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云秀扫一眼餐桌上的菜式。一个大汤碗装了粥,一碟饼,闻着有淡淡的鸡蛋香,一碟薄片糕,炒得金黄,一碟白罗,切成小块,但看着似乎和平常吃的不一样,一碟青菜,说是青菜,但叶子一看就知道是不新鲜的,也不知道放了多少天。还有一碟,也是白罗,和另外一碟对比起来,一个是炒的,一个是蒸的。
梁云秀看着桌上的菜,眉毛不由得皱起来,但很快又舒展开。
“过些日子就到大年节,我想着那是得天天吃肉,现在就提前清清肠道,吃得清淡些。”
“这是鸡蛋饼,梁玛玛尝尝。”南淑用干净的筷子夹起一块鸡蛋饼放到梁云秀碗里,又夹了一块给梁童。
梁云秀制止不及,唯有看住梁童,暗示他,吃两口。
梁童抿抿小嘴,大概觉得因为自己挑衅,才导致章家的果树断开,勉勉强强咬了一小口。梁童眼睛一亮,用鼻子大力嗅嗅,是鸡蛋味,没错啊。但咬咬嘴里的鸡蛋饼,没有鸡蛋那种腥味,软软的,好吃!
梁童夹起鸡蛋饼,大大咬一口。一旁的梁云秀正在准备词句,如何解释自己的外甥不喜欢吃鸡蛋,闻到鸡蛋腥味就讨厌。冷不防看见梁童大口大口咬鸡蛋饼,梁云秀差点咬掉自己舌头。
“小,小童,你……”
“好吃。”梁童塞了满嘴的鸡蛋饼。
南淑笑着给梁童勺了一碗栗子粥,“慢慢吃,喜欢吃鸡蛋饼,等会带点回家吃。”
“好。”梁童又是大大咬一口。“谢谢南玛玛。”
梁云秀惊疑不定,夹起鸡蛋饼,细细咬一口。有鸡蛋的香气,却没有腥味。
“这?这是用鸡蛋做的?”
“鸡蛋和面粉。要做的好吃,关键用好的面粉。但是这些面粉是窦玛玛买的,梁玛玛想要,等会儿我去问问窦玛玛在哪里买的。喝口粥,栗子粥冬天吃正好。”南淑递了一碗粥给梁云秀。
梁云秀勺一口栗子粥。软软绵绵的粥入口即化,有栗子的香味,却不成块状,需要咀嚼。熬粥的米不是精米,似乎是糙米,但入口的口感却不像蒸煮出来的那些,粗糙难入口。
“栗子粥补肾,糙米呢,有利于身体内肠道蠕动,易于消化。”
“什么?”
“呃…….就是对身体好的意思。”
“哦。”梁云秀又喝了一口,觉得不错,又多喝了好几口,不知不觉间竟然喝一碗。梁云秀摸摸肚子,有半分饱。眼睛不由得看向另外两碟白罗。有了栗子粥和鸡蛋饼的经验,梁云秀已经不怀疑这两碟白罗的美味。
动筷子夹了一块煎得金黄的白罗薄饼,咬一口,香脆爽口。
“里面的是白罗?”
“除了白罗,还有腊肉,葱和干菇。”南淑替梁童又勺了一碗粥,笑眯眯看着三个小孩子,自己捧了勺子,一口一口吃得开心。
“小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吃饭啊?”
