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御紫炎不禁又轻笑出声,眯缝着一双眼对爱人道,“天将我宠坏了,若是有一日自食其果我可是概不负责的。”
“求之不得。”
御天行邪魅一笑,唇齿开启吐出四字,惹得御紫炎眼角唇边愈发染上几分笑意。
然而另一边微妙气氛却并未因为幻瑛的让步而得到缓解。那名为张谦的弟子竟还不依不挠再上前一步扬声说道,“掌门师尊!这妖狐全无半点规矩礼貌可言,竟是直呼掌门师尊姓名!此等不开化的妖兽若是听之任之留在本派,日后我大央派定会因此而落人口实。以后在整个人修一脉之中,我大央派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啊!”
“张谦!”
张谦变本加厉的指控,使得一直慈眉善目的公雅沉下了脸。
手中酒杯掼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原本打定主意不理会亭中风起云涌的众多门人再次投来关注视线。
凉亭中气氛顿时僵硬了几分。
“掌门——”
便是到了此时,张谦仍是不肯死心还待再说。
如此执拗不化的举止终是惹得公雅冷延低斥,“张谦,往日你天分极高,众长辈对你一时青睐有加。然而今日你所作所为着实令我失望。人修妖修,本是殊途同归,皆以得道大成为目标。
开了灵智、修为高深的妖修,更是由许多值得尊敬称羡的雅士俊杰。而你今日却对幻瑛妄言指责。如此一再无端诋毁他人,半分容人之量都没有,是在妄为我大央派弟子!”
“掌门我——”
一向和颜悦色的公雅动怒模样显然使得张谦感到意外、慌乱,一时之间语无伦次,似是想要开口解释,却又无从说起。
而公雅也没有给张谦解释辩驳机会,衣袖一挥,淡淡说道,“罢了,就罚你面壁思过十年,下去吧。”
公雅话音刚落,一旁未曾出声的流霆突然站起,沉声说道,“且慢!”
说着,流霆走出凉亭来到张谦身前,俨然一副维护姿态,对着公雅拱手一礼说道,“流霆以为,掌门师兄此举实在有失公允。”
“哦?”
见流霆站出,公雅稍稍收敛了些怒气,眼中却是带着几分兴味,悠然问道,“对于我方才的处置方法,流霆师弟觉得不公么?”
“正是。”
流霆目光掠过将暝与幻瑛,其中隐含着的几缕忌惮与不喜,即便是未曾明显外露,却也没能太好的掩饰。
而只消这一眼,御紫炎愈发肯定了自己先前对流霆为人的判断。此人除非是城府超出他们想象的深沉,否则就只是一个喜怒不免形于色、并不算十分复杂的人。
然而——
若是不幸他们猜错,那么流霆心机之深沉,便比一直按兵不动、隔岸观火的梧泉更为可怖了。
略抿起唇瓣,御紫炎将流霆再次由上至下,自左向右仔仔细细地大量了一番,恨不能看入流霆心底深处,得知他到底有何想法。
并非他太过紧张、草木皆兵,只是幻瑛与将暝在神界被人所害,幕后黑手是谁他们此刻一无所知。虽说飞升神界对于他们还是遥不可及之事,但仍然大意不得。
如今在此世已是有一个水芜派三番两次与他们为难,日后若是他们飞升上界,四处皆是修真之人,加之他们手中所有的各种极品珍宝、高深功法,一番争夺几乎已摆在眼前。
轻叹一声,御紫炎看向流霆的视线愈发谨慎了几分。
虽然据将暝所知,与水芜派天师勾结的乃是梧泉,但谁又能断定,与外人勾结的只有梧泉一人?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天底下,永远也少不了坐收渔翁之利的第三只手。
不过,可惜的是,对于流霆,他所知实在是太过有限。只靠浮世伦中零星片段的过往判断一个人的品性,确实困难了些——毕竟与一个人朝夕相处未必能够坐到彻底了解,何况如此惊鸿一瞥?
