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临声音虽不大,却是带了内力的,陆宁早醒了只是慵懒的趴在小五身上,不想动弹罢了,闻言立时便冷笑着回了句:“长风一大早便这么清闲,到底是宣伦不在身边吧,昨晚他自己不关窗子难道还要我代劳不成?你可别忘了,他是云浩手下的子辰六,随云自认没那个本事能使唤他,他既一心求死,就是给他准备一整瓶仙药也是救不回来的,眼不见为净,就这样放着吧。”
段临自然听出了陆宁语气里的嘲弄,也不再多言径自叫人去准备膳食去了。龙毅虽睡得沉了些,终究还是内力精深的,段临一开口他便醒了,陆宁的话字字句句好似刀锋刺进他心里,他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只得把一颗心压抑的抽搐,连呼吸也疼痛起来。
虚弱的歪倒将军府中的龙毅,第一次对自己的主子产生了疑虑,感觉到了丝丝缕缕渗入骨血的悲伤,他小心翼翼把手伸到袖子里,取出那盏小巧的乌金灯笼来,不觉竟有些痴了。
35.饵食(背景卷)
初秋的阳光带着少有的温润透过窗棂,陆宁慵懒的趴在莫小五身上,修长的手指无聊的在他背上画圈:“就算用内力蒸干了热汗,我还是觉得身上很有些粘腻,不如去洗个澡,明日也好赶路。”话音未落陆宁便当先朝浴房走去,小五小七自是不会反对,静默的跟在他身后。
一出房门,陆宁便敛了眉眼中的笑意,暗沉的眸子里空落落的,仿佛蜷缩在墙角龙毅不过是个没有生命的死物一般,缎面的鞋底甚至连灰尘也未曾扬起。
龙毅很想开口叫陆宁,却有些恍惚的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该怎么称呼他,片刻犹疑之间,陆宁素色的衣襟便已从眼前滑过,影影绰绰的掠起满地凄凉,龙毅半张着嘴,干裂的唇舌之间涌进一抹凉薄的秋风来,眼中酸涩难言。
“小五,明明方才窗前都还能看到阳光的,怎生一出房门却丝毫也察觉不到温暖?”陆宁双手都缩在袖子里,语气里带着几分莫名的阴暗。
莫小七腰间有些酸软,半眯着眼,将半个身子都压在莫小五的肩上,陆宁这突兀的一侧身,几乎让他跌到地上:“公子不过是心中烦乱罢了,这同样的景致,落在小七眼里便温暖的紧。”陆宁面色一僵,没再多言,只是脚下步子又慢了几分。
段临在院中没看到管家,便心不在焉的往厨房的方向行了去,想吩咐他们多准备些膳食,稍不留神却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之中。
“长风,什么事这么魂不守舍的?”
突然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段临心中巨震,错愕的僵立在原地,半响才木木的问了句:“云浩你怎么亲自来了,莫不是今日我未去早朝让你生气了?”
云浩对段临的失态仿若未见,爽朗的笑了笑:“长风你说什么傻话呢,这朝会之事横竖也不过那几样,莫说是你,就是我一日不去也出不了什么乱子来,只是过几天便又是白露了,去年藏下的桂花酿还剩下两坛,闷在宫里一个人喝酒多无趣啊,便一并带到你这来了。”
段临心中暗叫不好,陆宁昨晚才离了寒园,肯定是跑不远的,云浩此番前来必是已经起了疑心,可此情此景之下他是决计不可能再去报信的,便只得硬着头皮叫婢子们上了些点心来,陪着云浩在园中喝酒,两人各怀心事,席间诡异的安静下来,在一旁执壶的小厮大气也不敢出,唯恐出了什么差错。
陆宁他们一走,房中便安静下来,龙毅脑中空空,感官却越发敏锐起来,连房檐上瓦片的细微的轻响也变得清晰可辨。龙毅心中一惊,未及多想,整个人便化做虚影朝浴房掠了去。
