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染天涯 中、下卷+番外——素阳
素阳  发于:2012年09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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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下微微用力,剑锋再贴近咽喉一寸。

“……”紫衣女子死死咬住下唇,一言不发。

“不说是么?那,只好麻烦姑娘就着这样的姿势跟我走一趟了。”

“秋澜!”李月婵见到紫衣女子脖子间短剑的一瞬吓白了脸,“放开她!”

突如其来的尖叫让七钥吓了一跳,手下不由一重,剑锋在雪白的脖颈间留下细细的红线一条。

傻眼,他本来是装装样子的……

“李二小姐,这位姑娘该不会就是你口中的那个‘他’?”时砚却只是瞥了一眼被挟持的女子,眼底闪过一丝差异。

“……是又怎么样?”

“那,她为什么会被刀子挟持?她不是——”

话没说话,七钥手下忽然一空,下一刻,一只紫色的蛱蝶飘飘然飞到李月婵的肩上,停下。

“……”七钥时砚面面相觑。

“咳!秋澜她,不常干这事。”李月婵也忍不住有些尴尬。

幸好不常干,不然李府的人早就死绝了。七钥丢了个白眼。

“李二小姐,既然这张帖子是你为了引开我而送的,那我们之间似乎也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时砚走到七钥身边

,顺手拿过他手里的短剑。

“咄!”剑锋一瞬插入一旁的几案。

“看样子小七也没吃你们什么亏,那我也暂时不计较你们所设的圈套了。告辞!”搭上七钥的肩,微微用力,就勾着

依旧有些呆愣的某狐狸转了个身。

毫不在意把后背留给对方。

时砚吃准了,她们没这个胆,也没这个本事。

窗户不知何时开了一线,沉闷的空气忽然有了流通。

“咳咳!等等!咳咳,咳咳!”沙哑的声音被剧烈的喘咳一瞬盖过,几乎分辨不清她说了什么。

“三姨!你不能起床——”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李月婵。她飞快地跑进里屋,肩头亮紫色的光芒一闪,消失在床幔之

间。

七钥感觉到肩头的手臂一沉,微微侧脸,刚好看到时砚微微上翘的嘴角。

“你又知道了?”

时砚的表情,不置可否。

“咳!这位公子请留步!”无力的声音即使用尽气力依旧听不真切。

“不知夫人有何指教。”时砚终是回头,却依旧站在门槛之外,一点没有要踏进一步的意思。

“公子,咳咳!不知公子是否有兴趣,听我,咳咳!讲一个故事?”

沙哑的嗓音,钝钝的喘咳,短短的一句话没在越发剧烈的喘息中。

七钥看不清床上的人,浓重的阴影似要将一切吞噬,只有一只青白的手执拗地从阴影里伸出,似要抓住什么。

身边的人终于有了动作,缓慢抬脚,逐渐隐入房间的阴影之中。

时砚的步子故意放得很重,沉闷到令人惊心。

在桌边稍作停留,执杯,倒水,水流一瞬撞于杯壁发出脆响。再次举步走向里屋。

“你想干什么!”李月婵一惊,起身挡住时砚的去路。

时砚停下,却是无视李月婵的阻拦,将手里的瓷杯递出。

“多谢公子。”青白嶙峋的手勉强握住瓷杯,不住颤抖,下一刻杯盏就要坠地。

一只纤细漂亮的手忽然出现在视线中,一抄手接住瓷杯,不过溅出液体三两滴。

“澜儿——”

“我说过这事你别管!”那个漂漂亮亮的小蝶妖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却是皱着眉,隐隐带着怒意。

“不,这本来就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你——”

“澜儿,你已经走错了一步,我不希望你错下去,咳咳——”女子一连咳了数声,勉强喝了几口水润喉,终是可以将

话语继续,“如果可以,我宁愿回到最初时的状态,我不再是今天的我,你不再是今天的你。”

“可是——”

“公子,其实这不该说是一个故事。这只是一个梦,只是现在,梦该醒了——”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存在在李府的,从我有意识开始,我就一直在那里。我是一棵桃树,咳咳,曾经是。”

故事是这样开始的,无论七钥还是时砚都没有丝毫意外。

那时的李府后院是大片大片的桃树,一到早春时节,漫天的嫩粉花瓣随风飞舞。他只是其中很普通的一棵,唯一的不

同,是他立在某间厢房的窗口。

是“他”。

那个时候的他,根本不懂“他”与“她”的区别。

虽然那间厢房位于李府的角落,虽然那间厢房常年空置,桌椅上积着厚厚一层灰。

终于有一天,李府的管家带着一个年轻女人和一个孩子打开了这间厢房的门。

他已经记不得那个女人的容貌了,只依稀记得她似乎身体不好,极少出门,吹不得风。

然后那个男孩……

他记得那个男孩喜欢在每一个清晨开窗通风,然后趴在窗边,看着窗外满树的粉色花朵。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样

