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怒从心生,对准他胸口又是一剑,然后……他向后倒下去……然后从马上跌下来……
他怎么不躲?他穿的铠甲上不是有护心镜的么?
我跳下马滚到他旁边,他看着我,笑笑,然后闭上眼睛。
周围好像有很多声音,厮杀声,叫喊声,金铁交鸣的声音,忽然又什么都听不到了……只看到他的眼睛……慢慢闭上……再也没有睁开……
“醒了?别动,你身上有伤。”闫安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光线有些刺眼,看清楚了,是在马车上。
“这是回上京么?”我开口,发现嗓子干哑。
“是,凤凉撤兵了,你受了伤,睡了三天了。”
“凤凉……撤兵了?”
“是。”
“那……”
“因为他们的主帅……战死。凤凉二皇子命令撤军。”
“战死……战死……他怎么会战死……他不会的闫安……他不会的!”
“你忘了?你给了他一剑,刺在胸口,然后你自己也从背后挨了一剑……”
“我给了他一剑……”
我给了他一剑……致命的一剑……就在上次他护着我时受伤的地方……又加了一剑……
他知道戴云川会做好准备。
所以他来了。
他知道我不会主动杀他。
所以他刺伤了我。
他知道我不忍心取他性命。
所以他把护心镜摘了。
在他说十日之内拿下青州之时,就早已做了决定。
我,杀了他……
我竟然,杀了他……
第13章 番外一:初见
付怀砚十二岁上,第一次进宫,是参加皇上给凤凉使臣办的接风宴。
听说使臣是凤凉的什么贤王,带着凤凉的皇子一起来的,所以年纪相仿的皇子们都要去作陪。
付将军战功显赫,皇上特准携子出席。
一桌子的半大小子,最大的二皇子也不过十六岁,最小的七皇子跟付怀砚同年,只不过生辰晚了几个月。
付怀砚低眉顺眼的坐在最下位,心里记着父亲的叮嘱,少说话,少抬头。
席间有凤凉使臣带来的舞姬献舞,付怀砚低着头,拿起杯子小小抿了一口,没想到这宫里的茶味道忒的奇怪,又苦又辣,想咳又不敢出声,只好用手轻轻掩了嘴巴,憋得满脸通红。等胸口呛的闷气平息了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对面那个七皇子正夹了块芙蓉蟹往嘴里塞,还有一搭没一搭的往他这瞄。
这人吃相也忒的难看。
凤凉的舞姬跳完了有宫里鼓吹署的乐师们出来奏乐,那曲子很熟。
他还记得那曲子配的词。
野有蔓草,零落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师傅说,这讲的是贤臣期遇明君的心情。
这时候,皇上那一桌的那个凤凉的皇子站起来说,要舞剑助兴。
这话一说出一桌的皇子们小声议论开来,堂堂的一国皇子,怎可做这等倡优之事。
那凤凉的皇子看上去也不过十来岁,提着把剑有他多半个身子那么长。雄赳赳的上台拉开架势,手腕旋动剑花捥的如行云流水般。
付怀砚抬头看了看,心说要是和这人打的话大概只有6成把握赢。
末了一收剑,原陌脸不红气不喘地向皇上那边一抱拳,“请问能否请堇阳的一位皇子来跟本太子切磋一下?”
皇上笑着答,“太子想和朕的哪位皇子切磋?”
原陌一指付怀砚,“他。”
“呵呵,这位是付将军家的公子,也算得上是将门虎子了,那好,付卿家,就让你家的公子上台切磋一下吧。”
“是。”付逊走到付怀砚旁边把剑递给儿子,贴紧耳朵小声叮嘱,“不能输,也不要赢得太漂亮。”
付怀砚接过剑走上台,近了看,这凤凉的皇子倒是和自己长得有几分相像,一抱拳,“请。”
原陌挑起眼角,“你先。”
付怀砚心说这样也好,免得他先出招又打输面子上过不去,于是挥剑刺了过去。
付怀砚招招留了余地,原陌也是只守不攻见招拆招。
于是俩人你来我往打了半天还是未分胜负。
这时候七皇子在下面看得心急,心说照这么个打法打到明天也打不完,于是拿起刚从嘴里吐出来的鸡骨头,看看周围的人都忙着看台上,使足手劲儿朝那边掷了过去。
原陌冷不防胳膊给什么东西力道十足的打了一下,顿时拿着剑的手就砍错了方向。这一错,付怀砚本来应该擦身而过的剑就刚好刺在了肩膀上。
咣当一声原陌丢了剑捂住伤口,付怀砚愣愣的站着不知所措。
立刻有人来扶凤凉的皇子下去,付逊跑去一巴掌煽在儿子脸上,“混账!还不跪下!”
