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澈清楚了解心爱之人对地上躺倒着的少年有多么重视,更加知道此刻陈陌冷酷的睿思帝有多么恐怖,因而无声对爱人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开口惹怒御天行。
不过御雍岚此刻显然已经不得仔细揣摩爱暗示之意,只一心搅基的继续追问道,“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
一旁的李祁上前一步,面沉如水,低低唤了一声。
御雍岚闻声看向李祁,看到后者肃穆表情后不由得安静了下来,李祁这人简单向二人讲述了事情经过。
御雍岚听闻之后,脚下一时不稳,踉跄几步,幸而被身后爱人稳稳接住。
“那么三皇弟他——”
御雍岚生意颤抖着问道,话说到一半却是已经无法继续下去。
而李祁亦是面色深沉,不肯再多说椅子、多做一个动作。
微垂下头,李祁看到,他追随了多年的主子,御寰的睿思帝,已然低着头看不清楚小青,仿佛外界的一切任何事都已与他无关。若非那一只轻抚在御紫炎脸颊上的手依旧温柔动作着,李祁甚至怀疑不远处的根本只是两座人形石像。
“柳,这是……怎么回事?”
眼前不寻常的景象让君岳山的心止不住突突直跳。莫名的心慌感觉使得刚刚苏醒的男人眉头深锁,沉声问向爱人。
然而下一刻,他看到盘旋在二人身侧的一两只翠绿色玉蝶,与宇文焰柳相识多年,他清楚知道,血玉蝶舞发挥到极致,会让被攻击之人浑身麻痹、甚至就这么使得心脉闭塞,丢了性命。
但是,正因为这血玉蝶舞厉害非常,对自身反噬也十分厉害。将血玉蝶舞威力发挥越多,自身受害越深。因而若非逼不得已,宇文焰柳也不会使出这一招近乎玉石俱焚的术法。
思及此,君岳山满脸紧张的抓过宇文焰柳的手腕,也不顾当下混乱场面,径自为爱人诊视起来。
然而很快的,君岳山长出一口气。还好,爱人并无大碍,只是远期稍有亏损而已。
“我,我其实并没有——”
“嗯。”
不待爱人说完,君岳山已是了然点头。
方才看到未及消失、仍在空中盘桓的玉蝶,他便已经知道,先前爱人定是使用了“血玉蝶舞”。而如今有爱人情况来看,倒是万幸并未竭尽全力发动术法。
压下心头迷惑不解,暂时不去思考爱人为何会与三殿下动起手来。现在令他更加想不通的是,爱人明明活蹦乱跳,显是并未过分使用血玉蝶舞,但三殿下面无血色的模样却是——
身为医者救死扶伤的天性,加之先前得到御紫炎相助,两下相加,于情于理君岳山都不会对御紫炎置之不理,因为便挣扎着想要起身,口中要对爱人说道,“我过去瞧瞧。”
“君!”
急忙搀扶著爱人摇摇欲坠的身子,宇文焰柳随着君岳山一起走向御天行和御紫炎。
向前没走多远,君岳山与宇文焰柳便被御天行周身散发着的“生人勿近”气息令他们不由得在距离两人几步开外便生生停下了脚步。
靠近一些一看,之间御紫炎脸色显得更加苍白、唇瓣紧抿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君岳山的眉峰不由自主锁得更深了几分。
“……”
注意到君岳山沉默,宇文焰柳下意识张口解释道,“我一时情急之下……”
“嗯。我知道。”
君岳山安抚的拍了拍扶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柳,将你的解药给我。”
“可是——”
宇文焰柳欲言又止的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御紫炎,并未将下面的话说出口。原本清秀的五官皱成一团,看起来怪异非常。
“我知道。”
君岳山再次点点头,脸上浮现淡淡笑容。
虽然不知道自己人事不省时发生了什么以至于爱人损耗精血使出这一绝招,但他相信,他的柳绝非心狠手辣之徒。而且爱人的饿情形也证明了他确实并未当真下狠手。
然而……
君岳山接过宇文焰柳掏出的赤色药瓶,不由得看向那一抹玄衣身影。
虽然他并不愿承认,虽然他方才一而再再而三试图以笑容安抚爱人,但看情形,怕是殿下他……
想到这一可能,君岳山不禁觉得头皮发麻。
先前他在宫中并不知晓陛下与殿下之间的关系,甚至对于三殿下其人,印象都十分浅淡。
但方才不长的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已看出,陛下对三殿下的重视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而三殿下也确实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气质,莫名的吸引着每一个人的关注。
先前当他看到曾经淡漠如神祇一般的男人,却会对一个人露出那么柔情似水、视若珍宝表情,君岳山不愧为不震惊。
然而,更加令他忐忑不安的是,此刻睿思帝却是没有半点他预料中的暴怒,只是这么静静地、静静地凝视着怀中紧闭双目的少年,好像——好像他怀中的少年并非受了重伤命在旦夕,而只是睡着了而已。
不过君岳山清楚,眼前紫衣少年绝非只是睡着。甚至——他已经感受不到后者的气息!
