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了个位子坐下，再从兜里拿出一个塑料袋，打开来，里面是自家泡菜坛子里的酸菜。

白饭加菜汤再加酸菜，这就是莫灵每天的午餐。

同桌的人偶尔会对他投来好奇中带着些嫌弃的目光，他从不理睬，反正谁也不认识谁，他没有朋友，也不跟同学一起混，每天独来独往——当然，跟在他身边的鬼不算在内。

低头猛扒了几口白饭以后，莫灵直起身来缓口气，便看见了一个披头散发右眼球被一根筋挂在脸上的女鬼。

饭勺“噔”的一声落到碗里，他捂着嘴感到一阵恶心。

“同学你怎么了？”

其中一个学生好心问候了一句。

莫灵的手死死扣住桌子边沿，很想拔腿就跑，却发现双脚不知道被什么力量绊住了。那女鬼的灵力很强大，他不敢正视，眼角瞄到她坐在刚才问话的那个学生的旁边。

乌黑的瘴气围绕在他们身边，女鬼正在吸收同桌的这几个学生的精气。

这样的情况，在莫灵的生活中很常见，几乎隔三差五就要上演。常常有一些人莫名其妙就出了意外，或者得怪病死去，亦或是成了疯子，莫灵知道这是鬼怪作恶，但他无能为力，也不能对谁倾诉。

此时，女鬼盯着莫灵阴笑，又尖又长的黑指甲在他眼前晃悠，吓得他全身僵直，后背上冷汗直冒，他只是个初二的学生，对于鬼这种生物，从不招惹，只求自保。

然而现在，这几个学生就近在眼前，女鬼在加害他们，说不定过几天他们就会生一场大病，而他们却全然不知。

掐着桌子的手已经发痛，莫灵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冲几个学生大吼：“走开！不要跟我一桌吃饭！”

女鬼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收回手指甲，盯着他看。

“切，有病啊。”

“谁愿意跟你一桌。”

“发什么神经！”

几个学生拿起碗边骂边走。

整张桌子只剩下莫灵一个人，他摸摸胸口，笑着长舒一口气。谁知道，那女鬼下一秒就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面部狰狞地说：“臭小子，坏我好事！”

莫灵一动不动不敢挣扎，他知道女鬼只要稍稍一用力，自己就会缺胳膊断腿，或者直接命丧黄泉。

僵持之下，又来了个学生，不偏不倚，正巧坐在莫灵对面。

莫灵的手腕还被女鬼抓着，以奇怪的姿势抬在半空中，他扭曲着一张脸，把视线从女鬼脸上移开，看着面前这个男生。

男生比自己高一些，从校服来看，也是初中的，五官长得很立体，小麦色的肌肤看起来十分健康，他笑得很阳光，给人一种未来一片光明人生美好幸福的感觉。

笑，笑个屁啊！莫灵心想，这时候没来个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反倒又来一个自讨苦吃的。

“你……”

莫灵刚想把这人骂走，却被他抢了话。

只见男生弯起嘴角对他眨了下右眼，便收起笑容转头一脸正气地对着女鬼吼道：“放开他！”

“嗯？”女鬼晃了晃脑袋，吊着的一只眼睛左右甩，“你也看得见我？”

“我叫你放开他！”男生拍案而起，拿出一张上面写着奇怪文字的纸条。

女鬼看见这张条子直打哆嗦，松开莫灵的手，一阵烟跑得没了踪影。

男生重新坐下，把纸条收进兜里，看着对面惊魂未定的人，说：“没事吧？你……也能看见？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有同龄人跟我一样能见鬼，我们竟然还是一个学校的，真是太好了。”

莫灵揉揉手腕，表情生硬道：“刚才那张纸条是什么？”

男生赶紧拿出来递给莫灵，道：“灵符，我师傅给的，驱鬼用。送给你吧。”

灵符？师傅？驱鬼？莫灵有种穿越到灵异动漫里的感觉，佯装镇定，面无表情地收起灵符，淡淡地说：“没想到，这世界上能见鬼的，不只我一个人。”