子,舒展的枝条,泛黑斑驳,顶着枝桠的嫩红,风过,飘落点点,印在琥珀色的瞳孔中,被镀上一层似有似无的光亮

然后,在女人的咳嗽声中,木窗被缓缓合拢。

他不懂计时,时辰对他而言只是白天黑夜的区别,可从那天起,他日日盼着天亮,盼着眼前的窗子打开一线,探出那

个小小的脑袋,以及那双澄澈灵动的眸子。

日子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男孩几乎没有真正在他面前出现过。厢房的正门在另一边,他看不到。更何况,那扇门,

除了送饭去的小厮进出,极少有开合的时候。

只是有一天,那扇门开了一整天。管家带着那几个小厮抬着什么进屋,半晌,又抬了出来。他远远的看到,是一口棺

材。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对面的那扇窗子开始常年敞开。即使是严冬,即使飘着大雪,窗子依旧会翕开细细的一条线,透

过那道缝,时常能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

只是,那双眸子越来越沉寂,渐渐镀上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苍凉。

五十二

“那个女人姓姜,而他的本名叫姜水清,等到那女人死了,他才正式姓李,改名李尧。但是,我一直叫他水清。”

水清。

这个名字多少有点孤高内敛无欲无求的意味,可惜,他除了内敛,和其他几点似乎都沾不上边。是似乎,也许如果当

年他不进李府的大门,他会是个超脱世俗无欲无求的人。

当时的李家老爷一共就两个儿子,本来继承家业一个就够,偏偏李大少先天体弱,终是没熬过那年冬天。于是,他一

个野小子,成了李家正式少主。

那个时候的他,似乎已经养成有事没事在窗前的桃树底下坐坐,对着空气说着什么。任花瓣落叶随风飘下,沾在发梢

及衣角上。

“咳咳,其实水清是个极聪明的人。李家家大业大,他似乎并不怎么为此烦心。他烦心的是一个女人,一个让他一见

倾心的人。”沙哑的声音缓慢地诉说,不觉得丝毫突兀。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这段过去中,连咳嗽都忘了,说话流畅了

很多。

“这个故事,似乎并不特别。”所有人都被那种暗哑低沉的语声所震慑,除了时砚。只是这句话才刚出口,就被那个

紫衣小姑娘狠狠瞪了一眼。

“本就是个很俗的故事,若不是它的结局,想必不值得两位诚心而来。”依旧半躺在床上的女子毫不在意。

“结局怎样?”

“简单说来,两情相悦,却被家人所阻挠。李老爷替水清相中一门亲事,那个女子的姥爷在朝为官。水清不愿屈服,

可惜李老爷手段更狠。最后,放弃的是那个可怜的女人。”

“李尧真心喜欢的那个。”

“是。她自杀了。”

就在李尧曾经住了十几个年头的屋子里,面对着那棵与他日夜为伴的桃树,踢翻了脚下的木凳。

她本是从后门溜进来和李尧商量对策的,却正好撞上李老爷。那个虽然头发灰白却依旧手腕狠戾的老人对他说,既然

尧儿一心要你,那我让你留下,但是,如果你敢妨碍他,我会让你后悔今天站在这里。

李老爷的意思,是让她做小。

“她是个很烈性的女子,一直都是。其实水清最爱的就是她这点。”

“然后呢?”

“然后,她死了,而我,咳咳,成了她——”

天色逐渐黯淡。

即使离开了那间阴暗的屋子,七钥依旧觉得鼻尖有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弥漫。

故事到底没有讲完。

在秋澜的惊叫声中,那个女子吐了血。

浓重的暗红似永无止尽般自那两片失色的薄唇之间奔涌而出,一瞬染红了李月婵递上的绢子。

“她撑不过去了,是么?”七钥坐在桌边,看着时砚点起桌上的灯。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谁也帮不了她。”摇曳的火光在时砚的脸上涂上一层暖色,可惜,褪去了一贯笑意的俊脸

依旧透着寒意。

靠着那根定魂针的力量,那个还未能修成人形的树精进入了那个已然断气的女子的身体,代替了她的灵魂,答应了李

老爷的提议,留在李尧身边为妾。

七钥为树精不值,一方面她只是为妾,另一方面,树精为了这个李尧放弃了自己可能修成人形的机会,只为留在他身

边。

树精甚至不曾有过自己的名字。

门外时不时有丫鬟小厮提着东西走过,甚至隐隐约约听得到秋澜气急败坏的声音,一片混乱。

七钥和时砚虽是正大光明登门拜访,但被人发现长时间留在夫人房里总是不好,李月婵提出让他们两个到她的房间里

避避。

“你不觉得她很可怜?”七钥看着时砚的侧脸。

不断摇晃的火光将时砚的脸清晰勾勒,本就分明的侧脸线条越发显得冷峻。

“她确实很可怜。不过,她最可怜的不是即将消散的命,而是爱错了人。”

“那个李尧怎么了?”