“陛下,请让在下帮殿下查看一下伤势。”
深吸一口气,君岳山压低了音量对御天行说道。不论如何,他必须确定一下三殿下到底情况如何。
“……”
谁知,回应他的,只是无声的沉默。
“——”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愿去招惹此刻最为沉默的饿那个男人。
但是,君岳山却不敢再耽搁下去。
硬着头皮再次靠头唤道,“陛下,请让在下为三殿下诊视。”
“——”
众人注意到,这一回,御天行的手微微停顿了一瞬。
然而,也仅止于此,除此之外在没半点回应。
一旁的御雍岚急的满脸通红,手紧紧抓着元澈的手,确实说不出半句话来。
而李祁,则是将头微微偏向一旁,低着的头依然看不清颜色。
整个大央城早已在夜幕之中沉沉睡去,只有大央城中这一所小小的院落,诡异的气氛一点一点累积着,暗潮,汹涌。
君岳山只觉得自己额头上一片冰凉,明明只是对着一个沉默不语的男人说了两句话,却觉得耗尽了他平生气力。咬牙忍受着身体僵硬的不适,以及被冷汗浸湿的衣衫在夜间如水凉意中变得更加冰冷。
终于一旁的宇文焰柳再也忍受不住这能见人逼疯的安排,突然上前一部地吼道,“睿思帝!现在不是愣神的时候吧?!是好是坏你倒是让君为他瞧瞧——啊!!!”
谁知,宇文焰柳的话音末尾却是响起一声惨叫,同事翠绿的身影如同一片飘零落叶般腾空飞起。
君岳山见状大惊,腾身而起想要接住直直飞也出去的爱人,却不料那股将宇文焰柳甩出的力道实在是太过霸道,可恨他此刻不急金丹期的修为根本赶不上那寻来不及掩耳速度。
眼见着爱人就要撞到院墙上,君岳山整颗心揪作一团,却只能化作一声惊呼,“柳!”
第四二四章:静默疯狂(二)
就在君岳山以为自己的心跳就要停止的时候,却见飞出去的翠绿身影蓦地停止了飞行,而后缓缓降落地面。
“柳!”
君岳山高呼一声奔到宇文焰柳身边,同时向之前救下了爱人的宇文菲诚心道谢,“多谢。”
宇文菲微微点头算作回应,而后只是沉默站在一旁。
“父──”
这一回换做御雍岚想要出声劝说御天行,却听玄衣的男人终于开口,“安静,炎儿他……正在歇息。”
“!”
平静一如往常冷润的声音,仿佛他怀中的人儿真的只是在沉睡。
然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事实根本不是如此!
“父皇,三皇弟他……您还是让岳太医先为他瞧一瞧吧。”
御雍岚竭力控制着自己几近崩溃的情绪,然而不停颤抖着的声音还是泄露了他的真实心情。
“……”
御天行对于御雍岚的话却是恍若未闻,反而唇边勾起一道弧线,温柔好似能够滴出水一般的目光流连在那白皙得有些过分的脸上,“炎儿,这里真吵,让我带你去个清静所在可好?”
毫无预兆的一句话使得众人心里一突。还不等有人反应,便见御天行拿过御紫炎怀中的浮世轮,而后,一道耀眼白光过后,原本御天行与御紫炎所在之处竟已是空空如也!
“父皇、三皇弟?!!”
御雍岚之前已经看过御紫炎启动浮世轮时情景,如今见了这一幕,心中大惊,先是高呼一声,而后又回头拉着元澈衣袖紧张问道,“澈!先前三皇弟不是说那个‘浮世轮’乃是灵器,一旦滴血认主,其他无人能够驾驭?那方才启动浮世轮的是父皇还是三皇弟?三皇弟到底情况如何?”
面对爱人焦急中隐含着一丝丝期盼的问话,元澈却只能无力的摇着头将爱人更紧的拥入怀中,口中终于缓缓的将众人都清楚的事实道出,“小岚,你我虽然不曾修习那仙道,但是习武之人对气息还是有所感知的。方才……你也应该已经感受到了,三殿下他──他的气息已经,没有了。”
“!”
虽然是事实,但一旦经由一人口中明明白白地说出,还是狠狠撞击着众人的心。
“不!不可能的!方才浮世轮明明启动了!你们也都看到了不是吗?三皇弟他,他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就……不可能的……”
年轻的帝王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再没有高高在上的威严。剩下的,只有无法相信的苍白否认。
“柳,方才你可曾看到三殿下元婴的状态?”
