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自己打气——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一把年纪了再就业,可是自己也算是业界资深的专业鸭头,谋个生路还不成问题,何况就算没有工作,他这么多年工作下来的积蓄应该也够养老了……不如趁势退休?
这样想的肖桑又觉得自己的人生过的未免太快,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他作为一个职场达人的生涯就这么结束了还有点舍不得,他觉得自己还不算老,还有余热可以发挥,还可以帮助更多迷途的鸭子找到人生的目标或者一点生活的乐趣什么的。
既然如此舍不得,他也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不做他想,专心为下一份职业铺路搭桥。
然而预想中的关门大吉并没有发生。桑殿义本来是想结束生意的,可惜他人已经不在这地面上混了,生于斯长于斯的各位老爷少爷们却仍旧要在这里夜夜笙歌,又他们一致觉得七月流火经营稳妥是个赚钱的好买卖,于是几家合伙出份子把吴爷的股份给买下来,仍旧让职业经理人出面打理。
股东大会的时候肖桑和他们当面述职,股东代表交代他“歌照常、舞照跳、马照跑,基本政策五十年不变”。
有了这句话肖桑悬着的心稍微落地,一把骨头了他也不爱瞎折腾。
散会出来遇上丁牧遥,肖桑笑着招呼说:“丁少——哎呀我是不是该改口叫丁董了?没想到有一天你成为我的老板。”
丁牧遥本来想说“我只是老板之一,在这个店里的权利恐怕还是没有你肖桑大。”
可是看着这个老男人,临时起意改口说:“夜店老板是不是有额外的福利?”肖桑说:“那要等年底分红的时候看咯。我们下面的人顶多帮老板们看好场子。”
丁牧遥凑进一步,越过了人和人之间社交的安全距离,显得有点咄咄逼人了,“你这明显是欺负我外行了,我可是听说吴爷的时代你可不是这么应付老板的。找个机会也让我们享受点特殊服务。”
肖桑先是一愣,认真盯着丁牧遥的眼睛看看,觉得这大概是小孩级别的玩笑罢了。鉴于对方身份复杂,就不好把这个场面更加复杂化,他决定老实点吐露事情,于是笑说:“丁少你误会了,我也吴爷之间……相识于微时,是多少年的交情,何况到后来也只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并不逾矩。我年纪大了只能做些场外指导的工作,流血流汗的纯体力活实在不行了。丁少现在身份不同往日,你也不想让外面人嘲笑你啃老菜帮吧?”
丁牧遥顺势说:“偶尔也会想尝尝鲜,正好我还没啃过老帮菜,练牙口。何况江湖传言肖桑你是鸭界的活化石,技术应该不错。”挑起嘴角坏笑什么的。
肖桑暗滴冷汗,心想小孩子开玩笑很容易就认真,一认真就急眼,急眼不成就是记仇,很是难缠,唯一的办法大概是满足他们的好奇心,让他们觉得无趣而自动消停,“呃……如果丁少你确实有兴趣的话……我只好舍命陪君子。”俯首称臣敢为孺子牛的样子。
丁牧遥果真觉得无趣打了退堂鼓,干笑两声,“我开玩笑的。”他拍拍肖桑的肩膀,“吓坏了吧,你这个老鸭头!”
肖桑装笑,装松口气,擦汗,“还真是吓一跳。丁少你又调皮了。”
俩人各自出了冷汗,各自转身离开。
【时锦年】
60、
吴爷在的时候,很难想象没有他的迪都会是什么样子。等到他真的不在了,才发现也没什么,迪都还是那个迪都,太阳每天照常落下,七月流火每晚照常车水马龙。而且股东们有主人翁意识,更积极来捧自家的场,声势比从前更盛。
肖桑像从前一样每天赶鸭子上架,应付惯常的风月场面。只是偶尔闲下来,用那套倪端送的茶具泡茶喝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想起过去,想起吴爷。
用不了多久,叱咤风云二十年的吴爷就会成为传说,然后被淡忘;再过几年他自己退了休,离开这里,也会成为传说,也会被淡忘——一切都会成为过去,想到这一点是活在当下的悲哀。
然而生活并没有给我们很多伤春悲秋的时间,肖桑必须投入到更加繁忙的工作中。在七月流火工作的一个好处就是——永远不用担心缺少麻烦。
这不,眼下肖桑就看到一个大麻烦大摇大摆地走进七月流火,在他面前晃,笑说:“哟,这不是肖桑么!有一阵子不见了,你是贵人多忘事,难不成忘了我?”