御天行站在一旁了解到爱人心中盘算与顾忌,伸手拍了拍爱人肩膀,柔声说道,“炎儿谨慎一些、早做绸缪是好的,但若是为自己加诸太多无谓负担,便偏离初衷了。”
御天行一句话点醒了御紫炎。紫眸之中渐自腾起一片释然之色,对爱人微笑说道,“天说得有理。我确实有跌急躁了。”
轻舒一口气,御紫炎平复了一下心静——即使眼下掌握线索太少不足以判断流霆其人,不妨冷眼旁观,多收集一些信息。
反正眼前所见一切皆已是成了定局的国王。他便是发现了什么也无力改变任何,倒不如尽职尽责做个“看客”。
打定了主意,御紫炎再次看向流霆,只听其缓缓说道,“谦儿不过说出心中所想,且相信亦是人修正道普遍看法。所谓人妖殊途,将暝师侄大摇大摆将一名妖修带回本门已是有失妥当。何况外面传言,这妖修品性极差,不知盗走了多少人修门派的宝物功法秘笈,可说早已声名狼藉。
当日我道中同人便是在讨伐这妖修之时见到将暝师侄对其多有维护,已经有违大道正义,这才有了而今纷纭留言。我们大央派固然以自然随性为宗义,但流霆以为到底不能不顾礼法道义。
掌门师兄大度能容,并未将那妖修拒之门外。知情者只知道掌门师兄你宽容豁达,不知情者,便可能会说我们大央派与妖修同流合污。到时候影响的绝非一人两人,而是我们整个大央派。
掌门师兄,流霆敢问,将我们大央派千万年来传承而来的名誉毁于一旦,您,真的能够承担后果么?”
流霆犀利的言语立时将问题提升了一层。这么一来,若是公雅再继续“包庇”将暝、幻瑛,简直就成了那本派名誉冒险的轻率之人了。
琢磨出流霆一席话中的深意,御紫炎看向他的目光亦深沉了几分。而坐在公雅身边的瑶光、坤仪,此刻已是眼中闪烁着复杂难辨的光芒。
不过,流霆并未就此打住,见公雅默不作声,以为对方理屈词穷,愈发义正言辞说道,“退一万步讲,若这妖修当真称得上‘雅士俊杰’,又怎会光天化日之下与将暝师侄拉拉扯扯、毫不避讳?因此恕流霆之言,方才掌门师兄维护这妖修、进而出言责罚谦儿的决定,流霆是万万无法接受的。若是掌门师兄坚持己见,那么流霆也愿自去面壁,这妖修一日不离开大央,流霆一日不再踏足门内地界半步!”
流霆一席话再次引起四下一片哗然。
要知道大央派内,除了极少数几个深居简出的长老,与掌门师尊平辈的几位师叔祖便是最最德高望重、修为高深的。而这其中之一的流霆竟为了那妖修抛出如此决绝宣言,试问又怎能不让人好奇关心事情的后续发展?
“说完了?”
谁知,流霆一番高谈阔论,换来的却只有公雅淡淡一句问话。
流霆一时间有些反应不及,愣愣点头道,“是,说完了。”
这一回,不等公雅开口,一旁的瑶光却是站起身来,半眯着眼俯视流霆说道,“流霆师弟,你方才口口声声说大道正义,那我且问你,修真世界中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准则为何?”
不给流霆回答时间,坤仪似笑非笑插嘴说道,“自然是强者为尊。实力就是一切。”
平日里看起来儒雅倜傥的坤仪说出这话时带着几分豪气干云,伴着举酒杯一饮而尽的动作,愈发显得洒脱不羁。
但是,在场众人,却没有一个能够出声反驳坤仪所言。不仅因为那确是修真界不变铁则,也同样符合大央派要义。
见众人不语,坤仪继续说道,“我派要义醉梦心法,其中有一招便叫做‘快意恩仇’,讲的就是恣意潇洒,脱去尘俗束缚。而且,有谁又敢说,那些被幻瑛夺去的宝贝功法秘笈,不是那些门派过去由别人手中夺去占为己有的?”
