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天一席话成功引来手下一众弟子此起彼伏赞成声音。尤其经过方才一战,他们师兄弟伤残众多,甚至还有丢了性命的。
一直朝夕相处、情比手足的师兄弟在眼前死伤惨重,自身也是狼狈至极,因而在场水芜派弟子们无一不对“妖狐”敌对仇视。
显然注意到了水芜派众弟子群情激昂的表现,一直未曾出声的公雅与坤仪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同时也浮现出几分担忧。
然而二人还是沉着交换一个眼神,而后公雅悠悠说道,“景天天师此言差矣。所谓众生平等,虽然人与妖自是不同,但大家都是一心向道,也可谓是殊途同归。”
听公雅一眼,景天目色一沉,却仍旧不动声色抱拳一礼说道,“公雅掌门所言极为有理。是人是妖,只要一心向道、潜心修炼,我等也并非那是非不分、一味诉诸暴力的野蛮之辈。然,此妖孽平白无故来到我水芜派一番吵闹。我派弟子不过稍加阻拦它便大开杀戒。此等暴戾凶残之妖兽,公雅掌门难道也要包庇么?”
景天之言果然再次激起本门弟子齐声附和,“没错!妖狐无故伤我门人,此等凶残妖兽,留着只会祸害世间!人人得而诛之!”
“哎呀,一张口就是打呀杀呀的好不中听。”
坤仪开声打着圆场道,“大家都是大派弟子,有话好好说嘛。幻瑛绝非阁下口中所说凶残妖兽,此番情绪失控,想来定是有些误会。”
“误会?”
景天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眉梢高高挑起,看向坤仪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嘲讽之意,“坤仪道友这话说得倒轻巧。我派弟子伤亡如此惨重,岂是‘误会’二字便能一笔勾销的?况且……”
斜睨一眼坐在地上调息的幻瑛,景天眼中闪过得逞笑意,自信满满说道,“道友不妨问一问那妖狐,这一切,是不是误会——”
见景天竟是如此说,御紫炎眉峰深锁。这个天师,当真是心机深沉,居然行此险招!
果然,听到景天所言,仍在调息的幻瑛忍不住这个要大声反驳,“老匹夫你还有脸说,明明是——”
不等他将话说完,将暝在一旁淡淡说道,“住口。”
“你!”
没想到将暝竟出言令他住口,幻瑛气得涨红一张脸,正要分辨,却听将暝再次出声,“幻瑛。”
平淡无奇的两个字,却是令得幻瑛噤了声。
主从契约,幻瑛永远无法违背将暝之命。于是,当将暝唤出他的名字之时,天不怕地不怕的九天幻狐便再也无法肆意妄为。
“哼!”
无法违背将暝意愿的幻瑛对于景天赤裸裸的挑衅行为有口莫辩。冷哼一声,幻瑛甩头不再看那面无表情的男人。
看到这里,御紫炎表情愈发严肃,“这景天天师竟是算计如此之深。环环扣扣,全都关联牵扯,看似兵行险招,却是一箭三雕的锦囊妙计。”
“嗯。”
御天行点头认同爱人所言。原本身为一国帝王的男人如何会看不出景天此时用心。既证实了自己心中猜测,又令幻瑛有口莫辩,更加令出面维护幻瑛的公雅等人陷入尴尬境地。
“幻瑛先前怒气冲冲来到此处,处处针对景天,且眼中满是杀意。联系着早先几次遭遇时所见,即便尚未完全确定,景天也在怀疑将暝与幻瑛已经知道了他与皇华、香琼之死难逃干系了罢。”
分析揣摩着景天心态,御紫炎缓缓说道,“而方才一番巧妙试探,加上幻瑛不懂掩饰的反应,景天应该已是证实了自己的怀疑。”
“但既是先前两次将暝都未将此事点破,那么景天也笃定此番将暝同样不会出言说明。于是,幻瑛也便没有机会将事实公诸于众了。”
接着爱人之言,御天行也同样说出自己心中所想,“那么,幻瑛无故挑衅水芜派、伤人害命的罪名便这么坐实了。于是,方才出手维护幻瑛这只‘妖狐’的公雅等人,也便英明扫地。”
“只是……”
御紫炎若有所思说道,“我们乃是在知道一切的基础上推测出这些。但景天却不了解这些情况。当着众多本派弟子的面,他当真就这么有把握可以凭着这一步险棋出奇制胜么?”
“炎儿莫非忘了么?景天并非一人啊。”
竟御天行一提醒,御紫炎立即恍然大悟,一个名字由口中道出,“梧,泉。”
御天行点头。
是了,他们离开大央派之前不正是看到梧泉站在将暝院门之外么?
虽然一切都是凭着猜测行此险招确实把握不大,但若是在大央派有一个知情人为他传递消息,那么景天岂不是自从一开始就已经尽在掌握之中了?
想到这里,御紫炎倒吸一口冷气——万年前将暝对付的两人,实在是十分棘手。
就在这时,仿佛是要印证天、炎二人猜测,景天悠悠开口问向公雅等人,“公雅掌门,还有何话可说?”