付怀砚乖乖的朝皇上跪了,付逊跟着也跪了,“犬子鲁莽,皇上恕罪!”
这时候凤凉的那位王爷说话了,“比武较量本就难免受伤,这位小公子身手了得,令人钦佩得很呐!”
皇上说,既然如此就交给付将军家法处置吧。
付怀砚第一次进宫的结果,就是被罚在祠堂跪了一夜。
——第一卷。行到水穷处。完——
第二卷:坐看云起时
第14章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用付怀砚第一人称
醒来时,离那场战争已经隔了半月。
虽然我本没有想过会醒来。
看到原陌的表情我就知道,一切顺利,当今世上再无凤凉大皇子了,当然,也没有付怀砚。
“那一剑再刺深半寸,你就没命了。”他看着我,眼睛红红,“当时你跟我说,会服药假死……为什么骗我?”
那一剑果真再深半寸的话,最好不过。为什么骗你……这话我无言以对。
“父皇有没有起疑?”
“回西京的路上就盖棺了,没人会怀疑。”他垂下眼睑,“你会恨我吗?我是说……以前我曾经……”
我笑,“如果那时候你让我当不成这个大皇子,我会更感激你。”
他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父皇有生之年应该是不会再东征了,你可以放心。”
“小陌,”我笑着拍拍他肩膀,“你会是个好皇帝。”
“这是你受伤的时候在你身边发现的。”他递给我那把匕首,“好像是那位堇阳的王爷,遗落的。”
我摩挲着手里的匕首,黑色的曜石亮的通透。
“听说,那位王爷也受了重伤。”
受了重伤……我的手停在那颗曜石上。
“行李给你备好了,你要什么时候走,都可以。”
“谢谢。”我说这话时他已经转身出去。
我换了装束,易了容,从西京出来一直向东,走了一个月的时间,终于到了上京。
还是如当年一样的繁华。
醉红楼门前的姑娘,也是一样的俗媚。
“呦,这位公子,是外地来的吧~怜香~惜玉~悦娇~过来招呼客人啦~”
一群莺莺燕燕涌过来,我腾出只手从怀里掏出张银票,“给我一间上房,姑娘不要。”
“好说好说,”老鸨把银票揣进怀里,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打量了我半天,“明月~来伺候公子上楼~”
就见那边一个身形纤弱的红衣少年走过来盈盈一笑,两只眼睛月牙般清澈透亮,“公子这边请~”
淡粉的帐子桃红的锦被,怎么看也是个女人的闺房。
“把这些都给我换掉,”我拿出张银票放在明月手里,“换成素净点的。”
明月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换了身白衣,后面跟着几个小童,换上了白色的纱帐,淡赭的被褥。
“公子,这颜色可满意么?”明月走过来,外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解开,一双手轻轻捥了我的胳膊。
我把那双手拿开,“我只是在这里住下,那个……你不用……”
顿时一双眼睛暗下去低头站了一边,“是。”
还真是……麻烦得很……早知道应该跟那老鸨说,姑娘不要,小倌也不要。
没了那种刻意逢迎的媚态,看着舒服了不少。只是低眉顺眼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儿,倒是教我无所适从。
“明月啊,”我喝了口茶,没话找话,“最近京城里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一双眼睛才又亮了起来,“公子是从外地来的吧?最近京城里新鲜事儿可多了。”
“说来听听。”
“就比如,七王爷前些日子打了胜仗回来,皇上亲自出城迎接,好不威风,可那王爷竟然当场交出了帅印,说今后再不领兵,听说受了重伤,还是抬着回来的。”
“那……皇上有没有……有没有震怒?”
“听说给治了个藐视君恩的罪,不过七王爷击退了凤凉人,听说还杀了那个凤凉的大皇子,功大于过,也就没怎么罚。”
“哦……凤凉的大皇子……”
“听说那个凤凉的大皇子,原本是几个月前杀头的付老将军的儿子呐!唉,怪不得被杀头……”
手中的茶盅被捏碎,手上流出血来,毫无痛感。
“公……公子……”明月吓得脸色发白。
“没事,把这些碎片收拾了吧。”
明月拿着伤药给我往手上抹,一边还吹着气。
曾经那人,也是这样,每天帮我处理伤口。
只是那时的伤要更重些。
想起那人分明关心又要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我就忍不住笑。
“公子,您……没事吧?”
