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转，历史往往令人唏嘘不已，谁会想到高楼耸立遍地阴影的地方，也曾是被阳光染成金色的一马平川。

“什么感觉？”地灵牵着莫灵的手问道。

莫灵用力眨了几下眼，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个虚幻的空间，旧楼不见了，眼前是一条扶摇直上的天梯，不知道通向哪里。

他有些疲惫地说：“觉得累。”

“我带你走，到上面去，帮你消除疲惫。你做净灵师太久了，身体早就已经负担不起那些污秽灵魂的侵蚀。”

地灵拉着他，二人双脚离地，顺着天梯一路飞升。

莫灵身体轻飘飘的，处于失重状态，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却有一种奇异的成仙般的超然物外的洒脱感。

他们升上最高处，天梯的尽头有一扇门。门自动打开，他们穿了进去。

莫灵并没有看到什么世外桃源，这儿，不过就是紫金华府的楼顶而已，他抽回手，问道：“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地灵仍旧飘在半空中，居高临下看着他：“净灵师，你说土地的所有权属于谁？我活了这么久，发现谁都可以在这上面肆意妄为。”

莫灵认真思考了一下，说：“我不知道，大概……不属于任何人？即便你是地灵。”

楼顶上风很大，地灵的裙摆被吹得乱舞，长发被掀起层层波浪，身体仿佛即将被风化一般，不断涌出银光闪闪的灵子，随着风飘荡在上空。

“我知道不属于我，因为它只属于它自己，没人有权利占有它。所以，我宁愿将其毁灭。”地灵的声音在风中飘渺遥远。

莫灵道：“你这是在走极端。”

“你跟我一起走这个极端吧。”

地灵说了她最后一句话。

接着，她的身体化为一团光，冲进莫灵体内，与他融合在一起。

37.凶宅（十五）

陆昀刚从警局出来，就接到了穆天一的电话，得知了事态的严重性，赶紧驾车前往紫金华府。

大楼近在眼前，依旧华丽，巨大的落地窗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炫目的色彩。陆昀提高警惕，关注着周围的变化，车子加速前进。

突然间，大楼的影子被拉长，像一张巨大的黑幕朝着陆昀的方向延伸，他并没有调转车头躲避，而是直接驶进阴影之中。

外部世界已被隔离，陆昀进入了另一个空间，头顶是乌云密布，周围光线暗淡，大楼被一层黑色的瘴气笼罩，不断有瓷砖、沙砾、玻璃块坠落。他知道能自由控制空间的主人并非等闲之辈，因为像他们这种异能者或者是普通亡灵都不具备这种能力。

穆天一正站在大楼入口处，蹲在地上，怀里抱着吉娃娃，一只手掌紧贴地面。

陆昀下了车，朝他走过去，问道：“师傅在看什么？我们赶快进去吧。”

穆天一站起来，拇指和食指捻着一抹尘土，不太确定地说：“难道是地灵？也许，我们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那一家三口不过是在楼里搞些恶作剧而已，真正有威胁的另有其人，不用附身便可控制普通人类、自焚和跳楼事件、差点害死莫灵，这些事的幕后操控者有可能就是这里的地灵。”

陆昀攥紧拳头，抬头望着这栋岌岌可危的建筑，他能感受到莫灵在里面召唤他。这栋楼里也许机关重重，处处暗藏杀机，就等着他们进去送死。但是，不管这个地灵有多大的能耐，他都一定要把莫灵从里面救出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走了进去。

的确如所料，楼里不再有豪华装饰，取而代之的是光秃秃的墙壁，潮湿的水泥地板，以及纵横交错的分岔口，看不见楼梯，完全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走。

“嘤嘤嘤……”吉娃娃在穆天一的怀里不安地蹿动。

穆天一抚摸了一下它的脑袋，把它放到地上，说：“小吉，帮我们探探路。”

小吉朝前走了两步，从头到尾地打了个激灵，圆滚滚的大眼睛迸射出紫光，“嗷~”地嚎叫了一声，顷刻间变化成一只狮子般大小的动物，身上一层厚厚的金毛，脖子上一圈火红色的鬃毛，尾巴像根鞭子一样用力地拍打着地面发出“啪啪”的响声。