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平日里性情随和的公雅沉声问道,“我无话可说。”
听到公雅回答,景天眼眸一亮,“那——”
然而不等他再多说一个字,公雅却是再次开口,“但幻瑛,我们却不会交给天师。”
“嗯?”
听到公雅如此说,景天面色一沉,“公雅掌门这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么?”
“景天天师言重了。”
公雅淡然一笑,语气中却是不容动摇的坚定,“幻瑛不懂事,一时冲动伤了贵派弟子。公雅身为大央派掌门自会对其进行惩戒。”
“‘不懂事’?”
景天眸色冷寒,指着脚边满地疮痍以及死伤一片的弟子“义正言辞”说道,“眼前这一切,公雅掌门只用‘一时冲动’四个字便一笔勾销了么?今日若不拿妖狐祭奠我死去弟子亡魂,我水芜派今后拿什么脸面面对天下同道,我景天以何脸面面对水芜派众多弟子?公雅掌门,你大央派虽然一向以随性洒脱著称,但今日之事若只是如此不了了之,也太说不过去了罢?”
“今日之事确是幻瑛有错在先。但个中缘由,景天天师却心中自明。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是幻瑛残虐抑或有人故意引导,有些事情,若当真挑明,天师未必乐见吧?”
景天咄咄逼人态度令得公雅再次收起笑意。到底是一派掌门,气势并不在景天之下。
然而,无奈景天却已是笃定公雅不会将事实说出,因而自信一笑说道,“掌门莫要故意混淆视听、顾左右而言他。作乱妖狐,本天师今日定是要留下的!”
“你——”
景天再三驳回公雅之言,一旁的瑶光按捺不住正要出言反击却不料幻瑛在此时开口说道,“老匹夫!本狐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为难公雅做什么?!”
随着声音响起,浑身浴血的少年身形一闪已是来到公雅与景天之间。
傲然仰头,虽然脸色依然有些苍白,但心比天高的幻狐却绝不会在任何人面前示弱,“老匹夫!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你记住,若是本狐今日不曾灰飞烟灭,来日便是上天入地,本狐也定当将你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哼!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当真是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妖狐。”
对于幻瑛的言语威胁,景天嗤之以鼻,眼中全是杀意。
“慢着。”
就在这时,将暝的声音同样响起。仿佛不带一丝温度的冷漠身影随着那一道同样没有半点感情起伏的声音飘至几人面前,“他既是奉我为主,那么,便由将暝动手将他抹杀。”
难得说出一句完整话语的将暝,说出的话却是令所有人出乎意料。瑶光更是难以置信惊呼道,“暝儿?!你在说什么?!”
第五一八章:生死之战(一)
比起瑶光的激烈反应与公雅、坤仪的意外神情,幻瑛此刻反而显得十分平静。
淡淡瞥了一眼将暝,幻瑛沉静的声音好像不过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半日还不到,你已经得出结论了?”
同样回以不冷不热目光,将暝颔首道,“是。”
“呵呵!”
谁知,应着将暝声音,幻瑛突然轻笑出声。
轻笑声一旦出口,竟是一发而不可收拾,一声紧似一声的大笑爆发出来,“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将暝!不到半日你就得出了结论!不!说不定,你这个混蛋打从一开始就已经有了主意!哈哈哈哈哈!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顾念着本狐心情,说什么‘考虑三日’?!哈哈哈!!!……”
狂妄的笑声夹杂着语气满不在乎的话语。然而听在所有人耳中,却好像自灵魂最深处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与决绝。
看着浑身斑驳血迹的少年仰天大笑,水芜派众弟子脸上都浮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仿佛方才还如同修罗一般杀人不眨眼的妖狐,此刻已是疯了。
而公雅、坤仪与瑶光则是满脸的难以置信,视线在幻瑛与将暝之间游移。
“暝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最是沉不住气的瑶光抢前一步来到将暝面前出声问道。
“师叔,此乃将暝与幻瑛之间的事。请让将暝与他自行解决。”
淡漠无情的声音与瑶光熟知的将暝一般无二。然而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将他们拒于千里之外。
“胡闹!什么叫你们之间的事?你所谓的‘解决’方式,便是亲手了结了幻瑛么?”
瑶光仍然不敢相信的质问着。
“——不错。”
可惜,将暝的回答明明白白告诉瑶光,一切,绝非她的幻听。
“瑶光!不要再问他了!此等背信弃义之人,本狐也不稀罕!”
幻瑛止住笑声,冷冷斜睨着身边不远处站得笔直的将暝,紫瞳之中没有一丝感情与热度。
“幻瑛——”
没想到幻瑛竟是如此轻易便接受了将暝说法,瑶光又难以置信的看向这个已经来到大央十载的少年。
一边是自己的好侄儿,一边是十分合自己脾气的幻狐,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但眼下情势,那挨千刀的天师又摆明了不会善罢甘休。而且什么三日之约,根本就是全无头绪!