“啊?他啊,家里有仆人侍候着,他非得要自己拿勺子,我大哥哄不过来,唯有让他自己吃。原来想着他做不好,过两天,新鲜劲过了,就好。谁知道,这孩子憋了一口气,居然顿顿自己吃,就是不让人喂。”梁云秀说话间有骄傲,有无奈。
“孩子有志气,是好事。”
“还志气呢。说到底不就是一个尼人,大了还得嫁人。”梁云秀嘴里说着,脸上神色却不似批评。
“多吃些,别客气,厨房里还有呢。”
“好。”梁云秀依然自己最多再吃半碗,谁知道,一碗栗子粥下来,又吃了四块煎白罗。那碟蒸的,只能伸长脖子看,想吃?摸摸肚子,哪里还能吃得下。
“我让窦玛玛用碗装起来,梁玛玛带回家慢慢吃。”
“这怎么好意思?”过来开导不成功,弄断了人家的小树,现在又吃又拿。自己不过送了两对小孩子穿的棉鞋,一块普通布料过来。对比之下,梁云秀挺不好意思的。梁云秀想拒绝,又不甘心吃不到蒸白罗。
南淑哪里会让梁云秀为难。“梁玛玛就是客气。我这是送给小童吃的。梁玛玛往后多来几趟,小童也过来。章日章月也有个伴。”
梁云秀一想,也对啊,现在富阳街除了自己和范玛玛,谁愿意走进章家小院。当即笑着答应了。
南淑和梁云秀又说了一会儿话,见三个小孩子吃得差不多,开始眯了眼睛打瞌睡。梁云秀便起身告辞。
南淑带着两孩子送到小院门前,从窦玛玛手里接过篮子,送到成玛玛手上,“有空了常来坐坐。”
梁云秀满口答应,带了梁童出门。
梁童出了院子门,还不断回头向章日挥手。章日却懒懒得靠在南淑身边,打着小哈欠。
“别人向你挥手,你得挥手回礼。”南淑点点章日脑袋,领了孩子入门,却不让他们睡觉,而是在大厅坐下,让窦玛玛把大厅收拾干净。
“知道今日错在哪里吗?”
吃饱饭,章日的瞌睡虫都跑出来了,想着什么时候爬上床好好睡一睡,冷不防听见南淑问话,瞌睡虫统统跑清光。
“阿玛,阿…….”
“哥哥又做错事?”
章日垂下脑袋,玩弄着衣角,“我,我不该爬树,弄断了树。但,阿玛,梁童说我不会爬树,说我像尼人。我不是尼人,弟弟才是。我会爬树!”说到后面,章日昂起脑袋,一脸不甘。
“会爬树的就不像尼人。谁说的?”
“梁童!”
“这是梁童原话?”
章日想了想,好像不是哦。偷看一眼南淑的脸色,又垂下脑袋不说话。
“你们在院子里爬树,我都看见了。梁童是说,忸忸怩怩的,真像尼人。小日,是不是这样?”
章日想了想,点点头,脑袋垂得更低。
“小日,会爬树,你可以大声说出来,但不会爬树,也没什么好丢人的。阿玛就不会爬树。爽快认了,才是娑人该做的。犹豫不决,畏首畏尾,不是男子汉所为。”
“阿玛是尼人。”大概是被梁童顶撞梁云秀的大胆行为刺激到,章日反驳起南淑的话。
南淑好笑,小孩子的思路很简单。章日觉得不会爬树伤了做娑人的自尊,所以特别捉住这点不放。说着说着,又回到原点。
“那又是谁说尼人就不会爬树,会爬树的就是娑人?”
章日抬头要说,猛想起刚才的对话,苦了脸摇摇头,“没。”
“那是你自己定义的?”
章日不知道定义是什么意思,猜测就是自己想的意思。点点小脑袋。
“还记得在田庄,阿玛说过什么?”
“阿玛说,不知道的要虚心求教。”
“在今天之前,小日会不会爬树?”
“……不会。”
“小日可以坦白承认,然后请求梁童教你。不会就是不会。小日可以向张初兄弟求教,为什么不能向梁童请教呢?”
“他是尼人。”
“小日啊,”南淑伸手搂住章日,“这个世界很大,能人异士极多。没人可以保证事事都会,也没人敢说知道得多的一定是娑人。凡事不耻下问,才是做人应有的态度。不懂没什么可怕,可怕的是,不懂装懂。小日你想想,如果今日你爬不上去,是不是等于在梁童面前证实你不会爬树。倒不如一开始大方承认,别人也会觉得你胸襟磊落。如果今日你爬树的过程中,不小心摔下来,伤了身体,伤筋动骨,就得请大夫,吃药卧床。这些后果你可想过?”
