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蕊浮萍 下——菊文字
菊文字  发于:201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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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铎见他不闹了,才把他从怀里拉出来,“看把你委屈的——我家二少爷真是可怜。”语气也不觉温柔起来。

吴韵棠还在怔愣迷惘见,突然感觉下巴被抬起,一个黑影压下来,唇间一热,被亲了个正着。

桑铎按着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誓也发了,嘴也亲了,咱俩就是最铁的关系,不管我将来和谁结婚都挡住我和你在一起。你看这样行不行?”

吴韵棠握着嘴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厚脸皮的男人,犹豫要不要打他,就这样错过了反应的时机,被搂着肩膀呆呆地跟着往回走。

桑铎笑说:“咱俩一起失踪半天了,今天我订婚典礼,差点跟你私奔,你爸你哥要是知道非打死我不可。”

吴韵棠就装作大度的样子,别扭地说,“那、那好吧,就暂时原谅你吧……你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桑铎说:“记得记得。”捏他的脸蛋,“我的二少爷这么可爱,我怎么能不爱?”

吴韵棠对他的调戏一点办法也没有。

45、

桑铎不就之后顺利迎娶了社团元老的女儿,他本是孤儿出身,老徐没有儿子,看上的也是他的精明能干,打算让他继承自己的派系衣钵。桑铎整合了自己和丈人的势力,地位更是扶摇直上。

这时候吴家却开始危机四伏。先是吴老爷子经历了两次大手术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而本来一直做继承人培养的吴大少吴韵章在接手帮派事务后力排众议立志走洗白帮派的道路,明里暗里树了不少敌,这个时候就渐渐传出废长立幼的风声。老父病弱,兄弟不和,祸起萧墙什么的戏码亘古不变,宫变什么的流程大抵如此。

吴老爷子心里最疼的始终是大儿子,并且他心里的盘算,如果自己能够天长地久地活下去,迟早也是要把帮派洗白,做正经买卖的。吴韵章的错就只在他处理人事一不够圆滑,二不够狠厉。挡了别人的财路,却就只是挡在那里,不知道晓以颜色,也不会动情说理地沟通,看在人的眼里只觉得是专横孤傲不通情理。这点像极他母亲,也最令人担心。

吴韵章的生母是一位心高气傲的美人,书香门第出身当年却义无反顾爱上一个小流氓,两人私定终身珠胎暗结之后,小流氓却替社团背黑锅进去坐了三年牢,出来之后直接和大佬的女儿政治联姻成为社团干部。

吴韵章的母亲从此后神经受了些刺激,一辈子笑颜不展,即便后来小流氓熬成老流氓,设法和妻子离婚,又回来娶了她,她始终不曾彻底原谅他,把自己关在冰冷的世界里,到死都以弃妇自居而不是妻子。

吴老爷子一辈子最爱最对不起的都是这位夫人,爱屋及乌对尽得母亲真传的吴韵章一直疼爱,虽然对小儿子也觉得愧疚,然而做父母的心都是偏的,轮到他那剩不了几多斤两。

如今心爱的大儿子这样受到排挤,吴老爷子明枪暗箭替他挡了不少,然而他他并不糊涂,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自己在不远的将来是要走的,那时候吴韵章境地堪忧。

思来想去他想到有一个关键的人物很大程度上左右着未来时局的发展——桑铎。

桑铎从小在吴家长大,小时候就给吴韵章做跟班,对这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清楚,何况以他的才干和发展的势头来看,此子必定不是池中之物,自己死后没人压制必定更上一层。他一时疏忽培养了这么能干一个属下,而自己的两个儿子皆不是对手,怕是要看他的脸色生活。

吴老爷子的盘算里,如果桑铎实在狼子野心,自己死前就算再多添一桩罪孽也无妨。他不怕下地狱,宁可杀别人的儿子也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里被欺负。

