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他不要上去!他要找虎子哥!
灵犀般回首,熟悉的容颜猛然映入眼帘。乌黑的眼,正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玄昀挣扎着张开双臂想要抱住他,赵佑安却用手握着他的手,用力地将他往上推。鲜血从他的伤口中不断溢出,涌入了玄昀的口鼻。
玄昀的手掌死死地拉住他,想要将他一同拉上去。
赵佑安的嘴在不停翕动,听不见一点儿声音。
玄昀读懂了他的口型:“活下去、活下去……”
玄昀拼命地摇头,死死地拽住他。跟我一起!跟我一起活下去!
赵佑安看见飘渺楼的人抓住了玄昀的腰,正想把他拖上去。可惜只下来了一个人,只能救玄昀一人。
赵佑安觉得即使在水下玄昀仍旧是英俊的。生平第一次,他如此温柔地凝视一个人。多年的记忆如同一个短暂美好的梦。
小云,我们说要一起死,原谅我不能遵守诺言,因为我舍不得你死。我要你活着,无论如何,活下去!替我我下去!
赵佑安拼尽最后的力气划水,又将他往上推了一些。
没有力气了。这场血战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就这样吧。他想保护的人,或许安全了。小云会活下去的,他坚信。
疲惫和困意一阵一阵袭来,身子重得不得了,连挣扎也不想了,只想闭起眼,放任自己往深沉漫长的黑暗坠落下去。
很冷,但是能给他温暖的人,已不能和他一起了。
今生虽然无缘,也真心真意待他一回。为了小云,都值得了。
他带着满足的微笑,伸出双臂拥住玄昀的背。然后,在他的嘴角处,留下一个温柔的吻。
玄昀的泪水霎时间夺眶而出,混在水中沾在两人的唇角上。
玄昀不停地呼喊:“虎子哥,我们一起,我们一起啊……”没有一点声音发出,只有一串串水泡无力地飘起来。
他被人拖着,缓缓向上,缓缓向上,手臂渐渐拉直。
赵佑安一点一点地掰开他紧握着的手指。
两只手终于分开,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玄昀颓然伸着手臂,看着他的虎子哥慢慢地、慢慢地沈下去……清澈的目光被水波淹没,飘飘荡荡地沉入冰冷的水底。
第六十三章:巧遇高人
黑暗,无边无际。寒冷,身体已经麻木。
我死了吗?赵佑安感觉自己在黑暗中漂浮,感官似乎失去了作用,灵魂轻轻地、晃晃悠悠,仿佛在空中起舞。
听说人死之后的一瞬间会灵魂飞升,这是飞升了吗?
渐渐的,他感到了温暖,眼前好像有火光跳跃。然后,他也感到了疼痛,而且越来越剧烈,有人在摆弄他的身体,伤口处被抹上什么东西,一阵清凉缓解了火辣辣的痛。
想睁开眼,眼皮却重若千斤,一阵困倦袭上来。他又一次睡过去。
赵佑安醒来时,浑身如散架一般。胸膛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不过不似以前那般剧烈。
他躺在一个山洞里,旁边燃着一堆火。赵佑安用力支起上半身,伤口一痛,他忍不住哼了一声。
“醒了?”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
赵佑安抬头,看见身旁坐着一名长髯垂胸的中年人,容貌清隽,颇有些仙风道骨。
赵佑安有气无力地问道:“我是死还是活?”
那人双眼一瞪,怒道:“你这娃儿怎么说话的?哪有人咒自己死的!”
赵佑安长吁一口气,释然道:“原来我还活着。是您救了我?”
那人轻捋长须道:“算是我救了你吧。不过你的命也恁大,伤得那么重泡在水里居然还没断气。”
赵佑安挣扎着行了一个礼,道谢:“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那人嘻嘻笑道:“说起来我们也算有缘,这可是我第二次救你。不记得了?那年在赵家村发泥石流,如果不是遇到我,你和昀儿早做鬼了!”
赵佑安睁大眼:“啊?您是小云的师父?”