它在前面带路，鼻子灵敏地嗅着，丝毫不受影响，在每个分岔口都坚定地朝着正确的方向走。

陆昀已经不知道自己拐了几个弯了，他心里越来越急，莫灵在某处等候他，这是两人的心灵感应，虽然辨不出方向，但是他有种直觉，再不快点，莫灵就会“放弃”等待，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心里催促道：“小吉，走快一点吧，再快　点。”，脚下的步子不知不觉中加快，都快要走到小吉前面去了。

“陆昀，沉住气，你要相信莫灵的能力。”穆天一拍了拍陆昀的肩膀安慰他。

“我……”陆昀一脸焦灼，“总觉得莫灵很危险。师傅，你能感觉到穆珏的情况吗？”

穆天一点点头道：“穆珏的精神越来越平静，我猜测，他应该是一开始到处乱窜，走着走着就累了饿了，然后停下来坐在地上把兜里藏的零食拿出来吃，现在，应该困得睡着了吧。”

陆昀心想，果然符合穆珏的作风，师傅的心理素质真好，凡事都能冷静思考朝着好的方面想。而自己每次就只会冲动行事，经常都忍不住坏脾气。

前方有两个入口，小吉在中间停了下来，回头对着穆天一汪汪叫了两声。

“看来，我们要在这里分头行动了。莫灵在左边那条路，你把小吉带上吧。”穆天一道。

“不了。”陆昀道：“我能找到他。师傅你带着小吉快点去找穆珏吧，他年纪小灵力弱，最好尽快找到。”

没等穆天一回答，陆昀小跑着离开。

穆天一带着小吉从右边那条道拐了过去，进入了一条狭长的巷子。按理说，大楼里是不可能出现这种巷子的，所以他明白自己已经处于一个变形空间，只要空间的主人不放手，他们就永远都走不出去，在这里累死或者饿死。

穆珏应该就在不远处，穆天一打起精神，一边呼唤着儿子，一边前进。

安静的小巷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巷子看不到尽头，灰暗的前方有几个身影在晃动，危险迫近。

穆天一停下了脚步，捏了捏手。小吉张着嘴发出“唔唔”的闷哼声，四颗虎牙坚硬如铁，牙尖锋利无比，四只脚露出如鹰钩般的尖爪，做好了随时将对方撕碎的准备。

先前那4个自焚者的魂魄朝他们冲了过来。

怎么没有被净化？穆天一面带仁慈之色，对他们说道：“你们怎么还留在这儿？应该超度了。这样子反而会很痛苦，多留人间一天，灵魂就可能会被污染。哎……你们……你们都不听我说话吗……”

4个魂魄以为遇到了易推倒的柔弱大叔，更加猖狂起来，舌头伸出来舔着嘴唇，加速朝着猎物奔跑过来。

小吉“嗷呜”一声犬吠，高高跃起，扑倒一个，爪子将其牢牢按住，而后一个摆尾甩出长鞭一般的尾巴，卷住另一个鬼魂的腰，把他放倒在地。

另外两个鬼魂则伸出长爪，直接朝穆天一蹦过去。

穆天一推了推眼镜，摆出一副很勉强的姿态，道：“你们怎么都说不听呢。”

一道气流闪过，两个鬼魂扑了个空，只觉得心口泛起一阵舒爽的清　”小吉羞怯地低下了头。

他们继续朝前走，没再出现拦路虎，一切暂时风平浪静，小巷子很快走到了尽头。一排外形相同的房门出现在他们面前，每扇门上都写着“只能挑其中一个打开”。

“a、an、and……”门后传来英语单词朗读声。

“咯……”这个声音读着读着就打了个饱嗝。

穆天一面露喜色，挨个地敲了敲房门，问：“宝宝，你在哪扇门里面？敲下门，喊一声。”

