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醉长安——梅弄影
梅弄影  发于:2013年10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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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着他哪天也许就会站在那荒草中央,看着自己,然后问那句在梦里已经问过无数次的话。

想及此,楚云溪低下眼帘,心乱如麻。他想起了牡丹。虽说当年之事他也从中感到几分蹊跷,但他亲眼所见便是如此,而那人……也没有再作更多的解释。他说牡丹是妖,可牡丹是自己亲手葬的。听说妖死亡之后便会现出原型,可牡丹没有。当年之事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恐怕其中还是有他所不知的原因。

“大人,这儿有封信,是给你的。”王伯过来递上一封信,楚云溪看了信封,竟是从洛阳送过来的。信封都有些旧了,信封上的字迹也有些模糊。收信人的确写的是他的名字。长安楚云溪。

有谁还会给自己寄信?楚云溪有些疑惑。自己孑然一身,没有任何亲人,谁还会记得自己呢。

将封口撕开,里面是一封长长的书信。

翻到落款处,赫然写着两个字:牡丹

是牡丹写的?楚云溪再仔细看了写信的日子,恰好是牡丹死前一天。一口气读完信,他几乎瘫坐在地。他没想到,这其中还有如此离奇的故事。

原来牡丹早就打定主意要死了。她说在弟弟死后她便无所留恋,只想亲眼一看那个无情的人落入情网却又求不得的模样。她不想害谁,所以提前写了这封信,托人在一年后寄往长安。她希望他不要记恨自己,也希望那个无情之人能够多去看看这世间的温情,变得温暖起来。她不希望他修成无情无欲的神仙,只希望他能多懂些世事,不要对他人太过无情。

楚云溪看着院子里的荒草,思绪在杂草中蔓延。牡丹提到骆闻笛要修仙的事情,自从上次洛阳一别,他们已经许久不见了。说不定……说不定他早已得道成仙,不在尘世间了。

想及此,楚云溪不禁失落异常,也许……他们再也没办法见面了也说不定。

日子已经是七月了,天气热的吓人,知了在树上不停地叫唤,像是受不了这般的热了。而这样的天气,楚云溪却大病了一场,浑身冒着冷汗,如在冰窟。

王伯忙里忙外地请大夫送大夫,为楚云溪熬了不少药,而他的病始终不见好。每当想到这件事,他老人家不禁摇头。自家大人的病要何时才能好哟……

武承嗣来了几次,都被王伯挡了。自家大人病的严重,哪还有精力去陪这个烦人的小鬼头?还是等大人病好了再让他和大人一块玩吧。

夜色凉如水,楚云溪不住地咳嗽着,身上披着厚厚的棉被,眼睛却看着窗外。他又想起清明的时候他做的那个梦。那人就站在荒草的后面,一身白衣,像神仙一样。那时他问自己是不是还在气他,他现在就是等着他再次出现……

然后……然后告诉他,自己……自己真的不气他。除此外,还觉得分外地对他不起。

再次想了想那封信,楚云溪突然又有些开心。从牡丹的话里,他知道狐狸是喜欢他的。最起码自己对于他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而自己……大概也喜欢着他吧,这么长的时间,很多事情都想明白了,他不想骗自己。

然而再怎么看,荒草地还是荒草地,就算有风吹过,草丛左右晃动,却始终没有出现过那人的的身影。他想是不是他不在这儿,或许他在白马山,那个终年积雪的山头,它们初次相遇的地方,或许他还在洛阳,一直没有离开。而自己……自己要不要去找他?万一……万一他登仙去了,怎么办?