章日摇摇头。
“小树断了,可以重新请人再种一次,但身体受伤了,有些伤害可能要背一辈子的。小日要记得。”
“阿玛,我以后都不爬树了。”
“找一个好师傅,跟着他好好学,学会了,就能爬树。”
“阿玛,我可以爬树?”章日的眼睛又回复了神采。
“前提是乖乖找一个师傅学好了,再爬。而且爬树的时候,要有人在旁边看着。”爬树哪里需要什么师傅,山村里长大的孩子,自己就能摸索出一套爬树的诀窍。南淑这样说,无非不想打击章日的信心,以后做事缩手缩脚的,同时也要教会他,凡事不能冲动,三思而后行。
26.生产前夕
年前就下了一场雪,往后的数天,天气还是那么冷,却没再下雪。张玛玛已经不往前院跑,天天待在后院,两只眼睛紧紧盯住贺明敏,就怕他有个好歹。
南淑去探望过贺明敏一次,看见贺明敏全身裹在厚厚的被子里,中央鼓起圆鼓鼓的一坨。贺明敏的脸色不是太好,两眼无神,盯住窗户,一个人在发呆。南淑入房间时,贺明敏也没发现。还是张玛玛轻轻摇摇他,才转头看见南淑。
南淑宽慰了贺明敏几句。贺明敏勉强笑笑,应下了。南淑看出他神色恍惚,也不多说,告辞离开。出门的时候,拉过张玛玛叮嘱,“虽说我和贺玛玛也就是租房子的情分,但千年修得同船渡。既然有缘分住在同一屋檐下,大家彼此照应是应该的。张玛玛如果有什么难办的事,尽管开口,能做的,我南淑一定帮忙。”
张玛玛脸上也有疲惫之色,听见南淑说的话,只点点头,“我家主家玛玛和家里有些矛盾……如果有……还请南玛玛多帮帮忙。”张玛玛说得含糊不清,南淑听得迷糊,却没有追问。
南淑回到前院,立即打发窦玛玛出去探听消息,不一会儿,窦玛玛喘着粗气回来,凑到南淑耳边嘀嘀咕咕说,“听说前两日,有南边来的人,说是要找人。一个在家里犯事的尼人,说是偷了家里贵重的东西,联合家里两个仆人逃跑出来。还有,那帮子人说,那尼人是有了身孕的。”
“有图像吗?”
“这倒是没有,那帮子人在县城转了两天,就到府城去了,只说有消息来报,只要属真,一律给200两银子。”
“有人报消息吗?”
“多着呢,不过都说不对。”
“这两天,富阳街,家里附近有什么异样的?”
窦玛玛皱眉头想了想,“主家玛玛,你说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就是前天,地保在院子门口转。被我看见了,问他什么事,他不说,还反问我,有没不见东西之类的。我说那没有,有发现肯定报官了。地保那样子啊,看着就奇怪。一个人嘀嘀咕咕什么,我听不清楚。然后地保自己跑掉了。”
南淑点点头,“这事你别和张玛玛他们说,还有这两天,你多往后院跑跑,贺明敏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了。还有过年前,没事别出去了,省得让人惦记。”
窦玛玛一一应下了。
南淑打发窦玛玛烧水准备饭菜,自己就翻出章日章月的小衣服,都是些出生百来天地小衣,整理了一大包,准备让窦玛玛晚饭时送过去。
章日章月两个小孩天天待在家里,睡醒了玩,玩累了吃,吃饱了睡。南淑看看床上睡的香甜的两小孩子,伸手探进被里,摸摸小胳膊腿,胖了不少。章日动动身子,避开南淑的手掌。
南淑气得去捏小孩子的胖脸,“敢嫌弃我的手冷。哼!”
章日扁着小嘴,乖乖承受自家阿玛的暴力。
扑通,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未等南淑反应过来出门看,房间的帘子猛地被人挑起,屋外的冷气哗啦一下涌进去。南淑看见两孩子齐齐把脑袋往被子里缩,心里冒出一团小火,谁这么冒失!