“爸！爸！你终于来救我了！我等了好久啊，手机都被我玩得没电了，门又打不开，只好读英语单词。吃了兜里装着的两个好丽友，没有水喝，难受死了！”

这才是儿子嘛……穆天一确信无疑。

不过，每扇门后面都传来穆珏的声音，完全无法辨认穆珏被关在哪间屋子里。穆天一很冷静，从那句话的意思看来，只有一次开门的机会，所以绝对不能冒然行动，否则穆珏也许会被永远锁在这个空间里。

“爸，快救我出去啊。”穆珏使劲拍打着门。

“哎，儿子你别急，爸正在想办法。”

穆天一用手撑着下巴皱眉思考，小吉则不停地在几扇门之间跑来跑去，东嗅嗅，西闻闻，怎么每扇门后都有小主人的味道？狗儿对自己的嗅觉本领产生了极大的怀疑，伸出舌头流着哈喇子，趴在地上喘气。

没有透视眼，没有穿墙术，只能凭心理感应了？对！感应！

穆天一道：“宝宝，你不要慌，把手贴在门的正中央，我现在就把你找出来。”

“哦，贴上了。”门后同时传来好几个穆珏的声音。

他们不是亲父子，没有血浓于水的关系，但是这些年也是执手相牵一天天走过来的，在这个充满诡异和危险的人世间相濡以沫，彼此的血脉早就紧紧相连。

穆天一无比自信，纵使隔着厚厚的门板，纵使有各种伪装和诱惑，他也能穿透阻隔，感受到穆珏的存在。

他把手放在第一扇门上，闭上眼睛用心去体会，两只手通过门板传递着信息，他感到门后那个人有点胆怯，手掌在轻微发抖，温度很低，这个人，绝对不是穆珏。

第二扇门，只有手指贴着，掌心凹陷，这不是穆珏的行为方式，穆珏的手向来都跟八爪鱼的吸盘一样，粘上了就不放开。

第三扇门，温度过高；第四扇门，气息太过于平静；第五扇门……

穆天一就这样一扇门一扇门地仔细感受，逐个排除，来到最后一扇门前，贴上手掌。顿时，一股温暖细腻的触感从门后传来。穆天一回忆起第一次在孤儿院牵起穆珏的情景，他们两个人都孤独了太久，紧握在一起的手掌互相慰藉，给予对　方所缺少的温馨，这样的感觉，前所未有，独一无二。

“我终于找到你了。”

穆天一讲出了和多年前一样的话，那时候，他只认为自己找到的是天赋异能的同类，现在，他很清楚自己找到的是唯一，唯一的相伴一生的人。

门板变成了透明的屏障，穆天一的手掌穿了过去，牵起门后的手，把人拉了出来。

“爸，我还以为再也出不来了。”穆珏扑进了他的怀里。

穆天一捧起儿子的脸，小家伙眼角挂着泪珠，鼻子都红了，嘴边还粘着好丽友蛋黄派的碎末，他伸手给他擦干净，道：“不哭了，这不是出来了吗，我们走吧，这里不能待久了，陆昀也许已经找到莫灵在外面等我们了。”

穆珏抱着他，像只树袋熊，撅起嘴：“要亲亲。”

“又撒娇。”穆天一心虚地朝周围看了看，确定没有偷窥的，才迅速在那张小嘴巴上印了一个吻。

穆珏心满意足地舔舔嘴唇。

小吉在前面带路，父子两大手牵小手，很快就走出了大楼，不过却仍然身处地灵的空间，周围灰暗萧瑟，灵气暗涌，一道闪电破开乌黑的云层击中楼顶，一条裂缝从楼顶一直延伸到底层。

陆昀和莫灵并没有出现。穆天一抬头仰望，大楼已经濒临倒塌的边缘，不由地为两位徒儿捏了一把汗。

又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楼顶冒出一团火光，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楼顶的天台上，位置相当危险，只要一个失足，就可能掉下来摔个粉身碎骨。

