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剧变。
终于知道后怕了?玄晋得意地想。
脚夫慢慢地把脚收了回去,与余人打个眼色,走到一旁低声道:「我入永稷时,确实听说朱天那逆贼和玄龙结了盟,
还带了玄龙的贵客回宫。那小子说的,没准是真的。」
「那怎么办?」余人都认识到事态严重。「咱们这可把玄龙皇帝给得罪了。玄龙若出兵襄助朱天,皇上的复国大业岂
不是遥遥无期了?」
另一人更嗫嚅道:「咱们这次是私自行动,本想救出慕太子立个大功,这下可好,反而闯了大乱子……」
那脚夫阴着脸,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埋怨,他猛咳一声,斥道:「都别再吵了!事已至此,只有把他杀了。」
余人面面相觑,都望见对方脸上浮起惧色。
「你们怕遭玄龙皇帝报复,不敢杀他?」脚夫轻易看穿众人心思,摇头道:「我们先前对那紫阳王又踢又骂的,早已
将他得罪够了,就算现在放人也于事无补,不如干脆杀他灭口,还可以嫁祸给朱天那逆贼。这紫阳王爷若是在句屏失
踪了,玄龙皇帝一定会向朱天要人,到时那逆贼交不出人……」他冷笑两声,打住了话头。
余人相互看了眼,均缓缓点头。虽然并不想招惹玄龙,但如今骑虎难下,确实没别的选择。
被晾在一边的玄晋等着气闷,浑不知自己命在旦夕,兀自摆足了王爷威风,傲慢地道:「你们还在那边嘀咕什么,还
不快过来替本王松绑?」
「紫阳王爷稍安勿躁,在下这就为王爷松绑。」脚夫皮笑肉不笑地走近。
玄晋还没来得及高兴,下颌一痛被那脚夫捏开了嘴巴,那团破布重被塞进口中。
「唔唔!」他瞪大了眼睛,终于明白事情大大不妙。
瞧那脚夫满眼杀气,不会是想要他的命吧?!待见脚夫抽出雪亮腰刀时,玄晋头脑轰的一声,顿成空白,紧跟着一股
寒气直冲天灵——看来他这个紫阳王,今天是在劫难逃,要客死他乡了。
他就知道来到句屏准没好事。果然,没「死」在朱天那色胚的床上,却还是因受朱天牵连难逃噩运。
姓朱的,都是你害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玄晋在心底咬牙切齿,更将那脚夫当做了朱天,死命瞪着。
被玄晋布满血丝的双眼恶狠狠地盯视,那脚夫倒有几分犹豫。他手下杀过的义军不在少数,屠杀高高在上的王族却是
破天荒头一遭,尤其还是玄龙大国的王爷,刀已经举高,手一软,又放了下来。
「怎么了?」另一人奇怪地问他。
脚夫干笑,不想让人知道他临阵胆怯,故作冷静地道:「他好歹也是个王爷,与我们无冤无仇的,就留他个全尸好了
。」瞥到那些棺木,登时有了主意。
他们为行事隐秘,潜近永稷后就买下了这家位置僻静的棺材铺子做落脚之用。屋内十多具均是空棺材,此刻正好派上
用场。
他推开其中一具棺盖,指使余人将玄晋放入棺中,继而推上了厚重的棺盖。
这明摆着是要把他活活饿死在棺材里,比一刀毙命更痛苦。玄晋惊怒交加,弓起身,用足了力气去撞棺盖,却哪里能
撼动分毫,额头上倒是白白撞出了几个大包。
叮叮当当的响声透过棺木传到他耳中,他一怔后,醒悟到那几人正在敲打铁钉,将棺盖钉死,玄晋一颗心不禁如坠冰
窟,彻骨的凉。莫说他被捆绑着无法动弹,便是手脚自由,也绝对无法从里面打开棺盖逃生。
最后一枚长铁钉敲进棺盖,众人关起大门,上马扬长而去。
玄晋不甘束手待毙,在漆黑的棺内拼命撞了一阵,最终认命地停止了无用的挣扎,瞪着棺盖直喘粗气。
死亡的阴影从未像这一刻接近过,强烈的恐惧笼罩之下,玄晋全身都难以克制地颤抖起来。
大好人生还没尽情享受,他不想就这样一命呜呼!