“南玛玛,快,快找人啊。我家玛玛要生了!”张玛玛尖了嗓子哄,把南淑心里刚冒出一点不满意打回去。几步冲上前,把张妈妈扯起来。
“赶紧回去看着你家玛玛,我去烧水,窦玛玛去找稳玛玛。”
张玛玛连连点头,跌跌撞撞往回跑。南淑回头看看孩子,睡得好好的。南淑放轻了动作,抱起给贺明敏的衣服出了房间。
交待窦玛玛立即找稳玛玛过来,要快。窦玛玛哎呀一声,念叨着,哪这么快啊,丢下手上扇子,飞跑出去。南淑代替窦玛玛看着炉火,烧了一锅开水,想想又翻出一只母鸡。
前些日子买的鸡都在大雪的夜晚冻死了,南淑为没能孵出小鸡可惜了一番,就让窦玛玛把鸡拔毛,清理干净。因着天气冷,不用想方法保存,四只宰好的鸡就放在厨房,用大汤碗装了。南淑这时翻出来的是一只最小的一只母鸡。
简单冲洗一下就丢进锅里,找了些姜,葱,红枣之类的也丢进去。又从房间里取出两支手掌长短的人参。想了想,南淑把一支塞回柜子里。这两支人参是意外得到的。有天南淑和窦玛玛到市集采买过年要用的东西,顺道把章日的新衣服取回去,正好碰见有人在售卖这种小人参,因为时间不够长,药店不肯收,有钱买得起人参的人家嫌弃,不愿买,反倒便宜了南淑,用三两银子的低价买了回去。
南淑想着人参时间短,但好歹是人参,放着从前生活的地方,一年生的人参都有人买回去,而且这两支看起来,起码有三四年的时间。就算发挥不到起死回生的功效,但补补气血,滋补一下身体,总归可以做到的。
把人参洗干净,趁着煲鸡汤的锅烧开了,赶紧丢了进去。那边开水也烧好了,南淑勺了一大盆热水,捧起就往后院送去。
后院房间内,张玛玛正用布条把窗户的边边角角包起来,看见南淑进来连忙伸手接过热水。
“贺玛玛怎么了?”
“刚要出去解手,突然就喊肚子疼。我给他看过,口子已经开了,该是要生了。”
南淑知道从前女人生孩子,是由一道口子,医生根据开口的大小,判断是否快要临盘。现在听张玛玛一说,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现在这幅身体,口子?不会也使在那里吧。
“哎呦,南玛玛帮帮忙,把屏风移到这里。”
“啊?好的。”
张玛玛在房门和床前竖了一道,如果有人推门进来,寒风就不会直接吹到床上的人。
“我让窦玛玛去请稳玛玛了,别担心。”
南淑这句别担心不知是宽慰张玛玛的话,还是安慰自己的话。南淑本来挺镇定的,生孩子嘛,自己以前的老婆都生过一个,没什么的,但挑起帘子进来,听了张玛玛的话,南淑才猛然醒觉,躺在床上的,不断喘气的人,正和自己有着一样的生理结构。南淑原来平静的小心脏比较变得复杂起来。
“南玛玛,我家玛玛就劳烦你帮忙看顾着,我到厨房再取些水。”张玛玛往南淑手上塞了几块干净的布条,自己飞快跑出屋。
南淑看着床上,脸白如纸的贺明敏,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这样呆站在屋中。
突然,一直紧闭着眼睛的贺明敏瞪大眼,直直看住南淑,“南玛玛!”
27.生产
“贺玛玛,已经去请稳玛玛了。你尽管放宽心。”硬着头皮上前,侧身坐在床边。
“痛……呼,好痛。”
“忍住,别喊,力气要留着,否则生产的时候力气不够。”
贺明敏眼睛一暗,“要生了吗?我,我,我不要!”
南淑吃一惊,生孩子之事,哪里能你想生就生,不想生,难道把孩子塞回去。
“贺玛玛说的是什么傻话。孩子出来的,你还要好好将养身子,等孩子大了,你就享福了。”
贺明敏的泪水突然一滴一滴往下滑,苍白的脸色更是添了几分凄苦,“孩子的爹不在,我不要,不要生,生了……生了也没人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