邢冬轻拍他一下,笑道:“啊什么啊?还算有良心,没有忘记我。”
赵佑安不好意思地摸着头道:“其实我当时晕了,什么都不知道,是后来小云告诉我的。”
邢冬摇头道:“你也忒老实了。难怪昀儿他……”说到玄昀,他神色忽地黯淡下来。
赵佑安着急问道:“小云他怎么样了?有没有被捉到?”
邢冬叹气道:“不知道。我听说皇上因为玄家贩卖铁砂、蓄养私兵震怒不已,派端王带人捉拿。我想康王、端王与昀儿不对盘,只怕会对昀儿不利,就赶过来看能不能帮他一把。可是我赶到的时候,人早已不见了。我在洗马河边找了一圈,只发现你受了重伤,没有找到他的踪迹。”
赵佑安本来苍白的脸上都绿了,急道:“他、他会不会有危险啊?”
邢冬安慰道:“我已经托人打听了,一有消息就会通知我……”他低头想了想,又骄傲地继续道:“昀儿这娃儿竟然破了大师兄
的迷魂阵,不枉我破坏门规收他为徒!我第一眼见到他就知道他是学武的奇才……”
听着邢冬絮絮叨叨地夸奖玄昀,赵佑安想起那人俊朗的容颜,又是担心又是想念,百味杂陈,柔情涌动。
邢冬忽然拉起赵佑安的手腕,扣住脉门良久,一脸诧异地道:“真是奇怪,你明明被伤了胸脉,我的伤药再好也不可能好得如此快!你是不是练过什么内功或者吃过什么东西?”
赵佑安仔细回想,然后道:“好像小云给我吃过什么丹药,我的功夫都是他教的。”
“你跟他练了多长时间的功夫?”
“一年多?”
“你确定以前没学过内功?”
“没有啊。”
邢冬抚掌道:“好啊,他一定给你服用了‘无极丹’。你现在不但有十数年的内力,身体的自愈能力也比常人强很多。这孩子对你也算是竭心尽力啊。”
赵佑安不知道什么是“无极丹”,只知道自己能活下来和小云有很大关系,感动之余更加担忧他的安危。
或许是看在玄昀的面子,邢冬对赵佑安照顾得无微不至。赵佑安想打听玄昀的下落,就跟着邢冬先去阳西县,没得到任何消息,有折返京城。
这日行到京城和阳西县中间的叶城,远远就看见城门口围着很多人。他们走到城门前,见城楼上悬挂着一具尸体,听人群中传来议论:“这是安宁侯啊?”
“听说安宁侯和青海王叛乱被端王诛杀了,曝尸三日!”
“真把安宁侯杀了?”
“当然,洗马河的水都被血染红了!”
……
人们的议论一字一句传到赵佑安耳中,犹如惊雷一个个在耳边炸开。他不顾一切地冲到告示前,确实是写着安宁侯叛乱被诛。告示的字字句句仿佛是用鲜血写成的,血腥刺目,如利剑一般直要刺穿赵佑安的胸膛。
他大吼一声,飞身而起,砍断悬挂尸体的绳索将腐烂的尸体抱在怀里。
周围的人被他惊得散开。他半跪在地上,紧紧抱着尸体,胸口剧烈起伏,呼呼喘着粗气,一双血红的眼睛象受伤的野兽瞋视着周围。
一群士兵从四周蹿出来,将他团团包围住。
心好似被割裂成几瓣,沸腾的热血不断地奔涌而出,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让他浑身颤抖。
一行人徐徐走进包围圈。
端王稳坐马上,面容一如既往的清冷。
他注视着赵佑安,冰冷的声音里有一丝惊讶,“是你?你的命还真大。”
“你杀了小云!”赵佑安圆睁的双目充满血丝,像刀剑戳刺的伤痕。
赵佑安身周涌动的杀气和目光中喷射的仇恨,让端王暗中打了冷噤,不过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道:“我是杀了他,如何?”