纵观前半生,他也知道自己文不成武不就,整天吊儿郎当游手好闲,就没干过件正经事,只怕在最疼爱他的母后和皇
兄眼里,也不过是个荒唐度日的窝囊废,可他不要连死都死得这么窝囊啊……
不知道多久才会有人闯进这鬼地方,发现他的尸骨?那时他多半已经烂成堆令人望而生畏的腐骨臭肉了吧。想到那凄
惨场景,玄晋只觉眼角发热,脸上湿湿的,竟流下泪来。
他死了,母后肯定伤心不已。皇兄好歹跟他兄弟一场,总也会替他掉两滴眼泪吧?
至于朱天那个色胚,不知道会不会为他难过呢?还是转身又另结新欢去了?
玄晋也说不清生死关头,自己怎么还有这份闲心去思考这无聊问题。可脑海里一旦浮起朱天搂着别人亲热的画面,他
顿时无名火高涨,暗自咬牙,恶毒地想着等到了阴曹地府,一定要跟阎王爷打个商量,派牛头马面早点去将朱天的魂
给勾来。
要死,也得拉着姓朱的陪葬!
棺内空气随着他剧烈的喘息变得越来越稀薄,玄晋头脑开始发晕,两耳边也嗡嗡地响个不停,胸口更如同压了好几个
沉重的米袋,闷得透不过气。
他无意识地扭动着,想驱散窒息的痛苦,然而越是挣扎越是呼吸困难,终至浑身乏力,唯独双眼大睁,茫然瞪视面前
这一片骇人的黑暗。
好黑……真像记忆最深处,那个几乎夺走了他性命的黑布袋子……
第七章
「冰糖葫芦!又甜又脆的冰糖葫芦!」老人须发皆白,正扛着插满冰糖葫芦的稻草杆走街串巷叫卖,发现身后一个粉
妆玉琢般的俊俏男童已经悄悄尾随他许久,多半是身边没带铜板,又受不了零嘴的诱惑,他不觉好笑,拿了根糖葫芦
递给男童。
「娃儿,拿去吧!算我老汉送给你的。」
玄晋盯着红彤彤的冰糖葫芦,忍不住偷咽着口水。宫中美食琳琅满目,极尽精细,却不屑做这种民间小食,他还是第
一次见到糖葫芦。
原来宫外这么热闹,还有许多他从所未见的糕饼糖果,看来他这次瞒住所有人,偷偷溜出宫来玩真没错。
玄晋欢喜地接过糖葫芦,见老人衣衫褴褛,有些可怜他,想了想,摘下腰间一个镶嵌金丝的香囊塞到老人手里,道:
「老伯,我拿这个跟你换好了。」
「啊?」老人识货,见香囊珍贵,一时倒不敢收下,想还给男童,玄晋已一溜烟地跑了。
果然很甜。玄晋咬着糖葫芦,信步而行,没留意有个干瘦男子已暗中盯上了他,不紧不慢在他身后跟着。
转过条僻静无人的小巷后,男子瞥见四下无人,猛地冲到玄晋背后,用个布袋子当头罩落。
「谁?呜唔……」玄晋眼前一黑,突然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想叫,被人隔着布袋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几声微弱的呜咽
抗议,紧跟着整个人都被塞进了布袋。
男子将布袋往肩头一扛,快步离开了巷子。
布袋打开时,玄晋仍惊魂未定,苍白着小脸打量起屋内高矮不一的三个陌生人。
那三人也在打量他,其中年岁最大的男人一拍那干瘦男子肩膀,满意地道:「瘦子你这回总算找到宝贝了。这男孩可
比之前抓的那几个漂亮多了,带到永稷去,准能卖上个好价钱。」
瘦子得意地道:「大哥,我看见他随手就拿出个金丝香囊送人,穿得又富贵,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我们不如先向
他家人敲上一笔,再卖了他。」