肖桑面上仍旧滴水不露地笑,“时少,瞧您说的,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
时锦年就说:“那是不是七月流火不欢迎我?我现在可是客人,不给我安排服务算是怎么回事?”
肖桑笑说:“怎么会不欢迎,七月流火的大门对所有客人都敞开,更何况是你,到这里你就当是回老东家了。不过你来这叙旧可以,安排服务的话,时少您还别为难我们做事的人。”
时锦年说:“叙个P旧!肖桑,你用不着话里话外点我在这里卖的事!怕臊我TM就不来了。吴韵棠那老不死的倒了,本少爷现在是自由人,我口袋里有钱,真金白银地来嫖,你敢拒载?!”
肖桑笑说:“时少,我自问在你在七月流火开工的时候并为苛待你,大家都为生计,多担待。现在你确实是自由人,又有了些钱,可是别怪我多嘴,你别忘了这钱是谁放在你口袋里的。何况,不用我提醒,你自然知道在这里消费一个晚上要多少钱,我想,顾少大概不会那么大方出嫖资让你来玩。”
时锦年被噎了一下,咬牙半晌,最后反倒笑了,“肖桑说的也是。这个世界就是认钱不认人的。我现在是靠人给点零花钱,撑不死饿不着的生活,用这点钱来七月流火买人确实有点寒酸。可是我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又没有来钱的路子,什么也不会。所以你看,肖桑,我再来你这里做好不好?”
肖桑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时少你玩笑了。当初顾少可是担着大风险想办法把你从这里弄出去的,现在你却自己说要回来,不是白费了他一片苦心。”
时锦年冷哼一声,“那是他自己上赶着愿意,我当初没下水的时候想找他想想办法,他P都不敢放一个就躲到国外去了。现在想在我这里卖人情,晚了!谁稀罕!”
肖桑说:“时少,你若对顾少有什么不满大可去和他理论。这个是你们俩人之间的事情,不要把七月流火搅进来说事。你知道我这个人公私分明的。不可能让你在这里赚钱的。何况你的那些朋友如今仍旧是这里的座上宾,相见难免尴尬。”
时锦年抛了个眼风过去,嗤笑说:“肖桑,你就别在这里假惺惺的了,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接过客人的名单?我的那些‘朋友’有几个么照顾过我的生意?他们都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有什么?我早就豁出去了。人活着就不能太要脸。”
肖桑就只是推脱。时锦年就一个劲地缠他。
肖桑想,也许他真是需要一个重新回到社会上的身份,可是他一直找不到,所以即便是一个男妓的身份也好,他将获得一个生存的地位。
又或者他又复吸毒品,需要钱,又没什么别的赚钱本事。他少爷长这么大在七月流火卖肉算是人生中第一份正儿八经做的事,且眼前来钱那么容易。从前是要如数上缴偿还天价债务,现在身体重新属于自己,也许就动起这身皮肉的主意。
对很多人来说,卖一次也是卖,卖一辈子也是卖,当突破了底线之后就是没有下限。
时锦年见他不肯吐口也不肯给他安排人来伺候,就负气跑到大厅去坐在进门的沙发上,对来往的客人轻佻地笑,像极在招揽生意的暗娼。
不少他从前的恩客见是他吃了一惊,毕竟是知道他的故事,以及他现在的背后的靠山的。顾渭虽然眼下手里没什么钱,官衔也不大,然而毕竟是出身特权家庭,将来前途无量的,谁也不敢在他心尖上剜肉,再说为这么个人也不值啊。
时锦年这样闹场,吓得这些人在门口却步,打道回府,有人听到风声干脆取消了当晚的游乐。
还有些七月流火的员工也争相出来看这个传说中在楼上接待大客户的VIPBOY。听说时锦年的初夜拍卖拍出高价;且做他的生意需要提前半个月预约;还听说他足不出户却爱勾搭门外的保安人员,那一层楼被他上手而坏掉的至少有三个;更听说吴爷的倒台间接和他有关,是有人为了把他从吴爷手里夺过去!