现在的问题是桑铎到底是否还对吴家抱有感恩之心,他对自己两个儿子态度又到底如何,吴老爷子纵然老谋深算阅人无数,现在颇有点看不透桑铎的真心。

他把桑铎叫到身边来试探。

开口便问他对吴家兄弟看法如何。

“我活不多久的,”吴老爷子叹息,“后事要安排。本来我是想让老大接我的位置,可是这个阶段他做了不少莽撞事,让人不放心啊。”

桑铎忙说自己听老爷子的安排,又说自己跟大少爷出来的,当然是要支持大少爷,“您别听下面的人瞎说。他们鼠目寸光,就知道眼前那点利益,看不到大少爷的才能。”

吴老爷子故意做出有点失望的样子,摆手不让他说,“我的儿子我是知道的,他终归还是太理想化,漂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做事这样不给人留情面,难怪有人对他不满。再这样下去,我怕他命都不保。”

桑铎就拍胸脯保证:“您放心,我对大少爷忠心耿耿,谁要是对他下手我就挖他们家祖坟!大少爷对我有救命的恩情,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我一定会支持的。”

吴老爷子笑着点头,“现在这个世道已经难得有你这样好的孩子,我果真没看错人。你们小时候关系就是很好的,我还担心你们大了生分——不过这两年,我倒觉得你和老二走的近。”

桑铎说:“二少的话,我说句实话,老爷子,您生了个漂亮的儿子哩。”

吴老爷子盯着他不语,不怒自威。

桑铎忙摆手说:“不是不是,我不敢动少爷的心思。我就把他当弟弟,他还是小孩子,我就当逗小孩子玩的。”

吴老爷子笑了笑,宽宏大量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必解释。”

桑铎自觉失言,就不再乱说话,有几分拘谨。

吴老爷子又略问了几句他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桑铎又眉飞色舞地说是个儿子。

吴老爷子就恭喜他,又说:“你如今也是要当爹的人了,和你老婆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培养小孩,组建一个家庭不是那么容易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还是收一收的好。”

桑铎连连点头。

吴老爷子推心置腹的,“有句话说的好——人要想一天头疼,早上喝酒;要想一年头疼,打官司;要想一辈子头疼,娶两个媳妇。你看我,一辈子最头疼就是这件事情,闹到现在还闹不清楚,祸及下一辈。阿铎,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是希望你好的,不要走我这条路。”

桑铎正色说:“您放心,我对您对大少爷的忠心从始至终都不会变。不是人的事,我不会做。”

吴老爷子凝神看着他,直到确认从那张脸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破绽,放下放下心来,说:“阿铎,我的儿子我知道,韵章有时候对人冷淡只是做样子罢了,其实心里怕寂寞,你多同他亲近,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开心的。”

桑铎说:“我懂。大少爷面冷心热,是个好人。”

这次谈话之后,有两件事确定下来——第一、吴老爷子打定主意要树立大儿子做为新当家的威信,大力排除异己,不惜一切力量为他铺路;第二、桑铎保住性命,对外宣称坚定不移地支持以大少爷为中心的新一代领导班子。

吴韵棠得空问他:“你真是奇怪,撺掇我反了我哥是你,现在最护着他的也是你——我先说我不是想要做什么当家,麻烦死了。我就是不明白——我知道了,你是害怕老头子了。”

桑铎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二少最聪明了。老爷子只要有一口气在,我都翻不出他的手掌心,好在我还有一个优势——我比较年轻,我可以等。”

吴韵棠说:“你这个人太可怕了!是说在盼老头子死么?”故意做出不乐意的样子。

桑铎就摸着他的头发,轻声说:“我不盼他死,只是人总是会死的。死了就什么都管不了了。”

吴韵棠说:“那我可要好好孝顺我爸,让他长命百岁,然后你就不敢欺负我!”