穆天一倒抽一口气，那个人是……莫灵？

38.凶宅（十六）

陆昀跟穆天一分头行动以后，只能凭借本能前进，岔路口实在太多，只好采用最原始和保守的方法，每经过一个路口，就用小刀在墙壁上刻下记号。

几番辗转，他发现了问题，自己一直在来回兜圈，看样子是遭遇了“鬼打墙”。

该怎么办？陆昀逐渐失去了冷静，一拳打在墙上，拳头如铁锤般坚硬，墙壁被他打得掉了一层石灰，出现了一排字——“10分钟内到不了楼顶，你男人就是我的了。”

敢跟老子抢男人！陆昀愤怒地对着墙踢了几脚泄恨。10分钟到楼顶……他现在连方向都找不准，楼梯也没见到一个，怎么上楼？

就在他焦急万分的时候，蓝鹰这把净灵用的枪竟然自己从他身体里跑了出来，飘在空中摆动着枪柄，仿佛有话要说。

“对，你能找到红鹰，是不是？”陆昀问道。

枪口朝下点了两次，就像在点头。

陆昀跟在枪后面，拐了无数个岔口，绕了不知多少个弯，最后来到一个狭窄的隧道前。

隧道不是直的，看不到尽头，里面阴暗潮湿，内壁粘着层层蛛网。陆昀没有时间犹豫，快速冲了进去，脚踩着地上的积水，溅起高高的水花。他一刻不停地奔跑，感到氧气越来越稀薄，只好尽量减缓呼吸的频率。即使是训练有素的特警，在缺氧的情况下剧烈运动，也会吃不消，他的头逐渐胀痛，脚步也越发沉重。

但他不能停下，因为时间正一分一秒流逝，已经过去了五分钟。终于，隧道前方出现了亮光，对陆昀而言那道光如同他的生命之源，好似天堂的入口，他知道莫灵就在那里等他。

他加速狂奔，冲出这条隧道，整个人没入了刺眼的白光里。

睁开被光照射得灼热的双眼，他的面前是一条直冲云霄的天梯，尽头有一扇紧闭的小门。他看看表，只有不到3分钟的时间了。

他迈开长腿，一步跨四梯，朝着顶端迈进。身后的阶梯在以相同的速度消失，下面是望不见底的深渊，摔下去就会万劫不复，这是一条不归路。

就在天梯完全消失之际，陆昀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握拳出击，门向内倒下，他纵身一跃，跨了进去。

时间刚刚好。

直觉告诉他，这里就是紫金华府的楼顶，尽管变得有些残破了。天空中的乌云逐渐散开，露出一弯弦月。

天台边上站着他苦苦找寻的男人。月光下，背影寂寥如一朵孤魂，与深沉的夜色融为一体。风扬起他的头发和领带，有一种即将随风而逝的飘渺感。

“莫灵，你快点给我过来！”陆昀大吼一声，却不敢靠近。

莫灵双手背在身后，没有转身，抬头望着天，道：“年轻人，竟然还是让你找到这里来了。”

女人的声音？

陆昀难以置信，面前这个人，明明就是莫灵。不对，灵力不符。他开始在脑海里迅速把这些天的线索串联起来，现在附在莫灵身上的灵魂，和那天晚上差点害死他的是同一个，控制那些住户的意志以及营造这个空间，也出自一人之手。他们一直以来，都在这个人的掌控之下。

“你是谁？快点离开莫灵的身体！”陆昀举起蓝鹰对准他，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厉害角色，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人困住，不要让他坠楼。

莫灵缓缓地抬起一只脚，这个举动让陆昀紧张得不敢呼吸，还好，他只是转了个身。

莫灵脸上露出戏谑般的笑容，眼里带着倦色，快速晃了陆昀一眼，然后目空一切般地望着天空发呆。

这个人已经不是莫灵了，陆昀十分肯定，也就是看到这样一种极度厌世的神态，他才知道以前的莫灵并不是他想象中那么消极。

“你再不下来，我就开枪了！”陆昀厉喝一声，手指扣住扳机，眼里混合着既愤怒又担忧的复杂表情。

莫灵轻笑一声：“那你就开枪吧，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拿枪对着我了，看看能不能把我打得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