这样绝世名伶一样的存在今天就在眼前,虽然一年多前他作为最嚣张难缠的客人之一而被人熟知,谁也没承想今天他就化茧成蝶,成为一个活着走出吴爷阴影的同侪。他身上仿佛镀了层神话的光环,小鸭子们生意也不做了,出来看神。
他这样搅扰太平,把七月流火正常的经济秩序都扰乱了,偏偏故意这样欺行霸市,好像上门收保护费不成就不让人做生意的无赖一样。
偏偏有刚进门的客人没眼力,一眼看到他这样,以为是这里的员工就过去问他工号,想一会带他出场。
时锦年就顺势勾搭上对方,三言两语的,那人竟把持不住,当下就要搂着人出去开房。
肖桑无法不管了,只得现身拦住,对客人说这个男公关是不能带出场的。
客人看来很困惑,“你们店里是要提成还是什么?我现在就可以给你钱。”看来对时锦年还挺执着。
时锦年说:“不用管他,他虽然是这里的鸭头,可不是我的老板。”他凑过去和客人耳语,一边带着笑。
人说哀大莫过心死;穷大莫过于心穷;风骚莫大于骚在骨头里。
肖桑想,他这副风骚的样子不知是几时修炼成的。记得当初初夜拍卖之后还一副僵硬生涩的样子,难不成他天生就是吃这口饭的命?
客人也是个新客,不知道肖桑,不知道时锦年——否则的话又怎会上赶着来惹这身骚?
他搂着时锦年绕过肖桑往外走。
肖桑摇头,他是不想得罪客人的,可是也不能放时锦年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又大摇大摆地找了个男人出去。
正想着是不是叫保安出面解决下,救兵到了。
顾渭冲进来,看到时锦年和旁边的客人脸就黑下来。
时锦年说:“你来的不巧,我认识了个新朋友,正要出去玩,你去不去?”
顾渭说:“……好。”
那客人看到顾渭有几分犹豫地说:“我、我不玩三人行的。”
时锦年就还要施展点什么,客人已经被肖桑拉到一边,说给他介绍更好的少爷认识。
那客人就有几分不舍地看看时锦年。
时锦年知道今天好事不成,衔恨地瞪着肖桑,后者自然是不怕他的,殷勤地带着客人去包房。
顾渭说:“先跟我回去吧。”
时锦年说:“我不回。我想在这里玩,我在这里带的时间久了,像回家一样舒服。”
他知道如何说话能让顾渭难受。
顾渭说:“我们先回去再说。”
时锦年说:“回去干什么?我在你那无所事事,没有人,没有什么好玩的。你不过是另一个吴韵棠,比他还无聊。”
满堂哗然,看客们纷纷猜这俩人的关系,真如水中望月雾里看花看不清。
如果顾渭能对他动手自然早已经动硬的了,可是他不能,于是他只能像祈求一样劝时锦年,连哄带拉把人带离这个是非之地。
一出门,时锦年知道拗不过也不做无谓挣扎了,整理下自己的衣服什么的,只看了眼顾渭说:“姓顾的你不肯碰我,还不准我出来自己找男人找钱,你安的什么心?——还是你出国这一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废了?”