“随云,快走,怕是主子带人追来了。”雾蒙蒙的浴房之中龙毅低沉而压抑的声线里透出一丝惶急来。
陆宁似是早就料到龙毅会来一般,云淡风轻的语气里半点波澜也没:“到底你还是要把我带回去么?念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好歹也让我换身干净些的衣服,就算是去刑场,也还是体面些的好。”
龙毅正要再说话,却突然觉察到有什么人正往这边来了,忙不迭冲进水里,想也不想拿将自己干裂的唇舌堵住了陆宁的嘴。陆宁半个身子陷在浴桶里,眼中几乎喷出火来,狠狠往龙毅舌头上咬了下去。
龙毅眼中溢出痛楚来,却依旧死死按住陆宁唇舌,整个身子都压在陆宁身上,两人以古怪的姿势抱在一起,沉到浴桶里,热水溅了一地。
陆宁脑中闪过往日与穆子陵不堪入目的种种往事,心中绞痛,浑身麻木什么感觉也没了,就好像那不是自己的身体一般。唇舌交缠之间,陆宁神情惨淡,眸子里的神采一点点散了去,空洞的可怕。龙毅再顾不得许多,惶急的将陆宁拉出浴桶。良久,陆宁眼中才漏出几滴咸涩的泪来,烙铁一般印在龙毅心上,焦疼焦疼的。
“龙毅,若真有阴司轮回,我定不要再遇见你。”陆宁声音虽细微难辨,语气里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和冷厉,冰冷的让龙毅颤抖不已。
浴桶里的水渐渐冷了,陆宁萧瑟的缩着肩膀,精神恍惚,口中呢喃不休:“小七、小七,你定然要成为这天下最优秀的影卫,不然我身体里养着这些怪物多不值啊,小五、好痛啊,我浑身都痛,这里怎么这么黑,我都看不见我的手,你快告诉我,我的手还在不在,有没有被虫子吃掉啊……”
莫小五安顿好莫小七,给陆宁拿衣服进来的时候,看见龙毅紧紧搂着陆宁手足无措的立在房中,间或有些胡言乱语穿过耳际,带着无尽的黑暗和苍凉。莫小五皱了皱眉,安静的蹲在陆宁身边,拿一柄匕首划开自己手心,将陆宁的手压在他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温言细语:“随云,你摸摸看,没事的,血还这么热,没事的,我们都会没事的……”良久,陆宁似是倦了,安静的沉沉睡去。
翌日,天光未明,龙毅便醒了,一转眼陆宁就在自己身边,双眼紧闭,呼吸均匀。昨日陆宁眉眼里的癫狂苦楚仿若幻觉,丝毫痕迹也未留下。龙毅正僵着身子不敢动弹,怕会吵醒了陆宁,段临却已经燃了房中火烛,行到床边。龙毅皱了皱眉,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利落的起身,安静的立在一旁,毕竟段临不是不知轻重之人这个时间来显然是有什么变故。
陆宁本就睡得不沉,火光在眼前一晃,他便醒了。龙毅细看他神色,面上虽有些苍白,精神还算不错,暗地里放下心来。陆宁却丝毫没察觉到阴影里的龙毅,从被衾中直起半个身子来,便一脸轻松的调笑到:“长风,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只当是笑谈,如今看你我不过半日未见,你便忍耐不住,心里也就有些信了。”
“随云,这个时间叫你,我也是迫于无奈,我虽不知昨日你们是用什么办法瞒过云浩的,但事实是将军府已经不安全了。不知随云有何脱身之计,若有什么妙计便早知会给长风知道,我也好早做准备才是。”
陆宁听段临语气郑重,也就收了玩笑的心思,语气却是意外的爽朗:“长风过虑了,既然我们是要和云浩这等聪明人绕圈子,那便只需要老老实实的便好了,他定不会料到。”
“随云这话什么意思?既是老老实实的,难不成我们就大摇大摆的出城去不成?”