第四八六章:清者自清
“这——”
坤仪一句话顿时使得流霆无言以对。
而御天行看着流霆如此反应,眸中亦是掠过一道光芒。
虽然早已想到为了争夺财物,修真世界中同样少不了明争暗斗,但御天行却没想到,坤仪竟能将这些搬到台面上讲明。
这不仅进一步说明大央派中人追求肆意洒脱,更加说明,修真世界之中对于宝物的争夺,其激烈残忍程度绝不亚于凡尘之中芸芸众生追名逐利的疯狂。
不过若是仔细想想,却又不难理解。所谓“修真无岁月”,虽然修真者有数不尽的岁月时间用来修行,但也正是因为那漫无边际的岁月,若是一直苦修却得不到进益,实在令人难以不感到焦急烦躁。
而各种法宝灵药,以及玄妙的秘籍,皆是提升修为的捷径,对于众修者自是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别的不说,单看他与炎儿得了乾坤决与混元决,加上浮世轮的辅助,修为几乎可谓“一日千里”,如此惊人的功用,如此巨大的诱惑,常人很难保持平常心的吧?
御天行这么想着,不禁与爱人交换一个眼神。
从那一双清澈豁达的紫瞳之中,御天行看到与自己相同的心思。
如今他们机缘巧合,可以说并未付出太多辛苦便得到了不少宝贝。
但任凭手中资源再多,随着前路越走越长,怕是总有用尽的一日。
何况他们也不止两个人,身边众亲友也都同意消耗着他们眼下所得。
如此一来,日后或许他们也会有需要与他人争夺资源宝贝的一日。到时候,他们是否会如同他人一样,为了宝物而失去了平常心呢?
眨眨眼,御紫炎微微一笑道,“看来杞人忧天的,并不止我一个呢。”
清楚爱人话中所指,御天行亦嫣然一笑,“却是杞人忧天呢。而且,控制因宝物而起的贪念,也是对心性修为的一种磨练,炎儿以为呢?”
“正是,天说的正是。”
御天行一句话得来爱人的肯定。就在这时,流霆的声音也再次响起,“便是此事暂且不谈,人修妖修到底路不同不相为谋,将瞑师侄与那轻狂浮夸妖狐在一起,便是有损我大央派形象!”
“流霆”
流霆对幻瑛毫不客气的指摘中使得公雅对师弟沉下脸色,“方才我已说得十分清楚明白。幻瑛品性,我与瑶光,坤仪早已看得清楚明白,断不是流霆师弟所言‘轻狂浮夸’之辈,还有希望流霆师弟注意措辞。”
谁知公雅沉下脸色,流霆却越发硬着脖颈抬头说道,“掌门这是可以偏袒,流霆不服!”
流霆的顶撞之语使得他与公雅之间气氛愈发紧张。便连距离凉亭远处的门人,此刻也已感受到二者之间暗自涌动的对屹与僵持。
原本并未有意关注幻瑛的许多门人,此时也纷纷将视线落在那生得模样俊俏的少年身上。
一时之间,看幻瑛的眼光林林总总、复杂非常。
然而,众人瞩目的焦点,少年模样的幻狐却径自坐下,拎起方才公雅所指酒坛,自斟自饮起来。
没想到幻瑛竟是这般反应,原本密切注视着他的众人不约而同露出错愕表情。
只有瑶光和坤仪,看向幻瑛的目光中增添了几分莫测笑意。
而将瞑则依旧站在一旁,表情淡然,仿佛此时微妙的气氛与他全无关系。
又过了片刻,“当”的一声清脆响起。
突然的声音引起流霆眉心蹙起,不悦地看向那全无“客气”可言的来者。
而幻瑛则是坦然迎上流霆目光。
“!”
一时之间,流霆竟是定定愣在当场。
那一对仿佛看透一切的紫瞳,那空旷好似不曾映出任何事物的眼眸,却又好似将世间所有尽皆收纳。
流霆难以置信的盯着幻瑛——又或者该说,他此时根本忘记了移开视线!