这个问题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比问过顾渭,可是顾渭并不肯接招,这次也如同往常一样没有男子气概地低声说:“你知道我一直拿你当朋友……我不能做出那种猪狗不如的事情……回去吧,回去我们慢慢说。”
时锦年说:“没什么好说的。我现在就是这样一个贱人,我要钱,要男人陪,你不当猪狗我就找猪狗来陪我。这次你能拦下我,顶多下次我不来七月流火碰运气,到一个没有你眼线的地方。你总不能和吴韵棠一样关着我限制我的自由吧。”冷笑,走开。
顾渭默默跟在他身后,眼里看到的是朋友的背影,黄昏的光线黯淡,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当年那个略有几分消瘦的少年。
为什么他们之间的友谊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时锦年会变成这样?
61、
晚上顾渭陪时锦年看了个电影,又陪他看了电视,又陪他玩了会游戏,最后顾渭困得不行了。
“不早了,睡吧。”
时锦年说:“好。”
顾渭欲言又止,时锦年就去洗澡。
顾渭在浴室门口徘徊,直到时锦年从里面湿漉漉赤裸裸地打开磨砂门,笑说:“你想一起?”
顾渭说:“不是……我去客房的浴室。”
他匆匆洗了个战斗澡出来,正赶上时锦年也洗好,只在腰间裹了个浴巾,赤裸着上身,肌肤的纹理、腰部的线条、发梢的泫然欲滴的水珠什么的,一个都没少,活色生香。
顾渭尽量不去看自己的朋友,用平静的语言说刚刚想了半天的话,“今晚不要一起睡了吧。”
时锦年一边还在擦头发,一边随意地说:“为什么?”
顾渭说:“我、明天还要上班。”
时锦年靠过去仔细看他的脸,顾渭就不自在地后退了半步,然而如果退开太远又怕对方敏感,觉得是在嫌弃他,就这么忍着。
时锦年笑说:“是有黑眼圈了。”又冷下语气,“想要和我睡的人多的是,你以为我稀罕你!”
说完就自顾自去了主卧,鹊巢鸠占的架势。
顾渭丝毫不敢懈怠地走向客卧,祈祷今晚可以独自一人安眠。
然而心里难免还是在意的,躺下了反而睡意全无,耳朵突然敏感地捕捉到外面的细微声音。他一跃而起,下床开门去看。正看到穿戴整齐的时锦年踮着脚向外溜去。
“你去哪?”他大声质问。
时锦年哆嗦一下,不过随即停止了身板,回过头来,“我睡不着又不想打扰你明天上班,自己出去找乐子不成么?”
顾渭知道他出去找的乐子是什么,反正是脱不了和某个不知名的男人……甚至或者是知名的男人。
他大步过去一把拉住时锦年的手腕,咬牙说:“……好!我陪你睡总可以了吧。”
时锦年说:“谁稀罕你陪!我白天早就睡够了,晚上不想睡。”
顾渭说:“你这样的生活习惯要改。”
时锦年冷哼,“用不着改,挺好的。反正我也不用上班。”
顾渭好声好气地说:“只是暂时的,等你身体养好了,就去找个事做。现在总要把生物钟改过来,该睡的时候睡,该醒的时候醒。”好说歹说,把人留下来,又脱了衣服上床。
不过这次他是不敢提什么分床了,仍旧乖乖回主卧去看着人。
上床之后时锦年冷冰冰地背对着他,留一个光溜溜的背脊。
顾渭想:“……如果真是这么冷淡的话就好了……那就不要裸睡吧。”
他熄了灯之后钻进被窝,祈祷时锦年也有点困意,然后放过他一个晚上。
过了好半天时锦年都没有动静,睡衣再次钻进顾渭的脑子,他想,也许自己的祈祷受到了眷顾。意识一点点地沉入睡眠的沙……
床稍微晃了下,一个温热的身体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