只能干着急的瑶光气得直跺脚,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公雅与坤仪虽然比瑶光反应平静许多,但心中煎熬亦是不言而喻。
唯有景天,好整以暇看着自大央派赶来一行人,眼中已是胜券在握的自信笑意。
看到此处,上官敬有些不解的开口说道,“这公雅掌门明明知道那景天天师的真面目,为何却不点破,而是任凭那人将他们几人逼得如此?”
听到上官敬发问,御紫炎微微侧首。叹息一声,唇边扬起一抹浅淡笑意,紫衣的少年语气中全是看破一切的通透与豁然,“若是将事情挑明,便意味着将暝与景天势必要在此决一死战。而将暝此刻实力尚不及景天,因而为了保全将暝,公雅等人才不得三箴其口,被景天一句问话逼迫至此。”
“可是,看那三位长辈似乎十分疼爱将暝,为何却不帮他御敌?”
虽然不是十分清楚为何御紫炎如此确信一旦真相大白将暝与景天便要殊死一搏。他甚至不清楚所谓的“真相”到底为何,但上官敬却没有丝毫怀疑御紫炎所言之真实性。
“‘快意恩仇’,一切恩怨都需自行了断,此乃大央派风气传统。”
御紫炎耐心为上官敬解释着,“况且,一旦公雅等人出手帮助将暝对敌,这一场战役便不再只是个人之间的恩怨情仇,而是变为了两派之间的交锋。如此一来,不知要牵扯进多少人。甚至有可能……会演变成为整个人修一脉的混战。”
并非夸大其词,联系景天先前所作种种,御紫炎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个心机深沉的男人拥有的野心绝非仅止于一两个宝物这么简单。包括他初次出现在他们视线范围内时隐姓埋名潜入宏宇派,及至今日公雅等人到来前利用毫无心机的幻瑛一句句话、一步步设下陷阱诋毁将暝乃至公雅等人名声,到不久前,暗指整个大央派有失公允,徇私舞弊。
一切的一切,循序渐进将五大门派之一的大央派引入窘境。
他们如今可见,是景天设计针对大央派。那么在他们未知的过往中,景天还会对付些什么人、设计着那些门派,则是个不解之谜。
虽然御紫炎并未说出后面种种想法与推测,但上官敬到底是在朝为官多年的栋梁之才。虽然如今记忆全失,但对于阴谋权术的敏锐精明却未曾丧失。因而竟御紫炎稍一点拨,他已是想通了其中关节,眉峰,也深深蹙起,“那么,将暝便当真会在形势所逼之下,手刃幻瑛么?”
上官敬明显带着几分不郁的话语使得御紫炎眉梢轻挑,却在下一刻似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蓦地回头。
果不其然看到爱人难看脸色,御紫炎轻叹一声,放柔了声音对爱人说道,“天,莫要如此。”
然而这一回,爱人轻柔声音却令御天行脸色愈发暗沉,许久,沉闷声音终是由一双薄唇间挤出,“炎儿为何还能如此笑着?难道你——不会感到不快么?”
“为什么我会感到不快?”
看着爱人露出如此闷闷不乐模样,御紫炎眼中满是温柔笑意,不答反问道。
“……”
御天行疑惑抬头,深沉如墨的眼眸中满是不解,“难道炎儿不怨、不恨么?”
“怨谁?恨谁?”
御紫炎再次反问,唇角微扬,“将暝么?他背弃的是幻瑛,而不是我。”
“这——”
御天行一时语塞,但脸上不郁之色却仍未褪去。
难得看到爱人如此钻牛角尖,御紫炎轻笑一声,“呵,莫非天觉得,我该怨恨天么?”
平日里总是冷静精明的男人此刻竟是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笑得灿烂的人儿,一双黑眸仿佛在说,有哪里不对么?
“呵呵,我该怨恨天什么?天又不曾背弃我。”
御紫炎无辜的眨眨眼,歪着头理所当然说道。
“……”
御紫炎的话使得御天行无言以对。眉心微蹙,御天行脸上闪过一抹复杂颜色。
看着爱人仍未完全释怀,御紫炎再次叹息一声,悠悠说道,“天,你我不是早就已经认定,他们是他们,而我们,只是我们么?为何天却偏偏在此事上如此固执纠结?我还以为,执拗只是我一人的特长呢。”
爱人最后一句玩笑话终是使得御天行放弃了心中疑惑。
豁然一笑,御天行点头说道,“炎儿说得不错。自从由龙婴的记忆中得知了此事之后,我确实太过小题大做、耿耿于怀了。”
说罢,御天行凝视爱人片刻,而后感慨道,“真是,这一回我是怎么了呢?”
明明是他一直希望心爱人儿能够彻底由前世夜禹桥的记忆中走出,更加自信、也更依赖他一些。然而谁知,这一回反而是他自己陷入万年前的过往一直未曾走脱。
看出爱人有些懊恼神色,御紫炎安慰道,“天何须太过懊恼呢?其实我又何尝不曾纠结过?只是方才见到幻瑛言行举止,我的心中,才放下了一切。”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