书生掀开被子,一阵风从窗口吹了进来。久病的身子还强不过一阵风,他撑着没让自己倒下,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披风,拎着一壶酒,到了院子中央。

夜里吹起大风,楚云溪觉得自己似乎就要被吹跑了一般。他靠在树上,慢慢喝酒。若是醉了,兴许能在梦里看到他也说不定。

仰头去看天上的月亮,明晃晃的月亮不久就变成了两个,书生嘿嘿一笑,低头倒酒,醉的分不清东西南北。

他顺势倒在草丛里,只觉得浑身软的像棉花似的,用不上劲,咳了几声咳出不少酒。醉了就醉了吧,反正醒着也是醒着,不如醉着痛快。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古人不欺我。

他嘴角泛着一丝笑,闭上了眼睛。天上的月亮依旧又大又圆,那人的模样已经深深刻在了他心里,无法抹去。

“叔……你在哪里?是不是气我了,不想再理我了……你是妖我不在乎的,若是你在乎,我变成鬼了去找你可好……”楚云溪喃喃自语,眼皮很重,睁都睁不开,不久便渐渐失去意识。

夜里风凉,楚书生似乎听见耳边有轻微的叹息声,接着风似乎停了,身体也似乎暖了起来,不再那么凉了。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全身热的发烫,他想大概是发烧了吧。然而是谁把手放在他的额头,带来丝丝凉意?他不知道,也许是王伯见他睡在地上把他扶到了房内,也许是自己病糊涂了,在做梦。

难受了一阵之后,他觉得自己不那么难受,便沉沉睡去,没了意识。

一觉醒来已是第黄昏,夕阳的光透过窗户,照在地面上。光线很柔,就像梦境一般。他走下床,觉得身体似乎好了许多,不像前一段时间那么难受了。王伯从外面进来,见他终于醒了,便连忙叫仆人把饭端上来,免得饿着他家大人。

“王伯,我睡了一整天了,你怎么早上没叫醒我?”

“大人,何止一天啊,已经两天了!你昏迷了整整两天!昨日那大夫说,只要你醒过来便没事了,看来是真的。”

王伯的嘴边挂着笑意,为楚云溪恢复健康感到高兴。而楚云溪看着窗外将落山的太阳,有些恍惚,看来自己真的是病糊涂了。

“王伯,我记得我那日在院中喝酒,不知怎么就回到房里了,是你扶我回去的吗?”

“啊?大人,您一直在房里没出去过啊,您已经昏睡了两天了,怎么会在院子里喝酒?大人,这恐怕是您的梦吧。您别多想了,快吃饭吧,身体要紧。”

夕阳的光还在窗边,楚云溪轻轻叹了句:“也许吧,我真是糊涂了……”

第三十二章:长安月下

日子很快就到了中秋,宫中大宴。楚云溪借着病还未好全,便不去了。

月色撩人,庭中洒满了柔和的月光。楚书生漫步于中庭,慢慢地喝酒。

近些日子他越来越魂不守舍,不喜欢与他人结交,连朝中也很少去了。不过大唐人才济济,少了他一个,还有别人能补上,他不用为了没人做自己的那份工作而发愁。

中秋了,大臣们都在宫中饮乐,而自己却选择躲在家中,不见来人。

家中的仆从他都让回家过中秋了,只有王伯还留在府里照顾他。

有时他会想自己是不是疯了,老想着他。不管是听见风声还是草在摇晃,总会想是不是他来了。他还一度怀疑武承嗣那孩子就是他变成的,可盯了好多天也再没发现任何问题,从这之后,那小孩明显不太往这边跑了。也许……是自己太奇怪了吧。

举头看明月,明月如玉盘。中秋是合家团圆的日子,而自己孑然一身,自然是不会有人和自己过中秋的。还记得那年他们一块来长安,那个中秋是他过的最快乐的中秋。小时候合家团圆的记忆太遥远太模糊,他只记得他穿着白色的狐裘,手里拎着一壶酒,说:“这么高兴的日子自然要喝酒,不过云溪你可别喝……会醉的……”