“没事,你刚才说,七王爷……受了重伤?”
“是啊,听说外伤好了又害什么怔忡之症,一直在府里养着。”
“怔忡之症?”
“听说是被死去的凤凉皇子缠着不放,唉,好好的非要要搬去付家旧宅去住。”
“搬去……哪里住?”
“七王爷跟皇上要了付家的宅子,把梁王府搬那儿去了。”
……
月明星稀,我穿了夜行衣跳墙进了梁王府,轻车熟路。
轻轻的捅开窗户纸,透着淡薄的月光看见,桌边伏着个睡觉的小厮,正打着呼噜。
不像话。
于是我推开门进去。
瘦了。
憔悴了。
颧骨都凸出来。
眼窝都陷进去。
怔忡之症……
“是……你么?”
我连忙把放在他脸上的手拿开,从窗户跳了出去。
“有……有刺客!!!”刚还在打呼噜的小子这会儿叫得倒清脆。
跳个窗户都能被发现,果然是所谓“重伤初愈”?
很快侍卫们就都冒了出来,我一路往东墙跑。
只顾着躲后面的,冷不防迎面窜出几个人来,眼看一柄长矛招呼过来,我急忙弓了身子,可那矛头还是扎在了伤口上。
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崩裂开来,心口热热的,应该是血流出来了。
我射出几枚袖箭击退了那几个人,使尽全力跃过了墙。
好在路途不是很远,回到醉红楼的时候血还没有流尽。
……我若是被你府里个小侍卫刺死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明月趴在桌子上睡了,我推推他。
他睁开眼看清了我满手的血,顿时惊的张大了嘴巴,“啊——”我急忙捂住他的嘴,“别叫,帮我打盆水来。”
“好……是……”
还好刺得不深,撒了点金创药就止住血了。
明月帮着我裹了伤口,自始至终没有一句话。
末了端着一盆血水出去,回来之后却始终也不肯睡了,低了头站在一边。良久才吞吞吐吐的问,“敢问公子……既然只是寻个住处……为什么不去住客栈……”
我干笑,“这里……有故人的味道。”不过那故人,估计是不会再来了。
换上干净衣服躺在淡赭的被褥上,眼前是他清削的面容。
是你么?
是我。
我料到你大概会过得不好……却没料到……如此不好……
一夜无眠。
天亮了明月顶着俩黑眼圈帮我梳洗了又上了早点,“公子气色不好,还是多休息休息吧。”
我乐了,论气色,我还不是最难看的。
“公子要去哪里?”
“你不必问,在这里休息便好。”
“明月要和公子一起去。”
“那……好吧。”
怡香斎的笔墨,荣宝斋的纸,再加上一方端石砚,买回来摆在桌上,看着就赏心悦目。
“会磨墨么?”
明月盛了一小盅清水,舀了两匙在砚台里,捥了袖子将那墨一点点晕开,“磨得不好,公子见笑。”
“读过书?”
“小时候读过一些,后来为了客人喜欢,也学了些曲啊词的。”
“都学得什么?”
“都是些艳词俗曲,不敢在公子面前卖弄。”
“哈哈,会写字么?”
“会……一点。”
“好,”我站起来把他按在座位上,“写个念字给我看看。”
他小心的拿了笔,又小心的蘸了墨,颤巍巍的在白纸上写下个“念”字。
“不是这样的。”我接过笔,“墨,不能太淡,力道要分轻重缓急,这样才对。”
“公子,你这个念字少一点啊?”
少一点么?
——你说这一点是令字的还是心字的?
——你说呢?
——我说是心字的。
——何以见得?
——令字缺了一点,还是个字,心字缺了一点,便不成字了。
——本来就是一个字,又何必计较是谁的?
——如果一定要计较呢?
——既然是僵局,那就都不要。
“公子……您怎么……哭了?”
第15章
父亲葬在西山。
墓碑刚被雨水冲刷过,不沾一星儿的土。
父亲,您的教诲儿子不敢忘……凤凉的国君有生之年不会再东征,两国的百姓应该会是有几年的太平日子过了。
只是……没能给您报仇。
本来想到九泉之下跟您赔罪,没曾想却侥幸活到现在。
您说过凡事不可太过执着。
只是当下这人……要怎样才能放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