桑铎就嘿嘿笑着,一时兴起拉他过来着着实实给了他湿吻,然后擦着他嘴唇啧啧摇头,“可怜的二少,你都不知道,你那个厉害的老爸丢卒保车,为了你大哥,已经答应把你赏给小的我了。”

吴韵棠本来脸色酡红目光迷离的,听了这话就渐渐冷静下来,推开他冷哼,“谁知道你哪句真那句假!反正你和老头子不过当我是个玩意儿,随便捏着玩的!”

桑铎就搂着他笑,“傻孩子,逗你玩呢。你不是人赏给我的,是我自己追来的。跟哥在一起不开心么?”

等到桑铎的儿子桑殿义出世,吴老爷子终于从容辞世。他自觉临走时已给大儿子留下一个比较的局面,一班可用之人;又在二儿子的银行户头里存够了花一辈子的钱和几处房子——如此算上不偏不倚了。

他也想到有可能自己身后的世界同预想的不一样,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变数,有背叛和沉浮。可是那已经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事情了。

只是他没想到事情变化的会如此之快,在他葬礼之后三七刚过,桑铎就等不及地带人逼宫,公然造反。

46、

吴韵章对桑铎会反这件事一点准备都没有,也许他父亲临终前耳提面命叮咛他要提防某人,可是他似乎从心底认为如果桑铎会是世界上最有一个留在他身边的人。

然而他面对的就是这样颠倒他世界观的场面,桑铎对他所有的议案都唱反调,让他下的决定都无法执行,在社团干部的会议上,把本来没资格出席的吴韵棠推出来,索要权利。

“你这是做了老二的代理人,替他向我提分家?”吴韵章本来就冰冷的脸上此刻更是冷若寒冰。

桑铎笑嘻嘻地说:“大少爷这话说的多伤情分,你们兄弟之间怎么分老爷子遗嘱里早有安排,是家事,我们外人不好插手。不过社团里的事情就像是一个公司,总得大家有商有量。何况同是姓吴的,二少爷也是个人才,让他闲着我们下面这帮人也看不下去。”

吴韵章冷声说:“那好,你觉得给他安排个什么职位才算是不可惜?要不要把我的位置给他坐?”

桑铎笑说:“如果大少爷急流勇退,主动让贤当然是好。反正都是你们兄弟俩之间的事,肥水不落外人田。”

吴韵章大怒,拍桌说:“老二知道个P!还不是你在他后面指手画脚!我不如干脆直接让位置给你好了!”

吴韵棠这时候不再沉默了,接过话头说:“哥,我虽然年纪轻,见识少,不过也是爸爸的儿子,也想问你为社团分担责任。”

吴韵章眼见亲弟弟和曾经最亲密的战友联手逼宫,气得手抖,越发觉得这两个人狼子野心,面目可憎,绝无可能把父亲留下来的江山交出来任人宰割。

他咬牙对吴韵棠说:“你想跟我争,凭什么?你连书都没读完就出来争,你懂什么?!他不过就是利用你做傀儡!”

吴韵棠撇撇嘴说:“哥,你太小看人,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是谁的傀儡。要说凭什么,我妈妈可是爸爸的原配妻子……”

啪——他放肆的话被哥哥一个巴掌狠狠打断,“闭嘴!那个女人算什么东西!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吴韵章从记事起跟母亲过了一段颠沛流离的生活,也分享了母亲对情敌深入骨髓的厌恶。在他的印象里,那女人一直是个仗势欺人横刀夺爱的恶毒妇人。

他也许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母亲在吴韵棠看来也是同样的面目。

吴韵棠捂着挨打的嘴角,像极受到大人苛责的小孩子,吓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只有眼神隐约闪着幼兽倔强的厉光。

桑铎一把将他拉到身后护住,皱眉对吴韵棠说:“大少爷,你这样欺负一个孩子未免太过分。”

吴韵章冷笑,“他算什么孩子,顶多是狼崽子,还有你,你们俩还真是般配,都是喂不熟的狼心狗肺!”越说越气,抬手又给了桑铎一巴掌。

吴韵棠忍不住要冲上去回敬,然而仍旧被桑铎拦住。

此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早已喧扰不堪,自动分成两派,互相争辩不停。吴老爷子积威犹在,吴韵章身边也还有几个忠心耿耿的拥护者;而桑铎则的预谋已久,联合了对他早有不满的几位大佬,联合发难。