“我叫陆昀，初三一班，”男生一边说一边摸出手机，“我们互相留个联系方式吧？”

“我叫莫灵，初二五班，我没电话。”

莫灵盯着陆昀手中的玩意看了一会，竟然还是个彩屏的手机，比班主任老师用的还要高级，再仔细观察了他的打扮，校服上几乎没有折痕，应该是烫过的，卷起的袖口刚好露出一块样式精美的手表，看起来价格很贵的样子。

他不好意思地把桌上的饭碗和汤碗朝自己方向拨了拨，偷偷收起装着酸菜的塑料袋。

陆昀看着莫灵的“午餐”，没说什么，收起手机，拿出笔记本匆匆写了几笔塞到莫灵手里：“我把电话号码和我家的地址写在上面了，放学以后我可以去找你吗？对了，我还可以带你去见我师傅，他跟我们是一类人，他还有

很可爱的儿子……”

莫灵的手被陆昀握着，有点发烫，赶忙抽回手，把这张纸连同酸菜袋子一起往校裤兜里一塞，道：“我要回去上课了。”

说完，起身就跑。

他听到陆昀在后面喊，听不清喊的什么，脸上热得很。

一个下午，莫灵上课都在开小差。

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他觉得自己好像交上了个朋友。

自古以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长相、家世、经济条件、信仰、兴趣爱好等等，把人分离成许多小团体，而很不幸的，莫灵比别人多了个能见鬼的异能，所以分不到任何小团体里面去，一直都落单。

现在好了，多了个同类，而且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人，莫灵心花怒放的。

他把手放在桌子底下，拿着那张写有名字电话住址的纸，陆……陆什么？陆日匀？脑海里再度浮现那个男生富二代一般的形象气质。有钱了不起啊！取个名字还怪里怪气的！凭什么鬼就怕他了！有个师傅带很值得炫耀吗！

陆昀的形象在莫灵心中被肯定又否定了无数遍，最后，他表情忧伤地把纸揉成一团从窗外扔了出去。

我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莫灵趴在桌上，唉声叹气地想。

＊＊＊＊＊＊

有时候，对一个人越有兴趣，却越是怕与他碰面。现实和理想总是存在很大的差异，如果面对面的交流会产生障碍，那倒不如自己一个人YY算了。

因此，放学后，为了避免跟陆昀碰面，莫灵在下课铃响的时候就第一个冲出教室往家里跑。

莫灵的家住在一栋修建了几十年的老楼房内，他是私生子，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一直跟着母亲生活。

他还记得小时候，母亲很疼他，虽然一个女人养儿子压力很大，但是从来没让他吃过苦。不过，往昔的幸福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母亲整个人都变了，不去工作，足不出户，也不料理家务，只靠拿低保过日子。常常是几天几夜不吃不喝，发脾气了就对莫灵拳打脚踢。

莫灵背着自己拿破布缝制的书包，走上又旧又脏的楼梯，老楼房没有物业管理，脏乱差随处可见。

他用钥匙打开生锈的防盗门，屋子里一股怪味扑鼻而来，这种味道，莫灵经常在那些鬼怪身上闻到。

“妈，我回来了。”莫灵放下书包，走到卧室门口，心疼地看着床上面容消瘦无精打采的女人。

她被他用绳子绑在床上，为的是防止她自残。

若是在平时，他母亲见了他就像见到仇人一样，一定会用力挣扎破口大骂，可今天她却一改往常，慢慢扭过头来望着莫灵，用虚弱的声音颤抖着说：“小灵子，你去哪里了？妈妈想了你一整天。”

母亲偶尔的温柔如同天赐的礼物一样让莫灵开心地跑过去坐到床边，帮她捋了捋蓬乱的头发，说：“妈妈，我今天交了个新朋友！他还告诉了我他的电话和住址！”

“是吗，咳咳。”女人咳嗽了两声，动了动手指，拼命挤出一个微笑，“能不能给我解开绳子？老这么绑着很痛，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