玄晋人虽年幼,在诸兄弟姐妹中最是聪明伶俐,听了两人对话,再一看屋内角落里还蜷缩着几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小
孩子,都面带惊慌,便知自己落入了人贩子手中,处境凶险。
对方要是知道了他的来历,恐慌之余,说不定便会杀他灭口。他于是装出一脸惶恐,暗中一拧自己大腿,即刻眼泪汪
汪,抽噎起来,任凭那三人如何盘问,他只是哭着不停摇头。
那大哥也被他哭烦了,悻悻道:「他怕是惊吓过头,明天再问算了。」
三人锁上房门,径自走远。
玄晋直等那三人脚步声完全消失,才慢慢地收住泪水,向另外几个孩子打听起来。那几个孩子被抓来好几天,均吓得
不轻,玄晋耐心问了半天,终于弄清楚了这栋屋子是在城外。
「那些恶人说他们是从句屏来的,要把我们带回去卖掉,还说我们敢逃,就要把我们的脚都剁掉……」一个男孩怯怯
地指了指躺在最里面的一人。「他是昨天被抓来的,骂了一句,就挨了顿鞭子,到现在还没醒。」
那人浑身是血,玄晋究竟只是个五六岁的孩童,看了两眼就不敢再看,抱着双脚发呆。心想那帮人贩子如此凶残,他
更不能吐露自己身分。可总得想个办法把自己被困的消息传出去。
想到太阳落山,他仍一筹莫展。忽听门外有人走近,打开了铁锁。
「吃饭啦!」一个浓眉大眼的英气少年拎着桶米饭走进屋内,替他们盛好了饭,分别送到各人手里。
递到玄晋时,少年愣了愣。「你是新来的?」
看见玄晋戒备的眼神,少年一笑:「别怕,我不会打人的,只管给你们做饭。我叫阿天,你呢?」
长得还一脸正气,人模人样,原来却是跟人贩子一伙的!玄晋心里不屑地哼了一声,脸上当然没把鄙夷厌恶之情表现
出来,只露出惧色,吞吞吐吐地道:「我叫、叫晋……我怎么想不起来自己姓什么了?我好怕……呜呜……」
他眼泪一滴接一滴,直往饭碗里掉。一张俊秀小脸沾了泪水,益发显得楚楚可怜。少年阿天吃惊地看着他,心头一软
,抚摸着玄晋头顶哄道:「不怕不怕,不哭了,快点吃饭吧!」
他一摸玄晋的饭碗,却已微凉。少年便将这碗饭留给了自己,重新自木桶里盛出碗热腾腾的米饭,又特意添上块红烧
肉。「那个,小晋,快吃吧,不然又要冷了。」
玄晋也确实有点饥饿,接过碗才咬了一口肉,就又嫌恶地吐了出来。
这肉烧得,真不是普通的难吃。
少年竟没生气,反而脸微红,讪讪道:「没人教过我做饭,我也是胡乱烧的。」见玄晋放下碗筷不再吃,他迟疑了一
下,道:「你不爱吃这肉,要不,我去给你煎张鸡蛋饼子?」
玄晋摇头,他可没勇气再去品尝少年的手艺。
少年有些失落,埋头扒饭,不再多话。只是在收拾起食具出门前,安慰还在抹眼泪的玄晋道:「别再难过了,小晋你
长得好看,到了永稷肯定能找到户好人家,不会受委屈的。」
玄晋正心烦意乱,听少年还来说风凉话,气道:「你个大坏蛋,别烦我!」
「我——」少年也知道自己跟着那三人,做得都是见不得光的勾当,眼内不由得闪过一丝愧意,呐呐地锁上门走了。
夜半,小屋内其他几个孩子都入了梦乡,唯独玄晋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父皇母后发现自己失踪,一定会派人大肆搜寻,就不知何时才能找到这里来,万一救兵还没到,这伙恶人却已动身前
往句屏,岂不糟糕?