内讧的局面已经不可避免,只是在场的都是这一地方上有头有脸的,如江湖混混一样亲自上手的时代已经太远,现在也就是互相拍桌子指着鼻子大声吵闹,杀戮也要等出了这扇门之后。

桑铎直接挨了旧主人的一巴掌,不怒反笑,仍旧嬉皮笑脸地说:“大少爷,你对我有恩,怎么教训我都是应该的……”

吴韵章不待他说完扬手又是一巴掌,却被桑铎劈手捏住手腕截住,并趁势将他拉近,低声说:“大少爷你就承认自己不适合做这个位置吧,趁着还不是太难看不如全身而退,到时候我养着你。”然而他脸上的笑容也就是到此为止。

一支枪抵在他的脑门上,吴韵章硬生生把他顶开,像用套杆隔开一条疯狗,嫌恶蔑视和害怕地瞪着桑铎,“你的脏手离我远点!”

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看着那只枪,吴韵章也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动作意义重大,他的枪就只在射击场远远地瞄准过靶子,从来不曾打过人,他只能以这样僵硬的姿态指着对方,却没有下一步的对策。

愤怒被紧张和无措取代,他的手微微抖着,头脑在试着思考——如果是爸爸的话会怎样?是一枪打死这个犯上的逆贼还是大度地放他一马?如果是爸爸……他根本不会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吴韵章悲哀地发现自己不是父亲,无法做到心狠手辣,杀一儆百。

桑铎的笑意又渐渐浮在嘴角上,不过这次他谨慎地没有太过得意,而是慢慢地用手去抓那支枪,沉声说:“大少爷玩笑开大了。我胆小最怕这个。”不动声色避开了枪口。

吴韵章的颤抖通过枪传递给了他,桑铎甚至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想让他不要紧张。然而接下来一声枪响,震慑了所有的人。

头顶的吊灯碎片零星下落,天花板上一个弹痕。

吴韵章把手里的枪向桌上一拍,目光阴沉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狠声说:“下一枪就不会是落在墙上!谁想造反的就来吧!”

亦是寂然,有的摄于他的戾气,有的则是老谋深算韬光养晦,没必要和他在这公开场合起冲突,只等日后慢慢计较。

只有一个众人皆不留意的吴韵棠落在他哥身上的目光露出怨毒。

吴韵棠从小没有挨过打,回到吴家的两年虽然不受宠可是也没有受过皮肉之苦,刚刚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得他懵掉。直到一点血腥味沾到舌尖,然后扩散到整个口腔,他潜意识里一直被压抑的最原始的憎恨和嫌恶猛醒——他清楚地意识到此刻自己是如何地憎恨着这个异母兄长。

如果说之前他对哥哥抢夺他生存资源的行径和一直以来的冷漠还只抱着可有可无的不满,和他作对也多少有点少年心性恶作剧的心理,那么从这一刻起支配他的就是根植于他寂寞童年的对家族血脉的憎恨。

这个所谓的哥哥,夺走了他的父爱,辱骂他的亡母,当众掌掴他,吴韵棠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要让他好看。

子弹下不到他,他不会让自己再被这种所谓的亲人伤害!

一道深刻的沟壑将他们脚下的大地撕裂,这一巴掌掀开兄弟之间最后温情的假面。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吴韵棠看书的时候不自觉地出神,想起从前这一段来。

放下刚刚一直在翻看的书,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外头看那撑了满窗的枫树枝条,叶子正一点点绽放出来,节气不觉转暖了。

现在他检省内心,可以理智地分析自己为何对当时世上唯一的亲人如此嫉恨,把他哥哥放在一生的敌人的位置,死心塌地地和桑铎一起,处心积虑地要把他哥哥扳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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