“老婆病得快不行了,就算她不是正房,起码也该露个面看望看望。可现在,他在哪里?”

“……”

“时公子,也许之前我对你有些误会,非常抱歉。”李月婵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

屋外人来人往,七钥和时砚居然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

“三夫人没事了?”

“三姨把人都赶出去了。”李月婵的脸色很差,“只有秋澜还在,她说让我出去一下,她有话和三姨说。”

在交待后事么?七钥和时砚对望一眼。

“其实,三娘的话还没说完。”李月婵慢慢走近,与七钥擦肩而过,最后停在窗边。窗台上的杜鹃,依旧开得很艳,

“我爹很爱她,那是事实,但是,我爹爱的是自杀以前的她。”

“什么意思?”七钥傻了。

“不是同一个人,就算她再怎么刻意,她们也不一样。李尧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感觉不到?”时砚却没有一丝意外,

“更何况,她是一个完全不懂人事的树精。”

“对,但这不是全部。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我爹对三娘算不得很好,但也不是漠不关心甚至看到她带着厌恶。”

“厌恶?”

“对,厌恶。甚至是害怕。”李月婵把视线从时砚身上移开,看向七钥,“一个朝夕相对十几二十年的人,容颜上居

然没有丝毫变化,你害怕么?”

尤其,你可以从对方的晶亮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老态。

“……”七钥无言以对,“那,你害怕么?”

“我?”李月婵笑笑,却是伸手抚摸花盆里依旧开得很艳的花朵,“在见到秋澜那一刻起,还有什么奇怪的事我接受

不了。”

“三夫人和那个蝶——和秋澜是怎么相遇的?”

“这个我不清楚。但是有一点,你们应该已经猜到了。那根定魂针,是秋澜替三娘找来的。”李月婵看看时砚,再看

看七钥,眼底平淡无波,“我想,你们既然如此形影不离,想必也能理解我的苦衷。”

谁都没有说话。

一切骤然沉寂,李月婵保持着直视七钥的姿势,眼神没有丝毫闪躲。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七钥的表情算不得讶异。

“是三娘提到的。像时公子这样出色的人物,又怎会无缘无故半夜三更带着只普通的小狗逛别人家的后花园。”

我就那么像狗?七钥瞪眼,下一刻被时砚撞了一拐子。

“多谢三夫人谬赞。”把七钥几乎要吃人的视线遮挡在低垂的发丝之外,时砚低眉敛目看上去乖顺得很。

可惜,这种乖顺无人欣赏。

七钥和李月婵一起瞪着他。

“我知道定魂针在你们手里。你们只要把它交出来,无论用什么作交换都可以。”

李月婵终于厌倦了满是试探的对话。

“什么都可以?那这样吧,我们是受素华姑娘所托求个真相,既然到头来是你们欠她的,那自然要偿还。”时砚作出

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你替她嫁到李尧定下的那个人家去吧。反正一样姓李,你比她更正牌,想必对方不会有意见

。”

七钥眉毛一抖。

“你——”李月婵气得发抖。

“这样不行的话。那一命抵一命,让我把那只小蝶妖收了。”

“你休想!”李月婵猛地拔高了声音,“就算拼上我的命,我也不会让你动——”

“其实你们根本拿不出什么,还谈什么交换?”时砚打断了李月婵的话,淡淡的扫了她一眼,眼神冰冷,“更何况,

就算我答应,也来不及了——”

“什么意思?”

“二小姐!二小姐!三夫人不行了!”

“我们就这么走了?”

“不然干嘛?看李家人怎么收尸?”

李月婵急匆匆地带着丫鬟走了,甚至来不及招呼七钥和时砚。

七钥本来想跟上去,走了两步却不见身后有人跟上来。

回头,看到某人居然向反方向走。

七钥皱眉,看着时砚简简单单地一跃,轻而易举翻过李府的墙头,一时没有动作。

很轻的落地声,只是鞋底摩擦枯叶的声音,却再也没有其他声响。

时砚站在墙的另一边没有催促。

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呜咽声,混杂在更多杂乱的声音里,越发心惊。

七钥叹气,终是跟着时砚翻过了墙头。

“你觉得我见死不救?”时砚的声音一瞬飘进耳朵,很轻,似乎只是他的自言自语。

“怎么救?”七钥不答反问。

“是,怎么救——我还以为你已经被同情心冲昏了头。”时砚回头,嘴角的笑忽然变得苦涩。

我们只能看着悲剧的发生,却没有任何改变的可能。

那个小小的树精本就应该守着那扇常年开启的窗子等待倾心的人苍老,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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