君岳山看着爱人服下调息疗伤的丹药,才稍稍安心下来,转而询问起御紫炎的情形。
他如今的修为不够,根本无法看到三殿下元婴。
但是,只要元婴还在,即便肉身……被毁,倒也还有一丝希望。
谁知,宇文焰柳苦着脸摇摇头,“方才他们消失之前我看到,那紫衣少年的元婴虽然还在,但也已奄奄一息了。若是方才及时施救或许还有一丝转机。但现在……”
但现在,少年却是被那个异常沉默、近乎疯狂的睿思帝,带走了,并且还是一个他们谁也无法涉足的异空间。
御雍岚满脸迷茫的看向不知名的前方,口中还在念念有词重复着“为什么”三个字。
看着爱人如此失魂落魄模样,元澈连吃醋的心情都已没有,只剩心痛欲绝的感觉。
几乎是强行将御雍岚冰凉的脸扳回与自己对视,元澈压低嗓音对御雍岚说道,“小岚,你不要这样。事情已是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已经无能为力,还是接受事实吧。”
谁知御雍岚也是对元澈的话全不理会,只是突然说道,“对了,方才父皇能够启动浮世轮,会不会是因为他与三皇弟是血脉相连的骨肉?那么我也是三皇弟的血亲,一样可以启动浮世轮的罢?”
说着,御雍岚便连忙低头去寻找那使得父皇与三皇弟一期消失的灵器。
然而,还不等他的视线落在之前二人所在之处,御雍岚就像双眼被灼伤一般猛的收回寻觅的目光。
看到御雍岚的反应,众人又是一阵默然──方才他们不是都已经看到了么?“空空如也”,便是那一块地方……
最后的一丝希望都被打破。“无能为力”、“莫可奈何”,这些四字成语,直至今日众人才算真真切切的体会到真正含义。他们,甚至连“旁观”都无法做到了。
“怎么会这样?!我只是想要夺回金灵玉罢了!使出血玉蝶舞也只是想要速战速决,谁想到──”
宇文焰柳懊恼的抓着头顶青丝,使得原本柔顺服帖的发丝乱作了一团。
君岳山怜惜的握住宇文焰柳在自己头顶作怪的手,低声劝慰道,“柳,莫要这样。”
“是啊。你们现在就是将满头发丝都抓下来,也是于事无补啊!”
被众人遗忘在一旁许久的御隽兖抢白道,“你又怎么会?会如何?不会与父皇动手?不会误伤了三皇兄?不是吧。若非我以金灵玉为媒介将君岳山的灵魂由地府召出,你又怎能与爱人相见,并且还将数千年前的恩怨理清?
君岳山离了金灵玉便不行,而三皇兄同样需要金灵玉中的那一丝魂魄。我只不过是将事实陈述清楚,决定出手的是你。而且三皇兄似乎是积极的寻找两全其美办法,是宇文宗主你不由分说动起手来,才有了接下来的一幕,不是么?”
“我──”
御隽兖一连串的问话问得宇文焰柳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是……这么一回事么?是因为我三殿下他才──”
初次听到来龙去脉的君岳山不由得松开了握着宇文焰柳的手,脚下踉跄了两步,喃喃说道。
“君!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
深知爱人的敦厚老实,宇文焰柳听到君岳山喃喃自语的声音便暗道糟糕,连忙反过来安慰起君岳山。
然而君岳山却怎会如此简单便放下这一段纠结,口中依旧念叨着,“这么说,是我,是我害了三殿下?是我……”
看着君岳山如此模样,御隽兖不由得轻轻摇头叹息道,“有句俗话说得好,‘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虽然──三皇兄未必会死。但是,这一关怕也是不容易过的罢。”
“殿下他定会平安无事。”
就在这时,李祁的声音突然响起。
一如既往平淡如水、辨不出情绪的话语,却带着不容人反驳的肯定。
“对,三皇弟他定会没事的!父皇也不会让他有事的。”
御雍岚听到李祁的话,像是想要确认、又像是想要说服自己一般用力点头说道。
李祁与御雍岚的话,似是成功说服了众人的心,其他几人也轻轻点了点头,而后又突然意识到彼此其实都无法接受那个总是轻言浅笑、和颜悦色的少年已经永远离去的事实。
接着,众人又同时在心中想到,他们尚且如此,那么陛下呢?陛下如何能够那样镇定冷静?不……那样不合常理的反应,能称作镇定冷静么?
就在众人心中若有所思时,最先表态的李祁却是再次垂下眼睑。
只有他最清楚,他方才的话后面还有半句──或者应该说,若是三殿下有个万一,他的主子怕是会拿整个天下陪葬吧?
……
浮世轮中,玄衣的男人环抱着紫衣少年侧卧在华美宽敞的大床上。头顶琉璃瓦片折射着七彩光芒。熟悉的幻境,熟悉的布置,正与御寰皇宫内的御华殿一模一样。
而此刻,仿若第一次与怀中人儿在御华殿中午间小憩时一般,御天行将自己的三皇子环在怀中,静静地,只是无声凝视着怀中径自“沉睡”的人儿。
一切似乎都未曾改变过,仍是十五年前的那一个瞬间。而一切却都已改变。怀中的人儿对他不再只是一个等待解开的谜,更加是他此生心之所向。
周围凌乱的灵气漩涡较先前在无居的庭院中比起来愈发的狂暴,而他的心,却是出乎意料的安定。
微凉的手抚过那不只看了多少遍,却依然看不够的眉眼,御天行的黑眸中闪烁着点点金光。
他的炎儿,不过是脸凉了些,定是方才夜间寒气重,在庭院中站立了太久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