“我要杀了你!”赵佑安暴吼一声,身形猛然跃起。
这一剑来得突然。端王只觉得眼前乍然一亮,剑光似流星追月般,直直往面门泼来。他忙抬手用手中的宝剑招架。
当,剑鞘断成两段,几缕割断的鬓发徐徐飘落。
剑光挟裹的煞气仍激动着面门,端王惊出一身冷汗,不可置信地瞪着面前身形踉跄的赵佑安。
如果他格挡稍微慢一点,现在已经被劈成两半了。这个男人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赵佑安胸前的伤口裂开了,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溅开一朵朵小小的血花。他慢慢向端王走去,宝剑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划痕,黄色的尘土在他颤抖的身躯旁飘荡起来。
兵士慌忙在端王面前散开,明晃晃的刀剑直指赵佑安。
蓦然之间,一声巨响,呛人的烟雾弥漫开来,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赵佑安脖领一紧,耳边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你想送死吗?”
赵佑安挥动双手挣扎,道:“我要杀了他!我为小云报仇!”
“你现在杀不了他!”
一句话震得赵佑安浑身剧痛!他杀不了端王,不管他多想为小云报仇,他现在没有这个实力!
“走吧,先让昀儿入土为安。报仇的事从长计议。”
赵佑安木木地望着邢冬。
邢冬推了推他,急道:“快走!”
赵佑安抱起地上的尸体,跟着邢冬冲出了包围圈。
第六十四章:梦中相见
距离洗马河之战半年过去了,青龙国的局势在这半年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惠帝宣布青海玄氏为叛逆,玄战英则公开宣布脱离青龙朝廷全面独立。朝廷欲派军队讨伐,却因为大顺的入侵而搁浅,而玄家私兵在京城附近出没,给朝廷造成不小的压力。
安宁侯被剿杀后,皇后玄氏被禁足形同打入冷宫,敬王因为替玄氏说情得罪了惠帝,在朝中日渐失势。而康王如日中天,备受惠帝青睐,大有被封为储君的势头。
端王墨云楚回京以后,惠帝虽然没有责备他,也没给他任何封赏,毕竟惠帝当时并没下决心除掉这个私生子,而且墨云楚对自家兄弟未免下手太狠了。
此时墨云楚坐在回府的轿子里。这段时间由于康王得势,他变得忙碌起来,而对于他这个无心朝政的人,那些庙堂上阳谋、阴谋都太耗费心力。
大概是因为轿夫脚下打滑,轿子歪了一下。
墨云楚睁开微阖的眼睛,掀起一角轿帘,冷声问道:“怎么了?”
随从忙上来解释道:“无事,抬轿的绊了一下。”
墨云楚刚想放下轿帘,忽然瞥见深黛色的天空和周围刚刚亮起来灯笼。红色灯笼的昏红光晕在黑暗的街巷里摇曳,给寂静的巷子笼罩一层诡异的氛围。
他放下轿帘,微微眯起眼。一种无形的威压在轿子里膨胀,好像有人在暗处用阴冷的目光盯着他。墨云楚搁在膝头的手掌用力握起来,全身肌肉忍不住绷紧。
一阵凉风吹起轿帘直灌进来,吹散初秋的燥热。
墨云楚却感到冷冽的煞气扑面而来。他的身体蓦然腾起,掀翻了轿顶,破轿而出。就在他跃起的同时,一道寒光如飞虹在夜色中划出长长的弧线,霎时将轿子劈成两半。
随从叫喊着抽出刀剑将破烂的轿子团团围住。只见两条身影在空中缠斗在一起。
说起来这种情况他们已经见惯不惯了。自从回到京城,几乎每个月都有一、两次这样的袭击,而且都是一个人孤身前来,明刀明枪直取端王性命。每次端王都不让任何人帮忙,独自应付这名“刺客”,每一次又都会放刺客大喇喇地离开。
就如此刻,身形如电的两人拆了数十招,墨云楚微一侧身露出空挡,刺客急于取胜欺身上前,朝他挥剑劈去。墨云楚手指一弹,正中他的手臂,他被震得身形摇晃,向连退几步,刚刚站稳,墨云楚的手已经捏住他的喉咙。
墨云楚眸光一闪,唇角微勾,道:“你又输了!”
