小辈,怎会没有资格?”
“莫要妄自菲薄。”
对于少年有些自嘲的笑颜,御天行不自觉皱起了眉。
“我不过是讲出实情罢了。”
“在我眼中,你从来不是无足轻重。”
宣誓一般的言语,御紫炎心底无端一热。
曾几何时,自己是多么希望成为某一个人“最重要”之存在,可惜,这个愿望,从来不曾得以实现。
“天可曾听过一句话——‘忧伤过忘川’?”
不知为何自己会有此一问。
“忧伤过忘川”——夜禹桥前世读过的篇文章,从此短句深深刻在心底——过了彼岸忘川,忧伤便该留在彼岸背后。然而为何过了忘川,他却不曾将心殇留下,而是带着一颗充满空虚寂寥的心再次重生?
漫无目的的活着,活着——却已死了。既是死了,又为何还要活着?缠绕在自己心头许多年的问题,御紫炎始终找不到答案。
过去是为了父皇对自己的好活着,总以为重活一世,总能找到人生意义也未可知,可是十载光阴一闪而逝,为何自己还是如此懵懂过活?
或许妄图探求人生意义所在本身便是犹如夸父逐日,庸人自扰,但前世继续了几十年的思绪,早已成为深入骨髓的坏习惯,挥之不去。
“告诉我,你到底为何如此难过?告诉我,如何才能让你不再难过?”
御天行沉声询问着。
第八十五章:临风怪事
少年眼中的伤悲太过深邃,好似无底深渊,可以将一切希望与光明吞噬,空洞的脆弱,使得御天行的心好似刀割。
此刻,他宁愿付出所有,只为抹平少年眼中一切伤悲。
“为何?”
御紫炎喃喃重复着,“为何——若是知为何,我是否便可以不再伤悲?若是知为何,我是否便可以填补上心里一直破着的洞?若是知为何,我是否便可以再次相信爱?若是知为何,我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