这些日子习惯了喝酒,动不动就喝的烂醉如泥。王伯劝他,而他却不想让自己清醒着,还是醉着好啊。

不过……叔说的真对,自己真的是喝不得酒,一喝酒醉。喝了这么多次,还是没有进步,只能喝小小几杯,喝的再多些便醉了。

楚云溪嘴里叨念着什么,开始醉眼朦胧。在草丛里躺下,明月就那样在天上晃着,他竟觉得有些刺眼。

“叔……你在月亮上吗?”楚书生伸手去捞,却扑了个空。他爬起身,来到后院,这儿有个小池塘,里面漂浮着一朵朵睡莲。水里的月亮是那样亮那样圆。他着魔了似的伸手去捞。然而用手一捞,月亮的影子就那样散开来,像碎了的星星一般。

他跳进水中,浑身湿透却浑然不觉。池水深处深得很,他一不小心便跌了下去。他用手划着,后来觉得累便慢慢懒得用劲了。任由冰凉的水将他吞没。

耳边突然安静了,他想就这样下去也好。不能呼吸的感觉越来越强,他却不想挣扎了,从水里看去,月亮那么大那么圆,比在地面上还要美丽数倍。他咧嘴笑了声,水呛进喉咙,更难受了。

也许自己死了之后便能够去找他也说不定。对啊,只要自己的灵魂脱离了肉体,就该哪里都能去了……

他闭上眼睛,身体继续往下。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水却开始搅动。一股强力将他从水里拉了出来,他跌倒在地,将腹中的水都吐了出来。想睁开眼去看,却睁不开,只模模糊糊地见一个白影向他走来。

“叔……叔……你别走了好不好,你去哪儿就把我带上……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骆闻笛有些诧异,他慢慢走近,拉起楚云溪。探到他的呼吸还算稳定,骆闻笛总算放心了。

幸好自己来的不晚,不然这傻书生还不知道会怎样呢。他刚刚……是在叫我别走?

深蓝色的眸子有一瞬间失神,想起傻书生浑身还湿漉漉会生病便把他抱起来,到房里给他找了件干的换上。解衣服的时候有些迟疑,但想到这呆书生的身体不怎么好,老生病,便赶紧给他换了。

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也到过很多地方。最后还是来了长安,想过来看看他。他知道书生过的并不好,看上去一直都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每到宫宴群臣宴饮之时,他便分外寂寞。

有时他真想过去安慰安慰他,却又想起书生心里不痛快是自己造成的,他一定不想看见自己。他一定还想着牡丹。

他伤心也就罢了,可恶的是朝中有不少来探口风的人常常教呆书生不知所措。他知道书生不想惹事,可在朝中日子长了,总会惹上些是是非非。官场不适合他,骆闻笛是知道的。不过当官是他的一个心愿,所以他会帮他。

姐姐把侄子接了过来,他便变成那小孩的样子,和他亲近。他叫他叔叔,可他眼中明显有种受惊的感觉。他现在是不是连自己都不愿再想起了?骆闻笛不知道该怎么办。

书生脸上的笑越来越少,他很害怕书生会马上老去,变成一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他努力让他笑,只要他笑了,自己便也开心了。可是后来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对他变成的小孩严苛起来,眼神中有了狐疑之色。他想恐怕是他怀疑那小孩是自己变的,便不太来往了。他想书生是不是已经恨他到不想再见了,他当初走也是那么说的,再也别见了。

他说再也别见,可自己却越来越想见他。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竟然喜欢上一个人类。也许是太久没有感受过家的温暖了,在书生那儿,他找到了家的感觉。

他想若是书生实在不想见他,他便默默看着他。人的一世是很短暂的,等他的书生过完了这一世,他就可以去找他的转世,然后一切从头来过。

然而……现在书生嘴里说的话却让他感到有些诧异。书生是不是早已不在乎从前的那些事了?还是……他只是做梦梦到从前和自己在一起的日子而已。

骆闻笛在窗边坐下,长长的发丝被风吹开,落到书生脸上。他拂去发丝,细细看他的脸。还好他没怎么变,还是从前的模样,只是多了几分愁思。

“你还在气我么?”骆闻笛轻轻问道。

书生的眼皮动了动,突然大声说道:“不气了不气了,叔,你别走!”

