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原本有些迁怒嫌疑的宇文焰柳没想到对方竟还能如此心平气和的与他说话,一时之间竟有些愣怔。
然而少顷,蝶妖便对眼前少年所言咂摸出一些话外之音。
眼前所见未必是真?对方莫非是在暗指他数十年前所见亦是有人作假?
……
目光复杂的看着面前笑得从容自信的少年,宇文焰柳双拳握紧。
不。千年前他所见怎会有假?事实就是君岳山为了自己名声与他划清界限、背叛了他,也抛弃了他们的血脉骨肉。
这样的一个男人,死不足惜。
没错!当初结识这个男人时他一定是被对方老实笨拙的模样蒙骗了。其实这个男人根本就是个虚荣自私、寡情薄幸之人!
就当宇文焰柳在心中一遍又一遍说服着自己时,一旁的“幻境”却不顾他的意愿继续进行着。
“岳山你——当真决心与那妖修双宿双栖了?”
怀疑的态度深深刺痛着宇文焰柳。
妖修,妖修,没错,在人修眼中,妖修就是异类,与他们人妖疏途。
“正是。”
几乎是与那一句问话同时响起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或是勉强。宇文焰柳的心不受控制的一动。但是翠绿衣衫的男子却依然在徒劳的拒绝相信——不要再说了!不要说了!一切都是假的!根本都是他们串通一气的!
然而,琥珀色的瞳眸却违背了他的意志,转向前方。
陌生却又熟悉的面孔,是他用了数千年想要忘记、却偏偏可恨的在他浑浑噩噩之间唯一记得清晰的事物。
那一双似是看到了希望、闪闪发亮的明眸,是那么的真实、不掺半点虚假。
如此真实的一幕,当真只是一场骗局么?
宇文焰柳只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分不清到底该要去往何方了。
“所以你此番前去蝶谷寻觅栖石花,却数月迟迟未归,甚至连个消息也未曾传回,便是因为与那妖修一处,且已有了夫妻之实?”
原本神情和蔼的中年男子看向徒儿的目光有些复杂,却也仅止于此。
君岳山听师傅如此直白问出二人之事,微微红了脸,却还是一五一十回道,“起先是柳他因为弟子夺了他精心照顾的栖石花而将弟子捆了去责骂了些时日。不过后来……后来我们便在一起了。”
一句平淡无奇的话,甚至可算得上是简略至极,却是如此轻易的勾起了宇文焰柳尘封了数千年的回忆。
一点一滴,毫无遗漏,全部涌上心头。
是啊。当初与那人见面时,他就险些将对方性命取来赔偿自己辛苦培育了许多年的栖石花。
并非这花对自己有何特殊作用,只是蝶恋花的天性使然,便如此自然而然精心呵护起那么一朵石缝中倔强执着坚持下来的生命。
谁知自己捧在手心里呵护的花朵却被一个突然闯入蝶谷的人类夺了去,叫他如何不气愤、如何不恼火?
然而,当那个男人支支吾吾费了半天劲才解释清楚自己折下那栖石花的理由时,堂堂蝶妖的满腔怒火却已经被消磨得七七八八了。
不过,心爱的花被折了去,他的怨气又岂能如此轻易就一笔勾销?
于是他便将那个看起来傻乎乎的男人捆了回去,准备骂到解气方才罢休。
原本以为男人再傻,总也该有些脾气的。谁知后来的几日,任凭他如何打骂,男人却只是静静听着、承受着,甚至有时还会小心翼翼的道一句抱歉,或是傻笑着问他解气了没有。
那时他就在想,世上怎可能有如此愚笨的男人。别人欺负了他,他竟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
然而,就在有一日,他前往蝶谷深处收集灵露以助自己修炼却不慎遭遇修为高深的蜘蛛妖。就在他九死一生、命垂一线时,原本应该被他绑在栖身的洞穴之中的男人却突然出现并且打退了蜘蛛妖。
那一回,在他身中蛛毒双眼愈见沉重时,迷茫中看到了那个男人第一次露出傻笑之外的表情——焦急与心痛。
或许,就是那一次,他的心陷落了吧?因为一直都是独自一个修行的他,没想到会有一个人为他如此紧张焦虑。因为他以为,那个人类摆脱了束缚后会立刻逃走而不是赶到自己这个一直对他打骂的蝶妖身边。
“柳?你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忽的响起,令宇文焰柳茫然之间以为回到了数千年前的那一日。
“你哪里觉得不舒服么?为什么脸色突然变得这么差?”
一样紧张焦虑的声音,仿佛与尘封记忆中的声音重叠在一处,使得本该早已飘远的一切倏地拉近到眼前。
琥珀色的瞳眸定定望着面前毫不遮掩忧心的面庞,似乎——不像是作假。
这样一个男人……真的会背叛么?
数十年来坚信的事实、执着的怨恨,似乎一下子,都变得不确定起来。
翠绿身影向后退了一步,脸色却变得愈发苍白。
“柳?!你这是怎么了?”