「咕噜噜……」肚里一阵轻响,打断他满腔心事。玄晋按着饿到生疼的胃部,拼命默念太傅新教的那些经史,试图转
移注意力,可饥饿感反而越发明显了。
出生至今,初次尝到了挨饿的滋味,身下垫的,也不是平素的锦缎绫罗,而是个烂草堆。玄晋一阵难受,眼窝酸涩难
当。
白天是装哭,此刻他是真的又饿又慌,肩头牵了两下,小声低泣。
门外突地传来脚步声,继而「喀嗒」轻响,铁锁被打开了。他一惊,偷偷睁开眼,见一条人影迅速闪入屋内。
几缕极淡的月光漏过窗纸,照在那人脸上,正是那少年阿天。
少年蹑手蹑脚地走到玄晋身边,看他醒着,不禁微微一笑,朝玄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从衣袖里掏出个荷叶包,
压低了嗓子道:「我想你都没吃东西,夜里肯定会饿,就给你买了些吃的。」
荷叶里,包着只香喷喷的烤鸡。
玄晋大喜过望,忙抹了眼泪,饿到急了,也顾不上讲究什么吃相,抓过烤鸡就咬。
「小晋,慢点吃,小心噎着,没人跟你抢。」
少年坐在旁边,好笑地替玄晋擦着糊到脸上的油腻,见烤鸡不多时就变成副骨架子,他笑道:「好吃么?那我明天再
买给你吃。」又拿出块手帕帮玄晋擦干净双手。
填饱了肚皮,玄晋对少年的厌恶减轻不少,也省起自己狼吞虎咽的样子太过狼狈,小脸一红,低声道:「阿天,谢谢
你。」
少年「噗嗤」一笑:「你现在不骂我是大坏蛋了?」见玄晋尴尬的样子,他一哂,起身道:「你快睡觉吧,我也要回
房去了。」刚迈步,被玄晋小手扯住了衣袖。
「阿天,你放我走好不好?」玄晋可怜兮兮地仰望少年,极力想打动少年。「我回去后,一定会让爹重重酬谢你的。
」
少年目中光芒倏闪,道:「你之前不是说都想不起自己姓什么了?怎么现在又记得回家了?」
玄晋顿时醒悟到自己说漏嘴,慌忙闭口。
少年暗自摇头,他自幼跟着那帮人贩子走南闯北,年岁不大,却已见惯三教九流各等样人,哪会被玄晋这小小孩童骗
倒。
但看玄晋泫然欲泣,他怜意大盛,也不再去拆穿玄晋,只是为难地道:「小晋,我那三个叔叔要是发现我放人,连我
也会遭殃。这事我实在帮不了你。」
他怕玄晋再哭求,不再逗留,匆匆离去。
玄晋无计可施,惶惶然坐到黎明,最终熬不过困倦,打起了瞌睡。
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连续等了两天,冀望的救兵始终不见踪影,屋内却又多了几个被拐绑的孩童。
这期间,人贩子也来盘问过玄晋数次,玄晋只装痴卖傻,被逼问得急了,便放声大哭,那三人一心想将这俊童卖个高
价,倒不舍得下手毒打,见问不出什么,只得作罢。
少年也很守信,知道玄晋嘴刁,不爱吃他做的饭菜,连着几餐,都为玄晋买来烧鸡烤鸭。
玄晋眼见形势越来越不妙,唯有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少年身上,在少年面前扮足乖巧,只盼少年动心,放他回去。两
天下来,倒和少年混熟了,知道这少年原是个孤儿,自小被那三个人贩子收养,因机灵勤快,被带着一起做这买卖。
「阿天,你跟他们不一样,为什么还要帮他们做坏事?」
这天午后,眼看其余孩童都在午睡,玄晋便又拖住了少年开始游说:「我们一块逃走吧!你救了我,我爹娘和哥哥也
都会喜欢你的,你以后可以住我家中。」
他这倒并非空口许诺,以皇宫之大,收留个人有何难?他也正好多个跟班玩伴。
「小晋,你又来了。」
少年无奈地摸了摸玄晋乌油油的头发,道:「我是他们养大的。如果没他们收留,我早在襁褓中就饿死了。就算他们
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却终归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做对不起他们的事。」
玄晋失望地咬紧了嘴唇,本来还想退而求其次,央少年去宫中通风报信,但听少年口气,绝不会帮他脱身。正在心焦
担忧,突听角落里响起几声痛苦呻吟。
是那遭鞭笞的孩童,数日来都昏沉沉的高烧不断,伤情日渐严重。
少年虽然同情那孩子,手头也无药物,只能给那孩童喂上些薄粥汤聊尽人事。
玄晋瞧着他忙碌,忽然灵机一动,挤出几滴眼泪,道:「阿天,他好可怜,你也不救救他,给他抓点药。」
少年摇头道:「我那几个铜板都给你买了吃的,哪还有钱替他抓药?况且他伤得这么重,寻常的药买来也不管用。」
「这样啊……」玄晋略一犹豫,最后从脖子上摘下了自己贴身的长命锁,递给少年,带着几分不舍道:「要不,就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