“对啊,我们就是要大摇大摆的出城去啊。不过,是分成两路人马同时出城,长风你自带一路军士,快马加鞭赶往北齐,不必做的太隐蔽,只是要作出避人耳目的样子来。而我们几人便过了辰时再大摇大摆,乘着将军府的软轿往南唐去。只要做出如此姿态来,云浩定会以为你要把我送到宣伦君那里去,这南北两侧只能择其一而行,云浩一旦错了,我们便不难脱身了,毕竟将军府c出去的人,除了云浩,是没多少人敢阻拦的。”
36.番外·饵食(预告卷)
在整个隐园之中,这儿都是一个特别大房间,它安静的在立回廊的最深处,引起无数仆役的好奇,这个房间的特别不仅仅因为它的大,更重要的是唯独这个房间仆役们都进不来,据说这是只有被选为星子的尊贵之人才能进入的地方,但是从没有人看见过这个房间中传出光亮来。陆宁安静的立在厚重的铁门前,努力辨认许久,才认出门上悬的铁牌写的是个纂体的虫字,繁复扭曲,让人毛骨悚然,陆宁往高高的白衣男子身边更靠近了些。
“宁,你被选为星也快一年了吧。我想你莫叔叔已经迫不及待的要为你种下蛊虫了,等你从这个房间出来,便可以去见你的影卫了哟。”陆宁虽然十岁了,却十分瘦弱矮小,身形外貌都和七八岁的幼童没多大差别,只是那双伶俐的眸子里,偶尔会透出几分不合年龄的老成来,格外让人心疼。
“师尊,什么是影卫呢?”陆宁怯生生的拿稚嫩的小手扯着师父衣襟的下摆。
年轻的男子蹲下身子来,细白的肌肤竟比陆宁还要白上几分,细瓷一般,光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他眉目弯成细月,温柔的揉着陆宁软绵绵的头发:“影卫就是日后会比师父对你还好的人。”
听到这话陆宁比常人颜色略浅一些的眸子里散发出无尽的喜悦来:“影卫就是我想吃桂花糕的时候,会跑到园子外面帮我买一整盒回来的人么?”
“傻孩子,难道师尊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给你买桂花糕么,那可都是你莫叔叔买回来的啊。”白衣男子语气虽轻松,眼底却掠过一丝痛疼,只是那疼痛消逝的太快,藏得又太深,远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十岁孩子能发现的。
“虽说师父经常会给我泡茶喝,但是茶水清清淡淡的哪里能比得上桂花糕的滋味哦。”
白衣男子变戏法一般从袖中滑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点心来,陆宁眼前一亮,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扬起暖阳般的笑意来:“师父你又成功偷到了莫叔叔的桂花糕啊,他明明武功那么高,有什么诀窍么,师父你以后也要教教我啊。”
深深的回廊中突兀的传来重重的脚步声,陆宁敛了声音,安静的立在师父身边,面上的笑意也散开了。两人对面走过来一个身形挺拔的精壮男子来,没头没尾的说了句:“顾离,时间差不多了吧。”声音低沉有力,仿若雷鸣。
白衣男子半眯着眼,扫了一眼天边的流云,将桂花糕塞进陆宁手里:“宁儿,日后你表字便叫随云吧,把这个吃了便随你莫叔叔进去吧,怕是要在里面呆一段时间了。”
“师父,我的影卫们叫什么名字呢?你给我取了表字,我在房间里无聊的时候,给他们想想表字也好。”
“宁,影卫们都没有名字的,因为他们都是莫叔叔教出来的,所以都姓莫,你的那两个按排行应该到小五和小七。”
“莫叔叔在等我,师父你先回去吧,记得接我出来的时候给我买桂花糕啊。”
看着陆宁瘦小的背影,顾离什么也没说,因为他知道,当陆宁从虫室出来的时候是绝对不吃不下任何东西的,只要进了虫室,怕是连他刚刚才小心翼翼藏在袖中的桂花糕也吃不下了吧。
37.番外·饵食(正卷一)
陆宁安静的看着师父熟悉的白衣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的黑暗里,细白的小手握的死紧。身后厚重的铁门一开,怪异的空响回荡无人的长廊里,幽幽的让人心凉。
陆宁一脚踏进黑暗里,阴湿的冷风汹涌而出,他单薄的衣襟翻飞不止,好似狂狼里随波乱撞的轻舟,连方向也分不清了。莫伤叹了叹气,蹲下身子把陆宁环在臂弯里,脚下步子更大了些,飞快的的往地下更深处行了去。
原来铁门后面藏着的不过是一个巨大的入口罢了,陆宁双手紧紧抱着莫伤伤痕累累的手臂,凸凹的肌肉纹理紧实有力,让他在这死寂的黑暗之中找到一丝安全感来。莫伤速度极快,飞燕一般贴着地面滑行,地下的风越发冰冷起来,陆宁冻得瑟瑟发抖,不知过了多久,莫伤才停了来,扬手燃了火折子,火光却蓝幽幽的无端的叫人害怕。