莫灵犹豫片刻，看着母亲今天的情况似乎真的很乐观，便给他松开绳子，扶着坐起来，帮她穿鞋袜，按摩肩膀。

“呵呵……呵呵呵……”

“妈，你笑什么？”他听见母亲笑了几声，而自己坐在后面按摩看不见她的表情。

女人咧开嘴，伸出鲜红的舌头舔着嘴唇，眼睛眯成一条缝，下眼睑堆满了黑色的斑纹，用一种似人非人的腔调说：“你还真是好儿子啊~~哈哈哈！不如，再孝顺点吧~~”

说完，女人猛地转身朝莫灵扑了过去，把他压到在床上，张开血盆大口对着他肩膀就咬下去，手指狠狠地掐着他的手膀子。

莫灵无处挣脱，校服下包裹的皮肤已经被抓破，肩膀被咬出深深的牙印。对方是自己的妈妈，他不敢反抗，害怕在抓扯中伤到他，只有哭喊着：“妈！我是莫灵！啊……你别咬我了，痛！！妈妈——”

这些年，他被迫承受这种折磨，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知道有多少，常常是旧伤口还没复原，新伤口又增加了。

女人早就神志不清，抓起莫灵的头不断往床上撞，高声喊道：“哈哈哈……你跟别人不同！让我吃了你吧！味道一定棒极了！”

“你……你不是我妈！放开我！”莫灵翻过身，推开正大张着嘴试图咬他脖子的女人。

女人踉跄几步，栽倒在地。

莫灵从床上爬起来，准备朝屋外跑，脚踝被女人抓住绊了一跤朝前扑倒。他使劲踢着双腿，摆脱了女人的魔爪，连滚带爬地冲向大门，而女人也紧随其后，边跑边尖叫。

打开防盗门，莫灵一下子就撞进一个人怀里，原来是同楼层的邻居。旧房子隔音效果差，刚才听到屋内哭天喊地的，邻居都闻声跑了出来。

一个中年妇女拉着莫灵护在身后，另外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左右两边架住发狂的女人。

“唉，真是，经常都听到她虐待儿子。”

“啧啧，原来是精神有问题。”

邻居们议论纷纷，有人开始拨打电话。

过了不久，来了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其中一个提着白色医药箱，上面写着“XX精神病院”。

莫灵见状，才知道坏事了，拦在医生前面不让他们靠近自己的母亲，激动地大吼道：“你们走开！我妈妈不是　精神病！别动她！”

邻居们纷纷上前拉住莫灵，不管他愿不愿意，今天他们是一定要解决这个噪音源头，这样的疯子，还是弄走了清静。

莫灵疯了一样地挣扎，上半身被人抱住不能动，双脚一个劲地猛踢那些医生，哭着喊：“别碰她！我要我妈妈……她走了我就成孤儿了……求求你们……”

医生们谁也没空理他，打开医药箱拿出一针镇定剂，对着疯疯癫癫还有暴力倾向的女人扎了进去。

女人安静下来，渐渐闭上眼睛，而莫灵也虚脱了，跪倒在地，爬向他母亲，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开。

最后，医生们还是生拉硬拽把两个人分开，将女人抬上担架固定好推进救护车，莫灵跟着他们坐在前面，失魂落魄得不像样。他知道他母亲不是精神病，她只是被恶灵附身了，而那个身体里，她母亲的灵魂早已被吞噬，虽然有个相同的皮囊，实际上却已经不再是他母亲，她治不好的。

上帝让你失去某样东西，是为了给你更好的。当时的莫灵不会想到，从这一天开始，他的生活将走上一条新的轨道，而这条道上会有人跟自己并肩而行。

62.回忆 师兄弟篇（二）

自从母亲入院以后，莫灵开始了独自生活。本来就没多少家当的屋子里，变得更加萧条冷清。

一个人，饭也不用煮了，每天晚上啃个馒头就算晚餐。作业也写不出来，家里又没有电视，只能早早上床睡觉。

脱校服的时候，兜里掉出那道灵符，他想起了陆昀。那个人现在一定在看书吧，初三的功课很紧张，不过人家一定是在宽敞的书房里，开着护眼台灯，用着最好的文具，一边吃着水果一边温书，看累了就拿手机给班花发短信。