然而眼前的男人紧跟着上前一步,似乎完全忘记了他先前的冷言冷语,伸出手来想要扶住他。
“为什么?”
宇文焰柳终于由齿缝之间挤出一句话。
“什么?”
被突然而来的问题问得略停了脚步,君岳山不明所以的反问一句。
“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对我这么好?数十年前是我亲手杀了你不是吗?你再傻再笨也该有个限度。怎么还可能对我如此的好?说!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不!他并不是想要说这些的!
宇文焰柳的心中一个声音疯狂的呐喊着。然而无奈,言语却是不受控制的倾吐出来。
“——”
君岳山显然也被宇文焰柳凶狠态度震慑住,然而不过片剩,君岳山却是微微一笑说道,“还能够如此中气十足的质问我,看来柳应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你——”
仿佛狠狠击出的一拳打在了一团柔软棉花上一般,宇文焰柳突然感到一阵无力。为什么在他担心自己盛气凌人的话语伤害了对方时,对方却还能一副无事人模样呵呵的笑着?!
“哼!”
赌气一般哼了一声,宇文焰柳拧过身子去不想再被那个脑袋里缺根弦的男人弄得手忙脚乱。
然而对方显然并不打算放过他,更凑近了一些说道,“柳莫要动气。你方才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让我瞧瞧你身子到底有何不妥。”
随着声音,温暖的指尖已触碰到了翠绿衣角。
“别碰我!”
几乎是下意识的甩开对方的手,宇文焰柳扬声说道,“我什么事也没有。有也是被你气出来的!”
“我——”
冷不防被心爱之人甩开了手,还不等君岳山伤感,已被对方气急败坏的怒吼声弄得再次呆呆愣住。
这一厢一对欢喜冤家斗得不可开交,那一厢御紫炎已经忍笑忍得快要断了气。
而御天行则是翘着唇角为爱人顺气。
第四一九章:真相大白
“炎儿看得很乐?”
御天行语含笑意问着已经快要瘫软在自己怀里的爱人,满脸惬意显是很享受爱人主动的“投怀送抱”。
御紫炎抿着唇反问,“难道天不觉得这一对欢喜冤家很是可爱么?”
“也只有炎儿会用可爱来形容这两个很会制造麻烦的人。”
御天行摇摇头并不十分赞同的说道。
“唔——这倒也是。毕竟……”
御紫炎点点头,微微侧目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宇文菲母女,接下来的话并未说完——毕竟,因为这两个人之间讲缠不清的恩怨,牺牲了宇文家几代家主的性命。即便君岳山不介意被爱人杀害,而且经历了数千年又能转世重生。但是那几个已经陨落的生命,却已不知流落何方。
感受到爱人心中腾起的惋惜之情,御天行轻轻执起爱人的手,缓缓说道,“沧海桑田、生老病死,万物造化、天理循环,这些都是人力所无法掌握之事。”
“嗯。我知道的。”
明了爱人的安抚用意,御紫炎点点头。他本就对生死看得较淡,经历过转世重生后,死亡,更加不再意味着终结。
一行人三三两两谈论着各自话题,浮世轮幻境展现的过往却仍旧继续着。
君岳山的师傅沉默的打量了得意门生许久,终是叹息一声缓缓说道,“罢了。事已至此,为师也没有什么好说。我们仙叶派本以丹术传承至今,救死扶伤正是本派主旨。今日更加是你开口相求,这个忙,少不得是要帮的。”
“师傅?!”
君岳山显然是没有想到自己师傅如此轻易便应允了自己清求,不禁喜出望外,“那——”
“不过——”
然而对方话锋一转,又让原本兴奋不已的君岳山蓦地刹住话头,“不过九转还阳丹以及大罗回元丹也算是极难得的的珍贵丹药,因而仅凭为师一人实在无法就此做主赠药。但是掌门师兄如今正在炼丹的关键时刻,岳山你怕是还得在此多留上一晚。明日师兄差不多便该收炉了。”
“这——”
君岳山一听自己还要多耽搁一晚迟疑了一下,不过还是答应了下来,“既然如此,弟子自当从命。”
说罢,君岳山再施一礼,便起身往自己在门中的卧房走去。
看到此处,宇文焰柳忽的想起一事,转回别向一边的头对面前男人问道,“所以当初我从你身上找到的那几瓶丹药,本就是给我的?”
“嗯。”
君岳山见方才还气鼓鼓的爱人忽然开口与自己说话,毫不犹豫应了一声,“你身为男子孕育孩子本已是凶险非常。而且当时世上灵气越来越稀薄,若是你临盆之日没有足够的灵气补充护体,要如何挺过这一关?”
“我不需要那些灵丹灵石,我也可以安然将孩子生出的!”
宇文焰柳恨恨的说道。
“我知道。”
君岳山点点头。
“我不需要你为了我向别人低头服软、讨要丹药!”