“似茶似酿,非茶非酿,茶香四溢,酒醇琼浆——”
清脆的少年嗓音明明并不十分响亮,却回荡在整个醉生居上空,徘徊不去。
那空灵飘渺的声音,直直落入没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然而,不待众人回过神来,俊俏的少年已是纵身飞出凉亭,轻盈的身影竟是落在凉亭顶上。
手中依旧端着酒杯,柔韧的身子向后仰到极致,酒杯高高举起,倾斜,一注清流落入口中。
“遗世独立”,这便是御紫炎看到眼前一幕时心中划过的为一个词语。
眼前的幻瑛仿佛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却又好像由心底腾起几分熟悉之感。
“呜——”
杯中酒液干凅,少年却依旧扬着头颅,引颈长啸一声。
明明是一身兽鸣,然而有着一名无双容颜的少年做来,却更添了几分野性神秘美感。
另一方面,那呜鸣之声意境悠远、仿佛贯穿古今,令人闻之恍若隔世,甚至带着几分苍凉圣洁。
一时间,在场众人竟一齐仰望着那高高在上一抹单薄身影,看得忘了神。
“公雅,这酒确实不错。”
随意的声音拉回众人游思。
当众人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竟是看着一只“妖狐”失了神,不由得心中打了个突。而这其中,竟是连张谦与流霆也不例外。
意识到自己方才竟是被一只妖狐所迷惑,流霆的脸色愈发不善了几分,正欲开口在争辩,却听幻瑛竟是悠悠开口,“你可是想说我果然是妖狐惑人,连你们这些修为高深的人都迷惑了,更不必说将暝了?”
看透一切的语气,直截了当的话正是说中自己心事,流霆不由得微微一怔。
然而,下一刻少年绝美的小脸却是布满嘲讽笑意,“那么你可看到将暝同样被本狐诱惑了?又或者公雅、坤仪还是瑶光被本狐勾去了魂?”
“这——”
听幻瑛一言,流霆下意识看向将暝,却见后者眼中一片清明,完全没有其他众人意犹未尽模样。
而公雅同样面色从容,完全不为所动。凉亭中坐着的坤仪、瑶光更是满面笑容、对饮不语。
见此情景,再加上幻瑛所言,流霆哪里还会听不出那九天幻狐言下之意——他分明是在嘲讽自己与众人一样,轻易便被迷惑,却独独将暝、公雅等几人不为所动。两相比较之下,心境修为孰高孰低不言而喻。
想通这一点,流霆脸色铁青,双拳紧握,却是说不出半句反驳之言。但是心底,却显然已经将幻瑛恨上了千万遍。
御紫炎简装无奈笑道,“这幻瑛还真是气死人不偿命,骂人都不带半个脏字。只是受了这番羞辱,流霆对他怕是由排斥晋升为记恨了。”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幻瑛连幻术都未使出,这些人已是为其风采折服。流霆又有什么资格质疑将暝?看那流霆一本正经的模样,定是自诩正人君子、自尊心甚高,如今却被幻瑛不动声色扇了一巴掌,也难怪他脸色如此难看了。
世间自命清高、自认代表正道大义之人从不缺少。然而当真能够守住本心、超然其上的却凤毛麟角。曾经身为一国帝王、有本就身负异禀的御天行,对这些自是早就看过了不少。因而如今也只是通透了然,并无太多感慨或是其他。一切只是清清淡淡,稀松平常。
侧首瞧瞧爱人平静表情,御紫炎撇撇嘴嘟囔道,“天这般刻板模样,倒是与将暝有几分相似了。”
一句话便成功使得御天行容颜全部舒展开来。
黑眸之中带着几分戏谑笑意,明知故问道,“怎么?我这刻般模样可是令炎儿相看生厌了?可是这可如何是好呢?如今我的乾坤诀已修炼至六合八荒境界,对于人情世故,怕是会看得越来越淡。到时候炎儿可是要弃我而去了呢?”
御紫炎似笑非笑听着爱人自说自话,最后甚至快要摆出一副怨妇模样,险些憋笑出内伤。终是败下阵来,戳戳爱人胸膛,断断续续说出笑语,“天当真确定自己是修炼到六合八荒的境界?而不是学会了魑裟邪变脸的绝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