骆闻笛吓了一跳,以为书生醒了,窘迫万分。仔细一看,原来书生还睡着,方才不过是说梦话罢了。

“叔,你带我一块走吧,我不想当官了。我想回家……”

一滴泪划过他的脸庞,骆闻笛为他拂去。泪水在月光的照射下晶莹透亮,仿若水晶。骆闻笛低头去看他,在他的额头轻轻一吻。

“好,若你想和我一块走,我便带你走。”

为书生盖了被子,骆闻笛飞身出去。心里有种难言的喜悦,如花朵瞬间绽放。

第三十三章:归山

书生醒来,觉得浑身舒服了不少。他做了个梦,他梦见他叔在他快要淹死的时候把他拉了上来,那触感就像真的一样。他还答应自己要带自己走。然而一想之下却又有些失落。毕竟不是真实的。

他翻身下床,想着今日是不是该去上朝了。穿了鞋,整了整衣服,却猛地发现自己身上穿的不是昨日那套。难道自己又喝糊涂把事情记错了?

走了两步,他赫然发觉昨天穿的那套衣服正躺在床边的椅子上,还是湿的。

他有些恍惚。难道……昨日之事并不是做梦?他在梦里说过要带自己走,可是……如果这一切是真的,他在哪儿?

楚云溪坐在窗边,陷入沉思。

走到门口,看着道路在脚下延伸。

昨夜明月高悬,今日天气甚是晴朗。楚云溪站在路口,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期待着什么。是期待那个人碰巧路过?

站了一个时辰,门外车水马龙,行人纷纷,就是没有他的影子。他想或许他该主动去找找他,他也许还在洛阳,也许已经到了长安,就在某个他看不见的角落。

书生转身欲走,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云溪,还愣着干什么?上车,我们一块走吧。”

他回头,那人一身月白衣衫,肩上依然披着惹眼的狐裘。黑发未束,如瀑布般垂落。深蓝色的眸子里带着笑意,整个人丰神俊朗,美的不似凡人。不过他原本就不是凡人……

楚云溪愣住。那张几乎每晚都会出现在他梦里的脸就在他眼前时,他却愣住了,不知所措。

“快上来吧,我们一块走。”骆闻笛说罢,便将他拉上了车。鞭子一抽,马儿拼命往前跑去。直到马儿已经跑出了长安城,楚云溪才慢慢回过神来。

“叔……真是你?”

骆闻笛微微一笑:“那还有假,不信你摸摸。”

楚云溪颤抖地伸出手,迟疑了一会儿又收了回去。骆闻笛抓着他的手,抵上自己的胸脯。

“现在摸到了吧。”

楚云溪收回手,眼睛不知道该往哪边放。耳边是呼啸的风,窗外的景色呼啸而过。初秋的风里有种微微的躁动,让人心里痒痒的。他往窗外看去,柳树在风中招摇,现在还不到该萧瑟的时候,一切看上去是那般美好。

“对了,叔,我今天还没向朝中请假!”

“怕什么,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不会有事。”

说罢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卷轴,楚书生接过来看了却是吓了一跳。这可是圣旨啊!他怎么弄到的?

“当今皇后娘娘是我的姐姐,我们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她当然得卖我个人情。”

楚云溪点点头,看来他叔比他想的更神通广大。他把圣旨看了一遍,上面说自己多日未去朝中,政务生疏,下放至清水县当县令。

虽说是左迁,但楚云溪心里是高兴的。清水县就在自己的家乡云隐村附近,要回家只需不到一日便可。

楚云溪正高兴着,突然车身一晃,只觉得浑身都变轻了一般。他往外面看去,这马车竟是飞到了天上。柳树变成小小的绿点,鸟儿就从他旁边飞过。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事情,我也就不瞒着你了。飞天遁地我都会,不用慢慢赶路了。现在时间还早,要不要四处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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