“宁儿,这里便是虫室了,我为你种下蛊虫之后便要走了,接下来的三天你要保重,等着顾离和你的影卫们来接你出去。”
“莫叔叔放心,宁儿会乖乖的,不会乱跑的。”
莫伤不再多言,从袖中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毫不在意的在陆宁左臂上狠狠划了一刀,锐利的疼痛一瞬间就让陆宁说不出话来,冷汗淋漓的僵在原地,晶亮的眸子里满溢着恐惧。莫伤利落的从怀中取出一个两尺见方的檀木盒子来,将盒子塞进陆宁手中:“宁儿,这个盒子万万不能丢了,否则便有性命之忧。”陆宁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再抬起眼来,脚边已是空无一人,只有眼角的余光勉强看到一抹蓝幽幽的火光鬼魅一般往高处飘了去。
陆宁心中虽然有些害怕,却强自忍耐着不发出惊呼来,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往前走了几步,什么也没碰到。陆宁安下心来,横竖不过是黑些,又有什么要紧,陆宁把那只檀木盒子紧紧抱在怀里,索性就在原地坐了下来。
身体刚一碰到地面,陆宁便忍不住惊呼出来。地上明明没水,却十分湿滑,像是深冬的坚冰一般,透出刺骨的寒意来。陆宁忙不迭想站起身子,可地面不仅湿滑,还莫名其妙粘乎乎的,一不小心,整个人直直扑倒在地上,胸前火辣辣的疼。手臂上鲜血未干,又浑身剧痛,方才一跤还把袖中藏的那块桂花糕摔飞出去,四围都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陆宁顿时觉得无比委屈,啜泣着落下泪来。
因为失血的缘故,陆宁昏昏沉沉的神志有些恍惚起来,身上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他只好维持着古怪的姿势趴在地上,大概是在黑暗中待太久的缘故,陆宁的眼睛似乎适应了些,眼前模模糊糊的显出手边檀木盒子方方正正的轮廓来。
陆宁动了动冰凉的指节,想把盒子捡起来,却意外触到一个滑溜溜的东西,正顺着他指尖往上蠕动。陆宁惊恐万状,大声哭喊着胡乱挥动手臂,稚嫩的童音回旋在暗室里,凄厉而悲凉,而那只不知名的虫子却仿佛得到了什么信号一般,愈发快速的游到陆宁的手臂上来了。
无尽的黑暗之中,陆宁苍白的小手努力的抓了抓,却除了一室虚空,什么也没碰到。大概是实在哭得累了,原先还清晰可辨的童音,只余下了几个破碎的音符呻吟一般从干涩的喉咙深处翻滚出来。因为长时间维持着古怪的姿势,陆宁的腿渐渐失去了知觉,完全感觉不到了。
巨大的恐怖倏然笼罩了陆宁小小的心脏,他甚至可以听见蛊虫啃咬和吞噬自己骨血的声音,他极慢的挪动右手,像是在触碰什么极珍贵的易碎物品一般小心按到自己的大腿上,却冰凉的一丝温度也察觉不到,至于盘踞着蛊虫的左臂,陆宁是丝毫也不敢动弹的。
起初的剧痛已经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失去知觉的麻木,最先感觉不到的是被阴湿的地面包围的双腿,它们像是凭空消失一般被投入到了某个不知名的缝隙里,陆宁在昏迷和清醒之间折返数次,唇舌中溢出腐坏的味道来,胃中翻腾不止,半刻之后大量的秽物汹涌而出,陆宁感到自己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榨干了,精致的小脸直直泡在那些早已失去形状的秽物之中不知是昏死过去,还是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宁从昏睡之中清醒过来,他突然为自己还活着而感到惊讶。整整一天,他不仅水米未进,还把最近几天吃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现在居然还能精神奕奕的清醒过来,耳边还传来自己不快不慢的心跳声。即便极端的腐臭还充斥着陆宁的口鼻,他却再也呕不出任何东西,只是喉咙无力的滚动了几下。
一转头,陆宁意外的发现一团紫光在自己左臂上明明灭灭的闪烁着,他努力将僵直的脖颈往前面伸了伸,暗沉沉的眸子里反射出蛊虫茧蛹上扭曲的纹路来,带着不祥的死灰。陆宁抬起右手想把虫茧从自己左臂上推下去,刚一碰到虫茧从灵魂深处便升腾起剧痛来,皮肉烧焦的味道从手掌中飘散出来,右手无力的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