宇文焰柳再次吼道,却全未意识到,这一句话实际上是在为对方不值——即便君岳山当时跪的是他的授业恩师。
“嗯。”
君岳山再次应了一声。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执意抛下我返回仙叶派?!”
翠绿衣衫的男子终于爆发,揪着面前男人的衣领吼道。
“就是因为知道你定不愿我回去求师傅他们,所以我才不敢对你坦白实情。”
君岳山任由心爱之人提着自己衣领,终于缓缓说出最早先对方质问的答复。
这位君兄,反应还真不是一般的慢——御紫炎在一旁听得不由暗自咋舌。
“你——”
不知是气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宇文焰柳抖索着双唇,只说了一个“你”宇,便再也说不下去。
迟来了几千年的一句解释,当时令他心灰意冷的不告而别,起因竟然是因为他自己。而且——
最可恨的是,君岳山说出的理由,该死的令他无法反驳。
不得不承认,当年若是没有那两种丹药支撑,他当真会是九死一生。但依了他的脾气,若是君岳山对他明言返回仙叶派是为了讨要丹药,他定不会答应。不仅是因为要面子,也真的因为他不会希望爱人为了他而向别人低头。
揪着衣领的手缓缓放松,宇文焰柳目光有些呆滞。
原来,君竟是如此的了解他么?而他,却一点都不明白君对他的一番心思——
“那么,在我醒来时对我说‘恩断义绝’的,又是谁?”
喃喃的话语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同时昭示着宇文焰柳已是相信了君岳山的话,以及,方才所见的一切。
看着爱人迷茫眼神,君岳山眼眸之中满是爱怜之意,却只是摇摇头,“不知道。但这些都已经没关系了,不是么?我又再见到了你。而柳你也原谅了我。”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翠绿衣衫的男子蓦地瞪大双眼,扬声说道,“那个该死的混蛋可是害我亲手杀了你啊!这件事成为心结沉在我心底几千年。若是今日没有看到这一切、解开误会,我不知还要疯癫多久。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这——”
君岳山听了爱人之言有些迟疑。虽然他自己并没有怨恨,不过确实也会为了爱人几千年受的苦感到心痛。但是也正因为几千年都过去了,哪里还可能找出背后捣乱之人?
君岳山正如此想着,宇文焰柳又说道,“啊!一定是你的那个师傅和师尊,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背地里却在搞破坏想要拆散我们两个!”
“不会的。”
君岳山听到爱人如此诋毁自己的师傅与师尊,微沉了脸否认道,“师傅与师尊都是正人君子,不会做这种小人之事。”
“那怎么说得准?!”
蝶妖一听爱人在为他人辩解,立刻不乐意的反驳道,“人类最是校猾、诡计多端,又一向瞧不起我们妖修。那么使些伎俩要拆散我们又有什么不可能?你看看你,自己的事情不懂得辩驳解释,一牵扯上自己的师傅、师尊就反应这么快!”
“我——”
君岳山听到爱人抱怨,刚要开口解释些什么,果然又是一个字噎住,再说不下去。
御紫炎心中暗道,这位宇文宗主说得当真不错,君兄果然一沾上自己的事情就变得极其笨拙迟钝。
摇了摇头,御紫炎开口说道,“宇文宗主,君兄所言也并非全没道理。方才你也亲眼看到了,仙叶派师尊当时确在炼丹最关键时刻。一半日内断不可抽身。而且,即便他可以抽身,或是君兄的师傅擅作主张使计拆散你们二人,君兄根本未曾对其师言明你们所在之地,试问他们又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去到你的面前,演出这一场‘断情绝义’的戏码呢?”
“这……”
御紫炎的分析有理有据,不由得蝶妖不听。
然而,拥有着前世几十年智慧的紫衣少年,在此之上又添了一句决定性的话,“不止如此,仙叶派全门上下醉心于丹术研习。易容术这般在修真者眼中视为旁门左道的功夫又怎会有人精通?那么又会有谁能够以假乱真到假扮宗主你的贴心爱人而不会露出破绽呢?”
“呃——”
一连串的反问将一个个不合理处一一揭露,再容不得宇文焰柳否认。
确实,明明有这么多漏洞,为什么当时他却一个也没有想到呢?
似是看出了宇文焰柳心中懊恼,御紫炎再次说道,“人总有感情用事之时。被极端情绪一时蒙蔽了理智并非什么稀奇之事。既是宗主心中存疑想要弄清事情始末,我们便再次回到茅屋去瞧瞧便是了。”
“嗯。”
这一回,宇文焰柳再没有反对批驳,直接点头答应。
御紫炎微微一笑,心中意念再转,一行人又回到了先前的茅屋。
谁知眼前景物刚刚定了下来,宇文焰柳却是一声高呼,“凌禾?!”
众人闻声一齐顺着宇文焰柳目光望去,却见茅屋之外站立着一名杏色衣衫的男子。
“凌禾?”
而此时君岳山眉梢轻挑问道,“凌禾不是柳你的胞弟么?”
“嗯。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