那样的人，肯定从来没有尝过痛苦的滋味。

莫灵拿起灵符涂了点胶水贴在门上，关好门，钻进硬板床上抱着单薄的棉被睡觉。一夜睡到天亮，竟没有再被鬼骚扰，看来这个灵符挺管用的。

这天轮到莫灵值日，所以不能像往常一样开溜。检查完清洁卫生以后，教室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关窗户的时候被落日的余晖刺了眼，他站在窗边用光滑的校服袖口擦眼睛，心里想着，要是这么跳窗下去，死了也没人给他收尸，只能做了楼下花台的肥料。

莫灵越想越伤心，抹了把眼泪，拿出钥匙退出去锁门。刚一转身，就撞进一个人的怀里。这个人穿的运动服，衣服上有股淡淡的汗味，胸肌挺结实的。

他揉揉眼抬起头，看见陆昀面带笑容，鬓角还挂着汗珠，看起来充满活力，自己在他面前简直相形见绌。

陆昀道：“莫灵，我今天终于逮着你了，你每天怎么走那么早？你……眼睛怎么红的？”

“我有红眼病。”莫灵抬腿就走。

陆昀跟着他，边走边问：“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莫灵白了他一眼，道：“我没电话。”

陆昀道：“你家住哪儿？”

莫灵：“我没有家，你别跟着我。”

莫灵加速朝前走出校门，已经是自己最快速度了，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旁边那个人却轻松自如地跟着。

夕阳照射下，两个人的影子并排着，拉得很长。

莫灵停下来，陆昀也停下来；莫灵摆着张臭脸看着他，陆昀摆着张笑脸也看着他。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电流在两双眼睛之间徘徊，灵力不相上下。

一个女生手里捧着碗香喷喷的锅巴土豆，边走边吃。莫灵的鼻子嗅了嗅，目光寻着女生手里的土豆而去，不断地咽口水。

陆昀忍不住笑了出来：“哈哈，你是饿了吧！”

莫灵尴尬万分：“我，我现在就是赶回家吃饭，所以你不要跟着我，我没钱请客。”

“那我请你吃。”陆昀拉起莫灵的手就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喂，你放手！骨折了啊！”莫灵被他捏得手腕都起了几道红　印子，这家伙的力气比鬼还大！

所谓好地方，就是学生们最喜欢的那条小吃街，各种各样的美食光是闻闻味道都能刺激味蕾。

莫灵猛吞口水，东看看西闻闻，哈喇子直流。

陆昀给他买了几根香辣里脊和酥脆小黄鱼，莫灵一手拿着几根，左右开弓，几下就吃光光。

之后又来到了一家钵钵鸡，找了位子坐下，陆昀爽快道：“想吃多少自己拿吧。”

莫灵也很不客气，反正饿了好几天了，有人请客，正好敞开肚皮吃个够。没多久，桌上堆了一摞签子，莫灵擦擦嘴道：“饱了。”

陆昀拿钱出来买单，然后又拉着莫灵走，莫灵吃饱了走不快，很别扭地跟在后头慢半拍，看到陆昀回头笑得有些奸诈地对他说：“吃人嘴软，你知道吗？以后每天放学我都来找你，你不准跑了。”

莫灵板着张脸问道：“那你现在拉我去哪里？我要回家了。”

陆昀道：“我们这就是在回家啊。”

结果，莫灵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去了陆昀的家。这是他第一次去同学的家里，紧张得耳朵都红了，看着光滑干净的地砖，不敢抬脚踩下去。

陆昀帮他提着书包，推着他进门，小声在他耳边说：“今天我师傅也在呢，我叫他收了你这个小徒弟，以后我们就是师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