那人一句话不说,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流露出悲愤和不甘。
墨云楚紧了紧手指,冷冷道:“这次有长进,不过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那人怒道:“呸!要杀便杀,少废话!”
墨云楚收回手,淡淡道:“你走吧。”
那人低头咳嗽两声,哑着嗓子问道:“为什么放我?”
墨云楚背着手,微微仰头望着天空,眸色复杂,“或许因为我救过你,不希望你这么轻易送命。”语调中带上了一丝淡淡的惆怅。
那人直起身,恨恨道:“你放了我,我还是会来杀你。”
墨云楚的目光转到他身上,淡然道:“我等着。”
那人不再说话转身飞快地跑了。
墨云楚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半晌,缓缓转身,走到侍从中间,吩咐道:“走吧。”
刺客在大街小巷中转了几圈,转进一条僻静的巷子中停下来。他摘下脸上的面巾,露出微圆的脸庞——原来是赵佑安。
他快速地脱下身上的夜行衣,在小巷的一颗大树背后拿出长衫穿上,然后走到一户人家前敲了敲门。
门打开后,院里的老人对他道:“爷回来了?姑娘和周公子还等着爷吃饭了。”
赵佑安点点头,径直走进正厅,桌上果然放着饭菜,何凤、怀玉坐在桌旁。赵佑安和他们打过招呼便坐下开始吃饭。何凤本来还要说话,怀玉见他面色不虞,连连递眼色,何凤的嘴动了动没有出声。
三人默默地吃完饭,赵佑安站起身回自己房里去了。
何凤叹气道:“赵爷今天大概又遇上不高兴的事了。”
怀玉拉起她的手安劝道:“安宁侯去世后他就是这样,我们还是让他一个人呆着,别去打扰他。”
“他老这样什么都闷在心里也不行啊。”
“我们劝得还少吗?这种事还是要他自己想开才行。”
……
赵佑安在叶城同邢冬逃过了端王的追捕。他想给玄昀报仇,可是他的武功比端王低太多。他只好央求邢冬教他武功,邢冬拗不过他终是同意了。他跟着邢冬回到京城,无意中遇到了何凤、怀玉。
安宁侯的府邸早已被查封,因为何凤住的房子、开的店用的是赵佑安的名字,在清洗玄家时让他们避过了一劫。何凤感激赵佑安便收留了他。
赵佑安满心想的就是替玄昀报仇,每天苦练武功,一有机会便去刺杀端王。端王不杀他也不抓他,说是等着他练好武功去报仇,于是他从回京到今天已经刺杀端王好多次。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他抢到的玄昀的尸体被水泡腐烂了,看不出本来的面目,只能从穿的衣服上来辨认。所以赵佑安始终还抱着一点希望。他幻想玄昀并没有死,有一天回来找他。然而,隔了那么久,没有一丁点玄昀的消息,所有人都说他死了,连邢冬动用天玑阁的力量查到的也是玄昀的死讯。
赵佑安心里的火焰在无尽的等待中一点点熄灭,他整个人也变得越来越沉默阴郁。过去的回忆太甘美,越发衬得现实绝望而惨淡。赵佑安不知道一个人如何走下去,怎么走都无法走出玄昀给他的围城
报仇变成他唯一的支撑和生活的唯一目的。他把全部身心放到了复仇的计划中,疯狂地练习武功,可是他资质有限,进步缓慢。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尝试,哪怕失败,哪怕有一天死亡。至少死亡比孤独无望地活着要好一些吧。
他回到房间,拿出那个一直想送给玄昀而没有送出的木头小蛟,反复摩挲,喃喃道:“小云,我今天又去替你报仇了。可是我太笨了,没有成功。不过,你放心,我每天都有努力练功,总有一天会为你报仇的!你要保佑我早点成功,这样我就可以早些去找你。我一个人很寂寞很孤单,真是没意思……何凤和怀玉快要成亲了,看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我就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